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落到金晶晶的脸上,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此刻一切言语都过于平白。我的心破了,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发芽,在冒出枝叶。我看见了根须,正绕在我心的周围,好像一双手,雕塑家的手,拿着刀子,在心上镌刻着,手工精细无双。我喜欢这种感觉,很舒服,只有这种感觉才能让我的身心得到安宁。
我看见那发芽的生命变成了一个女孩,红扑扑的脸蛋,眼睛、鼻子、嘴唇都很精致,穿着身大荷叶领的衣服,很像樱桃小丸子。我回到了过去,那个童贞的年代。我们来玩些什么呢,我总是这样问她。她也总是回答说,我们来玩游戏。于是,我们东拉西拉又拉来了三个,一起玩起了官打聋捉贼。真的希望自己是贼,她是打,或许她是贼,我是打也可以。因为这样她就可以拿着我的手去打,或我拿起她的手来打,我想这将是最幸福的瞬间。每次做数学题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做完,然后帮她。我实在没事时,就轻轻敲敲她的背,跟她胡扯乱闹,不过这样的次数不是很多。或许正是因为次数不是很多,才记得如此的清晰,才珍藏得如此的完好。
然后我又想到了昨晚的那个梦,不知为什么,她老是莫名其妙地蹿进我的梦里。她在梦里告诉我说,她的腰有点不太舒服,说她妈妈告诉她是因为被子沾了潮气,应该经常晒晒。然后,她举起右手,指着她的被子,就像是我替晒的,一眼就认了出来。我说,下午我来给你收,你的腰痛就得好好歇着。她说,不行的,别人会笑话的,因为这还是学校。我也不知道下一句我想说什么,忽然梦的绳索断了,我拼命地强迫自己将它接起来,将梦继续下去。可是,心里闷气在翻腾,我总是无法安然入睡。
你真的不爱我了,是吗,金晶晶再一次问我,语气很沉。不,我爱你,我从小就爱你,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你就在我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这棵种子因为缺少了你的养分,迟迟没有发芽,今天她终于发芽了,我感感到了,真的感觉到了,我听见了她拔节的声音,清脆,悦耳,你听到了吗,晶晶,我的晶晶。我淌着泪,说着:你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吗?那时教我们的是两个年轻的老师,一男一女……
我记得,记得那时你坏死了,老是欺负我,我不跟你玩,你就害我。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你弄脏我的新衣服,那次我哭了,我准备告诉我哥哥,叫他来揍你一顿,但我没说。我姐姐问怎么弄脏的,我就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我现在还是忘不了那件衣服,现在我还保留着,就是那件大菏叶领的。金晶晶看上去很是幸福,就这样回忆地说着。
或许就是那时,八年前,一颗种子就被你播下了。我们真的很幸运,我们又在一起了,好像时间一直在等着我们……
你别再说了,我都感动得要死了,如果我们就像这样的死去,该多好啊,我们什么都不用去想,我们永远能在一起,晶晶抽搐着说。我用仅能活动的一只手,抚着她的泪水,她的泪水是烫的,像火,我说,傻瓜,我们还有美好的未来,我们为什么要现在就死,我们还没享够我们的生活。
我看见她笑了,脸上挂着的泪水,如微风中闪烁的露珠,她成了一个光体,美丽极了。她撅起嘴唇,说,你真的会娶我,你真的会娶个没有手的人?我再次抚着她的脸,好像我的手能从那里进入她的心灵,我看见了又一颗心,红红的,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还会说话,问我,你真的会娶晶晶姐姐?我摸着那颗心的小脑袋,说,我真的会娶,只要你晶晶姐姐肯嫁给我。心吻了一下我的耳朵,说:你真的帅呆了。
我对金晶晶说,你的手会好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知道吗,傻瓜。你才傻瓜,你骗人还骂人家傻,你真坏,她闭上眼睛说:我的手不会好的,我刚才看见医生来了,拿着钢锯,还有锤子,和斧头,我好害怕啊,林松,我该怎么办啊,如果我们能像这样死去,该多好啊,我想去到一个有冰有雪的地方,你就这样的抱着我,然后我们闭着眼睛,我们去到了另一个世界,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也不会有人去打扰我们,去干涉我们。等过了千年万年之后,我们还这样在一起,我们还活着。
金晶晶越说越离谱了,她进入了一种境界,一种比超脱还要超脱的境界。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她累了,她在进入梦乡,但愿是一个美好的梦,但愿她一梦醒来,所有的伤所有的痛全都不再。她睫毛上的泪珠还在闪烁着,好像在跟我说着些什么,但我没听清,或许是没听懂。遗憾的是,我从她眼缝里看到了新生的透明物,她一定在哭,哭在心里。很快她的头动了动,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好像有谁的手在将她的头摁住,不让动弹。她的头终于没动了,好像被谁的手征服了,她就这样甘心的顺从了。没一会儿,她迷糊地说着些什么,慢慢能听清了:哥哥,哥哥哥哥,……
晶晶醒了,她疑惑地看着我,好一阵子,才问:我、我怎么在这了,我哥哥呢,林松我哥哥呢,他不是来了吗?他怎么走了?是不是看见了我们在一起?!她那只躺在胸口的手,还没来得及移动,就“啊”地一声,痛叫起来。她潸然泪下: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了,是断了吗?刚才不是梦吗?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吗?是吗?为什么会是真的呢?林松,你告诉我啊。刚才一切不是真的,是这样子吗?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对吗?刚才我为了吓唬你,我从梯子上跳了下来,那也不是真的,对吗?
