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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全然不怕被言殊看到。

果然,他见我突然出现,却没有半点惊讶的样子,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笑笑地看着我。我不理他,径自冲到书架前从最下面那层翻起,爹既然能把夜明珠藏在这,银子就肯定也在这里。

“你在找钱?”言殊的声音慢悠悠的从身后传来。

“嗯。为了让你早点成仙!”我从架底拖出个大箱子,激动的双手发抖,乖乖,这么大的箱子,该装多少值钱的宝贝啊。也许还了蛇妖的,还能有富余呢!

“你给我把下风,我可背对着门,要是我爹回来了,记得提醒我!”我说着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又是一个箱子,打开来,里面还有个箱子……如此一只只的开,越到里面,箱子越小。我越发激动,经验告诉我们,越值钱的东西往往体积越小!

于是,我满是兴奋的掀开最后一只箱子的盖子——没有金银珠宝。

没有异物奇珍。

只有一片红叶,还是­干­枯了的,静静地躺在黄锻绒垫子上。

我懵了一下,还在疑惑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时,一声怒喝从后传来:“何方刺客?竟敢擅闯刺史府?给我拿下!”

诶?!

我忙即回头,见爹站在门口怒发冲冠,连台词都没变一个字,而书桌旁的椅子空空,哪还有言殊的影子?

不——会——吧?

让他帮我把风,他居然给我玩消失啊啊啊啊啊……

两天内,我第三次跪在祭祖堂前。

只不过这一次,训斥我的人换成了爹。爹对我来说,毕竟还是……不同的。

如果是大娘,我可以假装什么都听不见;如果是姐姐们,我可以嬉皮笑脸,但因为是爹,虽然他很少管我,可一旦发话,我就只能规规矩矩的跪着,恭恭敬敬的听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贱,也许只不过是因为,娘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真正与我骨血相连的,便只有他。

只有眼前这个肠肥脑满、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他的脸­色­相当难看,双手负在身后踱来踱去,大娘在一旁幸灾乐祸,二娘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三娘神情怯怯,几次想开口求情,但终归咽了回去。

“从今天起,不许你踏出房门一步!”爹甩袖离开。

我心中黯然:便连罚我,都罚的如此潦草,多说几句又不会死人,为什么连句“你为什么出现在我书房里”都不问?

大娘刻薄地冲我笑,加一句:“你今晚就在这继续跪着吧。这次若再出什么差错,哼,哼!”

二娘道:“好自为之。”

三娘道:“麻衣,你可千万莫再惹你爹生气了,哎……”

三位娘先后离去,丫鬟们自外锁上了门。供案后的狗洞依旧,然而这一次,我却没有了逃跑的兴致。

我跪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外面的天一点点的暗了下去,肚子饿的咕咕直叫。从昨夜起我就什么都没吃,只盼三娘留个心眼,记起我还没吃饭,等会能派人送几个馒头过来。

我的脑海里正幻想着包子馒头,鼻间就闻到了一股浓香。

一只烤的金灿灿、香喷喷,且犹冒热气的­鸡­腿出现在视线之中。

腿骨上系着跟丝线,顺着丝线往上看,只见横梁上,懒洋洋的斜坐着一个人,见我抬头,便冲我笑。

——不是别个,正是刚才莫名其妙就消失了的言殊。

我立刻火大:“好啊,你还敢出现?刚死哪去了?不叫你帮我把风的吗?居然不说一声就没影了,害我被爹当场抓个正着,你还想不想我还你那一百只田蛙啦?我告诉你——”

­鸡­腿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就跟着飘了过去,而我的目光一过去,鼻子也过去了,于是肚子又发出一阵响亮的叫声。

“吃吗?”他在头顶上方问。

当然吃!我伸手抓住­鸡­腿,一口咬下去,两道油顿时从嘴角流下来,我满足的呜了一声——太好吃了!

味觉一旦打开,就如黄河决堤再难收拾,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不忘继续质问:“泥康菜西那泥去了?外设摸丢卧一个银?”(你刚才去哪里了?为什么丢我一个人?)

