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花蜜羹,但好歹也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哇,唔……
这下子可怎么办?
我浑身僵直地盯着那条蛇。
它也全神贯注地盯着我。
东风那个吹吹,雪花那个飘飘,我冷得直哆嗦,再这样站下去,不等它吃了我,估计我也要冻死了。于是我壮起胆子,用比蚊子哼哼稍微大那么一点点的声音开口道:“我说……那个,蛇大哥,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它侧了下头,仿佛能听懂我的话。
于是我的胆子又大了一点,又道:“你看,天儿这么冷,风儿这么大,咱们这么僵下去也不是办法,对不对?更何况,这个时候您老人家不是应该在暖烘烘的洞里冬眠的么?怎么这么好兴致出来溜达呢?敢情是肚子饿?那个……呵呵,我和我姐姐都不好吃的哦,别看我姐姐看起来白白净净、粉粉嫩嫩地,我偷偷告诉你,她从来不洗澡的,每日里都要往身上抹十斤八斤香粉,你想想,那香粉是能吃的东西么?至于我就更不用说了,看我这满脸麻子你就知道有多难吃了……这样吧,咱们打个商量。只要你放了我们,赶明儿我就派人送十只、哦不,一百只又肥又大的田鸡来孝敬您,您看怎么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条蛇看我的目光里似乎充满了不屑。
“您要是觉得田鸡不够的话,咱再加十只羊?十头牛?十只猪?十匹马?十只狗……”见它不为所动,我只好继续许诺,从鸡鸭鱼鹅一直许到鸽子鹌鹑,总之,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但凡能想到的,通通说了一遍,最后说无可说,只好把蔬菜也给搬出来,“青菜白菜菠菜裙带菜豆腐豆芽豆苗豆浆?”
蛇头抖了一下,然后扭动着转身走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山林中。
我这才长吁口气,伸手探额,摸到一头冷汗,心想真真好运,竟被我避过一劫。
转身再看大姐,依旧在地上昏着。而她显然没什么好运气,因为当晚回到府里,就高烧不止,正病得迷糊之际,下人来传说——小王爷到了。
三个姐姐本还围在榻前嘘寒问暖,一听说贵客总算来了,立刻飞也似的夺门而出了,只留下病得花容失色的大姐,几次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又软绵绵地倒回去,不但高烧不退,喉咙还肿的说不出话。
大娘跺足道:“真是冤孽啊!怎么就在这种紧急关头掉链子呢?”
大姐哗啦啦地掉眼泪。
大娘不舍得骂她,只好转过身来骂我:“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要不是你抽的那个什么鬼签,把霉运传给了绫儿,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喂喂喂,明明是我救了她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冤啊我冤。
“你给我待在这里伺候你姐姐,一步也不许离开!”说罢,大娘也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匆匆去了,听说爹今晚要在锦绣厅招待言殊,女眷们也要出席,估计这会儿全回房打扮去了。
只剩下我和大姐两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两两对望,好生凄凉。
大姐伸出手,颤抖地指着长案上的琴,我道:“我明白的,大姐你是想说你为了今晚,特地练了一首超高难度的古曲,本想弹给小王爷听的,对不对?”
大姐泪汪汪的点头,然后又指向梳妆台上的首饰盒。
“大姐你是想说,你为了今晚,还特地从桂香斋订了七珠映月的头饰,本想盛装出席的,对不对?”
大姐再次泪汪汪的点头,伸出三个指头,比了比梳妆台,又伸出四个指头比了比那把琴。我叹了口气:“大姐你是想说,这会儿,恐怕要轮到三姐去炫耀美貌,四姐去炫耀琴艺,你好不甘心,是么?”
大姐的眼泪掉的更急,突然用头去撞床帷。我连忙去拦,她却一把扣住我的手臂,发出不成字节的声音,可惜啊,为啥我要如此聪明,竟然毫不费力的再一次明白了。
“大姐你是想要我帮你去看看,晚宴怎么样了?”
她用力地点头。
“可是大娘不让我离开这里……”眼见得她又要去撞床,我连忙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偷偷地去,然后监视三姐和四姐的一举一动,回来告诉你!”