你真傻,晶晶,你太傻了。都怪我,都怪我不该将你带去坝上,更不该让你上塔去,都怪我,都怪我,我对不起你,原谅我吧!我虔诚地说。金晶晶太激动了,她根本听不进去,大声痛哭起来,哭得她伤心欲绝,哭得我撕心裂肺。我无力地说:晶晶,你听我说,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不是梦中,刚才发生的也不是梦,是真的,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你别怕,好吗?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抽搐不停,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想打电话,给我哥哥。
十一章:是幻即灭/1
金晶晶在电话撒着娇,像个十足的小女生,问她哥哥她现在该怎么办。她哥哥问伤得严重不,问怎么伤着的,是不是别人欺负的。金晶晶回答说是自己摔着的,在玩的时候,还是同学看到了,送到医院的。她哥哥问痛不,她由于没控制好自己,哭了出来,说痛啊,眼泪就滑溜溜顺颊而下。弄得她哥哥在电话里急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叫她别急,说,叫你同学先照顾下,我明天就回去,你告诉爸妈没有。
“没有啊。”金晶晶哭得更凶了,娇也撒得更狠了。
“为什么不告诉爸妈啊?”
“我怕。”
“怕什么,爸妈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会责怪你不成?”
“我也不知道。因为——因为——”
我看着金晶晶的眼泪,我的眼睛又模糊起来。打电话前,我们都说好了,谁都不许哭,谁哭就是小狗。没想到她还是哭了,我们都做了小狗。我镜片上全是白雾,医院是模糊的,世界是模糊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挂掉电话之后,我问她痛好些了吗?她点了点头,我继续说为什么不是伤着我呢。你的手酸吧,放我到椅子上躺着,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不,金晶晶抹了眼睛说。我轻缓地将她放在椅上,幸亏椅子有背,也够长。我也坐了下来,将她的头,说准确点应该是整个上身,放在我的怀中和腿上。我轻轻地搂着她,问这样行吗,她仰过头,轻微地点了点。
我们没扯多长时间,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男的,很有亲和力。金晶晶睁开眼睛,想仰起来看我,但是没能如愿,很痛苦的尖叫一声,泪滴滑了出来。别动,我在这,我轻声说,同时将她抱得更紧。我竖起耳朵,细听着外面的谈话,一个是那满脸淫气的看门人,一个好像比较年轻,大概三十来岁。
“几点了?”金晶晶问。
“不知道,”我说,“天应该快亮了吧。外面有人朝这走来,你听出来了吗,那脚音不是很重,应该是医生。”
“是吗?”金晶晶诚惶诚恐问。
“是的,是医生来了,你很快就会好的,我们会没事的,你放心好了。”我安慰道。
“是的,还过一会儿,我哥哥就要回来了,他回来就好办了。”金晶晶呓语似的说着,眼睛时开时闭,稍微动下身子,就痛得眼泪直流。
我很明显地感到金晶晶的身体在颤抖,我继续安慰:“一会就好了,你哥哥就要来了……”
“还是讲故事给我听吧,后来怎么了?我好想听。听着你的故事,就像看到了你的过去,原来你的过去是那样的,都怪我……”
“你就是金晶晶吗?”一个声音打断了金晶晶的话语,问。
我看了那人一眼,二十七八的光景,大概一米七四的个头,长方脸。我吞吐问:“你是——你是——”
“我是医生,来看病人的,病人怎么样了?从哪摔下来的?大概多高?”医生匆忙来到金晶晶旁边,急切地问。
令我不敢相信的是,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医生,半夜起来,而且很是心痛的样子。他怎么知道这有病人呢,难道他每晚都来,难道他是这时上班?我迅速地想了下。可他怎么知道金晶晶的名字啊,除非他是金晶晶家什么亲戚?
