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还达不到最低要求,不需要上缴,也就无需为此忧心。季府邵府和二舅家都符合规定,每年需要额外上交朝廷优质粮食。去年各地都遭了灾,这种比水稻还精贵的粮食十不存一,朝廷酌情减免,只将剩余的优质粮食给收了,凑够皇家人享用后,将剩余优质粮食放给勋贵官宦,商户在锦朝虽不低贱,在这种时候却得靠后。
去年能吃到优质新粮的商户没有几个,当这些不能用银钱买到时,就成了身份的象征。不是没有人看上其中的利润,只是想想它们的娇贵程度,就没有几个人敢种了。
优质粮食之所以精贵,就在于它的稀缺程度。普通水稻一亩田少说也能收个两三百斤,越是精贵的优质粮食,亩产越低,即使是风调雨顺的年头,一个照顾不慎,也可能蚀本,遇上灾年,那是妥妥的能要了普通百姓的老命。优质粮食种子价格昂贵,百姓们赔不起。
季宣和有三百多亩田,他都不敢随意种植娇贵的优质粮食,邵云辰拿来尝试的不过是排位靠后的小香米,还只种了五亩,就算亏也亏不了多少。
像种这种优质粮食的勋贵官宦富商,最怕的就是别家都丰收,只有他们不仅没赚到,还亏了。这种时候,朝廷可不会为一家开特例,该他们上缴的数目一粒都不能少,交不上就用银钱抵。所以,每隔几年总有那么一两家因此而家道中落。
朝廷这么做,也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锦朝上层人士大肆聚敛财富。
在杨家埠住了那么些年,季宣和对自家庄子也颇为了解,他率先一步到达河边。
风轻轻拂过,裹挟着河流的水汽,令人顿觉热意稍减。
小香米和水稻不是一个品种,很好分辨。季宣和第一次见,都能轻易区分。小香米稻杆比水稻要高,叶片也更加细长,颜色绿中带着点红,稻穗狭长,稻粒也是如此,只有水稻稻粒的一半大,长度却是其一倍半,靠近了能闻到一股极淡的香味。
家中剩余的四亩田小香米种子,其中一半都被季宣和夫夫煮着吃了,香味比此要浓郁许多。季宣和不大喜欢,他还是觉得白米味道更好。主食吗,越是没味道的越是符合大众口味,像这些优质粮食,都是各有各的特色,稀缺的并不代表味道就比别的好。
张庄头他们已经精心照顾了,小香米长势还是不能和边上的水稻相比。花上几倍的心力,得到的结果却是如此,怪不得朝廷需要强制摊派。
照如今的情况来看,一亩田小香米总价值应当会比水稻高上一些,只是照顾一亩小香米费的劳力,照顾两亩水稻都够了,实际上综合一算,种小香米并不划算。
季宣和不大爱吃小香米,邵云辰口味和季宣和很相似,他也不是很喜欢。看来,这五亩田小香米只能拿来卖或送人了。
市面上有卖各种优质粮食,只是价格够高,品质又是挑剩下的,季宣和夫夫一时没想着尝试这些,就没提,邱伯也就没有采买。
邵云辰起了这个心思后,便想着以后挑些他和宣和都喜欢的种上几亩,也不往外卖,只供自家人享用。就算种不成,不过是损失几亩田的种子罢了,不会对季家造成多少损害。
水田是邵云辰的最后一站,看完之后,他打走张庄头,和季宣和慢慢沿着河岸踱步。河边没那么热,两人就没有急着往回赶。
身上粘乎乎的,到家后,季宣和好好清洗一番,才又变得神清气爽。
离家几个月,回家后的第一顿饭算是洗尘宴,绉氏段妈妈两人做了好几个拿手菜,用以犒劳几人。
潘宏力小时候也曾享受过,自从离了云州府,生活才每况愈下。这一顿午饭,与在云州府时不能相比,比起他之后的吃食,却是要好过太多。他想着往后要叨扰表弟夫夫许久,便没有拘谨,该吃吃,该喝喝。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潘宏力被安排在前院客房,就在甄老夫子边 ...
(上,一老一少也能做个伴。潘宏力是要考学的,这样安排也方便他随时向甄老夫子请教。
因着目标不同,潘宏力上午同季宣和夫夫一起上课,下午,甄老夫子还单独为他多开一堂课。潘宏力知道后更加珍惜眼前的机会,整天与书为伴。
季宣和看着这样可不行,强拉着他每天傍晚去庄子上跑马。考科举要问题是身体要棒,不然几场考试下来,人都得去掉半条命,身体再糟糕一点,中途被抬出考场都有可能。
对于表弟夫的好意,潘宏力欣然接受。他也是因着年纪不小了,一时有些着急,才会对做学问这么上心,等习惯之后,便想开了。这么些年都过来了,能在科举一途上走远点,那是最好,万一这条路走不通,他就歇了这个心思,安安心心回家帮父母操持生计去。
潘宏力一心投在学海之中,季宣和同邵云辰则忙着处理账目。两人一走几个月,攒下的账目都得好好清理一遍。
三家店铺,加上一个作坊,几个月的细账撂在一起,也颇为壮观。
这些账目一时半会看不完,季宣和并不急于一时。他先翻开作坊和海鲜干货铺子的账目,这两个是新开的,他得看看里面的利润如何,再决定什么时候将海鲜干货铺子开到京城去。
出海风险高,每天能捕到的海鲜数量又不能确定,作坊能收到的海产品也就时多时少,因而卖家预定的数额就不能过大,不然到时候交不出货,季家岂不是得赔钱?
