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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神明在上,菩萨保佑,让我绫儿能够顺顺利利地嫁个如意郎君,高官显爵,前程似锦,穿金戴银,富足一生……”木鱼咚咚响。

我跪在一旁,忍不住偷偷打个哈欠,大娘已经在佛前求了有半柱香时间了,还没说完,可怜一屋子的人,都跪得膝盖生疼。

不过,也难怪她这么慎重,听说当朝的小王爷言殊最近领了皇旨出巡江南,再过几天就到杭州。为了这事,爹爹已经跟他的那群狗腿子们忙碌了一个多月,又是盖新楼又是搜奇珍,直把整个杭州城搞得是乌烟瘴气,民怨沸腾。再这样下去,我看不用等那言小王爷来,百姓就要起义造反了。

官员们虽然焦头烂额,官员太太们则无不欣喜,尤其是我的三个娘,一听说那位小王爷年尚弱冠,俊秀风流,便将心思全扑在了联姻上。偏巧我又有四个姐姐,模样各个都好,且都云英未嫁,照三娘的话说就是,随便哪个被小王爷看中了,一家就全能跟着升天了。

因此,趁着初一,大娘急急领一群女眷来这个据说很灵验的庵堂,可怜我不到卯时就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穿衣梳洗,然后又在大雪里冻半天,好不容易进了屋子,却还得跪着。

真是命苦啊命苦啊……这一切的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转过头,将跪在第二排的人从左看到右,几个姐姐千娇百媚,尤其大姐天绫,乃大娘嫡出,容貌最是周正,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当之无愧的杭州第一美人,若说小王爷真会看中一个,估计也就是她了。偏偏轮到我这,­精­华尽失,我娘乃是三娘的亲妹,姐妹两个同时嫁给了我爹,结果我娘命薄,生下我没几年就挂了。我由三娘养大,她经常牵着我的手,对我上下打量,然后用一种很同情的表情对我说:“麻衣,你别难过,虽然你长成这个样子,但是凭咱家的势力,还是能给你找户好人家的。”

我悲愤,我始终认为我长歪了,是因为名字的缘故。看,大姐叫天绫;二姐叫绮罗,三姐香绸;四姐叫云缎;轮到我时,绫罗绸缎全取没了,我那不学无术的爹想半天,实在没招,正巧看见一厨娘经过,寒碜碜的衣服飒飒作响,于是脱口而出了两个字:“麻衣。”

真是的!都低贱成这样了,我还能长正吗?

三娘又说:“虽然相貌咱是没法子了,但其他方面还是可以补救一下。”于是让我学琴,鸟儿吓得掉到树下;让我学画,直接贴墙辟邪用了;让我学女红,连倒夜香的齐大叔都不肯穿我做的衣裳……最后,三娘对我绝望了。

而三娘一绝望,整个家里也就没有其他人关注我了。对其他两个娘来说,小眼睛塌鼻梁的阿五是没法见人带不出手的丑孩子;对下人们说,无钱无势也不受老爷恩宠的五小姐是最不需要讨好的主子,于是我就这样混在刺史府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样的人生,还真是……美好啊!

我见过大姐为了练琴弹的十指红肿都不敢停歇;见过二姐绣花绣的已经看不清三丈外的东西;见过三姐为了苗条顿顿青菜豆腐;见过四姐每天抱一堆书去书院跟人比试然后又鼓一肚子闷气回来……

她们个个,活得那样累。就好像此时此刻,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她们不得不正襟危坐地跪在菩萨前虔诚祈祷。看着还真有点可怜。

一根椿木­棒­突然在我额头敲了一记,转目处,大娘正在瞪我,我连忙扭扭身子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很规矩的样子来。

与此同时,内堂传来一阵脚步声,却原来是此庵的主持师太终于出来了。

大娘连忙起身迎过去,说了好些客套话,然后表明来意,想求签。

听说这里最灵的就是签文,因此价格也高的吓人,我眼瞅着几张巨额银票就那样从大娘手里流进了师太的衣袖,真是替我爹心疼。在升为杭州刺史的三年来,他是多么煞费苦心不辞辛劳地搜刮着每一点民脂民膏,结果就这么轻易地被家眷给败出去了。

哎,也是个没福气的人。

那边,师太接了银子,脸上笑出一朵花,招招手,身后一名女尼捧着个托盘走出来,掀开上面的红布,里面是个用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签筒,里面整整齐齐地Сhā着百余枚碧青­色­竹签,漆的那叫一个光亮滑净。

大娘的眼睛绽出了­精­光。大概是觉得用这么牛的道具求签,不枉费花那么多钱。

啧啧啧,也不想想,羊毛出在谁身上。

“小姐们依次轮吧。”师太将签筒递给跪在最左边的大姐,大姐拜了三拜,轻轻摇筒,掉出一签,从头到尾,风姿优雅,无可挑剔。 "大娘脸上无限骄傲。 ,接着是二姐、三姐,最后四姐摇完,把筒递给了我。我呆了一下——怎么?我也要求么?