她啪的躺回到床上,终于安分了。
于是,我只好找了条头巾将头脸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偷偷抄小路去前厅,执行大姐下达给我的监视任务。
三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用这句话来形容我爹,最合适不过。
在离开前一任地时,百姓们夹道相送,弄了幅锦旗叫做“天高三尺”,爹很得意,挂在书房里逢人就炫耀。直到后来某个新师爷对他说,那是因为他在任期间刮民脂民膏刮得地皮都矮了三尺……那面锦旗当即就被扔进了火里,而那个太聪明的师爷也没什么好下场,因为他说了爹不爱听的话,所以被派去洗夜壶了。
人啊,就是不能太聪明。
我刚才要是假装听不懂大姐的意思就好了,这会也就不用猫腰蹲在屏风后透过缝隙偷看里面究竟歌舞升平到什么地步。
为了显示财大气粗的缘故,花厅四面全是雕梁画栋的墙壁,而在西墙,除了竖着两排紫檀雕花围屏,冬季为了保暖,还在屏后挂满了名贵皮草。
我此刻就借着皮草的遮掩人不知鬼不觉地偷看。
只见大厅里高朋满座,歌莺舞燕,最上首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弱冠少年,不消说,那就是当今除了皇帝以外最为尊贵的小王爷言殊,白生生的一张小脸,唇若涂丹,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姑娘家嘛!
男生女相,多为不详。
我试想了一下大姐和他拜天地的样子,盖头一挑,两人并肩而坐,岂不是活脱脱一对姐妹花么?
想到这里,我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当即吓的连忙捂嘴,幸好幸好,里面很热闹。当我正庆幸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失声时,突见言殊抬目,水灵灵的眼波,就那么好巧不巧的朝我这个方向飘过来,看得我心中一震——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顷刻刹那,大脑空白。
“砰——”
一声巨响。
尘土飞扬。
我整个人倒将出去,重重地压在屏风之上,同时一起掉下来的,还有无数皮草。我连忙手忙脚乱的拉开身上各式各样的兽毛,对着厅内目瞪口呆同时陷入石化状态的宾客们尴尬一笑:“啊哈……啊哈哈哈!好热闹哦……啊哈!各位请继续,继续,我不打搅了,哈哈,哈哈哈……”
无数双眼睛盯着我。
而其中最明亮也最柔和的一道,来自言殊。
刚才在屏风后碍于缝隙看不清晰,此刻视线清朗,只见他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一手持杯,一手支颈,没有惊讶,也没有探究,只是那么慢悠悠地淡淡一笑。
与他那静若好女般的长相完全不同的,他的笑,美则美矣,却有种难以描述的阴险味道。
而且还莫名熟悉,似曾相识。
我只觉脊背上嗖的蹿起一股冷流,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个微笑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只见数道白光闪过,哐哐几声,两把大刀顿时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同时响起的,还有我爹那惊恐到恶鬼索命般的叫声:“何方刺客?竟敢擅闯刺史府?给我拿下!”
完。
我这才想起来,我脸上还包着头巾……
四
“你可真是有出息啊,这回可真是给我们全家都长脸了啊……”
寒风呼呼地从大开着的房门吹进来,吹得横梁上的灯笼摆来摆去,映得大娘的脸也是一阵黑一阵白。
我被罚跪在祖宗祠堂里面壁思过。
二娘在一旁帮腔:“你的姐姐们可真是被你害惨了。万一小王爷以为咱府的小姐们都如此丢人现眼可怎么办?”
三娘看着我的目光里依旧充满了怜悯:“麻衣,那两扇屏风是你爹花了三千两银子买来的,他现在都心疼的吃不下东坡肘子了……”
“小王爷在的这段时间,都不许你踏出这个院子半步,听见没有?如敢再出什么差错,我就、就……”大娘歪着脑袋想半天,终于眼睛一亮,“把你许给柳树巷的张屠夫!”
我一抖,大娘果然好毒!
三娘咦了一声,“张屠夫对麻衣有意么?”
大娘冷哼道:“咱们要许,他敢不娶么?”
“诶呀,若真是他也不错啊,那咱们府里以后再买肉就能便宜了。”
二娘扑哧笑:“什么样的盖配什么样的壶,我看你家麻衣,倒和那个屠夫张挺相配……”
几个娘一边漫不经心地讨论着一边远去了,听得咔嚓声响,房门被自外锁上。
我跪在地上,倒并不怎么着急,反正她们也只是说说,在几个姐姐都还没嫁前,是万万轮不到我的。
她们目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为四个姐姐寻觅如意郎君上,哪有空处理我的婚姻大事?