看账目需要耐心细心,季宣和在现代时候哪用管这些?到了锦朝他不得不掌握这个技能。就说作坊吧,海产品种类繁多,每天的日帐就有好几页,一眼扫过去,满目都是鱼虾蟹,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季宣和本就是个半宅男,如今更是能沉得下心神。看帐他是同邱伯学过的,不然想无师自通,难度不是一点半
季家产业都在季宣和眼皮子底下,各个管事掌柜想要糊弄都不成,账目做得很清晰明了,季宣和看得也快。若账目稍微有些出入,只要不是刻意为之,能自行平帐的,季宣和只是罚钱了事,心思坏了的,他就绝不纵容。
季宣和如此,邵云辰也不轻松。他要管理两个庄子、暖棚以及盐田,还得处理季宅内帐,他名下的云记布庄账目也需要他过目。
两人接连忙了好些天,才将积攒了好几个月的账目处理清楚。
今年这半年多的收益不比往年,比起去年却是要好上太多。加上又多了作坊和海鲜干货铺子这两个营生,总收益还会更上一层。
夏天东西不好保存,作坊要耗费大量盐,盐田出产直接拉到作坊上,成本比别个要低。季家没有渔船,不然从生产到销售全包了,利润将会最大化。季宣和想着等以后有条件,可以考虑试试。
处理完所有事物,季宣和夫夫又清闲下来。
季宣和盘算着,他需要拥有多少家业,才能在不降低如今生活水准条件下舒适度日。至少像去年那样一有风吹草动,收入堪堪高于支出那肯定不行。更何况随着他日渐长大,支出只会越来越多,他虽无多大野心,唾手可得的好日子,谁还会嫌弃不成?
既想要清闲过日子,又想要高收益,两者之间的度很难把握。
季宣和近日都在想这事,吃,大部分他自家庄子上都有;穿,棉麻这边不缺,绫罗绸缎只能去买;住,宅子有两座,乡下县城各有一个,想清静就住杨家埠,要热闹可以住康平县城,好的家具摆设之类可以慢慢置办,这些不急;行,马车和马都有。
光这些,没有人情往来,开销并不是很大。可就这样,一年下来,怎么也得花个几百两。听着似乎很多,每月平均下来,也就三五十两,这些很多吗?一点也不多。
甄老夫子束修收的少,几乎就是意思意思,季宣和夫夫哪能占这个便宜,甄老夫子的吃喝比照两人,基本上他的待遇等同于季家唯二的两个主子。甄老夫子也当得起这样,他不同于普通的西席,无论是学业上,还是生活上,两人都获益良多。
甄老夫子从没讲过他之前的生活,季宣和却能看出来,他以前的日子一定精彩纷呈。很多事情就不能深想,有了这个念头,季宣和才现,来季家好几年,甄老夫子都只在杨家埠转悠,去康平县城的次数屈指可数。
季宣和没有探究底细的*,那么多年过去,依然是风平浪静,没准甄老夫子是喜好乡下的生活。季宣和如此说服自己,至于信了几分,就只有他自己清楚。
季家算上潘宏力,如今总共有十六人,其中主子四个,下人十二个,每月光下人的月银支出都得好几两。这还没算邵云辰外祖母一家,自从季宣和夫夫回了杨家埠,邵云辰外祖母就没让外孙出钱,都是他们自己开火。
每月几十两的开支,吃穿住行不过只是寻常,想要每天燕窝人参的吃着,这点银子就只够塞牙缝。季宣和二舅去年送的二百年份的人参,药铺里卖几百两银子,就算不吃年份这么大的,弄个三五十年份的,那也得花几十两银钱。
银子不容易赚,花起来却快得很。季宣和想想自己这样的小家,开支就极为庞大,再一想季府光主子就有二三十个,一年下来,还不得派出几千两月银?再算上以百计的下人,呵呵,这数目加起来可就有些吓人了。
这还没算夫人小姐的四季衣裳、饰之类,也没算老爷少爷的笔墨待客用度,想要维持偌大一家子的光鲜生活,投入的银子就绝不能少。要是一家子没人精通庶务,当家夫人又不擅管家,估计这个家很快就得败落。
云记布庄具体账目由季宣和统管,邵云辰只看收支总账。同样的,邵云辰负责的庄子之类,总账也得给季宣和留一份,毕竟这些是季家的产业,作为一家之主的季宣和必须清楚。
夏天是蔬菜成熟的旺季,这几个月蔬菜卖不上价。邵云辰负责大棚事物已有几年,对这些自是一清二楚。每年,季家大棚都赶在蔬菜旺季来临前,卖出最后一批反季蔬菜,之后就分批种上生长期长短不一的作物,争取要么比别人更早成熟,要么就赶在冬日上市。
如此这么一规划,大棚收益顿时提高了不止一成。
第3章 .17城
( 季宣和收拢了账目,之前寻亲花销甚大,加上筹办作坊、买店面开海鲜干货铺子、新铺子进货,到现在为止,支出已经达到上千两,公帐上的银子只余今年以来的进项,算上他私帐上的银子,拢共都没多少。
季宣和并没有为此忧心,实际上真正耗费的只有季宅的日常开支和寻亲费用,其他的算是投资,从开办之日起,就每日有进项。多了两个营生,今年季家的收益将会创新高。一两年内,季宣和只打算在京城开个海鲜干货铺子,至于买船出海捕鱼,这事得和云辰商量之后再做决定,出海风险大,闹出人命可不好收场。
如此过了半月,邱伯回禀,老太太已经定下宅子。这事季宣和不管,都由邵云辰负责。邱伯在家休息了一晚,于第二日带着邵云辰又赶回康平县城。
田氏看中的连铺面带宅子的房子就位于西市上,那里做的大多是是平民百姓的生意,铺子价格不算很高。田氏手中银钱不够,邵云辰帮着付了大部分,余下的银钱让田氏他们用来维持日常生活。老太太同意了,等他大儿子过来先还一部分,以后赚钱了,再将剩余的还清。
几日后,待铺子后院打扫干净,重新粉刷一遍,老太太他们就搬出了季宅。这一日,季宣和同潘宏力都在场。
乔迁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重要的日子,老太太他们在康平县城没有亲友,只请了左邻右舍暖场。邻居都是生意人,新住户相请,纷纷提着贺礼前来吃席。
能在西市开铺子的,多数算是小有家业,有些地位,男女自是要分开入席。宅子只有一进,人不算多,男宾在铺子里吃席,女眷则在后院堂屋就坐。大舅不在,潘家就只有潘宏力一个主事者,他在前面招待男客,季宣和邵云辰在一旁陪同,田氏则在后面招呼女眷。
热闹一场后,潘记食铺择了吉日正式开业。之前出席过潘家乔迁宴的邻居,多数都来捧场,给潘记食铺增加了不少人气。
因着将完整的一套班子拆成了两套,潘记食铺暂时只做上午和中午的生意,过了午时就打烊。每日有了收入,老太太他们才放下心来,总不能坐吃山空不是?