医生又朝外走去,满脸的不快。接着,医生便在外面发起脾气来,是对那个老淫鬼发的:你怎么搞的,病人都这个样子,你还睡得着,也不通知医生护士,万一要是其他病人呢?要是出了问题呢?你来负责,拿你的老命去抵?谁肯要?!
淫鬼被骂的狗血喷头,一声不吭,应该在装聋作哑,最后还是恩恩啊啊:“我——我——我——”
“我——你个大屁!”医生横着眼又来到里面。
到了我们跟前,医生嘴里还是不满:“做个看门狗都不会,还不如回家挑大粪去!”
“算了吧,想个办法将金晶晶的痛降下来吧,她实在很难受了,你看她的眼睛都哭肿了。”我对医生说。
“你抱着跟我来,先检查下,做个CT。”医生很是平和道。
“明天付钱可以吗?”我问。
“不要紧,我跟她哥哥都是铁哥们,要是这一点忙都帮不了,还是人吗。”医生边走边说。
我们来到一间小屋子里,里面摆着张床,床上铺了块白布。床头是个仪器,白色的,圆形。医生叫我将金晶晶放在床上,我就很轻地将金晶晶放在了床上,并叫金晶晶不要怕。金晶晶并没说话,而是看了我一眼,很快又闭上了。床开始移动起来,朝圆孔里钻去。
我急不可耐地问,医生,她的胳膊能医好吗?医生将镜头对准金晶晶右胳膊的上部,过了一会说,治好是肯定的,但伤到了什么程度,过会就知道。然后,我又抱起金晶晶,跟着医生去,医生说,先就这里躺下吧,这是我的休息室,没关系的。
我将软巴巴的金晶晶放上床,替她脱了鞋,盖好。医生将我叫到门口,问,她是从哪摔的,很严重,是粉碎性骨折。能医好吗?我抢着问。医生将房门关上,说,能是能,但是要很长一段时间,你是她的同学,是吧,还都在读书,可能会影响到学业。我摘下眼镜,我的眼睛红了,眨了眨,又戴上,说,都怪我,要是注意点,也不会有事。
“你们是外面玩来?”
“恩。”
“什么地方?”
“情人坝。”
“你们到顶上去了?!”
我点头。
医生沉疑了会,将一口气咽了回去。又沉默了会,说:“你进去陪陪她吧,我打水去,等会你给她擦下脚,血液会循环些。”
我进屋后,坐在床沿上,自责起来。头胀的厉害,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金晶晶的家人,还有学校,还有老爸老妈。头皮开始发痒,用手使劲地挠,越挠越痒,好像每一根头发都是虱子。我再次摘下眼镜,用右手抹了一把,然后戴上。眼前清晰了不少。
现在摆在我眼前的是金晶晶红肿的眼,小巧的嘴唇,被泪水刷红了的脸蛋,乌黑的头发蓬乱了不少。她在做梦,但愿梦见了蝴蝶,花朵,蓝天和白云,还有大雁、骆驼、狮子。
十一章:是幻即灭/2
我就这般呆看着金晶晶,心痛而温脾。我好想去吻一下她,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和脸蛋,但是我没有。我乏力地伏在了床上,我知道金晶晶的胳膊是不能移动的,我得防着。
没一会儿,我也步入了梦境,我看见了朝阳,正在冉冉升起,迎着大地的微笑和绿色的召唤。白天过后便是黑夜,夜是朦胧的,迷糊的,辩不出方向的。夜里,我看见了海子,老鼠,火车和坟墓,还有两个白发老人跪在碑前不起。我站在一旁,没走近,只敢远观,无论多远,都看得见,看得清,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景象还在不断地扩大,直到充满整个世界。
然后,我还梦见了童思宇,我梦见童思宇喷火的眼睛,诅咒的眼神:诗人,我讨厌写诗的人!我看错啦!原以为诗人都很执著。想不到,诗人的桂冠是由女人的血,和泪堆积而成的,他们的杰作都是靠女人的伤心,和悲痛编织而成的,太可恶啦!在他们心中并没什么情,他们都是冰冷冷的动物,他们为了寻找所谓的卑鄙的灵感,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文字,不惜出卖人性。我已经决定啦,要我去死也不嫁给诗人!