他笑笑地看着我,丝毫没有答话的意思,看样子是没听懂。算了,我也不指望他能有如我辨析大姐的话那样的本领了。

我继续专心致志的啃­鸡­腿,我啃,我啃,我再啃。

正啃的高兴,听他问:“好吃吗?”

“嗯!”我诚实地点头,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连忙问,“喂,卧吃泥­鸡­腿,要还不?”

我可没忘了我还欠他那么多供品,如今他送东西给我吃,不会到时候要我加倍还回去吧?

言殊淡淡一笑,不回答我的提问,反而道:“你跪了那么久,膝盖疼吗?”

“习惯啦,小意思。”我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继续大嚼特嚼。这­鸡­腿真好吃,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做的,看来妖怪的东西毕竟是高人一筹啊。

“你经常被关在这里吗?”

“也不是,偶尔偶尔,一年三四次吧。”

“麻衣,”他突然唤了我的名字,“你冷吗?” _“不冷,习惯啦。”我拍拍自己单薄的衣裳,“反正我胖,胖人都抗冻,哈哈!”正笑得没心没肺,一样东西从天而降,落到我头上,入目处,闪亮亮的白,贴在肌肤上,极尽柔滑。

我呆了一下。

最上乘的贡品雪缎,百年不见的­精­湛绣工,栩栩如生的卷心莲,犹自带着主人的芳香,就那样轻飘飘地覆在了我身上。

我伸出手,摸了摸,然后又有点被吓到的缩回,这……这么贵重的衣服,给我穿吗?言殊把他自己的衣服,脱给我穿?

抬头,言殊在横梁上静静地看着我,记忆里,他很少有不笑的时候,一旦不笑,就会显得­阴­森森的很可怕,然而,此时此刻,他很专注地望着我,没有笑,也不­阴­森,只是一味的沉静表情,让我想起庵堂里的菩萨塑像,看着拜祭的人时,也是如此沉静中又隐透出几分慈悲的模样。

等等,我在想什么啊?言殊怎么可能会有慈悲的模样?他是蛇妖,不害我就不错了,­干­吗要同情我?再说了,我有什么地方好让他同情的了?我摇摇头,将脑海里的错误思维抹掉,然后啃着最后一点骨头,说道:“谢喽,那我就不客气的穿啦。你可不许问我要回去。”

“嗯。”

我狐疑地瞪着他:“这么好说话?你不会是又有什么­阴­谋吧?”我可没忘记正是这个人害我几次三番跪在这里。

他眼睛一弯,果然又诡异地笑了,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温和,一改之前的刻薄:“今后,无论你要什么,都给你。”

“为什么?”搞什么?怎么突然态度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什么都给我?”

“嗯,什么都给你。”

“好,那我要银票。”我伸出手。

他扬起了眉毛:“你不会是打算拿了我的银票,然后买田蛙给我吧?”

“这不挺好么?我给你那些祭品你才能继续修道成仙不是吗?”

“不行。我给你的,其实还是我的,你若再还给我,就毫无意义。所以,你必须用另外的途径给我祭品。”

我泄气,果然是这样。骗子,还说什么都给我呢,果然是有条件的。

“麻衣。”他从横梁上跳下来,落地无声,然后伸过手来,帮我扣扣子,系腰带。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浓密长翘的睫毛,和修长优美的手指,便连呼吸,都已近在咫尺。

我有点懵,不明白现在是怎么个状况。他­干­吗要帮我穿衣服啊?这、这算是献殷勤吗?可是,他又­干­吗要对我献殷勤呢?

然而,没等我弄明白,他就已经系好了最后一条带子,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穿好了,还冷吗?”

“不冷。”

他捏捏我的鼻子,口吻亲昵如逗弄小孩:“撒谎,明明最是怕冷了。”

诶?

“我啊,永远会记得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站在梅树下,瑟瑟发抖的样子呢。”说到这里,他收了笑,眼瞳里,忽然多了很多说不清的情绪,“麻衣,你穿得真单薄。”

“什么?”我还是搞不清楚他究竟想说什么,正待细细追问,祠堂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我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等再睁开时,言殊已经不见了。

果然是妖孽,来无影,去无踪啊!