原本帐房该由潘宏力来当,他去杨家埠跟着甄老夫子求学之后,田氏不得不出来主持局面。潘家也曾富贵过,田氏还从未曾抛头露面,老太太做主,在铺子后面靠近院子处隔出了一个小间,田氏就在隔间里做账。
轻澜充当小二,将食客的账单一一报给田氏,潘记食铺慢慢步入正轨。
邵云辰交代大舅妈,遇上事情就去找季家海鲜干货铺的苏源苏掌柜,再不然可以送信给他。看没什么事情,邵云辰便起身返回杨家埠季宅。
潘宏力既然是奔着前程做学问,那么明年三月份的县试和五月份的府试,他就得参加。县试府试每年一次,过了府试就是熟称的童生。他父亲潘明杰就只过了府试,院试没过,离秀才只有一步之遥。
不管有没有把握,潘宏力都得尝试一下,他今年十七了,明年就十八,这个年纪,一般的学子早就下场,潘宏力耽搁不起。
县试和府试是连在一块的,只要府试没过,第二年就又得从县试考起。过了府试,有了童生的名头,就不用再考县试府试,只要参加每三年一次的院试就成,成功过关就是秀才,不过则得三年之后再来。
现在已是八月,离明年三月满打满算只有七个月的时间,潘宏力除开被季宣和夫夫拉着骑马锻炼之外,真个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等闲事情都不能惊动他。
前院比后院声响要大,邵云辰原还想着是不是将他挪到后院,后来见他一心沉浸在书本之中,并不受外界干扰,就歇了这个心思。
七八月份是杨家埠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季宣和夫夫平日都用冰盆纳凉。拜穿越前辈们所赐,硝石制冰在锦朝富贵人家中流传。硝石销量大了,价格就居高不下,总体上来看,成本只比窖藏存冰稍低。
简而言之,硝石制冰并没能惠及百姓。
硝石制冰用来纳凉还成,想要用来下嘴所需成本还要高上一些。季家没有冰窖,刚开始那阵子季宣和手中银子不多,也就没这个心思,只偶尔实在热得难受,才让邱伯去康平县城买上一些。
现在季宣和有钱有闲,就想起制冰这回事,自己制冰怎么说总比从铺子上买要便宜许多。对于主子的吩咐,邱伯自是尽心尽力达成,翌日一早,邱伯就出,半上午就打了个来回。
硝石制冰不是个难事,知道了方法后,很容易就能做成,只是要费些时间耐心等待。邵云辰嫁妆中没有制冰的方子,他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
季宣和让邱成拿了个大盆,里面装上半盆水,再往大盆里坐一个小盆,里面同样盛着水,硝石就搁在大盆里。看,方法多简单!余下的事情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等’。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邱成性子比即墨要跳脱一些,冰还没制成,他就转悠了好几圈,季宣和都被他烦着了,一个眼神扫过去,他才安生下来。
这也怪不得邱成,不说是他,就连邵云辰都觉得水慢慢凝成冰的过程很是稀奇。其实吧,季宣和自己都没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在现代,就算热的满身大汗,人们想的都是开电扇、开空调,谁没事会想着买硝石制冰用来纳凉?反正季宣和自己在现代是一次都没见到过。
趁着等待的时间,季宣和吩咐绉妈妈,让她准备一些果汁和水果冰沙半成品,等冰一成型,将之往里一搁,就成了消暑的上品。
八月份能吃的水果不少,价格也不贵,季家就常备着△为贴身伺候的下人,口杠比旁的仆妇要好,主子有什么好吃的,但凡有多的,总少不了他们一份。
邱霜竹意年纪渐长,如今已是大姑娘,季宣和没有收房的意思,刻意减少了两人随身伺候的时间。现在大多数时候,都是邱成即墨贴身伺候,值夜也是两人负责。邱霜竹意更多的是负责整理房间和做针线活。
这是季宣和头一回制冰,索性就大方一些,季家连主子带下人,人手一份。别小看一杯冰饮、一碗水果冰沙,去店铺里买,得花好些个钱。不然,大家岂不是都能用得起冰?
喝着冰饮,吃着冰沙,旁边摆着冰盆,真是好享受。这样的日子,和以前吹空调相比,也没差多少。
自此之后,每隔一两天,绉妈妈就得煮上一回绿豆汤。绿豆本身就具有消暑的作用,加了冰之后,效果更好。
甄老夫子一把年纪,邵云辰控制了他的用冰量,省得为了贪凉而生病。至于表兄那,他也没落下,明年表兄要参加县试府试,只要季家条件允许的,就尽量给他提供方便。
潘宏力一开始还拒绝,觉得这样太费银子,之前几年他都过来了,如今一样能过。邵云辰说是用他自己的嫁妆银子买的,让他放心用,潘宏力才勉强接受,想着表弟如此待他,以后他尽量帮着看顾就是。
邵家的情况潘宏力也是了解的,邵云辰指望父家还不如指望舅家。以后他家就是表弟坚实 ...