我其实内心还是很清楚的,我很想爬起来,冲出梦的包围。但我总是爬不起来,我看见一群一群的人正从我头上踩过,我想找把斧子,去砍断那些脚,但是我没能如愿。我看见了自己的血,从我的后脑勺淌下的,我痛得嘴啃泥巴,我包了满嘴的泥巴,我想就这样死去,让泥巴给哽死。但是那些人踩着我的脖子,让我连吞泥巴的气力都没有。我又看见了一堆骨头,二百二十二根,骨头整合成了一个人,盘坐在墓|茓里,瞪着大大的眼睛,戴着副眼镜,叼支香烟,他能看到墓|茓之外的人。墓前站着很多的人,形形色色的人,他看到的不再是人,而是心,一颗一颗的心,有的红有的黑。我看到了很多的死人,他们的肉体被白蚁凿光了,可那些黑色的心却是完好无缺。
终于,我笑了,因为我看见了水,好像这些水全是由我的眼泪变过来的。洪水正在汹涌的上涨,很多人在水中呼喊着,求救着,但是世界却是那么的死寂,没了脚步,没了生命。有的只是水,咆哮的水,怒吼的水,数出尸体的水,诞生新的生命之水。
我终于醒了过来,是医生给拍醒的。医生站在我旁边,问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我惊吓而紧张的眼神,在寻找着什么,应该是梦里的什么东西,太逼真了,太可怕了。我又被医生叫到了门口,问:你到底怎么了,看你的脸色吓人得很。还有金晶晶也一样,都是胡说着,也听不清是说些什么,好像一直在喊谁的名字。小伙子,你还年轻,很多事情是要负责任的,你懂吧。
我点点头,没有吱声,脸燃烧了起来,头低下。
进屋去吧,我过会就来,水打好了,你帮她擦下脚。如果她没醒,就让她睡,这种骨折很痛的,也不知她是用什么样的毅力熬过来的,竟然这般平静。哎,真是年轻人,看样子我们都老了,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你进去吧,如果她醒了,而且痛得很厉害,就打我的手机,号码在桌上,我就在医院里。医生说完,头摆了几下,远去了。
我将热毛巾轻轻敷在金晶晶脸上,有了悄然离去的念头,也就是这时,她又说起了梦话,她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林松,松,不要抛下我,带我一起走,一起走,一起走,松、松,我们去没人的地方,松。
泪水再度漫过眼眶,漫过情感的堤坝。
小时候,只要有人问起我的眼睛,我就会禁不住地直流眼泪。我虽不知什么命运,什么公平,但我可怜自己。因为每次玩游戏时,那些同龄小孩总是不要我加入,我一个人只好站在圈外,瞪大眼睛地看着。当那些小孩不准我看时,我总是不肯离去,然后就被推走。
我十二岁时,上了初中,眼泪就少了。从此我的性格变得异常的倔强,我想报复那些推过我的人。从此,我的泪水只为纯真的感情而积蓄着。
十一章:是幻即灭/3
房门被推开了,进来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肥头壮脑,个子不是很高,身板很实。他就是金晶晶的哥哥,金晶晶经常提到那个哥哥,很了不起的,挺能混的,从家乡混到上海,每年能搞几十万,身后跟着一大批小罗罗。
我看她哥哥时,她哥哥也正在看着我。她哥哥看上去很不高兴,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望而生畏”。
她哥哥径直来到床边,仔细看了看金晶晶的面庞,再将被单轻轻掀开,摆在他眼睛的是一个毫无生气的身体。他一下子眼红了,心痛得直摇头,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实。他给我使了个眼神,便往外走去,再将门轻轻带上。两个人一齐沉默了会,话音终于划破了夜空,声音是那么的磁性:我妹是你救回来的?
