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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双绝之风起云归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白冽予赶到傲天堡前时,四周早已由擂台为中心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了,仅擂台外圈尚有些空地。空地之上十来个身影围着擂台,却是先前那些来九江一探情形的各门派代表、及一些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白道人物,显然是恰逢其会。

在擂台之上,由青衣众处赶回的东方煜正迎着晁明山一一数出他的罪状。

瞧两人模样,该是尚未动手……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东方煜既已先开了口,他自也省得麻烦。当下静立人群之中,默默观看台上的一切。

由于众人的注意力都为台上的东方煜所吸引,一时间倒无人注意到这本该凶多吉少的少年。倒是候在擂台外圈的桑净不经意间一个转头,而在望见那修长的身影时候为之一震。

白冽予也察觉了她的目光。双眸循之望去。入眼的,是桑净俏脸上惊喜之­色­微露,却又隐含着些什么的模样。但见四目相对时她俏脸一红,竟是有些羞怯地别开了脸。

如此反应让白冽予结结实实的愣了下。可他毕竟是心思极定的人,转瞬间便收起岔了的思绪,将注意力拉回台上的东方煜。

但见俊朗的面容之上一派肃然,周身慑人魄力尽释,半点不见平时的温厚平和。

凌厉眸光,紧锁于眼前该是钦命要犯的男人身上。

「晁明山,你可还有话要说?」

「老夫本非晁明山,又有什么好说的?却不知柳少侠如此侮蔑,究竟是何居心?」

虽见事情败露,可晁明山仍是打定了主意死不承认――嬴川不会背叛他。只要他一切否认,柳方宇就算知了真相,也没有证据证明其所言。

瞧他仍不肯就范,东方煜冷哼一声:「那么,勾结青衣众之事你也是不认了?」

「当然。老夫召开除寇大会之事天下皆知,又岂会是勾结青衣众的贼人?这趟没能消灭真正的青衣众,不过是老夫情报失误。柳少侠不会只因为这一个失误就想陷老夫入罪吧?」

「那就奇怪了……堡主若未与青衣众勾结,为何傲天堡内院与青衣众山寨间竟有一条修建完善的密道相通?」

「那是青衣众­奸­贼的伎俩,老夫也深受其害。」

听他狡辩若此,东方煜差点没气得拉他好好看清那密道入口,看他还能不能睁眼说瞎话――那密道若真是青衣众偷偷开挖,焉能有如此规模?

可他终究是深深吸了口气。眸光难得的添了分冷冽肃杀。

「勾结青衣众的事你不认……那么,李列的死,你也打算一并撇清了?」

「自然。」顿了顿,「今日李列已死、尸骨未存。你单凭推论就指责老夫是凶手未免太过可笑――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除非李列死而复生,亲口说出老夫就是凶手,后者你这番指控断难令人信服!」

在他看来,当时无人瞧见自己出手,李列又已死。在这种死无对证又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任凭柳方宇猜得再准也是口说无凭。

而这样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见他话中连半点装模做样的,对一个往生之人的敬意都无,东方煜眉头一皱,当下已是再难按捺。

「既然如此,就请恕晚辈无礼了!」

这话,是对着擂台四周的各门派要人及众位高手说的。「眼下就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待柳某逼出晁明山一身邪功!」

言罢,东方煜气势瞬间已是大放,阳热真气亦随之散发而出直逼眼前的晁明山。这晁明山既打定主意矢口否认,他就只有以武力逼出其本身的功夫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了!

见他已打定主意动手,晁明山眼神一沉,双掌暗自蓄劲待要好好应付这个后生小子,一抹身影却在此时穿过人墙,以行云流水般美妙的身法跃上擂台。

但见他左手探出轻按上东方煜本欲拔剑的手。后者因而一愣,而在瞧见那毫无一丝瑕疵的修长五指时再次一愣。

有些不敢置信的,眸光凝向那落于身旁的身影。但见少年清俊的脸庞近在咫尺,神情之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澹然。

「李……列……!」

唤出他名字之时,语音甚至有些颤抖,却是因为喜悦而起。眼下可是光天化日,那覆着右手的触感又是实在,不正说明了眼前少年确非虚影?心下大喜间反握上那微凉的左手,当下已是感动至极的一个拥抱:「太好了……李兄弟你平安无事……」

此时四近众人也已认出了他的身分,四周因而响起阵阵窃语声,都猜想今日之事必定会有个了结了。

倒是白冽予给他这么个感动的拥抱给弄了个措手不及,眸中瞬间已是一抹无措闪过……那张俊朗面容如今几乎快依着自己的颈子了。温热鼻息落上颈部,先前被那齐百洇碰触的记忆因而浮现。

却似乎又有些不用。

感受着那紧环腰际的力道,­唇­间已是一声轻叹。微微使力正想挣开这个热情的拥抱,却在此时,冰冷杀意伴随凌厉掌风乍然袭至。

两人都非寻常人物,当下立时明白是晁明山趁二人感动重逢之际出手偷袭。原先紧靠的身影旋即分开,避过了晁明山突如其来的一掌。

由于先前话说得太满,李列竟又侥幸未死,晁明山自知大势已去,便想朝两人开刀并挟持人质突围。在他看来,李列中他两掌,便是逃出生天,内伤怕也没能好过原先三成。

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掌逼得两人反向而走后,身形一动立时缠上两人,务要在其归云鞭出之前先行将之擒下。

此时东方煜也察觉了他的意图,心下不禁大骂之际为什么不直接抱着李列逃,反而和他逃了个相反的方向?日魂离鞘便要袭向晁明山以救下少年,怎料耳边却是低幽语音响起:「我来就好。」

知道是李列用上传音之法,东方煜身形因而一滞。目光对上似是即将任人宰割的少年,眼见他足未落地晁明山双掌却已袭至,心下不由得焦急万分,却终究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双掌分毫不差的印上了少年好似全无防备的背脊。众人以为这少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又将遭毒手,不由得一阵惊呼――孰料,本该被击飞出去的身子四平八稳的落了地,反倒是出手偷袭的晁明山竟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这下连东方煜都是瞧得一怔,而白冽予却已于此时回身对向晁明山腰间归云鞭解,森寒真气散出直逼前方有些动弹不得的晁明山。

这晁明山以为他重伤未愈,又想擒他做人质,下手自然少了几分力,怎料双掌按上少年背部之时,劲力尚未送出,一股至寒的真气却已先一步贯体而入。

这股真气至寒至纯,正好是他一身邪异真气的克星,不得已之下只得匆忙后撤,想办法化解体内那丝至寒至纯的真气。

但他毕竟不是愚人,瞧着柳方宇并未出手,立时明白了这李列打算一对一单挑。眼下他突袭的优势已失,一有逃离的动作只怕马上就会被柳方宇等人攻击,索­性­仗是绝了念头视情况再做打算。

不过……

眸光凝向前方乱了自己所有计划的少年。但见他真气暗聚,衣袂无风自动,竟隐隐给人一股出尘脱俗之感!

双眉因而一皱。若非这李列,今日他大可就此拖过乃至另谋他法。当日拉稀暗袭他自认做得十拿九稳,没想到李列竟命大若斯?

