“我是丁蓉。”
立即地,安尤迦心中某条神经紧绷起来。是她?
“有事?”虽然明知道她的存在已对自己够不成威胁,但阵阵不善的敌意仍汹涌而出。不是她不大度,然而作妻子又何时能与丈夫的情人和睦相处?即使那情人已是过去式的也一样。
“安小姐,我希望能和你见个面。”那边的女人似乎失去了往日高涨的气焰,连声音都有气无力。
“……”又是这个要求。安尤迦思索着,她甚至好奇起来,是不是每一对谈判的情敌都会有这样的会面呢?
“安小姐?”
“好,明天下午一点,你上次说的地方。”唉,她竟然变成了主动的一方。这样子好吗?
“好的,那么明天见……”咯嗒,被主妇挂掉了电话。
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话出神。明天,会是个什么样的会面呢?剑拔弩张,还是平淡如水?
她只是好奇,并没有特别的紧张和担心。紧张什么呢,她占尽了优势不是吗?她的丈夫,三个月来每天正点下班回家,没有应酬没有野游,就连假日里也乖乖待在家里陪她做饭喝茶,就像竹语说的,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程森对她的重视和忠诚。
如果丁蓉想二次引用上次伤她的那个借口,抱歉,躺在主卧室床头柜最底层的那张报告上,可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私人医师的口供呢。怀孕的,只有安尤迦她而已。
唉……她是不是变得很泼辣?还没有见面,就想好了各种打击人家的说辞。但也只能这样了。若是三个月之前的她,还有可能为了丁蓉的挑拨就此退缩放弃;可是现在她不是孤身一人,如果没有战斗就投降,岂不是有罪于腹中的宝宝吗?她呀,现在可是真正的母亲,而母爱,正是体现在这点点滴滴里的呢。
……
嗯,倘若程森知道了她这样做,又会怎样想呢?
他会知道吗?他又知道自己怀孕了吗?
这又是她在烦恼的问题。怀孕的事,竹语和两个孩子都知道了,但程森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她没有对他说。一开始不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到了后来却又变成了开不了口。这事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到了现在。
但眼看孩子都三个多月了,再有理由也不该不说了……唉,有点担心,但还是尽快说吧,不管怎样,身为当事人的他总有权利知道自己身份的改变。……对,她会告诉程森,他要变成两个孩子的爸爸啦。而对于喜欢孩子的程森,他又会怎么表示呢?震惊,还是欣喜若狂?呵呵,她太想知道了!
想着想着,安尤迦便按捺不住心中的迫不及待,小声笑了出来。至于明天和情敌的约会,早给抛到比爪洼还远的僧迦罗去了。
……所以说单纯的女人有时候命真的很好,就是因为她们少在复杂的事上操心。当一切都顺水推舟的时候,那船就真奇迹般地在桥头直了。
“冷面,尤迦妈妈没事吧?”厨房的转角处,林逸熹满脸担忧地看着尤自傻笑的安尤迦。真可怜,干妈不但脱线,还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长久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把你嘴上的点心渣擦干净。”程苍石抛给他一张面纸作为回答。妈妈很容易满足,常常因为很小的事情开心不已,而他喜欢这样的母亲,温柔而且可爱。
缓步走到沙发旁,他坐在母亲身边招呼她的注意力,“妈,晚上吃什么?”
“……哦,菜胎肉丸、浇汁虾仁西兰花、家常豆腐和海鲜汤,好吗?”安尤迦立刻回神,严肃地专心于晚餐的菜谱,“你们还想吃些什么?”
“那饭后甜点呢?”林逸熹宛如小号饕餮,吸了下流到嘴边的口水。
“有芋头蛋糕和水果沙拉……”
“喀嚓”正说着,门被打开了。三人一齐看去,是一家之主回来了。
“爸/干爹。”孩子们乖乖打招呼,然后转身哧溜一下回自己屋去了。你知道,聪明的孩子总是识时务的。
“你回来啦。”安尤迦上前接过程森手中的东西,笑靥如花。“买菜了吗?”