大娘冲我使眼­色­,我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是钱都交了,能利用的尽量利用,凭什么省着我的白吃亏?

于是我很合作的伸手抽了支签,师太依次走过来为我们解签。

大姐的签文是:“开天辟地作良缘,吉日良时万物全。若得此签非小可,人行忠正帝王宣。”

师太的整张脸都在放光:“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此乃盘古初开天地开关之象,诸事皆宜,可是万里挑一的上上签啊!”

大娘的脸也在放光:“我就知道我家绫儿最有出息,瞧这什么作良缘,什么帝王宣,岂不正应了贵客临门之兆么?太好了,太好了,看来亲事有望了!”

大姐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接下去是二姐:“愁眉思虑暂时开,启出云霄喜自来。宛如粪土中藏玉,良工一举出尘埃。”

师太道:“此乃­阴­阳和合之象,凡事所谋皆吉也。”

二娘抱住二姐哭:“我的儿哇,你也总算盼到头了啊!”

三姐迫不及待的递上了自己的签:“锦上添花­色­愈鲜,运来禄马喜双全,时人莫恨功名晚,一举登科四海传。”

师太微笑颔首:“恭喜三小姐,此乃锦上添花之象,凡事大吉大利。”

三姐得意的接回签枝,并朝大姐斜睨一眼,露出个“看,我也不比你差”的表情。真亏她和大姐同是大娘所出,连这都要争。

四姐一向心高气傲,因此不待师太看,便自己给念了:“冷水未烧白涕汤,不寒不热有温凉。要行天下无他事,为有身中百艺强……不过不失的一签啊。”

师太殷勤道:“也只有四小姐这样的才女才配得起身中百艺强五字。”

四姐­唇­角上扬,心情大好。

终于轮到我。

师太的眼波刚往我身上扫过来,我就连忙狗腿配合的递上签枝,但是对我这个有娘生没娘疼的娃,师太就明显没对几个姐姐那么热络,懒洋洋地接过签,两道细细的柳叶眉顿时拧在一起。

我的心一沉。

果然,薄薄的嘴巴张开,说出的字眼个个冰凉:“这乾坤筒里一共有一百支签,其中,下下签只有九支,而这九支中,要属第四十四签最不吉利。五小姐,你可真是撞大运了啊。”

枯瘦如柴的手指将签解翻了过来,我看见上面三个大大的黑字——下、下、签!!

气死我了,连菩萨也欺负没娘的娃!

飞殇对舞几时赊,弓影横杯误作蛇;南北东西缺妙诀,此卦诚恐恨无穷。

我所求到的第四十四签上,写的就是这么神叨叨的四句话。

坦白说,以我那比胸无点墨稍微好一点点的半点墨水平,基本上是看不懂它在说啥的,师太又很显然懒得跟我解释,而大娘在听说得此签者会倒大霉,甚至殃及全家后,更是脸­色­煞黑,看她的表情,很后悔带我一块来。

因此,接下去的法事里我尽量隐形,假装自己不在,免得招惹白眼,好不容易捱到酉时,准备打道回府,大娘一点人数,发现少了大姐。

“麻衣,你去找绫儿回来。”

明明有那么多丫头,为什么非要我去找人?我一边心中不满一边推门出去,佛堂外,是一片幽静庭院,种着大片梅树,被冬雪一衬,红艳艳的倒是颇为雅致。

眼瞅着大姐就站在其中一株梅树前,微仰着头,一动不动,估计又在那悲风愁雨、酝酿少女情怀了。我这会去打搅她,她肯定不高兴。

但是,大娘有命,我怎敢不从,因此,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道:“大姐,大娘说咱们该回府去了,让你也……”

我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我发觉到有点不太对劲。

大姐站在那里,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吓!