我惊慌着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嘘了口气,说:“也不全是。”
“也不全是?!”
“恩。我们一起去玩,想不到会发生——发生——”
“意思是说,我妹是因你而变成这样?!”
我沉默,眼睛朝夜空看去,黑的,一片漆黑,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呢。仔细一听,不远处传来了哭声,凄惨,不是小孩的,而是大人的,一定是死人了。我再朝门看了下,金晶晶是醒的,我知道。我们的谈话很可能她能听到。
“你们学校知道吗?为什么学校没人来,什么学校!明天我找去!”她哥哥脾气初显锋芒。
“我——我——我现在——”我吞吞吐吐道。
“你?你给我回去!少在这里让我看到,要不是看在我妹的份上,早就要你见阎王去了!你给我滚!”她哥哥声音不是很大,但夜却被吓得颤抖。
“我——我——还能看她一眼吗?”我结巴道。
“看!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小伙子!难怪我妹会变成这样!我老实跟你说,以后最好少让我见到你。如果我妹考不上大学,有你好看的!”
“也不能全怪他,现在我们还是快点动手吧,那边都准备好了。这种骨折是很痛的。小伙子你还是先回学校去吧,你也要学习。”不知何时,医生站在了我身后,解围道。
我跌跌撞撞地,轻轻飘飘地走在夜的路上,天上隐约着几点星光,应该是在很多亿光年之外的。我仿佛感觉走在梦中,这个医院,我来过,一个人来,又一个人离开。我眼前总是晃动着一个人——瞎子,瞎子敲着铜铃,棍子一点一点地探着道路。我的确应该不能再连累金晶晶,不想连累就惟有远走,去很远的地方,这也是我的愿望。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刺眼的阳光,阳光是如此的毒辣,我还是第一次领会。接着,感到眼睛胀得要命,感觉眼珠子都要胀出眶来,眼前的东西总是摇摇晃晃。我心慌,闭上眼,我记起了医生长说的视网膜脱落,还有医生劝我的话语:还是趁早远离书本,就是考了个好分子,也没哪所大学敢收。
我似乎又昏睡了过去,其实我正处在痛苦的煎熬之中。
寝室里静得恐怖,这是我的感觉。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班主任大人来了。刚才眼睛的睁开,就是同学们给弄醒的,我没理睬他们,眼就又闭上了。该起来了,都什么时候了,昨晚干什么去了,声音比霹雳还要叫人受惊。
我揉了揉肿耷的眼皮,里面像有尖针在乱刺,但是很爽,痛得淋漓尽致。我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和衣而睡的,鞋也没脱。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但不是十分的记得,我想忆起。忽然,后脑勺开始酸痛起来,我神经质地摸了摸,生怕摸着的是摊鲜红的血。我似乎将老张忘了,我想找眼镜,我怕眼镜给弄丢了。双手在床上乱摸一七,眼睛在枕头底下被找到了,没丢,我的心塌实了不少。
现在,还有个梦,让我老是想不起。头都快想炸了,我才刚找到点线索,又自己给否定了。绝对不会,我抬起头来看了会老张,问,找我有事吗。有,老张说。什么事,我又问。
“我还想问你呢!你还装,你不知道,我还清楚?”老张的口气瞬间严肃起来。这时,寝室的其他几个同学在一旁偷笑着,个个不解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人,或是丢人现眼、装疯卖傻的什么人。
“你昨晚哪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老张问。
“我——我——”我挠挠后脑勺,接着自言:“我昨晚,昨晚去了,去了——”我很艰难地在脑中搜索着,脑中除了一片空白外,就什么都没。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精怪精怪的,头不停地摆,好像在质疑着什么,不敢相信着什么。最后我看着老张,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好像大脑没用。”
张老师转过脸去,问其他的同学:“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很晚?”