(的后盾,就算他家家境不如季家,表弟受欺负了,他也得为表弟出头。
邵云辰做得光明正大,他从未想过要避着季宣和行事。他如今十五岁,将近一半的时间都是和季宣和一起度过,两人早说开了,季宣和不会纳妾,只要邵云辰一如往昔待他,就不用担心季宣和会移情别恋。
同样的,季宣和也有要求,那就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不要说他绝情,真生这种事,只要一切属实,季宣和能眼都不眨地抛弃过往,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这点要求,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锦朝夫妻夫夫,同床异梦的不在少数,古代对出嫁女出嫁男规矩如此严苛,却仍避免不了红杏出墙。季宣和要的不是这样的生活,不说夫夫生活多么和谐,至少得将对方放在心上才行。
邵云辰如此作为,季宣和自是默认的。其实最开始那些冰是季家所出,后来邵云辰说花用的是自己的嫁妆银子,才改成从邵云辰这边走账。
炎炎夏日,对于季家主子们来说,影响甚小。上午,季宣和夫夫和潘宏力跟着甄老夫子学习,四个主子搁一块,人均冰盆消耗并不大。下午,潘宏力就待在书房,甄老夫子不是出去找人闲磕牙,就是窝在书房。邵云辰特意为甄老夫子在书房设了一张软塌,甄老夫子困了可以在书房小憩。季宣和夫夫长时间腻在一起,多数时候都是两人共用一个冰盆。如此算来,季家用冰的开支并不大。
盛夏过后,很快就到了秋收时节。
春小麦种的比水稻早,成熟时间也比水稻早上一些。宁庄和安庄已经做好秋收的准备,一等张庄头李庄头和主家商量好开镰的日子,庄户们就要甩开膀子狠狠干上一场。
秋老虎不是白叫的,在田间抢收的人们,那是汗如雨下。这个时候人们却顾不上抱怨,日头高挂总比阴雨绵绵要好。此时一场雨,就能毁掉不少收成,人人都盼着秋收能平平稳稳度过。
清早,邵云辰带着凉帽去巡视宁庄,即墨在后头为他打着伞。
庄户们蹲在麦田里挥镰收割一茬茬的春小麦,就算穿着长袖衣衫,脸上手上却仍避免不了被麦茬子割出一道道红痕。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说得可不就是当下的情况。
同样是作为季家的下人,即墨的日子却要比庄户们好上太多。他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就连粗活都基本不用干,还能跟着主子蹭甄老夫子的课,除了身不由己之外,日子比一般小户人家都要过得好。能有如今的生活,即墨已经心满意足。
邵云辰看过自家庄户,接着又去看了佃户。
季家自己耕种的田地是统一规划的,同种作物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种在一起。佃户则不然,每家各顾各,连不成一片。
这些佃户佃了季家的田地之后就一直种着,没有哪家想要放弃租子只收四成五的东家。百来亩地连在一起,佃户之间,只要没有龃龉的都相互帮忙,今天收我家的,明天就收你家的,大家相互帮衬着,秋收的效率提高不少。
佃户在田间心无旁骛的忙活个不停,偶然抬头瞥见东家站在田埂上,欲起身上前打招呼,被邵云辰制止了。他只是过来看一眼,并不想打扰他们。
今年的收成不说多好,但也不差。杨家埠村民看着金黄的麦粒晒干入仓,笑得连后槽牙都能看见。
康平县城粮食收成还算可以,不代表其他地方也如此。锦朝幅员辽阔,就算是正常年份,局部地方也是大灾小灾不断。如今相当于明末的小冰河时期,受灾区域只会更大。
杨家埠秋收时,河流水位下降了一截,对庄稼没甚影响,却掩盖不了缺乏雨水的事实。
连并不缺水的康平县都如此,那些本就缺水的县府情况只会更加严重,粮食减产无可避免。
总的来说,仁泰十六年还算安康,至少比仁泰十五年好上不少。
邵云辰大舅就是赶在秋收时节抵达康平县城,季宣和夫夫带着潘宏力进城为潘明杰一行人接风洗尘。
潘明杰看着在铺子里忙碌的田氏几人,微微颔,略带风霜的脸上不由绽出一抹笑容。
他将铺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对此很是满意。铺子不算大,后面连着的宅子却能妥妥地住下潘家所有人,一看所费就不会少到哪去。
铺子生意明显比荣金镇要好,就他所站这么一会,翠华就炒了两道小菜。
邵云辰见大舅安然抵达,心中最后一抹担忧也尽去。有大舅在,往后他就不用为外家操心,只偶尔照顾一下就行。
时间幽幽过,很快又是一年冬。
“宣和,明年你跟着宏力一起去参加县试府试如何?能中最好,不中也没有什么损失,不过就是在考间呆上个几天罢了。”这话甄老夫子早就想说了,只是以前一直没这个机会,这不现下有个潘宏力做榜样,好歹劝着试试。
季宣和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走不走仕途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锦朝讲究身份地位,有个功名傍身面上也好看一些,出门在外,旁人都能高看一眼。就像甄老夫子所说,于季宣和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得到季宣和的应承,甄老夫子胡子都抖了两抖,教书育人更是来劲。甄老夫子当初来季家,行礼中旁的很少,就书籍资料最多,除开经史子集,还有历年来他收集的考题以及位列前茅的答卷拓本。
往年的考题只能作为参考,甄老夫子来季家好些年,这些年的考题他自是没有的。几年前的考题参考价值不大,甄老夫子只讲述解题思路,接着就让他们拿着优秀文章自己琢磨去。
甄老夫子了解季宣和,授课重点始终放在潘宏力身上,对于季宣和,他并没有强迫,只将授课内容改了改,从原来的随意而为,变得更有目的性。
潘宏力的到来,并没有改变甄老夫子上课的方式。那时,上午潘宏力都是跟着季宣和夫夫一起学习四书五经,轮到学习琴棋书画时,他多数时候都是回书房啃书,下午再单独跟甄老夫子做学问。
如今季宣和答应参加明年的县试府试,甄老夫子便将上午的课给改了,琴棋书画照样,第一堂课讲的内容还是经史子集,只是侧重点不同,更加偏向考科举。
季宣和都懒得说了,对于甄老夫子这点小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瞧见他的小动作。亏得潘宏力为人厚道,若换成个心胸狭小的,还不得暗中生恼?指不定埋下什么祸根。
这种事未必不可能生,好在潘宏力觉得能跟着甄老夫子求学,已经占了表弟夫夫大便宜,哪还能不知好歹索求更多?
季宣和的生活照旧,考科举对他的影响不大,只是终归还是有那么点子影响的。他不是没心没肺之人,甄老夫子时不时瞟向他的小眼神,邵云辰偶尔对此流露出的开怀笑容,都让他意识到身份地位在锦朝人眼中是多么重要。
季宣和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自然清楚身份地位的重要性,只是以前就算是在末世中,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人狩猎小队的领头人罢了,大权在握 ...
(的滋味他未曾尝过,也就不贪恋这些。他忘了,这里是锦朝,不是现代,这里不讲众生平等,这是个君权至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年代。
罢了罢了,就满足他们一回,他本身擅长的是理工科,文科上的成就有限,若像潘宏力那样奋图强,还有望考中进士,像如今这样,顶天也就能中个举人。别看他是作者,就以为他在文学方面有造诣,他写小说只是因为他爱看小说,这和做学问是两码事,并不能混为一谈。
让季宣和自己选择的话,他宁可去考武举,转而一想,他又放弃了这个还算诱人的想法。季家就他一人顶门立户,他没了,留下邵云辰一人,这份不算多丰厚的家业估计很难薄。季氏一族族人众多,季府并不是最兴盛的一支,到时候没了季宣和的庇护,眼红季家家业的不要太多。
只要季宣和活着,无论他是病病歪歪,还是纨绔不事生产,季府都不会允许族人将手伸向季家。一旦他亡故,季府不会为一个分家守寡的孙君郎过多与族人置喙,帮个一次两次尚有可能,七次八次的谁会乐意管?