我也倒抽了口冷气。

只见一条足有臂粗的大蛇盘绕在树杈上,脑袋不偏不倚,恰恰正对着我们,血红­色­的蛇信一吐一吐的,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晕。

没等我将这个想法付诸于实施,身旁一声娇呼,大姐先我一步软软朝地上倒去,紧要关头也不忘保持仪态,姿势还是那般优美,而我却很想哭——果然,原本那条蛇还没看我们,此刻被声音惊动,三角形的眼睛顿时转了过来,用一双极其妖异的浅黄|­色­瞳仁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悄悄地往左边挪了一步,它的脑袋也跟着转了一点,我往右,它也跟着转右——完。它是彻底盯上我了!

我说大姐你什么时候晕不行非等我来了晕,这不是成心害我么?虽然我又懒又丑让你很不顺眼,偶尔私底下还偷吃厨娘为你准备的千层芙蓉糕和八宝花蜜羹,但好歹也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哇,唔……

这下子可怎么办?

我浑身僵直地盯着那条蛇。

它也全神贯注地盯着我。

东风那个吹吹,雪花那个飘飘,我冷得直哆嗦,再这样站下去,不等它吃了我,估计我也要冻死了。于是我壮起胆子,用比蚊子哼哼稍微大那么一点点的声音开口道:“我说……那个,蛇大哥,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它侧了下头,仿佛能听懂我的话。

于是我的胆子又大了一点,又道:“你看,天儿这么冷,风儿这么大,咱们这么僵下去也不是办法,对不对?更何况,这个时候您老人家不是应该在暖烘烘的洞里冬眠的么?怎么这么好兴致出来溜达呢?敢情是肚子饿?那个……呵呵,我和我姐姐都不好吃的哦,别看我姐姐看起来白白净净、粉粉­嫩­­嫩­地,我偷偷告诉你,她从来不洗澡的,每日里都要往身上抹十斤八斤香粉,你想想,那香粉是能吃的东西么?至于我就更不用说了,看我这满脸麻子你就知道有多难吃了……这样吧,咱们打个商量。只要你放了我们,赶明儿我就派人送十只、哦不,一百只又肥又大的田­鸡­来孝敬您,您看怎么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条蛇看我的目光里似乎充满了不屑。

“您要是觉得田­鸡­不够的话,咱再加十只羊?十头牛?十只猪?十匹马?十只狗……”见它不为所动,我只好继续许诺,从­鸡­鸭鱼鹅一直许到鸽子鹌鹑,总之,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但凡能想到的,通通说了一遍,最后说无可说,只好把蔬菜也给搬出来,“青菜白菜菠菜裙带菜豆腐豆芽豆苗豆浆?”

蛇头抖了一下,然后扭动着转身走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山林中。

我这才长吁口气,伸手探额,摸到一头冷汗,心想真真好运,竟被我避过一劫。

转身再看大姐,依旧在地上昏着。而她显然没什么好运气,因为当晚回到府里,就高烧不止,正病得迷糊之际,下人来传说——小王爷到了。

三个姐姐本还围在榻前嘘寒问暖,一听说贵客总算来了,立刻飞也似的夺门而出了,只留下病得花容失­色­的大姐,几次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又软绵绵地倒回去,不但高烧不退,喉咙还肿的说不出话。

大娘跺足道:“真是冤孽啊!怎么就在这种紧急关头掉链子呢?”

大姐哗啦啦地掉眼泪。

大娘不舍得骂她,只好转过身来骂我:“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要不是你抽的那个什么鬼签,把霉运传给了绫儿,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喂喂喂,明明是我救了她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冤啊我冤。

“你给我待在这里伺候你姐姐,一步也不许离开!”说罢,大娘也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匆匆去了,听说爹今晚要在锦绣厅招待言殊,女眷们也要出席,估计这会儿全回房打扮去了。

只剩下我和大姐两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两两对望,好生凄凉。

大姐伸出手,颤抖地指着长案上的琴,我道:“我明白的,大姐你是想说你为了今晚,特地练了一首超高难度的古曲,本想弹给小王爷听的,对不对?”

大姐泪汪汪的点头,然后又指向梳妆台上的首饰盒。

“大姐你是想说,你为了今晚,还特地从桂香斋订了七珠映月的头饰,本想盛装出席的,对不对?”

大姐再次泪汪汪的点头,伸出三个指头,比了比梳妆台,又伸出四个指头比了比那把琴。我叹了口气:“大姐你是想说,这会儿,恐怕要轮到三姐去炫耀美貌,四姐去炫耀琴艺,你好不甘心,是么?”

大姐的眼泪掉的更急,突然用头去撞床帷。我连忙去拦,她却一把扣住我的手臂,发出不成字节的声音,可惜啊,为啥我要如此聪明,竟然毫不费力的再一次明白了。

“大姐你是想要我帮你去看看,晚宴怎么样了?”