思及至此,心下杀意已生。双掌再次化开,身形跃前已是凌空一掌朝前方少年直袭而去。

他早豁了出去,邪功全力运起,气势大盛间,双掌已然隐泛起一阵青­色­。

这下靠得比较近的人都感受到了他邪功的厉害,忙一一退后化解。倒是白冽予分毫不为所动,气机紧锁敌人,右腕一动已是鞭势急扫而开。

他出手虽晚于晁明山,可一条银鞭却以惊人的高速诡如灵蛇的钻入对手空隙之中,疾袭其胁下大|­茓­。这下眼光之准、鞭法之好立时引得四周众人一阵惊叹。

晁明山虽未曾见过他与白飒予那战,但他自来托大,怎么也没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此眼力,更没想到这条银鞭竟能灵动若斯。眼见银鞭即将点至,回想起先前森寒真气入体的滋味,终于是身形一改,变掌迎向了那灵动异常的银鞭。

可白冽予却不打算正缨其横。足尖一点,身形随之流转,银白鞭影舞开,竟硬生生避过了晁明山的掌又一次迎向他的空隙。

如此往覆间,一鞭双掌已是数十招递过。只是其中白冽予正面迎上晁明山掌力的次数极少,而多是趁隙而入直袭他要害。由于晁明山本存着避开归云鞭,拉近距离攻击李列本身的想法,几次匆忙变招不及让他吃了大亏――他没想到李列鞭法与身法配合竟能臻至如此境界,身上已然有了几分内伤。

晁明山使的也是掌,自然清楚对上鞭这等长兵器之时,距离是取胜的一大关键。可惜他因托大又没能摸清对手底子,一开始便失了先机被李列拉开距离。而他本身修为虽高了李列不只一筹,但在招式与身法的配合上却远远不如,连真气的­精­纯度亦相差甚大。加上过往赖以逞凶的邪功碰上了正好是克星的正宗玄门功法,终于造就了他如今以掌对鞭,却怎么也无法抢近对手身边的劣势。

两人就隔着七、八尺的距离这般遥相对决。众人但见那李列身法流转,鞭势灵动而无处不渗,竟就这么把晁明山完全压制了住。在场如东方煜等当然知道晁明山多年修为比李列高了不只一筹,眼下见他竟能以鞭法与身法相配合完全压制对手,心下赞叹间,更已有人暗暗留心起这个少年。

以晁明山的高傲,又岂受得了这种窝囊气?横竖逃生无望,就让他拉着李列一起陪葬吧!

他心意既决,当下不再回防,朝眼前少年直袭而去。但见银白鞭影击上,他护身真气被破,一口鲜血因而狂喷而出,可去势却始终不改――便在那银白鞭影再一次欺身之际,他双掌一闪一放,已是六枚暗器朝少年疾飞而去。

也在此时,归云鞭再次击中了他。晁明山早已负伤,这下又是拼着两伤的决心出手,本就没了多少防备,因而又是一口鲜血狠狠喷出。身子已再难支持的落了地。

只是他这一手暗袭确实­阴­损之际。白冽予陡然收鞭后防,却仍是让一枚暗器划过了右腰。

身形因而一震。他敛下鞭势按上右腰,但见伤处鲜血隐泛上青气,正是沾染上了青藤的迹象。

当下疾点几处要|­茓­遏止毒素蔓延。也在此时,晁明山­阴­冷的笑声响起:

「嘿嘿……本座固然逃不了,你也别想活命!这『青藤』名列天下奇毒之五,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窒息而死啦!」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色­变。东方煜赶到之时,晁明山已然气绝而亡。

这一切来得突然,众人瞧了瞧晁明山的尸身,又瞧了按着右腰微微低喘的少年,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了。先前一直看着的桑净也于此时冲上了前,想也不想便直奔至李列身畔:「李公子……」

她这一唤脱口之时,眸中竟已隐隐带上泪水。白冽予虽有些莫名所以,但还是瞧得心中一软。仍然­干­净的右手轻替他拭去泪水,视线却已于此时改对上逐步走近的东方煜。

那张俊朗面容之上神­色­复杂至斯,甚至隐染上一分悲痛。

知他心切自己的安危,当下双­唇­微张已是一句传音过:「带我离开。」

平静如旧的语音,却让东方煜听得心头一震。

他是碧风楼楼主,本就是名家子弟,又岂会不知青藤的厉害?可听李列语音仍是平静若斯,他忍不住起了一线希望:说不定李列真有办法应付青藤之毒。

当下再不犹豫,他一个俯身横抱起李列,轻功全速运起,依着怀中少年的传音指示远离了傲天堡。

众人见柳方宇如此出手,只道他有解毒之法,自不会加以阻拦。倒是桑净有些怔然的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回想起先前寒凉指尖抚过面颊的触感,带泪俏容已是微微一红……

便在柳李二人远遁无踪的情况下,傲天堡之事就此落了幕。

* * *

「你当真没事吗?」

瞧着眼前少年除下上衫、自若仍旧的以清凉溪水冲洗伤口的模样,东方煜忍不住又是这么一句问出。

就在城内忙着善后之时,城外山林间,算是事件主要当事人的东方煜和白冽予却相对而言要来得悠闲许多。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两人所在之处,正是那日东方煜遭袭后白冽予替他清洗伤口的地点。旧地重游,受伤的人换了,一脸忧心之­色­的却还是同一个。

从刚才到现在,李列什么药也没吃,仅仅调息一阵后便开始清洗伤口。以青藤毒­性­之强,东方煜怎么也无法相信他已完全无碍。

但见眼前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一个伸手同他要过布巾便开始擦拭身体。

瞧他如此反应,东方煜虽有满腹疑问待解,却终仍是有些无奈的在他身旁歇坐了下。眸光不经意间望向少年半­祼­的上身。

这一瞧,视线竟是有些难以移开了……那是毫无一丝瑕疵的躯体,体态匀称优美,肌理紧实、线条流畅。而那见不着一丝伤痕的肌肤更在林间流光映照下,隐隐泛着蛊惑人心的莹润­色­泽……

呼吸因而微乱。眸光仓皇间正待移开,却在瞧见他腰间已不再渗血、甚至初步愈合的伤口之时微微一怔。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伤好得如此之快……这也是你身上见不得一丝伤痕的原因?」

讶异间终于是如此一问脱口。白冽予的动作因而微微一顿。

眸光移向东方煜,神情比之平时柔和了不少。

「内功特­性­……此外,伤药也是因素之一。」

「伤药……啊,你是指这个?」

一提起伤药,东方煜立时取出了那夜他交给自己的「师门灵药」。

白冽予点了点头。

「此外,我的内功尚能抵抗多数毒质,故能顺利化解青藤……事实上,那日为你吸出毒血的凶险远不如你所以为的高。」

言下之意,就是要他不必太在意自己救他之事。

这番话让后者听得先是一怔,而随即面露喜­色­――不是因为李列要他不必介意,而是因为他听出李列已把他当成了朋友。

若非有意真心相交,又岂会将自己的内功特­性­这种事说出来?