潘宏力闷头埋在书海之中,这让同样要参加科举的季宣和看了颇不是滋味,他放着大好的资源不用,有些人却求而不得,他没好意思再到处溜达,下午有空时也会上几堂甄老夫子的课,这又让甄老夫子乐了半天。
如此一来,季宣和闲着的时候就大为减少。他如今一天的行程是这样的,上午两堂课,下午处理事物,闲了就去听甄老夫子的课,晚上他得进写手系统码字,字数不多,保持每天一章更新就成,一周就休息的两天才能歇口气。
邵云辰将一切看在眼里,常吩咐绉妈妈炖些补品给季宣和,顺手捎带上甄老夫子和表兄。季家就这点家当,天天燕窝人参的吃着,那是不可能的。邵云辰让邱伯寻摸的,多为品质不错、价格不算昂贵、营养又丰富的食材,补品不能乱吃,吃之前都让常给季宣和看病的李朗中验看过,免得虚不受补,将人给补出毛病来。
时光匆匆,仁泰十七年二月。
科举取士至关重要,要求考生家世清白,非奴仆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还需要有两名本县癝生作保,才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其他还好,要两名癝生作保却是有些麻烦。季宣和、潘宏力两人师从甄老夫子,与其他学子几无接触,哪里去认识什么癝生?
季宣和同潘宏力的户籍都落在康平县城,两人有两种选择,要么在康平县城考学,要么回云州府城考县试。回云州府倒是省事,让季老太爷出面,癝生具保的问题很容易解决。只是季宣和不想为这点小事就去麻烦季老太爷。他在季府众人眼里,可是会妨碍他们的,能不出现在她们眼前自是最好不要出现。
季宣和正在犹豫间,几年都没怎么动静的甄老夫子出手了。
他让邱伯去康平县城打听众癝生的品行,从中选择了两个还算能入他眼的,然后让甄书递上名帖。甄老夫子也没做什么,只是说两人若愿意为他的两名学生担保,那他可以为他们指点一二。
秀才前几名则为癝生,每月有一定的粮食可领。
甄老夫子找的两个癝生,顾笙越和孟6,其中顾笙越家境不错,交际更广一些,他收到下人递上的名帖,起初不以为意,当帖子上的署名映入眼帘,他才觉得不可置信,直到将帖子内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甄老夫子名应德,是有名的大儒,他早年为官,中年丧妻丧子,从此便无心仕途,辞官在江南的阆山书院潜心教学,十几年下来,也算是桃李满天下。后来他年纪大了,想着落叶归根,这才回了老家康平县城。
只是甄老夫子从未正式收过弟子,帖子上说的两名学生不知是否拜了甄先生为师?顾笙越没再多想,按照他的意思是要登门拜访,只是帖子上说得清楚,不欲让他人知道,免得扰了甄先生的清静,便着下人准备了拜见礼,等到约定的时间,去茶馆见上一面。
孟6家境贫寒,消息没有顾笙越灵通,没能在第一时间得知甄老夫子的身份。能被甄老夫子看中的,必有其过人之处。孟6将帖子里外翻了个遍,看字里行间的语气,甄应德应不是无名之辈。他便亲自出门打探,过后才觉甄老夫子果然有来历。
到了约定那天,顾笙越和孟6先后进了茶馆丙字号雅间,此时,甄老夫子携着季宣和同潘宏力,早已在雅间就座。
看着两人略有些拘束,甄老夫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坐吧,不用讲这些虚礼。看来,两位是认识的,那最好不过。”
“甄先生,帖子上说得都是真的?”顾笙越家境不错,却只是普通的商家,出了他这么个秀才,家中已是高兴万分,若能再进一步,那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孟6也是两眼格外有神地看着甄老夫子,生怕他眼前的一切成了泡影,随风消散。他家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他能高中,家人押上了全副家当,可就指望他出人头地。
“坐,别站着,老夫人都在这了,哪会拿这种事忽悠你们。来,这是季宣和,我的二弟子,这是潘宏力,算是我的记名弟子,你们几个年轻人好好聊聊。”甄老夫子说完才想起似乎忘了点什么,忙补充道,“以后你们两人在学问上遇到问题,可以写在纸上递给季宅的门房,我已经打过招呼,他们会收的,到时候你们隔几天派人去取回信就成。”
顾笙越和孟6听了都没意见,两人看名帖时就知道甄老夫子不想被盛名所累,能不打扰他就尽量别打扰。
季宣和听了甄老夫子的说辞,很是诧异,心中腹诽道:这是吃定他不会在人前拆他的台?他什么时候成了甄老夫子的弟子?还是个二弟子,这称呼略有些微妙。是云辰成了大弟子,还是甄老夫子之前有收弟子?