程森一把揽过她,送上一记结实的吻,“买了。”
她的丈夫果然是喜爱着她的。享受着温存的吻,安尤迦不禁开心地想。这样一来,她的底气就更足了;别说一个丁蓉,十个一起上她都不怕。
科学家讲,世界上有%的成年人每天需要七到八个小时的睡眠,而对于儿童来讲,他们需要的睡眠时间则更多些。笃信科学的家长们一向背书般地遵循此律,于是在晚上九点半的时间,城市里绝大部分的孩子都开始被强迫就寝了。
“苍石、逸熹,要睡觉了哦。”安尤迦端着两杯牛奶走进男生的卧室。
这蓝白色调的卧室,本来只有一张单人床,是为程苍石准备的;无奈林逸熹来长住之时硬是看上了这房间,并且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表明自己要主宰这里的决心。地盘意识超强的程苍石当然不会顺他的意搬出去,于是在这个问题上,两人像蟋蟀一样掐得差点咬死对方。
后来,为了不让程林两家绝后,安尤迦端出家长的威严、采用鹰派手段,又从客房搬来一张床让二人共享这间宽敞的卧室,才算解决了两个让人唾弃的小鬼的麻烦。
这就两个男生会住在同一房间的原因。至于后来他们能长时间地和平相处,简单,所谓臭气相投就是在解释他们的行为。
“都九点半了,喝完牛奶就睡吧,好吗?”放下牛奶,安尤迦无奈地看着两人仍在电脑上拼死拼活,知道自己的话起不了多大作用。
“好好,尤迦妈妈,等灭了他我就睡。”林逸熹用力摇杆,两只眼睛杀成一片血红。
“妈,我这就睡。”程苍石亦没太多工夫答理母亲的叮嘱。
“好吧。”点点头,安尤迦退出房间。再让他们玩一会儿吧,然后叫程森来盯着他们睡觉,孩子们一向听他的话。
好,现在所有工作都做完了,然后,该她上场了。
主卧室门前,安尤迦连做十下深呼吸,感觉自己的手脚有些抖。拍拍额头,她胡乱鼓励自己,加油加油,行之哥保佑她宝宝保佑她,阿门。(……安行之能保佑她这个吗?)
做完一切心理建设,她推开门,看到程森靠在床沿,正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忙着。
“苍石和逸熹睡了?”看到妻子回房,程森停下工作,保存文件关上电脑。
他不是工作狂,事实上,随着居家时间的增多,他近来越发对公事感到倦怠了。理智地说,这真的不是什么好现象,尤其是对于一个企业主事者来讲。
“没有,一会儿还要麻烦你去叫他们睡觉。”安尤迦关上大灯,在床头灯的柔和灯光下钻进被窝,利落地三下两下褪掉睡衣。因为心中有事,她甚至没多加享受肌肤与纯棉摩擦的舒适触感。
脱下厚实的睡袍,程森滑进被里,轻轻揽住柔软温热的娇躯。尤迦的被贴着他的胸膛,他的下颌靠在她的头顶,这是他们最喜欢的睡眠姿势。虽然不似有些人偏好让地肢体纠缠在一起般的热烈,然而像紧紧相排的两只虾米一样的亲密无间,亦令人感到无比的舒适与安详。
他享受如此宁静自得的生活,没有大的波澜,只是静静地流淌着轻缓的恬美。这样在旁人眼中或许太过平淡无奇缺乏生气的生活,却正合他越来越好静的性格。
时钟悄悄地滴答,卧室里只剩两人轻浅与绵长呼吸交替的声响。他被下的手掌,轻抚着妻子的臂膀,偶尔也不加力道地在几处柔软曲线上作个停留。
安尤迦微微眯着眼,像只猫儿一样在偎他的怀里,心中噼噼啪啪地拨弄着自己的小算盘。正想着,她在棉被边缘无意识游动的手便摸到了某条布料。定神一看,她无声地笑出来。是那个啊,呵,那整齐缝在被子边的几条一寸见宽的布条,还是程森的手笔呢。
几个月前她还在行之哥家里住的时候,程森曾抱着被子来找她,就是给她送这两床被他加工过的棉被的。她睡觉不老实,夜里经常被棉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在家里的时候还好,因为程森都会帮她把被子梳整好,但是行之哥家里是没人提供这项服务的——于是他就想办法在棉被两旁都缝上布条,让她可以将它们绑在床脚上,用来避免她把被子做成猪笼草后闷死自己。