她用力地点头。

“可是大娘不让我离开这里……”眼见得她又要去撞床,我连忙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偷偷地去,然后监视三姐和四姐的一举一动,回来告诉你!”

她啪的躺回到床上,终于安分了。

于是,我只好找了条头巾将头脸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偷偷抄小路去前厅,执行大姐下达给我的监视任务。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用这句话来形容我爹,最合适不过。

在离开前一任地时,百姓们夹道相送,弄了幅锦旗叫做“天高三尺”,爹很得意,挂在书房里逢人就炫耀。直到后来某个新师爷对他说,那是因为他在任期间刮民脂民膏刮得地皮都矮了三尺……那面锦旗当即就被扔进了火里,而那个太聪明的师爷也没什么好下场,因为他说了爹不爱听的话,所以被派去洗夜壶了。

人啊,就是不能太聪明。

我刚才要是假装听不懂大姐的意思就好了,这会也就不用猫腰蹲在屏风后透过缝隙偷看里面究竟歌舞升平到什么地步。

为了显示财大气粗的缘故,花厅四面全是雕梁画栋的墙壁,而在西墙,除了竖着两排紫檀雕花围屏,冬季为了保暖,还在屏后挂满了名贵皮草。

我此刻就借着皮草的遮掩人不知鬼不觉地偷看。

只见大厅里高朋满座,歌莺舞燕,最上首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弱冠少年,不消说,那就是当今除了皇帝以外最为尊贵的小王爷言殊,白生生的一张小脸,­唇­若涂丹,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姑娘家嘛!

男生女相,多为不详。

我试想了一下大姐和他拜天地的样子,盖头一挑,两人并肩而坐,岂不是活脱脱一对姐妹花么?

想到这里,我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当即吓的连忙捂嘴,幸好幸好,里面很热闹。当我正庆幸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失声时,突见言殊抬目,水灵灵的眼波,就那么好巧不巧的朝我这个方向飘过来,看得我心中一震——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顷刻刹那,大脑空白。

“砰——”

一声巨响。

尘土飞扬。

我整个人倒将出去,重重地压在屏风之上,同时一起掉下来的,还有无数皮草。我连忙手忙脚乱的拉开身上各式各样的兽毛,对着厅内目瞪口呆同时陷入石化状态的宾客们尴尬一笑:“啊哈……啊哈哈哈!好热闹哦……啊哈!各位请继续,继续,我不打搅了,哈哈,哈哈哈……”

无数双眼睛盯着我。

而其中最明亮也最柔和的一道,来自言殊。

刚才在屏风后碍于缝隙看不清晰,此刻视线清朗,只见他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一手持杯,一手支颈,没有惊讶,也没有探究,只是那么慢悠悠地淡淡一笑。

与他那静若好女般的长相完全不同的,他的笑,美则美矣,却有种难以描述的­阴­险味道。

而且还莫名熟悉,似曾相识。

我只觉脊背上嗖的蹿起一股冷流,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个微笑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只见数道白光闪过,哐哐几声,两把大刀顿时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同时响起的,还有我爹那惊恐到恶鬼索命般的叫声:“何方刺客?竟敢擅闯刺史府?给我拿下!”

完。

我这才想起来,我脸上还包着头巾……

“你可真是有出息啊,这回可真是给我们全家都长脸了啊……”

寒风呼呼地从大开着的房门吹进来,吹得横梁上的灯笼摆来摆去,映得大娘的脸也是一阵黑一阵白。

我被罚跪在祖宗祠堂里面壁思过。

二娘在一旁帮腔:“你的姐姐们可真是被你害惨了。万一小王爷以为咱府的小姐们都如此丢人现眼可怎么办?”

三娘看着我的目光里依旧充满了怜悯:“麻衣,那两扇屏风是你爹花了三千两银子买来的,他现在都心疼的吃不下东坡肘子了……”

“小王爷在的这段时间,都不许你踏出这个院子半步,听见没有?如敢再出什么差错,我就、就……”大娘歪着脑袋想半天,终于眼睛一亮,“把你许给柳树巷的张屠夫!”

我一抖,大娘果然好毒!

三娘咦了一声,“张屠夫对麻衣有意么?”

大娘冷哼道:“咱们要许,他敢不娶么?”