季宣和心中的想法,甄老夫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小家伙能有什么好话?指不定心中怎么磕碜他。
潘宏力听到甄老夫子认他为记名弟子,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好似踩在软软的棉花堆上。他们来之前,甄老夫子大致讲了他的生平,具体多了不起他不清楚,但至少他知道康平县城的夫子是拍马也赶不上甄老夫子的。
第3章 .17城
( 将作保的两名癝生搞定之后,其他的事情就容易了,季宣和同潘宏力只要按部就班行事就成。
因着被甄老夫子摆了一道,季宣和夫夫两人的拜师礼被提上日程。
拜师是很庄重的事情,季宣和夫夫虽是被赶鸭子上架,却也是真心实意,否则这师不拜也罢。
甄老夫子光顾着高兴了,后来回到杨家埠,才想起这个弟子排行貌似不大对劲。他原本打算将邵云辰定为大弟子,他比季宣和大三岁,这么算是没问题的,但一想到邵云辰的身份,这就有点不妥了。
只是话已经说出去了,甄老夫子也不能往回收,他权衡再三,最终决定将邵云辰定为三弟子≡此季宣和夫夫身份确定,季宣和为二弟子,邵云辰为三弟子,至于大弟子去哪里了,谁还会当面盘问甄老夫子不成?就连季宣和追问,甄老夫子都是打着哈哈,给糊弄了过去。
潘宏力是记名弟子,也要走一套程序,只是没拜师礼那么繁琐。
拜师当天,邵云辰大舅出席观礼。
季宣和同邵云辰送上六礼以及两人自备的私礼,六礼都有例可循,邱伯一早就备上了。本是应当送上束修的,只是甄老夫子早就教他们好几年,现在只是补上拜师礼,这一步就省了。至于私礼,季宣和送的是他自己编的一则小故事,邵云辰则是一幅画,礼物不贵重,却胜在心意。
甄老夫子回赠了两人一人一方砚台,受了两人的礼后,拜师礼算是成了。
之后就轮到潘宏力,简单的过了一遍,甄老夫子和季宣和三人的师徒名分算是抵定。
文卓成收到季宣和的来信,大外甥向他抱怨甄老夫子为老不尊,强迫他和外甥君郎拜他为师。文卓成笑笑,与其说是抱怨,还不如说是显摆来着。甄应德,这人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以往去看外甥,他也曾在季宅见过,那时看着就觉得这位先生气度不错,没想到还真有些来头。
文卓成让人去打听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就搁置了。外甥没甚野心,有甄老夫子在旁鞭策一二,也能让他省心些。
文卓成压根就没想过借着与外甥的关系,将自己的孩子送到甄老夫子门下。像甄老夫子这样不图名不图利,窝在小小的杨家埠季宅,一窝就是五六年,甄老夫子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他还是不要让外甥为难了。
三月,县试的日子。
这一天,康平县城辖下所有参加县试的考生都早早赶到考场。
县官一一点名,考生挎着考篮,鱼贯而入,经搜查确定没问题后,领上考卷,按卷上的号码找到相应的座位,县试自此开始。
县试有好几场,第一场为正场,过了之后就能参加府试,至于以后的那几场,由通过第一场的考生自行决定参加与否。若第一场没过,还有机会,他们可以参加之后的几场考试,越往后的场次,录取人数越少。
县试每一场都只有一天时间,不算太难熬,黎明前进考场,只中午吃一顿自带的午饭,考完就能提前交卷,最晚掌灯前清场。
县试不难,季宣和这点信心还是有的,要是连县试都不能过,他还是洗洗回家抱着云辰混日子吧。
甄老夫子了解自己的弟子,于县试上并不为两人担忧。季宣和在充斥着众多体味的考棚内辛苦答卷,甄老夫子则悠哉悠哉去杨家埠找老头子聊天去了。
要是让季宣和知道甄老夫子如此不上心,估计得恨得牙痒痒。
季宣和参加县试对季家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大事,邵云辰自是亲自陪同,段妈妈几人也一并捎上。县试之后他们要在康平县城待上几日,一直等到县试成绩出来为止,这几天,就由段妈妈掌勺。
季宣和书法练了五六年,字还算能看。凡科举,无论是考哪一科,都需要用正楷答卷。就季宣和会的字体中,楷体排位前列,一手楷体还算能见人。
如此长时间的考试,季宣和还是第一次尝试。若以前没有考试经历,尚还能忍受,当下有了对比,季宣和就觉得考试实在有些难熬。说是能提前离场,这离场的时间可也大有学问,走早了肯定不成,会给考官留下轻狂的印象,走晚了,他自己不乐意。
好容易等到有学子交卷走人,季宣和又等了一会,才离开考棚。
考场远离闹市区,如今门前却挤满了人。
县试汇集了整个康平县城所有有志于仕途却还未考取童生的士子,小到十来岁,大到连孙子都有了。没亲眼见过的人,真是难以想象那样的场景。
季宣和看着这样的场面,颇为感慨。他实在是运气好,甄老夫子这样的先生不是谁想请就能请到的。甄老夫子以前在阆山书院授课,学子同他请教的机会并不多。一个班上那么多学子,他哪里顾得过来?这下倒好,甄老夫子做了季宣和三人的先生,随时都能为他们指点一二,季宣和算是赚了大便宜。
邵云辰在附近的茶寮坐着,邱成则在考棚门外等候,他一眼就瞅见季宣和,忙上前取过考篮,将人引进茶寮。
天色渐晚,已接近黄昏,季宣和在茶寮里坐了坐,等潘宏力也考完之后,便和邵云辰一起回季宅,潘宏力则回潘家。由于今天县试开考,考棚附近马车禁行,季宣和往外走了一段路,才找到自家马车。
来到锦朝之后,季宣和还从未像今天这样,一动不动,一坐就是一整天,就算他现在身体素质不错,他也觉得累了,靠在邵云辰肩上,不一会就沉沉入睡。
三月气温尚低,邵云辰给季宣和披上毛毯,静静地不出一点声响。
县城里行人多,马车行进不快,就算这样,马车也没走多久就到了季宅。
“宣和,醒醒,到家了。”邵云辰拍了拍季宣和的脸,好让他清醒一些,“回去先洗个热水澡,一会就能吃到段妈妈做的拿手菜。”
“嗯。”季宣和清醒时间通常很快,这是他在末世养成的习惯,到现在都还没改掉。
洗了澡之后,季宣和顿觉通体舒畅,再吃着段妈妈做的小菜,这日子那是再美不过。
县试设在春耕之前,再过些日子,农户们又将忙碌起来。
县试成绩出得很快,第三天,季宣和就收到了成绩,排名还挺靠前,潘宏力也差不多。得了消息之后,季宣和一行人没再多留,乘着马车回了杨家埠。五月份还要参加府试,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自是不能浪费。
甄老夫子见一行人皆有喜色,不用问也知道两人过了,不过他还是确定了一下,结果和他想的一样,难得严肃着脸教育道:“你们两个可别骄傲,要摆正心态,不过小小的县试罢了,府试就没这么简单,别最后弄得阴沟里翻船。”
潘宏力诺诺应是,季宣和这种时候也不敢造次,虚心受教。
今年的气候还是那样,比以往要冷上一些,作物成熟时间更晚。这些对只能种一季作物的杨家埠来说,影响不大,倒是江南,从去年开始,低温就已经起了效用,第二季或第三季作物有所减产。
...
(学习的间歇,季宣和也没忘记打理自己负责的作坊、店铺。这些是他生活的根本,不用心些怎么行?