程森的用心,她看的出来。
现在还有多少男人肯为自己的女人动针线?更何况,他是被众多佣人伺候大的少爷。连身为女人的她都对女红没什么研究,可想而知程森是如何历尽辛苦才做完这功课的。苍石后来说,那天下午他回家给她取书时正巧碰见程森出家门,这样看来,他是把自己严谨尽责的精神都耗在那整整半天工夫里了,而且非常地淋漓尽致——那些针脚,真的非常细密整齐呢。
两个星期前,竹语在某次良心发现来探望逸熹时曾注意到这些棉被上的玄机,而在听完那些布条的来历后,她不无羡艳地捶胸顿足,“林棣茗那死男人从没这么体贴过,知足吧你!”结果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她还一直不忘试图扯下几条作为教育范本带走。
“爱的布条子”,是后来竹语送给这些“男红”作品的名称,唉,听得她还怪受用的。
“在偷笑什么?”不满她一个人得意,背后横过一只大掌轻搔她的颈项,要求将愉悦对等分享。
“程森,”放下布条,安尤迦转过身子面向丈夫,顺带对着他祼露的锁骨吹气,“嗯,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程森对她突然提出的问题有些诧异,尤迦从没跟他探讨过类似的问题。再低头俯视怀中人扇动的睫毛,他心中的警铃开始呲哇乱响。嗯,非常可疑,不能排除尤迦闲闲没事钻自己小牛角尖的可能……女人要是钻起牛角尖来可是很危险的,他必须自立救济。
抬起她线条柔和的小下巴,程森送出一枚和风轻舞的笑,精准地将面部肌肉拉伸到表现为至极温柔的角度,“按照我个人的标准,你是一位九十分的妻子。”
“九十分,为什么?” 意外地听到了回答,安尤迦兴致勃勃地主动勾住他的肩背,特意睁大的眼睛上还布满了亮晶晶的星星,难得好奇一回,她好想知道哦!在程森的眼里,她是个怎样的九十分呢?
“做运动的时候,某人不够热情主动,不能满足为夫我的唯美构想。”程森屈起食指刮刮她渐渐泛红的双颊,心中正不可自抑地得意窃笑。太好拐了,他可爱的尤迦,她的纯良总是令他的成就感多到泛滥。
“讨厌。”她报复地用力用头顶他下颌,伏在他肩上的手感受到来自胸膛无声的震动。讨厌,就知道他在心里偷笑。
“我是说真的,”男人棉被里的腿夹住她的脚,供给热量的同时继续逗弄,“要是某人再认真一点,我会给满分也说不定。”
“哼。”抬头看看表,安尤迦推推枕边人,“该去叫孩子们睡觉啦,快点。”
“是是是。”叹口气,程森起床穿衣,认命地扮演黑脸严父去了。
看着他出门,她拉拉被角,身体在棉被里缩成一团。好,一会儿等他回来,她一定得说了。
呵呀,又兴奋又紧张……
悄悄停驻在主卧室门口,返来的程森对着床上背向他的棉被球静望不语。尤迦心里有事,而且仿佛还和他有关。不然,她会开口说出来,在她跟他拉家常的细细絮语中。
事情看起来是挺严重的,能让尤迦时不时地分神。不过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从她吃饭时无故傻笑上就知道了。尤迦日渐开朗,因此他不太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只是心下多少有点好奇,也不晓得尤迦是否愿意和他分享心事。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吐口气。
走着看吧,毕竟他们的关系还在磨合中前行,能达到这种境界已经很不错了。即便有时心中无法抑制地呐喊着要求她投注如他般汹涌的情潮,行动上也得小心翼翼地不能表现出操之过急的烦躁。他要全部的尤迦,而这需要慢慢来。
没关系,耐心,他有的是;滴水石穿,他也领悟得非常彻底。