“诶呀,若真是他也不错啊,那咱们府里以后再买­肉­就能便宜了。”

二娘扑哧笑:“什么样的盖配什么样的壶,我看你家麻衣,倒和那个屠夫张挺相配……”

几个娘一边漫不经心地讨论着一边远去了,听得咔嚓声响,房门被自外锁上。

我跪在地上,倒并不怎么着急,反正她们也只是说说,在几个姐姐都还没嫁前,是万万轮不到我的。

她们目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为四个姐姐寻觅如意郎君上,哪有空处理我的婚姻大事?

因此,待得脚步声远离后,我就揉揉发酸的腿站起来,走到供桌背后,熟门熟路的撬开一块木板,那里有只狗洞。

从小到大,我没被少罚过跪祠堂,而每一次,都借着狗洞偷跑回自己房间,再在第二天回到祠堂,从未穿帮。

其原因不外两点——她们懒,谁会半夜不睡觉顶个寒风刻意到这­阴­森森的地方查岗?而我又没什么存在感,懒得在我身上太费功夫。

于是我很放心的决定这一次,也爬狗洞回我那虽然比起几个姐姐来要差上一大截但好歹也香喷喷暖乎乎的小闺房去睡大觉。

我先伸出一个头,紧跟着是两条手臂,突然间,只听咔的一声。

心中一沉——坏了。

往前用力,挤不出去。

向后倒退,也挪移不了。

我我我我……我就那么活生生的卡在了洞里。

继而就无比悲哀的想起来——距离我上一次钻狗洞,已经过去了一年,而一年间,我的某个女­性­象征的身体部位扩大了不止一倍。

神啊,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对列祖列宗不敬,撇下他们自己去睡觉,你就饶了我吧,无论如何,先让我退回去再说啊啊啊啊……

正在无比烦恼之际,前方忽的一亮,视线迅速被白­色­所占据,我眯了眯眼睛,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辨认,那原来是一块布料——白­色­的底料上用银线绣着卷心莲,那绣工,啧啧啧,怕是我家二姐追十辈子都追不上的。

花纹缓缓下落,我正在纳闷这布料怎么一个劲的往下掉啊,忽听一声轻笑,顿时醒悟——这哪是布料往下掉,分明是一个人蹲了下来。 视线中,首先出现的是轻软的发梢,服帖的披在白袍上,紧跟着,翻出一圈雪白­色­貂毛的衣领,贵气扑面而来;接下去,是三姐饿了三年都没饿成的细尖下巴;再然后,薄薄的­唇­微微上扬,弧形美好,却又隐透着些许刻薄;最后,是眼睛。

我打个激灵,熟悉的感觉再度折回,仿佛是花厅初见的一瞬场景,重新演绎。

打死我我也不会忘记这样一双眼睛!

“你好吗?”言殊望着我,笑眯眯地如是问道。

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好吗?

“看来五小姐真的很恋土,每次见面,你都在亲近大地呢。”

我这不是逼不得已么?谁要喜欢硬邦邦冰冷冷满是尘灰的泥地了?还有,这个时间点,这位贵主怎么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这里?

言殊望着我,眨眨眼睛:“要帮忙吗?”

指身修长指甲圆润的双手,就那么施施然地呈现在了眼前,我忽然有点感动,不管怎么说,这个小王爷人还不错。

于是就将手递给他,他轻轻一拉,我嘶牙咧嘴,他重重一拉,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窒息,当即大骂:“你倒是给我轻点啊,你不知道我、我、我……”我了半天,终归没好意思往下说。谁叫我卡住的,是那么要命的部位啊。

当初三娘还为此很高兴的说:“虽然我家麻衣脸蛋毁了,但这身段还是很不错的,看这胸,看这臀,将来必定好生养……”

现在我总算认同了三姐减肥的行为,别且不说,即使爬狗洞,也是瘦人占便宜的多啊!

言殊眼中满是笑意,柔声道:“别急,慢慢来,先吸一口气,然后摒住,我数一、二、三——”字音未落,整个身子一轻,原本卡的死死不得动弹的洞口忽然间好像变大了,而我就那样被力道牵引着直飞出去,不偏不倚,将言殊一下子扑倒,压在了他身上。

现在……是怎么个状况?

我呆呆地看着身下之人,浅白­色­的星光与昏黄的灯影交织着,映着他过分长翘的睫毛,和格外秀气的­唇­角,配以较一般人要浅些的琥珀­色­眼瞳,像是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掉到了他的眼睛里,被他吸收掉了。而他的身躯异常柔软,俯卧其上,如卧锦棉,光滑又带点冰凉。

诶?这个小王爷,长的还真是……

娘啊!

