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他是——”
“到底是谁?”芮续风打断掌柜的话,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他很像是……前九门提督家的唐少爷……”被芮续风一瞪,掌柜连忙搓手回答,“可唐少爷明明早就……”
“什么九门提督?哪个唐少爷?”直视掌柜的脸,芮续风眼眸微微一眯,“掌柜的,爷可警告你,若你再不跟爷把话说清楚,再这么吞吞吐吐、云里雾去的,爷现在一脚就把你踹出去!”
“爷,我说、我说!”望着芮续风那副就要发作的模样,掌柜赶紧地道出原委——
“那位穿蓝衣服的爷,长得跟前任九门提督家的唐少爷……有些像,可唐少爷在七年前去西北战场时,遭遇花西山山崩,自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根据当时的目击军士回报,在那场有如天崩地裂的山崩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存活下来……”
“呿!不就是长得像点吗?你们有必要像看到鬼似的大惊小怪吗?”听完了掌柜的话,芮续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迳自扬着摺扇,可他的绿眸却是那样的明暗不定。
“十九爷,不瞒您说,哪只是像,根本是……”掌柜望了望四周,将身子微微向前一靠,刻意压低了嗓音,“一模一样啊!”
一模一样?
难怪这帮人会一个个像见到鬼似的,就连向来冷静自持的造凤翔都差点出了错……
“我家小造认识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唐少爷?”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芮续风恍若无事般地又开口淡淡问道。
“自然认得的。” 掌柜连忙答道:“造总管未当十九爷您的管家前,一直是跟随在他担任九门提督府总管的二伯身旁,若真要说起来,造总管与唐少爷等于是青梅竹马了……”
青梅竹马?
哼!当他芮续风是傻子哪!若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又何必在看到那人时,向来淡定的眼眸瞬间变得那般激动,并且自那天后日日进出唐府,连他这个挂名的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但能不激动吗?
她最属意的正牌主子出现了,还是个与她青梅竹马、相知甚深的翩翩正人君子,她自然再不必委屈自己待在他这个天天惹事、又难伺候、又随时会被人从棋盘上拔除的伪将帅身边了!
是的,早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一颗他皇帝老子、她造凤翔那美观、大方、好用的替身棋子。
但棋子又如何?
反正他本就无所求、无所归,更无所盼,他们爱拿他怎么样就怎么样,爱将他这颗棋摆在什么地方,就摆在什么地方。
是的,他无所归,无所盼,因为他挚爱的西塞草原,在东勒国重边防的政策下,成为只 剩军士不见牛羊的军事边防重镇;因为他挚爱的娘亲,在望尽最后一眼的西塞风光后,带着感伤的笑容离世;因为他的族人,早被驱赶得个个离散……
这五年来,就如他当初所说一般,他依然不喜欢天都,不喜欢天都的四季,不喜欢天都的拥挤,但他却喜欢天都的人,而这个喜欢,有很大一部分肇因于造凤翔。
老实说,本以为像她那般精于权谋、算计的人物,决计是会将他视之为傀儡般地处处左右着。
可她,没有。
她放任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从不多加干涉,只会在场面即将失控前,带着她那抹迷人、神秘的似笑非笑翩翩到来,然后云淡风清地化解掉一切争端。
她了解他的缺点、了解他的高傲、了解他的倔强,却从未说破,更未曾在他人面前给他难堪,永远尽职尽分地担任着她总管的职务,让他自由自在的做自己,然后默默地在一旁帮着他、提点他,让他明白自己可以做到什么事。
初到天都之时,由于知道他根本不懂勒琅国的一切,所以她夜夜坐在他床头,任他任性地躺在床榻上,为他讲解典章制度、风俗民情,替他念诵文牒、整理奏章,为他说明军种、职别,甚或用一张张栩栩如生的画像让他明了谁是谁……
知道他怕热,所以冬日时,他的房内绝不会摆放超过三个大盆,而夏日时,总会有超过三个的冰桶——纵使她怕冷。
有时,在与她论事的夏日午后,他昏昏睡去时,她还会静静坐在他身旁看书,然后用他的摺扇为他搧风,直到他悠然醒来。
更有时,当他由营中归来,她还会替他料理他自己都不在乎的大小伤口,柔柔的用小手为他推瘀化青,消解他在营中与军士们操练时肌肉上的所有疲惫。
她知道他爱吃什么、爱看什么、爱玩什么,而她,全不着痕迹地为他准备妥当,甚至还在他的房前,种上几株西塞草原才会有的野花……
毕竟他太明白了,明白她所有的放任、所有的了解、所有的体贴,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成为九门提督府的总管!