只是他面上喜­色­虽现,眸光却是坚定,语气亦同:「不论凶不凶险,当日你救我一命本是事实。」

「……你倒是对这恩情有否如此计较?」

因他所言而回以凉凉一句。澄幽双眸对上他的,乍看之下澹然无波毫无起伏,却仿佛又隐隐藏着些什么……

东方煜这才猛然省悟:他是指两人已是朋友,自己又何需如此计较?­唇­角因而扬起,当下已是温和的嗓音逸出:「是我太计较了,哈哈!」

说到最后已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而终是极其开怀地一阵大笑。

只怕东方煜自己都没注意到……自李列出事至今,他还是首次完全恢复过往神采。只是他本人虽没怎么注意,白冽予却是在意得很。

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心思当下已是一缓,先前仍存的些许愧疚终能尽数淡去。当下正待走近友人并穿会衣衫,脚步却已是一阵踉跄。

方才他虽没受什么内伤,可真气毕竟消耗不少。加上先前又费心驱除青藤的毒­性­,如今心神已松,一时脱力下才会脚步不稳。

眼见他险些就要跌了,东方煜赶忙出手扶住了他的身子。

残留着些许水气的光­祼­躯体因而入怀,双掌无巧不巧正好按上他腰部……触手的肌肤是一如所见的平滑细致。可还来不及想岔,便已因怀中躯体的微震而猛然省悟了什么。

也就这一不小心,就牵扯到了他虽恢复得极快、但也才初步愈合的伤口。当下赶忙扶着他歇下,并打开药罐,沾取药膏小心翼翼的替他上了药。

白冽予本无此打算,可瞧他一脸专注谨慎,当下也不好推辞,而就这么任由他替自己将伤药小心涂抹于伤处了。

心底暖意,随之而生。

早已不只一次……对于他的安危,东方煜的关切只怕不比兄长逊­色­多少。

伴随如此认知浮现于脑海,东方煜也替他上完了药。顺道帮他拉好中衣、套上衣衫,而在略一思索后,掌心抵上他背心缓缓送入真气。

这个举动更在白冽予意料之外。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在东方煜的帮助下运功调息。

温暖真气丝丝入体。本来几近­干­涸的真气在他的帮助下快速恢复了起来。

待到无碍后,白冽予示意对方撤回真气,以免反受他至寒真气的影响……功力尽复之时,已是午未之交了。

瞧了瞧天空中已略偏西的秋阳、又瞧了瞧身旁该是全无大碍的少年,回想起近日来数般起伏,东方煜不由得一声长叹。

白冽予因而回眸。对上的,是他交错着感慨的复杂目光。俊朗的面容之上笑意犹存,却是个让人感觉不出分毫欣喜之意的笑。

「当时,我瞧着断崖旁的点点血迹,还以为你当真就此魂断……还好,你终究是平安了。」

这番话极为平淡,半点没提到他当时的心情。可白冽予有怎会听不出其中隐含了多少的心切与懊悔?

些许愧疚再次升起。­唇­间已是一声轻叹。

一瞬间有些想同他解释什么,却终究还是压下了念头。但也因为这一转折,两人一时间竟是有些无语了。

足过了好一阵后,东方煜才苦笑着开了口:「瞧我,什么不提竟提起这个!烦人的事就不多说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一时尚无定计……大概四处看看、四处走走,专往有麻烦的地方钻吧。」

这话倒不假,他要历练,自然得找些有麻烦的地方碰。

似乎是响起自己初入江湖时的事儿,东方煜闻言莞尔,道:「还记得上回跟你说的蜀地风光吗?如果你尚未有决定,何不同我来一趟蜀地之旅?」

「不了。净跟着柳大侠我还能­干­什么事儿呢?还是各自行走吧!有缘的话,总会再碰面的。」

「也是。」

多少只道他的­性­子,东方煜本就不期望这个邀请能成功,故被拒绝也只是微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微寒秋风,轻抚而过。

感受着拂面凉意,白冽予眼角余光瞥向身旁已成为朋友的青年……自官道上的除遇而始,彼此相处的记忆一一浮现,直至此刻。

眸光转柔。他起身拍了拍衣衫。

「就当作是饯行吧,请我喝杯茶?」

「你今天就走?」

「嗯。」

「……好吧。」

心下虽然略感可惜,但东方煜仍是一声应过后,起身同他往先前那间小店。

简单吃了些茶饼什么的算是充作迟来的午膳,闲聊品茗间,已是将这七日间各自的经过交待了一番。

东方煜自然是直言无忌;而白冽予虽然半是出于编造,可一番思量后,仍是将碰着西门晔那晚的事尽数说了出。

这也算是他补偿的一个方法……尤其那个「门主」显然不是好应付的角­色­,让碧风楼方面先行知道这一点也未尝不是好事。

至于西门晔,虽说流影谷对碧风楼该没什么敌意,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出关于西门晔的事,也算是提点他这个碧风楼主一番。

待到谈罢,天边已是一片暮­色­。

清了账后,东方煜陪着他一路出了山林,直至官道。

虽说只要有心,就一定见得着面,可就此分别难免仍是令人有些伤感。

瞧着眼前一身简便如旧便打算出发的少年,略一犹豫后,他自怀中掏出了几张金票塞入少年手中。

「李兄……这里有几张金票,希望你收着。金钱虽非万能,可万一出了什么事,总能有个照应――你若不愿收,就当做我寄放的吧!」

「……我明白了。」

知他是见自己初入江湖,又孤身一人,多少有些放心不下才会出此下策,故白冽予也不推辞便将金票收入怀中,并取出了自己所调配的解毒丹药回赠。

「这是解毒灵丹,对绝大部分的毒都很有效果。即使碰上天下有名的奇毒,也能压抑药­性­延缓发作时间。柳兄请万勿推辞。」

顿了顿,他一个拱手:「那么,就此别过了。」

一句别后,白冽予转身方待离去,却在迈步前,右腕落入温热掌中。

因而不解回眸。入眼的,是东方煜有些尴尬的神情。

这一拉完全是本能的举动,以至于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而在支吾了好半晌后勉勉强强的开了口:

「经此一别,也不晓得何时才有机会见面……不如未免就此以苍天为证、黄土为凭,结为异姓兄弟可好?」

乍闻此言,白冽予微微一愣――而终于是忍俊不住的,­唇­角淡笑扬起。

「再说吧。」他淡笑着道,「后会有期。」

言罢,他不再多留。微一使力轻挣开东方煜握着他的掌,仿佛毫不留恋的就此转身离去……

瞧着少年修长的身影渐远,回想起方才的笑容,东方煜不禁有些怔然了。

一直以来,李列从未在他面前露出分毫笑容……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难得的一笑竟是好看如斯……

「后会有期吗……」

回想起他临别的话语,本有些伤感之意的神情已转带上笑意。

不错,后会有期……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就在不远的将来。

尾声

「冽儿,这次你做得很好。」

「是。」

「经此一折,二十八探已尽数认同你为下一任的冷月堂主。你就利用今后四处寻访的机会和他们多多亲近吧。」

「孩儿明白。」

「另外,贩卖情报之事,爹已同你莫叔谈过。这是可行之计,只是需得慎密计划。此事既由你提出,详细计划也就交给你了。爹相信你的实力。」

「是。」

「好了,回去歇息吧……与暗青门相关之事你暂勿Сhā手,知道吗?」

「孩儿清楚。」顿了顿,「那么,孩儿就此退下了。」

言罢,白冽予一个行礼,而在父亲点头示意后离开了房间。

时下已是秋冬之交。一出房门,便觉阵阵寒风迎面而来。

稍嫌寒冷的天候,对他而言却是正好。脚步迈开朝清泠居行去的同时,父亲先前的话于耳边响起。

虽说神情仍是澹然如旧,但不可否认的,父亲的称赞及提议的获准确实是一大鼓励。

贩卖情报的念头始于旅途上。如今他既已成功获得二十八探的认可,又得父亲准许,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计划该如何将一切付诸实行。

冷月堂搜集的情报极多,其中真正对山庄有用的也不过是一部分――而他的想法,就是再设置一个情报组织用来贩卖冷月堂的情报。当然,这个情报组织在江湖上绝对是独立的。一旦成功发展开来,他甚至能透过情报的买卖间接影响整个江湖。

连同那个组织一起。

眸光因而转冷,却在望见那无一丝­阴­霾的蓝天之时,神­色­稍缓。

脚步暂歇,而就这么直直凝望天际。

明明是迥异的天­色­,却让他想起了多日前的那一幕。

结为异姓兄弟……吗?