“大概两点多吧。”一位同学说。
“不是。三点半。是我起来开门的,我看了下表。我问他哪去了,他只看了我一下,就倒在床上。我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也没回答,好像很快就睡着了。没过一会就说起梦话来。”另一位同学证实。
“你们都是胡说,我明明在睡觉,一直都在做梦。你们最好不要血口喷人,我告诉你们。”我倏地立起,气得满脸血红,双眼喷出的幽绿色的光芒,指着我的同学说。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连退了好几步,然后就坐在了一块。轻声说着,有的说我是遇了邪,有的说我是受的感情的打击……老张咳了一声,狗胆的同学变做了哑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师,一位同学问。是啊,老师,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对不?另一位同学说。你们就别管了,没你们的事情,你们忙去吧。林松跟我来办公室,张老师说完,出了去,咳了两声,并没吐痰。
十一章:是幻即灭/4
我跟着来到了办公室,老张叫我先坐下,还倒了杯水(水肯定的昨天的)。我说不渴,并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好像一直都在做梦,都是些可怕的梦。那你梦到了些什么啊,和些什么样的人在一块,老张坐在我的对面,显得很是慈祥,耐心道。
“金晶晶,你看到她了吗?我好想见见她。”我慌张道。
“她!”老张叹了口气,说:“你昨晚做的不是梦,是真的事情,你还没醒吗?”
“什么!真的!怎么会呢?她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然后是我抱她去医院的,医院只有一个看门的,很冷漠,跟守墓的差不多。然后来了个医生,说是她哥哥的好朋友,后来她哥哥也回来了,她哥哥叫我走远些,别让他看到……这些都是真的吗?”
“真的,都是真的。你不是做梦。金晶晶现在正在医院,我刚才去看过了,医生说很严重,要很长一段时间,起码要一个多月。说要是大人摔成了这个样子,就没事了。”老张说。
“我现在该什么办呢?她家人一定以为是我弄的。我是有责任,不该去那玩。更不该玩那么晚。”我说。
“你,你的事情我也不清楚,看看学校怎么办吧。”老张摇摇头,又继续说:“学校是读书育人的地方,不是谈什么恋爱的场所,这你应该知道。今天一早学校主任就打电话去我家,我挨顿骂倒是没什么,关键是学校要——”
“要怎么?”我慌了,愕问。
“我也不清楚。她哥哥今天一早就来学校闹,说他妹在医院成了那样,学校连人影都没个,说要告学校去。我们都陪了不是,他的气看样子还是没消。像他那样混的人,谁惹上了谁倒霉。我看,你最好还是叫你家长来趟,或许问题会好处理些。你们都是一个地方的,她哥哥应该不会为难你。哎,关键他告的是学校,学校自然也不会放过你。”老张眉头紧缩着。
“……”
“你看你做的事情,要是早些通知学校,也不会弄得这么糟吧。至于学校怎么处理,也不是我一个班主任能说得算的,我劝你还是通知下家长。我想事情都到这般田地,你家长也不会责怪你的,只要你以后好好学习。话又说回来,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呢,学校也是育人的地方,不会一棍子打死的,这点你就放心。呆会我再跟学校谈谈,首先要做到的是,不要将此事外传,这样对学校的影响不好。如果能劝她哥哥放弃告状,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张老师边思考,边说。
“恩——恩,我家人,如果不叫不成吗?”我窘颜问,眼神一直蜷缩着。
“哈哈哈,这我也不能说,最好是叫来。毕竟——”
“我不想连累家人,没考上大学本来就让家人丢脸了。而且我爸爸的性格——”
“性格不是很好,没错吧。其实每个人都有性格,只是有时候不得不将性格弯下去,这就是做人的道理。我倒不是说,我比你聪明多少,我是说我比你好歹总多活了些年,多吃了几碗粗饭,多喝了些白水。”张老师心情好像舒畅了不少,说话也不怎么严肃了。
“她到底怎样了。你知道吗,我们一块看看去?”我激动道。
忽地,老张的脸又紧上了发条,比青石板还要过硬,一言不发。
“……”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任务吗?我口都说干了,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呢,难道还要一直执迷不悟!林松啊林松,我真是为你可惜啊,你看,你哪点比那些上大学的人差。语文考那么一点分数,真是创下了历史新低!你太让学校失望了,知道吗……我也不想多说了,路在你的脚下,往哪走去最后还得由你自己决定,谁都帮不了的。你回去吧,好好想想,你该干些什么,什么事情最值得你去干。话说多了也就没意思了,是不?”老张铁着脸道。