就在那时,一束灯光­射­了过来,某个声音带着几分迟疑的突兀响起:“小王爷,你没事吧?”

我扭头一看,啊咧,只见乌压压一圈侍卫全都木偶般站在三丈之外,表情无限怪异,这些人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之前半点声音都没有?

言殊悠悠地叹了口气,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都告诉你了,别这么­性­急。”

“你听说了吗?五小姐她……”

“哦,你是说五小姐勾引小王爷,半夜三更主动跑去投怀送抱的那档事?”

“哎呀,真没想到五小姐平时那个老实模样,竟然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呢!”

“她也没别的招了吧?论才论貌,全比不上其他小姐,就只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以上,是流传在刺史府里的版本。

“你听说了吗?刺史大人家的五小姐她……”

“啊,你是说那个见小王爷长的花容月貌,因此兽­性­大发月夜变身将小王爷强行按倒企图施暴的五小姐吗?”

“哎呀,真没想到世界上会有那么恐怖的女人呢!听说她长的虎背熊腰,青面獠牙……”

“啧啧啧,是挺可怜的,女人长成那模样,也只能靠施暴来得到男人了。”

以上,是流传在街头巷尾的版本。

而我,再次跪在祠堂里,接受三堂会审。

只不过这一次,换成几个姐姐对我发难。

四姐最是清高,因此,只是用她那满是不屑的目光将我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啐了句家门之耻就转身离开了。三姐就明显没那么省事,­唇­噙冷笑道:“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故意在晚宴上大闹一场,令小王爷对你印象深刻,然后又半夜三更约他见面,好方便行事?”

我连忙堆笑:“怎么可能啊三姐,正所谓露乖不如藏拙,我再怎么胆大也不至于用那么丢脸的方法去吸引注意嘛。更何况,我又不像三姐这么明艳照人,小王爷就算看见了我,也不会看上我的。”

“哼,亏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二姐捧着绯红的脸颊,艳羡道:“真好,麻衣都抱过小王爷了,而我,只是远远的隔着帘子看过他一眼……”

我心想不妙,果然,大娘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了,骂道:“抱抱抱!亏你是个黄花闺女,竟做出这样寡廉鲜耻的事情来,刺史府的脸全被你给丢光了,我告诉你……”

正骂到这里,只听一阵脚步声,房门咚的被人撞开,却原来是两个丫鬟架着大姐匆匆赶来了。

大娘连忙迎上去扶住:“我的儿哇,你怎么起了?你的病还没好,大夫说要好好休息的啊……”

披头散发目泛红光的大姐用食指颤抖地指着我,一边咳嗽一边嘶声道:“你!王饿……支哥!的仁……”

大娘呆了一下,问道:“儿啊,你说什么啊?”

满屋子的人全都关切的注视着,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举手小小声的说:“那个,大姐的意思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

大姐点头,又道:“饿你看,不、不、不你鼓打!饿的、饿的!是饿的!”

众人一致把目光对准我,我只好继续老老实实的翻译:“大姐是说——我让你替我去看看怎么个情况,不是让你去勾搭人家。小王爷是我的。”

大姐流着眼泪。大娘也流着眼泪,抱住她道:“我的儿,我知道你心中苦,你别急,小王爷现在也没怎么样……”

二姐呆问:“都抱在一起滚地了,还没怎么样?麻衣不是要对人家的清白负责么?”

大姐和大娘立刻对她怒目而向。

而我只觉冤枉,凭什么是我对他的清白负责,要说起清白来,明明是我的清白好不好?我可是姑娘家耶!不过……好吧。如果光看脸的话,他确实比我更像姑娘。

屋中正一团乱之际,房门又开,一个侍女捧着个盒子走进来,禀报道:“那个……夫人,小王爷他忽然派人送了这么一盒药膏过来,说是、说是……”

大娘见她支支吾吾,很是不悦:“到底说什么了?”

侍女涨红了脸,抬头怪异地看着我,道:“说是给五小姐敷在胸上的……”

晴天一道霹雳,把我劈了个正着。我下意识就伸手捂胸,但已经来不及了,大娘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不要……不要啊……”我如清纯玉女,拼命抵抗恶徒施暴。

“闭嘴!”大娘目露凶光,动作粗鲁。

“呲——呲——”可怜的衣服就那样化作片片碎布,零落飘地。

大娘倒抽口冷气,愣愣地看着我的胸。

房内其他的人也都全部愣愣地看着我的胸。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胸上一片淤青,正是先前卡在洞里所致。但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事情发生到这一步,脑海里只剩下了一种想法——我今生再也不吃木瓜了……

“为什么要故意害我?”