­唇­角淡笑扬起。回答的是「再说吧」,心底却全无那个打算。

他从没有过和东方煜结为异姓兄弟的打算……因为,心里期望着的,是更为对等的关系。

结为兄弟固然是平辈论交,却终究有了长幼之差。而他甚至连这一点差别都不想要。

――仔细想来,在这点上他从没变过。

当年自以为是的「忘年之交」何尝不是如此?可,这次该会有所不同吧?

脑海中,青年俊朗的面容浮现。笑意因而转深,眸间已是一抹兴味升起,对他。

「期待下次的见面……」

顿了顿,而后,是先前始终未曾脱口的一唤:「东方楼主……」

秋末的暖阳,高照。

——双绝之风起云归·完——

番外——残宵醉

春夜沉沉,残宵漫漫。天边一轮明月如镜,泄落一地似水月­色­。

此际天候正晴,夜空中仅得几丝稀薄的云气。微风中寒意已褪,转带上一种暮春时特有的舒爽凉意。

抬眼望了望那当空明月,又望了望所处小园四畔盛开的繁花。风清月皎,美景良辰。如此春宵,合该同如玉美人共渡才是……可眼下对着的,却偏偏是个和自己年岁相若的男人。

――虽说在他而言,面前这人,可比任何美人都要来得令他心动。

于心底不大正经地一番自嘲后,莫九音回眸扬手,以掌覆上了对坐男子已空的杯。

后者本欲斟酒的动作因而停下。深染醉意的眸子抬起、似有些迷茫地对向了阻止自己的友人:「怎了,九音?」

「今晚就到此为止吧。别喝了。」

神情是如旧的潇洒平和,与友人相望的双眼却带着一丝少有的、近乎强硬的坚决。

察觉到这一点,那因酒意而微微泛红的面容露出了个不大甘愿的表情。

「再喝点有什么关系……横竖南安寺的事儿都同你交待完了,便让我再好好醉一回……」

说着,他索­性­连杯子也不用、拿起酒壶仰头就倒――只是这壶口还没对上嘴,就给莫九音出手拦了下。

本是打算一口气夺走的,可白毅杰醉归醉,反应却半点也不含糊。一见两人于酒壶上僵持住了,本持着酒壶的手忽尔一松,竟已带着三分劲力直朝莫九音脉门袭去!

这一招来得突然。后者见状,一个用劲稳稳地将酒壶抛向半空中,而趁壶落下前的空档翻掌反扣,挡下这一击并阻止他趁机夺酒。可对方又岂会轻易受制?一个变招再次出手袭击、夺酒。两个人、两只手一时就这么于石桌上展开了番激烈的「打斗」。

二人皆为当世有数的高手,又实力相若,这番打斗自是难免僵持。只见那罪魁祸首的酒壶数度落下而旋即被再次抛起,却是半点酒液也未曾洒出;而石桌上的两只手亦以着惊人的快速不住变招相迎――多少是因为清醒得多的缘故,最后占了上风的,是莫九音。

「别喝了。」

眉尖微结,脱口的语调已带上了几分强硬:「若只是为了醉倒好好睡一觉,还不如让我打昏了事。」

见他连语气都变了,白毅杰这才认命似地松了手、任由他将酒壶远远拿开。

俊美面容之上醉意仍旧。原先的不甘愿已淡,取而代之的,是太过复杂的一丝苦笑。

「……难得见着你动气呐,九音。」

「知道就好。」

略带不悦地回了一句,本有些严厉的目光却在望见那­唇­畔的苦笑时,悄然转柔。

些许疼痛,亦因而泛起。

明明是早已看过无数遍的一张脸,可瞧着这人的每一刻,随之萦绕于胸口的情感却依旧太过复杂、也太过深刻。

曾经,那是交错着鄙视、嫉妒与不屑的敌意……但随着时光流逝,鄙视与不屑逐渐转为欣赏。尽管敌视依旧,凝视着他的视线却已再难别开……

待到察觉之时,他视线所及,早已满满的全是他。便连思着惦着的,也始终只有他。

一直都是如此吧?因为不甘心而尝试着抗拒,却之时让自己更为深陷。

「九音……」

中断了思绪的,是身旁友人的一声低唤。

察觉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望出了神,莫九音心绪微乱,但仍是强作平静出声一应:「怎么?」

「……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问你。」

「什么事?」

语音平稳依旧,心绪却已因他难得略显吞吐的口吻而更乱上几分。

当不至于被发现才是吧?虽因见着友人酒醉而少了几分对情感的压抑,但以他的自制力和友人一贯的迟钝而言,应该……

但见白毅杰双­唇­轻启,按捺已久的疑问已自脱口:

「那个时候……为何你竟似半点疑惑都无便同意了将冽儿交给聂前辈?」

所谓的「那个时候」,指的,自然是兰少桦刚过世之时。

如此提问让本有些心惊胆颤的莫九音送了口气,却也同时感到了几分落寞。

终究还是没有发现吧?也难怪……迟钝如他,这二十多年来从未察觉分毫,有怎会因自己一时的失神而发觉了什么?

对心底太过矛盾的那份落寞感到无奈,面上神情却始终仍维持着先前的潇洒从容。他稳了稳心绪,并未回答而是一个反问:

「为何这么问?你不也相信他了吗?」

「可他现身的时机毕竟太过巧合。当初我虽凭着直觉相信了他,心底却仍难免存疑……连于大哥也曾几度提醒要我小心。偏偏是平时最为理智的你,于此事上却从未表达过半点意见,甚至还一派乐观其成……」

「……我之所以什么也没说,并不是因为相信他――这八年来,我始终未曾相信过聂昙。」

「但不论存有多么大的疑虑,以冽儿当时的情况,也只能将他交托给聂昙而已……这既是唯一的出路,意见什么的自然没必要。」

「果然是你会说的话。」

因其所言而露出了个理解的表情,­唇­畔笑意苦涩未减,白毅杰一声轻叹。

「我虽感觉得出聂前辈的真心对冽儿好,却多少有些不放心,所以才年年亲往东北探他……眼下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会这么说,表示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天真――聂昙虽未显露分毫意图,却不代表背后没有隐情。行事总是谨慎些好。有些事,经历以此就已太过足够。」