得亏有了那件又轻又软又暖和的外袍,我蜷缩在祠堂一角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等再睁开眼睛时,啊咧,外头的天怎么还是黑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是开锁声,吱呀一声,房门开后,两个侍女挑灯唤我:“五小姐,老爷让我们带你去见他。”说着,不由分说地走过来架起我的胳膊往外走。

“等等,我还没梳洗哪……好吧好吧,就算来不及梳洗,你们总让我把鞋穿上吧……”然而,她们跟聋了似的根本不理会我的挣扎,可怜我的一只鞋,在睡梦中脱落了,掉在了墙角,离我越来越远。

因此,当我被带到花厅时,就是一幅头没梳脸没洗衣服上全是褶皱还光着一只脚的狼狈模样,而等待我的,却是——一屋子的人。

花厅内灯火通明。

杭州城所有的达官贵族估计全都聚集在了这里,还包括他们的家丁奴仆,一眼扫去,有百余人之多。

他们无不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表情比之前那夜我突然从屏风后倒出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惊讶的还要属我的家人,全都跟见了鬼似的,尤其是几个姐姐,看她们的样子都快要哭了。

“这个……”我小小声的张口,脊背情不自禁的缩了缩,“究竟怎么回事?”

在一屋子诡异的安静里,椅子挪动的声音无比清楚的响起,却原来是言殊从主客位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的脚步慢慢挪移,最后落回我身上。

同时来到的,还有他的手。

他牵住了我的手,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一头雾水,索­性­学他的样子眨眨眼睛。

立刻便见他笑了,笑的好生欢愉,有点狡黠,又有点神秘。

“各位,”他举起我的手,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我要宣布的事情就是——我要娶贺五小姐为妻。”

人群里一片静寂,然后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站起来,深深一揖道:“恭喜小王爷,贺喜小王爷!”

紧跟着,祝贺声就汇集成了一片。

我僵硬的转着脖子去看言殊,却见他再次对我眨了眨眼睛,缓缓道:“如此,娘子,有礼了——”

诶?

诶诶??

诶诶诶——!!!

“你说!你是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令得小王爷上钩的?”

自打进了屋,大娘就一直在跺脚。我看着她的绣花鞋,鞋头的珠子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再跺下去,肯定得掉。

二娘则在一旁嘲讽:“还能有什么?不外是投怀送抱之流了……不过就凭她那长相,也能勾搭得上,呵呵,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三娘一直犹豫着,终于忍不住小小声的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啊……麻衣也算是咱们家的女儿,能嫁给小王爷,这门亲事是攀定了。总比真让她嫁给张屠夫好吧?”

呜,我就知道三娘最疼我,瞧这话说的,多温暖啊……

然而,其他人显然都不那么想。

自从言殊公然在众人面前宣布要娶我为妻后,刺史府就跟炸开了锅似的,我当时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果然,不等晚宴结束,几个娘和姐姐就寻个借口硬是让丫鬟们架着我回内堂,开始质问攻击讽刺挖苦数落,整一个批斗大会。

二姐问:“他为什么看中的是你?”

“不知道。”

三姐问:“他到底看中你哪点?”

“不知道。”

四姐问:“他是傻子吧?”

“……不知道。”

至于大姐,她又一次的气病过去了,没能参与这次批斗。最后,还是三娘出来解围:“我说,既然小王爷都当众订了婚约了,也就是说,麻衣以后可就是王妃了,再让她这么跪着,不合适吧?”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纵使我蓬头垢面,纵使我谦卑依旧,但今非昔比,背后,可有当今天下除了皇帝以外最有权势的男人在撑腰。

二娘立刻伸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满脸堆笑道:“瞧我糊涂的,也是,麻衣啊,从今往后,咱们家可就靠你啦!”

二姐也跟着道:“麻衣嫁到京里去,咱们也能去京城了吧?听说那里有很多贵胄子弟,个个风流俊逸……”

四姐横眉:“我才不去。”

三姐将我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细细打量了一遍,疑惑道:“敢情京里的人审美观跟咱们这的不一样?”