由初遇至今,芮续风一直没有忘记初相见时,她口中那所谓的“大大的好处”。
而慢慢的,在明白她的偏房庶子地位,在明白造家重视血统的传统后,他微微有些明白她那颗想光耀母系门楣、想一展抱负的雄心。
但不只这样,绝不只这样!
所以他默默地观察着、默默地探查着,然后任他们这五年的关系,保持在利用与反利用的平衡上。
如今,这个平衡被打破了,而被打破的原因,自是由于他那唯一的可利用价值已被人彻底取代!
那又如何?
他芮续风本就什么都没有,也从未强求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什么头街、什么权势、什么平衡,他都不需要!
全都不需要!
侧卧在一张柔软的花床上,芮续风的眼眸冷然。突然,他的耳旁传来一个娇娇嗓音——
“小风爷。”
“什么事?”芮续风动也没动一下,淡然应道。
“您家小造总管在花阁等您。”
“不见。”芮续风翻了个身,冷冷说道。
“真不见?”
“不见!”而这回,芮续风的嗓音中已满是烦躁。
他这句话才刚落下,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抱歉,请怒我冒昧。”
“哪儿的话,造总管,您请坐,我出去给您砌杯茶。”一望见造凤翔不请自来,原本坐在花床沿边的一名娇美女子立即轻轻起身,含笑向外走去,“小风爷,你们慢慢聊。”
今日的风,很舒爽,所以那名娇美女子离去后,造凤翔迳自坐在花园的石椅上,静静望风吹,许久许久之后,才启齿轻唤,“十九爷。”
“今天吹的什么风啊?竟把你这未来九门提督府的造大总管给吹来了。” 芮续风不耐烦地坐起身,冷冷一笑。
“十九爷,您已半个月未进营了。”无视芮续风话语中的讥讽,造凤翔淡淡说道。
“那又如何?”终于正眼望向造凤翔,芮续风的神情轻漫,“反倒是你,何必还到这里浪费时间?还是赶紧去你那青梅竹马的唐家少爷跟前陪笑才是要事,人家才是未来九门提督府的正主呢!”
“十九爷。”
“难不成你怕搞不定他?” 芮续风背过身去,继续冷笑,“放心吧!这天下哪有你造凤翔搞不定的人呢!”
“您为何最近都没有造访蓝墙?”凝视着芮续风伟岸、优美的背影,造凤翔缓缓问道。
是的,自张宗国出现那日,至一个月后的今天,除了几封问候的书信外,他,再不曾出现在蓝墙中。
“怪了,爷我不爱去了,还用告诉你吗?”听到造凤翔的话后,芮续风冷哼一声,“爷找到更有趣的地方、更有趣的女人,难不成也要一一向你报告吗?”
是的,这倒是事实,因为这半个多月来,全天都城民都知道,知道那向来不定性的傲娇王爷真的找到了他口中更有趣的地方,找到了他口中那更有趣的女人——方才由他身旁乖巧离去,那名上个月方抵天都青花楼,与他同族、同乡,与他有许多共同话题的清馆——娇娘。
“我明白了。”造凤翔缓缓由石椅上站起,轻轻一转身,“抱歉打扰您歇息了。”
造凤翔静静踏出花园,抬头望天,眼底有一抹淡淡的无奈。
是呢!果真是在使性子呢!
看样子,张宗国的出现,真的让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傲娇美人产生出危机与逆反意识了。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这一关总要到来,天都城这么多年来对他无条件的溺爱,他究竟有没有放在心里,就看这一回了!
至于蓝墙……不去也罢,不去也好。
毕竟他再不去蓝墙,对她而言绝对是件大大的,足以让她在这已现端倪,却诡谲难侧的提督保卫战中省却许多心力的好事。
但不知为何,明知这是件好事,可她的心,却有些抽紧抽紧的,并且还有些痛……
唉!天都那向来堪蓝的天,怎么起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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