到现在为止,家里的余钱足够他在京城开一间不太大的铺子,当然是地段一般的。京城作为锦朝的都城,消费很高,宅子铺子价格也一样水涨船高。想在京城讨生活的人很多,能不能留住就看各自的本事。
这些暂且不提,眼看离府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就算季宣和不那么在乎,心里也有点小紧张,潘宏力就更别提了。
甄老夫子如今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为潘宏力解压。带着这样的心态上考场,不用考,甄老夫子就能想象他的成绩好不了。
过了最初忧心的那段日子,潘宏力倒也镇定了。他就是想得太多,潘家就他一根独苗,家庭的重担全压在他身上,他又是个有责任心的,将潘家以后日子的好坏都一肩扛起,才使他压力那么大。县试还好说,甄老夫子早就说了,卷子不难。府试可是很多个县城的学子汇聚到一起,大浪淘沙,那无形的战场是极其惨烈的。
潘宏力父亲考童生都是考了两次才考中,考秀才更是考了好几回都没考上,科举之路可没那么好走。
过了最难的一段时间,当心态调整之后,成功与否就只能看季宣和同潘宏力两人功底扎不扎实。
康平县城隶属云州府,凡过县试的学子都要到云州府参加府试。季家因有两个学子,早早就做起了准备。
这一回由大舅潘明杰带队,甄老夫子八风不动,仍旧窝在他心爱的杨家埠。
一早,两辆马车从季宅出,向云州府方向驶去。
沈清齐山驾马车,季宣和夫夫一辆,潘明杰父子一辆,段妈妈则和邱成即墨轻澜分坐在车辕上。行了近两天,一行人才平安抵达云州府。
早前季宣和就托人给季府传了口信,这可不是现代,作为季老太爷的孙子,过门而不入,让人知道了,无论是对季府还是对季宣和,都不是好事。
季宣和并不想与季府过多接触,如今却不得不如此而为,实在让他有些无奈。
同样是从侧门进,马车被人引进车马房,季宣和一行人照旧被安排在和园。稍事歇息,季老太爷有请,季宣和便带着邵云辰等人前去拜见。
有客到,接待男客的事情自是由府里的老少爷们负责,至于见不见府里的女主子,则视情况而定。
季宣和作为季府老太太的二孙子,大夫人的大儿子,两人本该和他多多接触才是,只是季宣和情况特殊,老夫人和大夫人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季宣和嫌事多麻烦,如今这样倒正如了他的意,和园清清静静的,他自在得很。
季老太爷是有意见的,只是一个是老妻,一个是大媳妇,强压着他也觉得没意思,就没提这回事。
大夫人没召见季宣和,儿女们都惯会看风向,自是没人冒着得罪亲娘嫡母的风险,去和季宣和联络感情。
季宣和的嫡亲弟弟四少爷季宣晟如今已十岁,再过一两年就该下场试试。季宣和离开季府时,他才三岁,还不怎么记事,同季宣和之间要说有什么感情,那也太扯谈了,两人见面能互相认出对方都算好的。
至于季宣和的嫡亲姐姐大姑娘季锦娴,也因为季宣和从小就住在和园,没有接触,自也培养不出多少姐弟感情,没有嫌弃季宣和妨碍她就算好的。
到了季府之后,季宣和一行人,除了即墨邱成之外,都窝在和园,轻易不出园子。两个考生心无旁骛,即墨邱成就只能将打听到的消息暂时搁在心中,待府试过后再讲给主子听。对此,邵云辰同意了,他不想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影响自己的心情,继而影响到季宣和。
季府大少爷季宣辉比季宣和大一岁,他在去年就考过了府试,只等明年下场参加院试。如今,整个季府除了季宣和之外,同辈中竟然一个适龄的学子都没有。这也避免了季宣和同他们之间的接触。
因着主子们除开季老太爷之外,没一个愿意接触季宣和,季府下人们也就轻易不敢招惹他们。一行人安安静静地,一直住到府试开考为止。
府试也和县试一样一场考一天,同样分为好几场,第一场过了就获得参加院试的资格,同时得到‘童生’的称号,每隔几天考一场,第一场没过的可以继续第二场,以此类推,直到第三场结束为止。
府试与县试不同的地方,就是府试什么都不需要带,文房四宝、饭食都由官府提供。
府试参考者更多,考场前站满了人,队伍都排到了附近巷子里。
由于人员众多,考生早早到场,一个个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从队列中走出,经过查检之后迈入考场。
府试确实比县试难度要大,提前交卷的没有几个。这也难怪,过了府试之后就是童生,想考秀才只需再考院试,不用每年奔波。要知道县试还好,只需在县城参考,府试是要到府城考试的,像季宣和这样的不算远,有那路途遥远、家里又没啥银子的,走个一二十天都有可能,再加上住宿的费用,考一回着实不容易。
因此,考生中多数人即使早已考完,也是再三检查,确定无误之后,才将答案誊写到考卷上。
季宣和检查了几遍,感觉通过问题不大。不过感觉是能骗人的,自以为考得很好,结果没被取中,这种事在锦朝可没少生。
辛苦捱到考官开始清场,季宣和一身轻松地走出考棚。
“你们两个,考得怎么样?”这里对成绩最在乎的除了潘宏力就是潘明杰,他一见到季宣和两人,就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爹,别问了,这个说不好啊,问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觉得考得还可以,最终能不能过还不是得考官决定?”潘宏力考前还有些紧张,考完之后倒是不挂心了。卷子已经上交,无论过不过都已成定局,他担心也没用。
“这就好,这就好。爹不是做学问的料子,之前条件那么好,考了几次也就是个童生,连秀才的边都没摸着。爹也不多要求,你只要考个秀才,我就心满意足了。”潘明杰很是有自知之明,只是他还想碰碰运气,若今年儿子能中个童生,他们父子俩就能一同进考场了。
季宣和看着潘明杰两父子言辞来往,他便没答话,直到两人交流完了,才说了自己的情况。
考场前人声嘈杂,不是谈话的地方,一待说完这些,季宣和便带着一行人回了季府。
一到和园,季宣和就被季老太爷着人请了过去。
安园书房。
“这场有没有把握?”季老太爷这几年同季宣和偶有信件来往,都是避了人的,季府对待季宣和的态度他清楚得很,季老太爷不想给季宣和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还成。”季宣和没有把话说死。
季老太爷又仔细询问了季宣和这几年的情况,便打人离去。
靠在椅背上,季老太爷有些叹息,这个孙子怎么就不招人待见呢?他有查过静心师太,一直没查出什么头绪,只能搁置一边 ...