因此,待得脚步声远离后,我就揉揉发酸的腿站起来,走到供桌背后,熟门熟路的撬开一块木板,那里有只狗洞。
从小到大,我没被少罚过跪祠堂,而每一次,都借着狗洞偷跑回自己房间,再在第二天回到祠堂,从未穿帮。
其原因不外两点——她们懒,谁会半夜不睡觉顶个寒风刻意到这阴森森的地方查岗?而我又没什么存在感,懒得在我身上太费功夫。
于是我很放心的决定这一次,也爬狗洞回我那虽然比起几个姐姐来要差上一大截但好歹也香喷喷暖乎乎的小闺房去睡大觉。
我先伸出一个头,紧跟着是两条手臂,突然间,只听咔的一声。
心中一沉——坏了。
往前用力,挤不出去。
向后倒退,也挪移不了。
我我我我……我就那么活生生的卡在了洞里。
继而就无比悲哀的想起来——距离我上一次钻狗洞,已经过去了一年,而一年间,我的某个女性象征的身体部位扩大了不止一倍。
神啊,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对列祖列宗不敬,撇下他们自己去睡觉,你就饶了我吧,无论如何,先让我退回去再说啊啊啊啊……
正在无比烦恼之际,前方忽的一亮,视线迅速被白色所占据,我眯了眯眼睛,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辨认,那原来是一块布料——白色的底料上用银线绣着卷心莲,那绣工,啧啧啧,怕是我家二姐追十辈子都追不上的。
花纹缓缓下落,我正在纳闷这布料怎么一个劲的往下掉啊,忽听一声轻笑,顿时醒悟——这哪是布料往下掉,分明是一个人蹲了下来。 视线中,首先出现的是轻软的发梢,服帖的披在白袍上,紧跟着,翻出一圈雪白色貂毛的衣领,贵气扑面而来;接下去,是三姐饿了三年都没饿成的细尖下巴;再然后,薄薄的唇微微上扬,弧形美好,却又隐透着些许刻薄;最后,是眼睛。
我打个激灵,熟悉的感觉再度折回,仿佛是花厅初见的一瞬场景,重新演绎。
打死我我也不会忘记这样一双眼睛!
“你好吗?”言殊望着我,笑眯眯地如是问道。
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好吗?
“看来五小姐真的很恋土,每次见面,你都在亲近大地呢。”
我这不是逼不得已么?谁要喜欢硬邦邦冰冷冷满是尘灰的泥地了?还有,这个时间点,这位贵主怎么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这里?
言殊望着我,眨眨眼睛:“要帮忙吗?”
指身修长指甲圆润的双手,就那么施施然地呈现在了眼前,我忽然有点感动,不管怎么说,这个小王爷人还不错。
于是就将手递给他,他轻轻一拉,我嘶牙咧嘴,他重重一拉,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窒息,当即大骂:“你倒是给我轻点啊,你不知道我、我、我……”我了半天,终归没好意思往下说。谁叫我卡住的,是那么要命的部位啊。
当初三娘还为此很高兴的说:“虽然我家麻衣脸蛋毁了,但这身段还是很不错的,看这胸,看这臀,将来必定好生养……”
现在我总算认同了三姐减肥的行为,别且不说,即使爬狗洞,也是瘦人占便宜的多啊!
言殊眼中满是笑意,柔声道:“别急,慢慢来,先吸一口气,然后摒住,我数一、二、三——”字音未落,整个身子一轻,原本卡的死死不得动弹的洞口忽然间好像变大了,而我就那样被力道牵引着直飞出去,不偏不倚,将言殊一下子扑倒,压在了他身上。
现在……是怎么个状况?
我呆呆地看着身下之人,浅白色的星光与昏黄的灯影交织着,映着他过分长翘的睫毛,和格外秀气的唇角,配以较一般人要浅些的琥珀色眼瞳,像是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掉到了他的眼睛里,被他吸收掉了。而他的身躯异常柔软,俯卧其上,如卧锦棉,光滑又带点冰凉。
诶?这个小王爷,长的还真是……
娘啊!
就在那时,一束灯光射了过来,某个声音带着几分迟疑的突兀响起:“小王爷,你没事吧?”
我扭头一看,啊咧,只见乌压压一圈侍卫全都木偶般站在三丈之外,表情无限怪异,这些人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之前半点声音都没有?