大娘几次张口,但又硬生生的压了回去,最后冷哼一声,跺脚道:“总之,你给我好自为之吧!”抬步刚想走,鞋头上的珠子终于经受不了震荡而脱线,滚到地上被她另一只脚踩个正着,当即砰地摔倒在地。

我跟着闭了下眼睛,真是不忍睹视。

大娘爬起来后,一边骂着一边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拐着脚走了。她一走,其他人也纷纷离开。

屋里只留下了三娘。

三娘叹道:“麻衣啊,你果然是有福气的啊……当初你抽中一支下下签,我还担心了许久,结果菩萨显灵,竟赐给你这样好的机缘,妹妹地下有知,必定也感到很欣慰。”

我扯住她的袖子,哀求道:“三娘,我不要嫁……”

她吓一大跳:“什么?”

“三娘,我不能嫁给言殊的,他、他他……”他是只蛇妖啊!妖怪喜怒无常,万一哪天不高兴起来吃了我怎么办?就算他没有害我的心思,但自古以来人妖结合都没什么好下场,他肯当白娘子,我可不想当许仙!然而,这话偏偏又不能明讲,我只得哭丧着一张脸,撒娇哀求,“三娘,你想想办法,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推了这桩婚事?”

“你傻啦?”三娘花容失­色­,“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你看你几个姐姐嫉妒的……”

“她们要嫁那就让她们嫁好了!”

“她们要嫁,那也得小王爷肯娶才行啊。”

我的心中一片凄凉——看来,三娘这条路也是走不通的。这会儿,天底下所有人都认定我贺麻衣天赐洪福小小麻雀一朝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又哪知那树枝之上卧的不是龙,而是条毒蛇!

“他会吃了我的……”想及此处,我绝望呻吟,“他一定会吃了我的……”

三娘脸上一红,扭捏地捏了我一把:“傻孩子,所有女孩家都要经过那一步的嘛,早晚的事情……其实、其实……被吃也是很快乐的……”

我听了这话,更绝望了。

十一

我就这样以大婚在即需好好调养的名义软禁在了阁楼中。我吵着要见言殊,却被以“成亲之前不易见面”的理由驳回,我曾试图逃跑,但刚跳出窗子,旁边的灌木丛里就呼啦啦飞出了一大堆侍卫,后来才知道,那是言殊派在那里美其名曰保护我的。

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而烦恼苦闷却无人理解。

人生悲惨,莫过于此。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去求见爹,开口问他要三千两银子,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半天,对我说:“小王爷跟我说,你肯定会来找我要钱,所以他命令我绝对不能给你。我的儿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要钱做什么?为什么小王爷又知道你会来要钱?”

我无言。

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预料和掌控之中,我还能做些什么?

尤其是,爹最后还加了句:“小王爷已经答应了将你爹我调回京城,圣旨这几天就下来了。到时候爹去京城上任,你去京城嫁人,正好同行。”

爹说那话时满脸油光一幅无比向往的模样,我定定地看了他半天,最终转身回房。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正如爹说的那样,圣旨到了,调他上京,而我的婚期也定了,二月廿二。

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天,正好是我的十六岁生日。

我们先是浩浩荡荡的举家上京,临出杭州前百姓们照例夹道相送,无不痛哭流涕地烧香拜佛,口里直念着真是菩萨显灵,爹看了很感动,于是我们大家也都很感动。

我有点水土不服,因此一直发着低烧,直到拜堂那天脑袋也是昏沉沉的,再被重的要死的凤冠一压,更是晕乎。喜娘们将我直接送入了洞房,我坐在红彤彤一片的房间里,眼巴巴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桌子,骗人!不是说洞房里都要摆些花生桂圆等讨吉利的小点心的吗?怎么轮到我这就什么都没了?

肯定又是言殊­干­的好事,摆明了不想让我吃。

饿的胃疼,衣服又重,我靠着床帷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依稀中听见侍女们的行礼声,房门开了,又关上,一个人慢慢地走到我面前,抬手刚想碰我,我就醒了。

那人果然就是言殊。

只见他也披了一身的红,更加衬得面如冠玉明丽无双,笑得眉眼贼亮贼亮,我意识到一阵危险,忙不迭地向后缩了缩。

但他却极其无耻地跟着凑了过来,用一种甜腻腻的声音唤道:“娘子——”

我的­鸡­皮疙瘩顿时哗啦啦掉了一地,连忙伸手推他:“你别过来啊!”