「……也是。」

另有所指的话语令那面上的苦笑为之加深,几分哀凄,亦悄然染上。

――那是唯有对着莫九音时才会显露的表情。

带醉的眸子袭上悲切,此时的他不再是叱咤一方的擎云山庄庄主,而是「白毅杰」,一个于八年前痛失爱妻的男子。

那作为「擎云山庄庄主」所不允许的一切软弱,也唯有此时能毫无压抑地完全流露――一如这八年来的无数夜晚。

「呐,九音。」

又是一声低唤过,悦耳音­色­却隐添了几丝轻颤……「你一定十分后悔吧?后悔……把少桦交给如此无用的我。」

「毅杰――」

「我不但没能保护好她,还总让同样痛苦的你反过来安慰、支持我。心里想着;『只有你能了解我』,却忽略了这对你是何其残酷的……」

「别说了……别说了,毅杰。」

再度强硬了语调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莫九音一个抬手紧握上友人微微发冷的掌。

「我所陪着的不仅是『少桦的丈夫』,同时也是我莫九音唯一认可且愿意为之效力的人。在此听你诉苦是我心甘情愿。如此而已。」

「……你安慰人的功力还是一样高明。」

「过奖了。」

「方才便当我没说吧……九音,再让我喝一杯好吗?我保证是最后一杯。」

终于是释然地这么道了句,他紧紧回握住友人的手,可接下来的话却让听着的莫九音有些哭笑不得。

虽知不该再让他喝下去,但瞧着眼前容颜那依旧令人心揪的神情,这心,一时是怎么也硬不起来了。

松开了那已逐渐温暖的掌,莫九音取回先前给搁到一边的壶,往白毅杰杯中倒了小半杯酒。

后者并未因杯中五分满都称不上的酒发出任何抱怨。他只是略一颔首示意后,提杯仰首、将那杯中酒液一饮而下。

仰露的喉结几个颤动。待到酒尽杯落,那本自饮酒的人已然失了气力般颓然趴倒与石案上。

果然……

面上没有分毫惊慌或愕然,瞧着那动也不动地伏趴案上的躯体,莫九音­唇­角苦笑扬起,而自一声叹息。

白毅杰本就不擅饮酒,虽在一定范围内仍能保持理智清醒,可一旦超过便会完全醉死――他一心求醉,自不会运功驱散酒意。而方才的那一小杯酒,则成功的让他就此醉倒。

明知不该纵容这多少称得上是逃避的举动,可每每瞧着那眉宇间无尽的愁­色­,莫九音便难以狠下心肠继续逼友人保持清醒。

彼此相识二十多年,以他心思之细,当然早弄清了友人酒量的底限……先前那一小杯酒,就是他的默许,对于白毅杰又一次的求醉、逃避。

他从来不是个软心肠的人。该当决断之时,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来得心狠手辣――同白毅杰化敌为友前,他本就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虽因心计极深,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邪」气,却也是个难以捉摸之人。但唯有对着白毅杰,他硬不下心逼他,尽管清楚那是为了他好。

正因为他是白毅杰这八年来唯一能诉苦的对象,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清楚兰少桦的死,究竟对友人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这八年来,他一直听着、看着……听着他一次次地自责懊悔思念、看着他一遍遍地借酒浇愁、求醉。

时间并未冲淡一切。时间只是让那眉宇间的沉郁哀伤藏得深了些,却也更浓了几分。

他一直陪着他,所以他很清楚……这八年来,白毅杰是多么痛苦。

若就此沉溺酒国、颓唐不振便罢,或许还真能麻痹心底的痛。可白毅杰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不得不清醒着,知道夜阑人静,才能于酒、于梦中得到一丝逃避的余暇。

或许正是因为这点,才会怎么样也狠不下心吧?

苦笑化为满满的不舍与疼惜。凝视着的眸,亦同。

而甚至……染上了几分一直深藏着的情意。

「既然都醉倒了,要怎么做也就由着我了……」

半带自嘲的如此低语着,莫九音起身上前扶起友人乏力的躯体,让他搭着自己的肩、右手圈揽上他腰际,半扶抱着将他带入客房。

带酒来诉苦,然后醉倒……这八年来白毅杰留宿他这儿的次数只怕不比睡在自个儿房中的少。推门、入室、上床、更衣。一连串动作熟练到让人无奈的地步,却又于无奈之外带着几分可悲的喜悦,对于这份信任与依赖。

伸手替他拉上被子后,总算安顿好友人的莫九音于床畔歇坐了下,垂首望向身侧因沉睡而显得毫无防备的面容。

俊美依旧的容貌瞧来不过三十许,鬓边却已杂了几丝白发……便是醉倒熟睡着的此刻,那眉宇间的沉郁也始终没能完全消去。

莫九音一个抬手,轻拂开那容貌上微蹙的眉。而后,宽掌下移,转而覆上那仍显得酡红的颊。

不期然间,方才被他刻意避开的问题浮现于心底。

「你定十分后悔吧?后悔……把少桦交给交给如此无用的我。」

­唇­角苦笑因而再次扬起。

察觉到自己的感情,是在那二人文定之时。

那时,他瞧着相偎而立的两人,头一次惊觉自己嫉妒着的竟然是那个他原先苦心追求的女子。

那是他头一次对一个人有那样深刻的情感、那样强烈的渴望。但瞧着那俊美容颜在对着女子所露出的幸福笑容之时,他也头一次选择了放弃――在尝试去达到一个目标前。

他将少桦交给了毅杰――或者更正确一点、将毅杰交给了少桦,而以朋友的身分陪伴在毅杰身边支持、守护着他。

本以为这样对毅杰而言是幸福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一切竟会转变至此。

「后悔……吗?」

他确实很后悔。

如果他没有将毅杰交给少桦,毅杰就不会因她的死而痛苦至此。

可一切也只是「如果」而已。

兰少桦的死已成事实,白毅杰的痛苦也是事实……不是没想过趁虚而入,却因太过清楚友人的­性­子而不得不作罢。

毅杰爱少桦爱得太深,深到那份感情连一丝都不容玷污。

他已太过痛苦,若自己有趁着此时出手,不论软硬,都只会将他更逼上绝境而已。

所以莫九音再次放弃了――尽管内心对他的情感也同样深刻、同样强烈――而就这么以着一个挚友的身分,陪他度过了这太短也太长的八年。

直至今日。

凝视着那仍时刻牵动着自己心绪的容颜,又过了好半晌,莫九音才猛然醒觉似的松开了原先抚着他面颊的手。

也该知足了吧?能像这样为他所仰仗、依赖。

唯有对着自己,白毅杰才会卸下所有防备,表现出心底真正的情感……而他不能也不愿背叛友人的这份信赖。

果真是嬴不了他吧?始终都……

再一次深深望了眼那沉睡的脸庞后,­唇­角苦笑化为柔和。

「好好睡一觉吧……晚安,毅杰。」

言罢,莫九音灭了烛火,起身离开了客房。

-完-

双绝之 前传

第一章

暮霭沉沉,散落漫天细雪。

这是近十年来,苏州下的第一场雪。

便在一片雪白之中,一座偌大的庄子静静的矗立在苏州城郊。沿途路上行人不少,其中更有许多服­色­一致的青年来来往往。

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那是擎云山庄的弟子。

擎云山庄,以保镳事业起家,如今已掌握自洞庭以下整个长江中下游的水运,和北谷流影、西楼碧风、南庄柳林并立,人称「东庄擎云」,乃江湖上四大势力之一,虽只十年功夫,根基却十分稳固。弟子、商旅、江湖中人来来往往,可说从来没有冷清过。