听到程森进屋关门的声音,安尤迦感到心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当下一刻,他又回到她身边凑上熟悉的体温的时候,狂跳的心脏却又反射般地渐渐缓和下来。这太奇怪了,让她紧张的根源,明明就是他呀。
“我关灯咯。”密密环抱住她,程森打算休息了。他明天有好几场会议要主持,耗费精力得很。
“嗯。”关了灯黑漆漆地看不见表情,她也比较安心。
缺少了主要光源,室内暗了下来。厚重的窗帘阻隔了月光的照拂,形成完全私密的空间。
身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安尤迦确定程森在逐渐进入睡眠状态。
“程森,”她小声探询着,“先别睡。”
“嗯。”寂静的空间里,他的声音显得磁性十足,他还没睡着。
“程森,今天下午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她有些口干,但仍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平日的节奏。“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例假了。”
“嗯。”一抹精光,穿透墨色的空气注视着不住咽口水的女人,连带着牵起性感的嘴角。嗯,有人要招供了。
“然后,我很奇怪,就查了下日期,”安尤迦自编自导自演得不亦乐乎,“一看,呀,都三个月没来了,我都没注意!”
“嗯。”真有女人三个月不来都不知道吗?程森很想严肃地和她探讨这个问题,但是不行,他憋笑还来不及呢。
“然后,嗯,我很担心,”安尤迦屏住呼吸,在察觉身后人的气息没有紊乱之后,放开胡扯,“就想是不是得病了。”
“嗯。”
“然后,我就想找药吃。可是又一想,我们都没有避孕,所以,”她咽口水的声音几乎大到有回音,“我就想是不是怀孕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用避孕试纸实验了下发现真的是怀孕了。”一口气结束。
“啊,真的吗!”程森突兀地起床开灯,然后把她的身体转过来扳正,微微掀开被子一角草草看了下她的肚子后迅速把棉被密实掖好,之后再以不可思议的惊喜目光注视她的脸,“真的吗尤迦?!太好了,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完全准爸爸的反应,只是动作流畅得太过匪夷所思,高叫出声也不大符合他的本性,如此而已。
“呵呵……”安尤迦眼角弯弯地笑。她完全相信了,事实上她只企求能从说谎的窘境中解脱开来就万事大吉了。
“我们的孩子!”程森连人带被地用力抱住她,似乎仍在持续激奋中,“尤迦,我真的好爱你!”
我真的好爱你。
我真的好爱你。
空气停滞了,只剩晴天霹雳,震如雷击。
说了,那个心照不宣的避讳,那个被合力压藏的字眼。
……他说的,还是她说的?
都是?都不是?
然后呢?怎么办?
不约而同的沉默里,交颈的两人看不到对方的面孔,能感觉到的,唯有不变的温度和参差进出的呼吸。
乱了,都乱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交手中,费尽心机维持的平衡,终于被破坏怠尽。
……
以后得好好把身体养壮了啊。他说。
嗳,是啊。她说。
多吃一些,还要多睡。他又说。
嗯,知道。她回答。
明天我就去买孕妇食谱,也该买些小衣服了吧。他问。
不用,还早呢。摇头。
也对,那先睡觉吧,挺晚了。
好,晚安。
晚安。
关灯,睡觉,一切都很好。
只是长夜漫漫,难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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