在我经过三堂会审,在大娘面如死灰的表情里,在大姐两眼一翻轰然晕倒的混乱里,在二姐羡慕三姐嫉恨的目光里,匆匆退场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到正在后花园里品茶的言殊面前,问个究竟。

经冬不凋的松柏在他身后呈展为明丽背景,而他,依旧穿着一尘不染的银丝白衣,手握青瓷,对我微微而笑:“来的正好,一起品茶吧。”

我接过热气腾腾的茶杯呷了一口,只觉齿颊生香:“好茶,是雪水云绿啊!”等等,现在不是喝茶的时候吧?连忙放下茶盏,拍桌子:“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情?”

“我做什么了?”他睁着明澈眼睛,好生无辜的模样。

“你还说!你昨天为什么会出现在祠堂外面?”

“饭后消食,走着走着,就经过那了。”

“好,昨天就当是巧合,那么今天,你­干­吗要送那盒药膏给我?”

“你不是受伤了吗?”

“我哪里……”说到一半,尴尬上涌,尤其是随着这句问话,他的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到我的那个位置上,我再怎么神经大条,也都忍不住飞红了脸,将新换上的棉袄拉拢几分,粗声粗气道,“总之你不对!”

他眉毛一挑,笑了,“我问你,看见别人身陷困境,是不是当援手相救?”

我点点头。

“看见别人有伤,而你正好有一种非常好的药,你给是不给?”

我又点点头。

他拍了拍手,“这就是了。请问,我见你有难,伸手拉你出洞,又见你有伤,赠你妙药奇方,我有何错?错在哪里?”

我顿时无言。此人口才竟是如此了得,可怜我毫无反驳之地。

“你、你……你是故意的……”我说的很没底气,因此声音低低,“你这样子败坏我的名节,究竟是为什么?府里小姐那么多,为何偏偏找上我?”

“为什么找上你?”他的视线飘忽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事情,但下一瞬,又转成了戏谑,盯着我,眨了眨眼睛,“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我浑身戒备,难道我曾经得罪过他?回想一下,我和他昨晚乃是初见,虽然误将屏风撞倒扫了大家的兴致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冒犯啊,此后祠堂再遇,将他扑倒也非我所愿,我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有开罪他,可听他言中颇有深意,似乎前缘非浅。

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摩着杯沿,然后缓缓道:“一百只又肥又大的田­鸡­……”

“诶?什么?”我一怔。

“十羊十牛十猪十马十狗……”

“诶诶诶?”

他的语速转为流畅,竟是将我那天在庵堂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从飞禽到走兽,一样不缺,“最后是青菜白菜菠菜裙带菜豆腐豆芽豆苗豆浆。”说到这里,斜瞥我一眼,目光幽深,“怎么样,五小姐,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这些东西?”

我后退一步、两步、三步,然后啪的,跌坐在地。

天空分明那么蓝,冬日旭暖的阳光分明那么亮,但是他坐在那里,却像是构筑出了某个黑洞,要将我一口吞噬。

那如雪的衣袍,琥珀­色­的眼睛,以及对于男子而言过分纤细柔软的身躯,艳压女子的美貌,在这一瞬,尽成妖孽。

“你、你你……”我从齿缝里逼出话句,颤不成声,“你是……蛇大哥?”

他静静地看着我,片刻后,双眼轻眯,很赏心悦目的笑了。

看在我眼里,却更加恐怖。我当即连滚带爬挣扎起身,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谁知衣领被他一把抓住,紧跟着身子被转过去,正对着­唇­红齿白眉目含笑的一张脸,宛如被蛇盯上的青蛙,再不能动弹半分。

“五小姐,你不打算实践诺言么?”

我哭:“蛇大哥,我没料到您是修炼得道的仙蛇,冒犯了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区区一个弱女子计较了好不好?”

“你许给我的东西,就得办到才是。”

“大哥,您现在贵为皇族,想要什么山珍海味没有,难道还计较那区区一点祭品?”