(。
如今是仁泰十七年,皇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历代皇帝长寿的不多,仁泰帝也没能例外,身体并不怎么样。如今皇子们年纪都大了,加上粮食连年歉收,已经有了乱的苗头。
季府并不显赫,季老太爷也不想站队,问题是季氏一族最显赫的大房嫡支就位于京城,他们是何打算,他暂且不知,只是他清楚,若真到了权利争斗白热化时期,想不被卷入其中都难啊!
万一没押中宝,他这一支也一样会受到影响,毕竟还没出五服,被带累的可能性很大。
季老太爷又想起他五十大寿上碰到的食物相克之事,如今想来,估计跟京城有关。这几年来,他怎么查都没查出结果,他派人盯着那些有嫌疑的下人,却显示一切正常。他还曾想过是不是派出的人手有问题,换了另一批,也一样毫无头绪。
如今已过去六七年,与此事相关之人都被他找了各种由头打到外地去了。不管如何,这些人放在身边,他始终不能安生。他直觉犯事之人早就在犯案之后就脱身了。苦于寻找无果,季老太爷只能加强季府的防备,这些年倒也安生。
想想家中,真是一笔烂账,官职最高的大儿子,不过也就是个正五品的地方官,如今这样的情况,他居然还想调回京城,真是嫌命太长,被季老太爷一封信给骂得再不敢生这份心思。
二儿子就不用说了,整日习文会友,能耐是半点没有,花销倒是不小。
这家里最有出息的就是三儿子,如今跟大儿子平级,同样在外地为官。只是嫡三子比嫡长子要出息,在一个家族中并非好事,大儿子占据了季府最多的资源,也就混成这样,这不得不让三儿子生出点别样心思,争夺爵位不大可能,兄弟不睦已经可以预见。
对这三儿子,季老太爷是压制不好,不压制也不成,一想起老三,他就头疼。大儿子已经享受了诸多好处,季老太爷也不能太过偏心他,三儿子那也是他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哪个都舍不得。
至于老四老五,两人倒是很乖觉,一人掌管一部分庶务,能力不说有多好,支撑季府却还成。
如今季府子孙繁茂,开支是越来越大,为了维持体面的生活,季府每年的盈余正在减少,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大孙女已到了婚嫁之龄,如今正在相看人家,准备嫁妆又是一大笔支出。往后几年,孙子孙女接二连三要办喜事,开支将会一年比一年庞大。
不想点法子不成,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消减家用不大可能,只能尽量开源。
季老太爷满腹心事,暂且撂下不提。
季宣和一天都和卷子为伍,晚上就没有进写手系统。存稿还有不少,他也需要偶尔休息一下。这一晚,季宣和同云辰说了会话,就早早上床歇息。
府试考生众多,考官批了许久方才将卷子全部阅看完毕。还没到张榜时间,考场门前就聚集了大量人,有亲自查看的考生,也有主子们遣来打听的小厮,吵吵嚷嚷很是热闹。
邱成轻澜一早就出了季府,潘明杰父子在和园大堂坐立难安。季宣和夫夫没有上前劝阻,这样的心情,两人都能理解。
邵云辰虽然希望季宣和能出息一些,但他却不会强迫季宣和必须按他的意思做,只要季宣和真没这份心思,邵云辰半点都不会勉强他。也因为这样,邵云辰虽然盼着季宣和能过,却没有他大舅表兄那样沉不住气。
“怎么样,怎么样?”潘明杰一看到邱成轻澜两人面带笑容,心中便有了数,却仍不忘确认一番。
“大爷,过了,大少爷和表少郎君都过了。”轻澜眉开眼笑说道。
“好,好,这样就好。宏力,今天爹带你去府城逛逛,几年没来,都不知道城里啥样了。”潘明杰一高兴,就打算给家里人捎点礼物。
说到这个,季宣和也好些年没来云州府了,季府除了季老太爷过寿,连五叔成亲都没请他。他自然也不会自个贴上去,只要季府还在云州府城,季宣和没事就不会踏入其中。因为一旦他来了云州府,就必然要去季府拜会,这样太过麻烦。让季宣和自己选择,他宁可去京城,也不会选云州府。
云州府城和康平县城距离京城都差不多,繁华程度却比康平县城高上不少。级别不一样,吸引的人也就不一样。云州府城官宦富商不少,京城江南的时新物事都能见到,消费水平自是比康平县城要上一个档次。
季宣和想着下半年可能要去京城开铺子,就没打算在云州府城购买在康平县城不容易见到的时新物品,倒是吃喝了一路。想起家里还有个甄老夫子在,甄老夫子的爱好很多,季宣和同邵云辰一商量,就给他带了茶叶。其他诸如字画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季宣和的家业还不足以支撑这个烧钱的爱好。
段妈妈几人也纷纷掏了银钱,为留在季宅的下人买些云州府城便宜的特产。
众人开心得逛了大半天,直到都累了,才返回季府。
季宣和夫夫来时载着自家出产的海鲜干货、反季蔬菜送给季府,回去时则装着季府的回礼——布匹和云州府城的特产,如此一来一回,季家还有赚的。
怪不得落魄的族人喜欢到得势的族亲那里转悠,每去一次,他们就能赚到一些便宜,这样的好事谁不乐意?当然,这么不要脸面的人不多,不然再兴盛的家族都得没落。
和季老太爷道别之后,季宣和一行人趁着城门开启时,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官道一如从前,只是没有水泥沥青之类,季宣和一行人途经之地又干燥少雨,马车行过,路面尘土飞扬。
“怎么停了?”季宣和从假寐中醒过神来,想起上次来云州府城,也是在回程时半路停车。那次是急刹车,他后脑撞了一个包,这回沈清驾车经验丰富,倒是平稳停车。
“少爷,前面堵了,奴才情况。”邱成话落就跳下车辕。
不明情况之下,沈清齐山是不能离开的,也就邱成即墨能抽身。
很快,邱成就折返,他语带惊奇:“少爷,前面有辆马车出事,还真巧了,就是几年前咱们碰到的那拨人。”
季宣和同邵云辰听了,面面相觑,这可真不是一般的有缘。在季宣和看来,这个几率比起彩票中奖都要低。
“去问问他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若有,能帮咱们就帮一把,实在是缘分不浅吶。”邵云辰收起心中的诧异,转而吩咐道。
邱成:“这位老爷,好巧,几年前我们就在这条官道上见过,我们主子让奴才来问问您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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