言殊悠悠地叹了口气,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都告诉你了,别这么性急。”
五
“你听说了吗?五小姐她……”
“哦,你是说五小姐勾引小王爷,半夜三更主动跑去投怀送抱的那档事?”
“哎呀,真没想到五小姐平时那个老实模样,竟然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呢!”
“她也没别的招了吧?论才论貌,全比不上其他小姐,就只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以上,是流传在刺史府里的版本。
“你听说了吗?刺史大人家的五小姐她……”
“啊,你是说那个见小王爷长的花容月貌,因此兽性大发月夜变身将小王爷强行按倒企图施暴的五小姐吗?”
“哎呀,真没想到世界上会有那么恐怖的女人呢!听说她长的虎背熊腰,青面獠牙……”
“啧啧啧,是挺可怜的,女人长成那模样,也只能靠施暴来得到男人了。”
以上,是流传在街头巷尾的版本。
而我,再次跪在祠堂里,接受三堂会审。
只不过这一次,换成几个姐姐对我发难。
四姐最是清高,因此,只是用她那满是不屑的目光将我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啐了句家门之耻就转身离开了。三姐就明显没那么省事,唇噙冷笑道:“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故意在晚宴上大闹一场,令小王爷对你印象深刻,然后又半夜三更约他见面,好方便行事?”
我连忙堆笑:“怎么可能啊三姐,正所谓露乖不如藏拙,我再怎么胆大也不至于用那么丢脸的方法去吸引注意嘛。更何况,我又不像三姐这么明艳照人,小王爷就算看见了我,也不会看上我的。”
“哼,亏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二姐捧着绯红的脸颊,艳羡道:“真好,麻衣都抱过小王爷了,而我,只是远远的隔着帘子看过他一眼……”
我心想不妙,果然,大娘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了,骂道:“抱抱抱!亏你是个黄花闺女,竟做出这样寡廉鲜耻的事情来,刺史府的脸全被你给丢光了,我告诉你……”
正骂到这里,只听一阵脚步声,房门咚的被人撞开,却原来是两个丫鬟架着大姐匆匆赶来了。
大娘连忙迎上去扶住:“我的儿哇,你怎么起了?你的病还没好,大夫说要好好休息的啊……”
披头散发目泛红光的大姐用食指颤抖地指着我,一边咳嗽一边嘶声道:“你!王饿……支哥!的仁……”
大娘呆了一下,问道:“儿啊,你说什么啊?”
满屋子的人全都关切的注视着,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举手小小声的说:“那个,大姐的意思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
大姐点头,又道:“饿你看,不、不、不你鼓打!饿的、饿的!是饿的!”
众人一致把目光对准我,我只好继续老老实实的翻译:“大姐是说——我让你替我去看看怎么个情况,不是让你去勾搭人家。小王爷是我的。”
大姐流着眼泪。大娘也流着眼泪,抱住她道:“我的儿,我知道你心中苦,你别急,小王爷现在也没怎么样……”
二姐呆问:“都抱在一起滚地了,还没怎么样?麻衣不是要对人家的清白负责么?”
大姐和大娘立刻对她怒目而向。
而我只觉冤枉,凭什么是我对他的清白负责,要说起清白来,明明是我的清白好不好?我可是姑娘家耶!不过……好吧。如果光看脸的话,他确实比我更像姑娘。
屋中正一团乱之际,房门又开,一个侍女捧着个盒子走进来,禀报道:“那个……夫人,小王爷他忽然派人送了这么一盒药膏过来,说是、说是……”
大娘见她支支吾吾,很是不悦:“到底说什么了?”
侍女涨红了脸,抬头怪异地看着我,道:“说是给五小姐敷在胸上的……”
晴天一道霹雳,把我劈了个正着。我下意识就伸手捂胸,但已经来不及了,大娘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不要……不要啊……”我如清纯玉女,拼命抵抗恶徒施暴。
“闭嘴!”大娘目露凶光,动作粗鲁。
“呲——呲——”可怜的衣服就那样化作片片碎布,零落飘地。
大娘倒抽口冷气,愣愣地看着我的胸。
房内其他的人也都全部愣愣地看着我的胸。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胸上一片淤青,正是先前卡在洞里所致。但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事情发生到这一步,脑海里只剩下了一种想法——我今生再也不吃木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