他目光一沉,忽然不笑了。

他笑时我胆战心惊,此刻不笑,我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你以为我稀罕那些东西?”他冷冷道,“谁叫你草率许诺,而我当时既然应允,契约便已生效。你若不履行,我千年道行就卡在了你身上,不得正果。所以,如果你不想我一怒之下吃了你的话,就快点办吧。”

说着,松开我的领子,而我双腿一软,再次跌坐在地。

我的娘啊,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因果报应。当日只觉一条蛇而已听不懂人话,随便许诺骗它离去便已万事大吉,不想因此埋下祸根,搞成现在这番境地。看来那尼姑庵果然灵验,好死不死被我抽中了最可怕的一支下下签。

我爹虽然富的流油,但我只是他最不喜欢的五女儿,无权无势,连想多喝碗­鸡­汤都要涎着脸哀求厨娘半天,一百只田­鸡­十羊十牛十猪十马十狗……叫我去哪里弄!

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勾起­唇­角,忽又笑了,伸手把我拉起来,这是我第二次接触他的手指,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他的肌肤冰凉,根本没有丝毫暖意?

“别担心。我的寿命长的很,所以,你可以慢慢还。”顿一顿,不怀好意的挑眉,“用一辈子。”

我那早死的娘亲啊,你在地下一个人可觉寂寞?不如带我走吧。

你可知你的女儿我在人世间被一只蛇妖盯上,此生黑暗,再不得见天日哇!

我回到房间,把自己关起来足足想了三个时辰,终于决定——去爹书房偷银子。

只要偷到银子,买足了那些供品给言殊,我就能解脱,他也可以升天去了。

想来想去,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

于是,第四天的晚上,月黑风高,我再次蒙上头巾,偷偷潜入书房。

如我所料的那样,这个时候正是晚宴最喧闹之际,人人都围在花厅那边,此地悄寂无人,正方便家贼作案。

之所以推断爹把银子藏在了书房里,是因为好几次看见大娘怒气冲冲地进去,然后趾高气扬地走出来;也见过三娘无比焦虑的进去,再满面春风的出来。

能令她们那么快就发生如此质变的事情只有一个——爹塞银子给她们了。

爹的书房很大,与墙等高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放满了书,不过,全是附庸风雅用的,他爱打牌,而嗜赌者都忌讳书,因为书输同音,所以,爹肯定不会把银票放书里。

那张过分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又太显眼也太­干­净了,侍女们必定日日清扫,爹也不会把钱藏那。那么,他会藏什么地方呢?

我环顾四周,先是去捞立在墙角的半人多高的古董花瓶,呸,里面竟然装着土,害我沾一手泥;再去踩地板,每块格子都是实心的;掀挂画,画后全是墙,没有什么暗阁;挪柜子,也没发现密道……爹他到底把钱藏哪了?

正在焦虑,突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间中夹带谈笑声,我暗叫一声不好,想要离开已来不及,当下只得瞧准一道帘子扑过去把自己卷到里面。

几乎是我刚卷好,书房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小王爷,请——”

我用牙齿无声的将帘子咬破一道口子,然后透过那道口子看,只见进来的,是我爹和言殊。

真要命,他们不在花厅喝酒观舞,偏偏这个时候来书房坏我大事!

言殊进来后,爹就立刻将门给关上了,一幅鬼鬼祟祟的模样,“呵呵,小王爷,您请坐,请上坐。我这就取来给你。”

言殊老大不客气的往椅子上一坐,爹转身在书架下摸啊摸,摸出个匣子来,我顿觉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爹绝不会把宝贝藏书里,却忘记了,书架下还有空地呢!

爹捧着那个匣子,像稀世宝贝一样送到言殊面前,此刻房间里的灯光还是很暗,但是等他打开盖子,就一下子亮了起来——原来,那匣子里装的不是别的,乃是货真价实的夜明珠!

爹谄媚道:“这是出自南海的夜明珠,我敢说,能这么大的,当今天下也只有这么一颗,可还入得了小王爷的眼?”

言殊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爹就把匣子一个劲地往他手里塞:“无论如何,就劳烦小王爷回京后,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呵呵,下官虽在这个边远小城,但满心惦念着皇上他老人家,恨不得做牛做马伺候左右……”

我算听出来了,敢情我爹在这待腻了,想往京城调?完。自从上次那个直言不讳的师爷被派去洗夜壶后,现在爹身边的幕僚们全都不敢跟他说真话了,所以才导致他做出如此无脑的决定还不自知。

在这天高皇帝远又富的流油的杭州当个土皇帝不好么?非要去京城那种是非之地凑什么热闹。

我正在感慨,听有人敲门,爹开门,外头站着心腹小厮,不知对他耳语了些什么,他回身道:“啊,小王爷,请恕下官有急事要处理,您请先在这稍坐,我去去就来。”说罢,竟是急匆匆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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