我像一个十足的梦游者,晃走在校园的路上,不时有人跟我打招呼,我也懒得搭理,没心情。或许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被我过分地夸大了,或许根本没我想象的严重。像我这样的人,在医生眼中是病人,而且病得不轻,甚至会有医生断言我有患神经分裂的潜力。不过得神经分裂也不是什么坏事,在我看来,想要患神经分裂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这种病只有那些与众不同的人才有权患上。
让我最受不了的还是星期一,星期一早自习一下,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没戴眼镜的我,无论怎样瞪,总是看不清白纸上的黑蚂蚁。幸好旁边还有常幽阳、望旋风。当他们叫走时。我听到了有人在说我的名字,好像在议论着什么。还没走几步,我忽然问:上面写的是什么,是不是——
“你的事情。”望旋风很不对劲地说。
“我——”我欲言又止。
“你被通报批评了。”常幽阳补道。
我叫他们先吃去,说我吃不下,我想睡会去。我才躺倒一会儿,就有人找来了,是学校的保安,叫我跟他去一趟。哪去,我问。问那么多干什么,跟着走就是,保安很是粗暴道。要不是保安实在又魁又壮,我准跟他闹了起来,甚至干了起来。我跟着进了四合院,接着进了办公室,这屋子我进过,在高一的时候。屋内很是空荡,一位秃头正坐案前,看上去十分NB,摆出一副判官的态势。保安很是恭敬道,他就是林松吧,看上去还满犟的。这个会拍牛屁的保安,就是同学口中的看门狗,学校领导叫他干啥就干啥。
俨然老佛爷一样的秃头,半晌总算开了金口:“哦,你就是名声不小的林松?听说才情十足,不假吧?老望中的,高一也来过这……”他边说边打量着凉在屋子中央的我。
我不耐烦打断道:“老师,有什么事情吗?没有我就上课去了,没时间听你闲扯。”
“你是什么意思!是我们惹你了!”看门狗喝道。
“这现在没你的事,你出去吧,我来跟他慢慢谈。”秃头对看门狗说。
看门狗走时心里很不平衡,便用狗眼看了下我,好像在说:你给老子等着瞧,你敢让老子丢脸,以后有你好日子过的。
我压根就没将看门狗放在眼里,以前没有,现在更加没有。
“老师,为什么学校要通报我?我到底犯了什么校规?”我忿问
“通报还得跟你商量不成?!”秃头反问。“至于你犯了什么校规,你自己清楚不过,不要认为自己是高四,就可胡作非为。谈恋爱,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好了,还谈出个人命官司出来!你说,这叫不叫犯规?你们这么一搞,对学校的影响是多坏,想过没?”
“我没影响谁!我爱她,她也爱我,难道我们爱的权利都没有吗?”我气得满脸通红。
“照你这么一说,牢房根本就不用要?!简直是一派胡言!小伙子,做人还得够学!老实告诉你,牢房关的就是你这样的害群之马!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了,一个人到了这般地步,也没什么好教育的。我劝你最好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许你真的该去治疗。”秃头有气无力道。
“我没病,病的是你们!是这种教育!我讨厌!”我冲动道。
秃头给气得倏地立起,几根稀发也跟着站了起来,嘴唇明显张翕几下,但是好久没有声音。要是这房间的氧气再稀点,想必他该与阎王爷见面去了。大概十秒后,案桌炸裂般响起,秃头总算没有死去。要是他真的死了,我的责任就更大了,我倒是为秃头的没死而高兴。愚蠢的秃头却以为我是在幸灾乐祸,便气得浑身发颤,用手指着我的鼻尖喝道:你给我滚!你是我见到的——最混账的学生,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他妈的!
我出来后,先在四合院里的水龙头下冲了会脸,头脑仍是不听使唤的乱叫。我感到脑中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很微妙的世界,由什么组成的,我不清楚。我慢悠悠来到教室的时候,语文老师正在讲着些什么。同学们个个听得目不转睛,我没报告,在门口站了几秒,老朽没拿正眼看我,我就自个进了去。待听了一会,才知道,原来这个矮个子老师正在发表他的独家见解,关于初恋的。我听的没劲,便扒在桌上,头还是昏的,身也还是轻的。
我眼睛没闭上一会,又看见了海子,他正与一群苦命的诗人聚在一起,吮吸着老鼠身上的鲜血。海子满嘴都是血,他也懒得去擦,去洗。随后我看见了两个太阳。海子不见了,老鼠不见了,鲜血也消失了,天空中只有光和火。
我听到了矮个子的话音,好像在说什么关于艺术方面的,也就是说触动了我潜藏在心底的敏感的东西。我抬起头,戴上眼镜,满以为矮个子是什么精辟的论述。殊不知吐出来的全是大便一样的垃圾,说什么画画的比常人更加俗气,理由是因为那些搞艺术的全跑去了北京附近……
我没举手就站了起来,并追问矮个子:“老师,那你说说,像那些苦命的艺人,不被人重视的艺人应该怎样生活?你想过他们那样做的目的吗?那你告诉我,怎么才叫不俗气呢?……”
顿时,教室哑然一片,矮个子张口又结舌。同学们眼睛都瞪出了血来,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矮个子。尔后,同学们便私下交流起来。矮个子走下讲台,瘪着嘴对我吼道:你给我住嘴,这是教室!这是上课!不是你的情人坝!