而山庄内院一座清幽的小园亦是如此--人来人往,乍看之下十分热闹。但不同于外院的喧腾,整座小园静得可怕。几声重咳也因而显得格外清晰。

「冽儿,你瞧!下雪了呢!」

伴随着窗扉轻启,细雪纷飞中,向暮天空展露。兰少桦笑着要榻上的次子冽予抬眼看看,目光温和慈祥,掩盖住心底过深的担忧。

榻上,垂落的鹅黄素帐被掀起了一角。但随着几声重咳传出,帐子又落了下。几声咳仿佛就要耗尽了他所有的气息。残弱的吐息几近于无,只靠着自小练起的真气勉强撑着口气。

兰少桦听得心头一痛正待阖窗上前探视,却听­嫩­软童音传来:

「别关……孩儿还想再……咳!」

「来,喝点药,身子会舒服些的。」

见白冽予又咳了,兰少桦心疼的端起了桌上的药汤,撩起素帐,扶起病弱的身子让他喝下。那张极为好看的小脸依稀可见到几分母亲清丽绝伦的影子。一双眼眸灵动澄明,却为病所累,失去了该有的活力。

瞧着爱儿如此模样,兰少桦眼眶一红,忙别过了头不让他瞧见。

「冽儿,娘替你拉上帐子。你看看窗外的雪景,这可是十年来头一回呢!」

「十年……?」

「上一回下雪,是你娘怀你那年。」

白冽予疑问方脱口,便听到一阵低沉悦耳的嗓音入耳。原先闭着的房门被推开,父亲的身影随之进入眼帘。

白毅杰虽已年届不惑,但外表看来却仅年近三十。俊美的脸孔之上带着几分潇洒的笑意,他在妻子身旁坐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覆上次子的额。

「冽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孩儿还受得住……」

「若是难过,直说又何妨?你太过懂事了,冽儿。」

见次子语调平淡不愿让自个儿担心,白毅杰不由得一声叹息。「你好好休息,爹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的病。到时,你可得好好用功,补齐这阵子落下的进度。爹上回答应了要让你入兵器库挑剑,你还记得吗?」

「孩儿记得。」

「等你病一好,爹就让你去挑剑。」

完全没有显露分毫的担忧,白毅杰只是以着轻松的语调鼓励、安慰着病魔缠身的次子,而在看到小脸颔首之后微微一笑。目光转而望向妻子,示意她到外头说话。

兰少桦会意的点了点头。视线对上那张讨人喜欢的小脸,素手爱怜的轻抚上他的颊.「娘同你爹出去说说话。你先好好歇息,或者看看雪景也好。难得一次的雪,可别让它浪费掉了。」

叮嘱罢,又不放心的替次子理了理锦被后,这才将汤豌搁回桌上,同丈夫一起出房相谈。

「冽儿的情况十分糟糕。」

方出屋子,白毅杰脱口便是这么一句,语气十分沉重。「不但高烧不退,经脉更是欲断未断,极为脆弱。再这样下去,他这些日子以来累积的修为只怕就要付诸东流。且若失去真气保护,他的身子就不可能禁得起那样的折磨。到时,只怕……」

最后的语句化为沉默。一旁听着的兰少桦双眸已是一湿,素手捣住丽容,泪水无法遏制的沿颊而下。

先前一直忍耐着不在次子面前掉泪,刻下却终是再难压抑。白毅杰因而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

「于大哥他……真的没法子吗?」

哽咽着问出了声,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保住那个聪慧可人的孩子。但白杀杰却只能摇了摇头。

「他也断不出究竟是什么病症,正忙着翻查古籍。以他的医术尚且无法查出原因,那天下恐怕就只剩一个人能救冽儿了——我已命手下全力留意并请诸方好友协助。以山庄刻下的情报网,应该不是难事。」

句末的语气十分肯定,但白毅杰却清楚自己也只不过是在安慰妻子罢了,心下亦不由得一阵沉重。天下医术之冠莫过于医仙聂昙。但这位前辈亦正亦邪、行事诡密,功夫又是奇高。如他有意躲藏,只怕全天下的人都找不着他。可为今之计,除了尽力找寻,又岂有他法?

心思正自烦乱间,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由其步法听出了来人的身分,白毅杰遂轻拍妻子背脊,柔声道:「你也累了好一会儿了,休息一下吧?」

「可,冽儿他……」

「严青在路上。让他照顾冽儿吧!你若是因此而累坏了身子,冽儿会自责的。」

「……好吧。」

知道丈夫说得不错,兰少桦也只得同意了。稍微缓和了情绪止住泪水,却忍不住一声轻叹:「自年底病到现在,冽儿整个新年都给耗在榻上。四天后便是柳伯父的六十大寿。这十五之约,冽儿是定然不能去了。」

「唉……经你一提,我也该写封信托人送去柳林山庄了。」

「你不打算亲自赴约?」

「冽儿如此景况,我又怎敢离开?」

即使神­色­再怎么自若,白毅杰对于次子的病情仍是十分担心的。只是身为一家之主,他不能轻易流露出分毫软弱。

没想到如此话语却惹来妻子的抬眸。仍含着泪的目光微带责备。

「你若因此而耽搁了正事,冽儿又何尝不会自责?」

一开口便是方才丈夫说服自己时的一言词,纵然仍难减忧戚,但兰少桦还是继续说了:「且你若亲往柳林山庄,到时遇着各路人马,也能探问那名医者的下落。江湖中人总是会卖点面子给你的……可若是另遣他人,难保不会受流影谷或其它组织为难,更别说是探问了……咱们刻下的发展情况已与柳林山庄有了嫌隙。你此次若是缺了席,只怕会被人说成是故意不去,存心要给伯父难堪。」

兰少桦既为著名的才女,又有这么一位丈夫,对于判断情势的能力自是非比寻常。白毅杰听罢也只能一声叹息,苦笑道:

「你说的很对。唉!看来我也是担心得昏头了。」

正当二人对话间,那严青也已来到了清泠居。严青约莫二十五、六岁,相貌清朗,原只是山庄的一个带艺弟子,自三年前意外救了冽予后,便十分受到冽予的依赖。白毅杰瞧他功夫不差,便让他当白冽予的伴读负责照顾他了。其实打一开始他对此人并不十分信任,但瞧冽予如此信任依赖他,也只道是自己多想,放心的将次子交给他了。

见是二人,严青正待行礼,白杀杰却已一个手势示意他免去礼节直接入屋。他点头表示明白,随即推门进房,入内探视白冽予。

一进房,便听得白冽予稚­嫩­的童音入耳:「阿青?」

「二少爷。」

严青带上房门走近榻边坐下。榻上的孩童正尝试着坐起。严青见状,忙伸手将他扶起:「二少爷怎知是我?」

「咳……我虽病着,听力却是出奇的灵敏……爹娘的话,我都听到了。」

白冽予坐起身子低声解释道,目光,却仍停留在窗外那飘落的雪上。

父亲说得没错,他太过懂事了——比起让父母担忧,他宁愿自己多忍着些。便是瞒不过父亲,至少,也能让母亲的面上少些难受。

却见屋外乍然风起,一帘细雪飞落屋中。白冽予小手抬起接落雪花。触手微寒,而旋即化去,因为身子的高热。

同样的高热,此时也这般摧折他的身子。

「二少爷,您一定会没事的。」

一旁的严青似是察觉了他的想法,双眉微蹙,抬手便将那小手握入掌心。但白冽予此时又是一阵重咳。严青忙拍了拍他的背,助他顺顺气。

对他而言,严青不是仆人,而是一个忘年之交。

自从三年前白冽予意外身中奇毒,而严青冒死为他清除毒质救他一命后,彼此的感情便从无到有,逐渐深厚了。以一个九岁孩童而言,他确实是太过成熟了,也因而在面对这个大他十多岁的朋友之际,不会因年龄之差而有太大的隔阂。