“娘子,别怕,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

我知道是洞房花烛夜,但是新郎却是一只蛇妖,没有人会高兴的起来吧? -“别碰我啊!”我拼命地往床角里缩,结果就发现自己是在自寻死路,眼看着脊背抵到了墙壁,再无可缩,而他,果然不放过一丝良机,跟着爬上床,张开手臂,蛇般缠绕上来。

我吓得赶紧从怀里摸出之前从大娘那偷来的佛珠,据说是菩萨面前开过光的,有镇妖辟邪之效,一边闭着眼睛面向里壁一边颤声喊道:“妖、妖物退散,菩、菩萨显灵!”

手上忽然一轻,回头去看,却是那串佛珠已经落到了言殊手里,他用无比轻蔑的眼神看了眼佛珠,然后随手向后一扔,啪,佛珠落地,线断,珠子顿时蹦了一地。

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那种东西,对我是没有用的,我的娘子……”言殊的声音低低,湿漉漉的嘴­唇­贴住了我的耳朵,我顿时不能动弹,身体在陷入完全僵硬的同时,感官却分外鲜明起来,几乎感觉的到自己的寒毛在一根根竖起,随着他的嘴­唇­所到之处,颤悸不停。

“求、求、求你了……”

“别怕……”

“不、不、不要……”

“乖……”

我为自己上演着如此古老俗套的对白而感到羞耻,但更羞耻的却是洞房这件事情本身,鼻子泛酸,在最绝望之际,忍不住喊了一声:“娘……”

他的动作忽停。

我闭着眼睛抖,过得片刻,鼻子被捏住,只好睁开眼睛,只见红彤彤的灯光下,言殊的表情恢复了之前的刻薄,微微笑着,带着捉弄,也带着宠溺。

“傻瓜,逗你玩的。”他刮了刮我的鼻子,然后翻身下床。

周遭的气压随着他的离开瞬间变得轻松起来,我舒一大口气,耳中听他问道:“饿吗?”

我连忙点头。

他走过去打开门吩咐了一声,几乎是立刻的,外边就递进了一只食篮,远远地我就闻见食物的香气了,敢情是早准备着的?

言殊关上门,将食篮放到桌上,不等他招手,我已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掀开盖子,好生失望——本以为必定是山珍海味豪门盛宴,没想到只是一碗面。

不过也好,肚子饿的时候什么都好,更何况这碗面看上去非常好吃,我大马金刀地往桌旁一坐,抽了筷子就要狼吞虎咽,言殊忽的伸手,在我筷上一压:“等一下,你知道这是什么面吗?”

我呆了一下,敢情这面还有什么讲究?莫非是龙肝凤肚做的不成?

他凝望着我,眸底依稀叹息,然后一个字一个字道:“这是长寿面。”

我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今天是我生日。难为他竟然也替我记得,心里不禁一暖。

“你知道长寿面该怎么吃吗?”

我瞪他:“呸,别小看我,我啊,可是能把整根面条都卷起来而不会断掉的哦!”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我当即现场示范,用筷子夹起一簇面,再慢慢的卷起来,果然没有断掉。

“你看!卷的不错吧,我……”刚在炫耀,他伸过头来,啊呜一口吃掉。

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第一筷面进了他的肚子,“你!喂!你怎么可以抢我的面?这是我的长寿面啊啊啊啊……”

他咽下面条,还不忘伸舌头舔舔嘴­唇­,对我灿烂一笑:“也是我的。”

“什么?”

“二月廿二,也是我的生日。”

“诶?蛇也有生日吗?”

“万物都有起始,凭什么蛇就不能有生日?”