“教室怎样?上课又怎样?难道你想让同学们的思想都受你的戕害”我斗胆道。
“我承认,我的部分观点有失偏颇,但是要都像你这样,还叫我的课如何上下去?!”
“不用上。你上的全是垃圾。”
“你给我出去,我的课再也不要上!”矮个子横着眼,指着门外的手抖个不停,应该是太丢面子,我看见了他脸上有一坨大便,还散发着臭人的热气。他真给气疯了,这就是我要的效果。他就像那些所谓的权威,一旦遇到出乎意料的思想的时候,总是想去杀人灭口。
十二章:坚强地走/1
我将书往课桌上一甩,吓得矮个子缩了一大截,成了歇斯底里的土行孙小弟。很了不起,竟然能被吓出一身好武工,很是让人羡慕。不过矮个子却气得不成|人形了,眼睛瞪得比血盆还要夸张,眉毛跟眼眶分居天地。我却没看矮个子,自个冲出教室。在教室门口,碰巧遇上了框大眼镜的老张。老张问我干什么去,我却没什么反应,依旧是我行我素。老张小跑了几步,却还是没能追上。我听后面没了脚音,便也停了下来,回过头去。老张呆站着,头摇了摇。
这时,矮个子出来解释了,矮个子气得浑身发颤,说我哪是来读书的,根本就是来捣蛋的,他教了十几年书,还从来没遇上这么偏激的学生,既然敢在课堂上公开指责他。这不等于是反了天,王法还有吗,矮个子在老张跟前振振有辞。接着,矮个子还说要是个个都像我那样,他学也不用教了,在这里受气,倒不如回家挑大粪去。老张好像是耐心地听着,其实他想的却是我,要是我出了什么事情,他这个当班主任的也就算完蛋了。还是望旋风和常幽阳聪明,解了老张的心病。老张对两个跑出来的学生说:快跟去,他最近压力太重,极端得很。
我见望旋风、常幽阳朝我走来,我也就打住了脚步。我们三个兄弟一言不发地走着,走出了学校。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个矮个子,他妈的比大粪还要俗气!我大声说道。你以为我们是来拉你进教室的,想得倒美,你进不进管我们什么事!望旋风的声音似乎压过了我的。
“你现在哪去?”常幽阳拦在我前面,问。
“看晶晶去。”我说。
“你就不怕她哥哥踹死你?”常幽阳说。
“踹死活该!”我仍是很冲动道。
“你死不要紧,还有你家人怎办?你这样就对得起谁啊?”望旋风怒视我,道。
我终于无话可说了,只知道使劲地呼气又吸气,吸气又呼气。心头有千万匹马驹,糊蹦乱跳,我感到心都快要稀烂了。要是此刻有谁找我拼命,我准会不假思索地答应,就是死也要死个痛快。
三个人就这样愣了会儿,常幽阳忽然说:“你还没吃饭,饿了吧。”
这下弄得我是哭也不好,笑也不是,是感动,是愤世。
“是啊是啊,我们也没吃好,是不……”望旋风对常幽阳说。
“当然。我们喝酒去,怎样?”常幽阳看看望旋风,再盯着我,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在这种情况下,再怎大的火,也不好往兄弟身上烧。我很内疚地笑了笑,尔后说,你们上课去吧,我现在也不是小孩,我真的想看看晶晶,她现在怎么样了,你们知道吗?望旋风和常幽阳相互看了下,使了个眼神,却没言语。
“我们是兄弟吗?”我忽然问。
“你说呢?”常幽阳反问。
“我相信是的。你们能帮我一个忙吗,就算求了,也是最后一个。”我道。
“说。”望旋风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