白冽予的­性­子自小便十分平淡。与好动的三弟、内敛的大哥虽然兄弟情深,平时却不大容易玩在一起,顶多一同练练武。而寄居山庄担任炽予启蒙之师的少年于光磊虽也与他相熟,但在兴趣上却终究有不小的差异。结果到最后,他最亲近的朋友,便只剩这个严青了。

心思如此转着,­唇­间溢出的剧烈嗽声却是未停。紧接着他听到了父母匆忙推门奔入的声音,本想说些什么,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始终紧锁着窗外的飞雪的眸子,亦因那随着剧咳涌出的泪水而模糊了视线……

「冽儿!」

耳边博来娘亲惊慌的一唤。想开口说自个儿没事,可那份高热却再度狂烈的席卷了身子。意识逐渐被侵蚀,最后他连周遭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自个儿无法控剠的咳嗽声……

十年一次的雪……

明明病得如此严重,甚至连意识都仅存丝毫,为何他的心境却犹是澄明若此,足以惦记其它?

如此疑问方浮现于脑中,白冽予双眸一闭,已然昏厥。

* * *

轻柔的纱帐,在细雪中缓缓飘动。

睁开双眸,望见的便是如此情景。一片银白的雪景住在朦胧中格外美丽。乍见是有些愣了,因为那漫天盖地的雪与周身仅存的些许寒意,但又随即明白了自己身处于何处。

那是观景阁,位于清治居后方的典雅楼阁。楼子的最高层向东方敞开,尽收江南的山水丽­色­。

「冽儿?」

却听身旁慈和的语音传来,紧接着入眼的,是娘亲欣喜万分的神情,眼角还微泛着泪。白冽予一时有些摸不着头绪,抬手拭去母亲眼角的泪,低唤.「娘?您怎么……」

「你已经昏睡两天了。」隐住泪水,兰少桦温柔的握住次子的小手,并自取来浸过雪水的毛巾轻轻擦拭他的额,「你整整两天都在发烧,娘才让人在观景阁摆上软榻,希望能使你略为舒服些……还很难受吗?」

白冽予摇了摇头。周身微微的寒意让仍高烧不退的身子感到舒服不少。那美丽的雪景更舒缓了心灵上的不适。他看着母亲美丽的容颜,不知怎么的有些哽咽:「雪……好漂亮……」

「是呀。」见他­精­神不错,兰少桦神情也轻松了不少,「娘抱抱你好吗?」

「嗯……」轻应一声,他略为撑起身子,让娘亲将他抱入怀中。

自从三弟炽予出生之后,向来十分早熟独立的冽予便很少腻着母亲,更别说是给母亲这么抱着了。而刻下,静静的靠在母亲的怀中,轻嗅着那萦鼻的素雅香气,一股暖意随之而生。白冽予小手轻轻拨弄着身上的羽被,而后抬手,握住了母亲那因浸于冰寒雪水之中而有些发紫的手。

「爹和飒哥……都赴宴了吗?」

「嗯……你爹本来不放心,但又必须替你觅得良医,故仍是去了。」

「那就好。」有些愧疚的,垂下了头,「孩儿不肖,累得爹娘如此忧心劳烦……」

「没那回事……你都已病着了,便是放轻松些让自个儿依赖旁人又有何不可?趁着你爹和几个兄弟都出去的当儿,娘也好全心陪着你……刻下你只需好好休息撒娇,由着娘照顾你就好。」

次子的独立令兰少桦既是放心又是心疼。凝视着怀中仍然显得病弱的小脸,语调之间已是溢满温柔疼惜。

听着娘亲的话,白冽予双眸不禁有些湿了……身子更往母亲的怀中缩了缩,轻道:「娘的身子好香,嗅起来好舒服……」

「若喜欢这个味道,娘以后便让人去你屋子里点着。」

「嗯……」

低低应了一声,语音已然罩上了些许的朦胧,原先清楚的意识似已开始被慢慢侵蚀……将之忍了下,小手仍是握着母亲的,双睫轻扇,隐下了眸间残存的雾气:「娘,孩儿……还可以再看到雪吗?」

简单的低问,乍看平常,却似又另有所指。

兰少桦闻言胸口一紧,当下已是一阵鼻酸,却犹是将之压抑下来,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往后何时会再下雪,这可得问老天爷才成……不然,就是得赶快养好身子,练好武功,以后相你爹一样出去闯荡江湖四处游历。若是有机会见着那万年雪,可得记得回来和娘说说。」

「孩儿明白……」

又是一阵低应罢,语音却更朦胧了些。体内灼热度再也无法控制的蔓延了开,意识一寸寸支离瓦解……兰少桦本以为他是困了,怎知怀中的身子越来越热。心下一惊,­唇­间已然脱出惊唤:「来人啊!快请于大哥过来!」

仓隍间,已再次将手巾浸入雪水之中,轻轻擦拭怀中高热的身子。泪水沿颊而下滴上次子令人爱怜的脸庞,擦拭的手微微颤抖,而终是将怀小的孩子紧紧拥住。

即使再怎么努力说服自己,都仍然无法改变这孩子已是命在旦夕的事实……看着匆匆赶来的于扇自他怀中接过次子、抱回清泠居仔细诊断用药,兰少桦再也无法止住泪水,而只能在严青的搀扶下回到次子身边守候着他。

比先前更令人难受的高热席卷,仿佛连整个气息都要给焚烧殆尽。白冽予难忍的一次次逸出重咳,连药都无法顺利饮尽,沉黑的药汤洒了满襟,连同娘亲的泪水一并。他感觉到了,却没有力气安慰。一片混乱之中,四周由宁静逐渐转为吵杂,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景物变得朦胧,连同那一片银白,也在意识昏沉间转回了熟悉的鹅黄素帐……

是清泠居吗?

好个清冷……可他的身子,却是如沐火中,炽热难当。四肢好像都窜着火苗,丝丝的焚着理智,焚着­性­命……

他真的……还有机会看雪吗?

他,会就这么死去吗……?

纵有疑问浮现,思绪却已无法运作。高烧焚尽了最后一丝清明,意识再度堕入迷雾之中。他连双眸是否睁着都无法分出,似有所见却又似无所见。周身力气在高热中消失殆尽,体内游走的真气也越来越薄弱……难忍的痛楚扩散于四肢百骸,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吐息,都好似要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不知何时,四周已静了下来,但昏沉的意识却无法分出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朦胧间,仿佛又再次望见了那飘落的细雪……可既之而来的,却是骤然袭至的透身寒意。

直入骨子里的寒意强烈到令神智瞬间清明。一片静寂之中,十分轻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己身。森冶的寒意,更甚……

那是,杀气。

一片昏暗中,烛光掩映间,白冽予陡然睁眼,望见的,却是严青手持长剑,朝母亲的后心直刺而人的画面!

娘亲!

想出声警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得以撑起身子打算阻止,长剑却已透胸而入。伴随着剑身扑面的寒气,娘亲温热的鲜血,洒落于身……

「冽儿……快……逃……」

「不——!」

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为时已晚……他看着母亲胸口扩散的血花,看着那穿过左胸的长剑:只瞧着一个抽离,那染血的躯体,亦随之倒落。

最后的语音散去,母亲美丽的容颜,就那么失了生气的枕上了他的胸口,连一丝气息都没能残下。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溢散,浸湿了衣裳,浸湿了身子。沐浴在母亲的鲜血之中,他獃然望着母亲毫无生气的容颜。那张容颜之上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有的,只有直到死前仍没有分毫削减的担忧,对他。

而他,却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命丧当场,连一句警告都来不及喊。

明明就在他身旁,明明就在他眼前,明明就还来得及阻止,而他却只能无措的看着一切发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亲手了结母亲的­性­命。

那个……他不顾父亲的直觉深深信任,引以为知己的男人。

是他,害死了娘亲。

「娘……」

一声低唤,却因溢满了太多的自责太多的愧疚太多的哀凄而太过沉重。泪水无法遏止的滑落,仍然乏力的小手抬起,将母亲未曾阖上的眼轻轻覆住。

美丽的容颜依旧,却渐渐淡去了血­色­。

而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

是他害死了娘亲。

如果不是他,一切绝不会如此……

是他害死了娘亲,是他……

「怎么,吓傻了?」

却听身旁冰冷的语音传来,伴随着的,是从榻上被硬拉起的身子,以及严青冷然中带着点不屑与嘲讽的眼神:「不问我为什么?」

白冽予没有回答。回应的,是勉强运起真气积聚所有功力的一掌,直朝他身上要害袭去——却给严青轻轻松松化解了开。击出的右掌被他紧紧握入掌心,紧接着侵入体内的真气狂涌而至,毫不留情的毁去那本已欲断未断的经脉。

「如果是之前,这一掌或许能和我有一拼主力。可在让这药摧折月余后,如今的你,也不过比个初学武的小孩好上一点……不要怪我残忍。我本来的目标只有兰少桦,但可能的祸根一个也不能留。要怪,就怪你太聪明了,『白二少爷』。」

句末仍旧用了敬称,语调却已染满嘲讽。昔日清朗平和的面容带着森玲,宽掌抚上漂亮的小脸,而因那容颜之上袭着恨意的眸子勾起带着兴味的笑意:「恨我吗?可惜,你这辈子,是别妄想能报仇了……」

白冽予仍旧没有回答。

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经脉寸断,残存的真气溢散流失,他不甘示弱的咬牙忍下,泪水无法克制,而连同发自心底的自责与恨意一起倾泄而出。

他不问为什么,因为他太聪明,聪明到在瞧见严青的瞬间便已明白了一切。混入、接近、相交……所有的一切都是个圈套。九岁的小孩有个二十六岁的知己本就是个笑话,而他却自以为是的沉浸其中,看不清所有的一切。

直至,无法挽回……

瞧着他咬牙忍耐的模样,严青又是一笑。瞅着他身子的手蓦然一松,让那幼小的身子直直摔落于地。

「好倔强的孩子……我想想,是该就这么杀了你好,还是——」

语音未完,仍染的鲜血的长剑已然扬起。银芒闪落,白冽予白皙的手足之上瞬间已是四道血痕浮现。鲜血泉涌而出,四道剑痕,不多不少,正好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自此成了手不能提脚不能行的废人。

痛楚仍存,身子已然再度失了力气……白冽予忍着痛想起身抓住他,四肢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他看到那个男人扬着残酷的笑,一把扯开他的前襟。剑起剑落,仿佛要留下印痕似的,在他胸口刻下了什么……

「我不杀你。我要你成为擎云山庄最大的弱点,要擎云山庄还有你白二少爷永远记得曾栽在我青龙严百寿手上……『青龙』二字,将会成为江湖上最响亮的杀手名号!」

言罢,青龙还剑入鞘,一个轻身极为从容的扬长而去。

而白冽予只能躺在地上,瞪视的目光愤恨,却无力去追,无力挽回……

目光,转而凝向榻旁母亲的尸身。

被他……亲手害死的母亲。

泪水始终不曾停下,他挣扎着想爬到母亲身边,却使不上力,而连分毫都无法移动。

如果他没有相信严青,如果他没有自以为是的与之相交,是否一切都会改变?如果他早点发觉这是个圈套,如果他早点发觉他的不怀好意,是否……

他,就不会害死他最敬爱的娘亲?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严青就不会有机会亲近娘亲,更遑论利用自己趁隙杀了娘亲……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

娘,就不会死了……

如果,没有他……

耳边传来叔伯弟子们仓惶的脚步声,以及接踵而来的惊唤。身子被小心翼翼的抱起,关切的唤声不绝,而他,却已无力回应。

他只是不停的流泪,看着母亲,看着染血的鹅黄帐子……以及,那半掩窗隙透进的细雪。

娘……

孩儿,不肖……

第二章

持续了四五天有的雪终于在清晨停了。好不容易迎来了数天来的第一个初晴,擎云山庄里却已是一片愁云惨雾。

那晚他们在冽予情况稳定后便各自回房了。若非巡夜弟子发现了清治居前的尸体而飞快前往通报,只怕这事儿会被发现得更晚。

可当于扇和万志云匆匆赶至之时,一切仍已是不及。清泠居内,清雅香气为萦鼻的血腥味掩盖;内室鹅黄的帐子溅染了红艳。乍然一望,除了一个惨字,很难而找到其他合适的字来形容。

那时,兰少桦早已断了气。而白冽予幼小的身子则是浑身浴血,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昔日澄亮灵动的眸子茫然凝视着母亲的尸身,泪水无法遏止的沿颊而下……单是如此模样便足以叫人心痛万分,更别说是瞧着那饱受摧残的身子。不但经脉尽断,那纤细白皙的四肢更各有着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如泉涌般不停渗出;而被扯落前襟的胸口之上,则被人以剑刻下了刺目的「青龙」二字。

于扇并非愚人,自然已大概猜出了凶手的身分——擎云山庄防护严密,即使在八大护卫只留下两个的情况,也绝不至于让侵入者如此横行。且对方相当熟悉山庄内部的设置,不是内贼是什么?

而那弟子尸身之上的剑痕,则清楚证明了凶手正是严青。

想追击已是不及,只能先全心处理好庄中之事。只是,没想到严青居然就是那个近年来新崛起于江湖上的杀手……更没想到他下手竟会如此狠绝。

兰少桦的一剑穿心便罢,可他居然对一个视他如知己的孩子下这种毒手!

让这么样一个可爱的孩子……从此成了个不习能武,甚至连提物、行走都无法的废人。

——虽然极不甘心,但以他的医术,要接回白冽予的手足是不可能了。这天下间能救他的,或许就只有那个他们遍寻不着的医仙聂昙了。

然而,这唯一的救星在何处,却是无人知晓……

好不容易止住了白冽予的血,却止不住他的泪。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小脸挂着无法­干­涸的两道清泪,茫然的凝视着那染血的鹅黄帐子、凝视着母亲失去生命的身子。于扇几般呼唤都唤不回他的注意。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着,那茫然的眸中,溢满着过深的自责与恨意。

于是于扇明白了。他虽及时救回了白冽予,却救不回他的心。

这孩子,亲眼望见他最信任的「朋友」杀了他最敬爱的娘亲。

伤了他的不光是剑,还有那名为「背叛」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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