“那你多少岁了?既然能幻化成形,必定上千了吧?”我随口搭着话,手里筷子没停呼噜噜的吃着面,虽然第一口被抢了,但好歹剩下的全部是我的,所以也不是真那么介意,更何况,这面条滑韧鲜香,实在是太好吃了。

言殊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答道:“十六。”

“噗——”我一口面汤没喝下去,全喷在了他脸上。

“啊!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哈……”当即也顾不上另外找布,捻了袖子就往他脸上擦,“谁叫你又逗我的,我才不信你和我一样大呢,难不成修行也有所谓的天赋之说么?从来只听说修炼的年数越多道行才越高深的……”

他静静的坐着,任由我用又硬又绣着花的袖子给他擦脸,眼瞳深深,只是一直一直凝视着我。我被那样深沉的目光盯着,忽的觉得不自然起来,讪讪地收了手,打个哈哈:“啊,面条还是要趁热吃的,凉了就不好吃了……不过,看在是你准备的份上,我就分你一半好了。”

他收起那诡异莫测的眼神,展眉一笑,“好啊,分我一半。”

于是乎——别人的洞房花烛咋样我不知道。

我的洞房花烛之夜,则是和我的所谓夫君头对头地吃着长寿面……

十二

那天晚上我吃了面就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睡着了,好像还和言殊聊了点什么,不过已经记不得了。等醒来的时候,则好好的躺在床上,身边有两个丫头伺候着,言殊已经不见踪影。

不日宫里传讯,皇后娘娘召见我。

于是又好一通忙碌,穿上厚厚的衣服带着沉沉的首饰,被管家告诫着要谨言慎行的进了宫。

事后言殊问我:“今日进宫,感觉如何?”

“皇宫好漂亮,皇后好和善,就是好像身体不好,一直在头疼。”

“头疼?”

“嗯,但凡我回个话,她就揉额头,而且脸­色­还很难看,我想她肯定是病了。不过,她人真的好好哦,”我捧出个盒子献宝,“看,这都是临走时她赏我的!这些珠宝可以换好多钱呢,而这些钱就不算是你给我的了吧?我用它们去买那些祭品,就没关系了吧?”

言殊似笑非笑,斜瞥了默立在一旁的管家一眼:“这个,你问曲管家吧。”

王府的管家是个年约四旬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夫家姓曲,此人相当厉害。因为,我刚进门时,府里流言蜚语不少,还亲耳听到两个丫鬟在那讨论:“为什么王爷会娶这么个丑八怪回来?”没等我生气,曲婶已先我一步走进去,吓的那两丫鬟扑的跪下。

曲婶不骂也不打,只是施施然地把眼波一瞟,把手一Сhā,朗声道:“从今儿起,府里但凡小眼睛塌鼻梁的丫头,全都晋升一级,但凡体重增加一斤的,赏银十两。”

此令一颁,王府里的审美顿时来了个大调转,那些丫头们往日里只恨自己眼睛不够大,这会儿,走路都半眯着眼;猪油迅速脱销,卖糖的见了王府的人就跟见了财神爷似的。

末了曲婶对我总结道:“正所谓是楚王好细腰。这底下人的喜好,都是跟着主子走的。王爷既然娶了王妃你,王妃就是这世上最美的——不只是王爷如此认为,必须要让府里的所有人都这样认为才行。”

从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是个厉害的主,最好不要惹。因此,此刻言殊让我问她,我连忙堆笑,带着几分低声下气:“曲婶,您看这些珠宝够买这张清单上的这些东西吗?”说着,把早早准保好的祭品名列递上。

她接过名单扫了一眼,毕恭毕敬的答道:“回王妃,够是够,只不过——”

“不过什么?”

“王妃要的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可买不到。”她解释道,“看,这蜻蜓蝴蝶,恐怕要等春来后才有,而蟋蟀秋蝉,则要等到夏末了。”

我忙抢回名单一看,晕,上面还真的有蜻蜓蝴蝶,当时说的轻便,却给自己留了后患!

我的沮丧落入言殊眼中,引得他­唇­角上扬,悠然道:“没关系的,我说过的,我不急。你可以慢慢来。”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事情至此,我也只能叹气了。

十三

王府的生活说舒适很舒适,说无聊也很无聊。

除了每日戌时,我都要去言殊的书房,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理由陪他办公以外,其他时间基本上都处于一种吃了睡睡了吃的猪一般的状态中。而到了言殊的书房,他要处理公务,我则无所事事,基本上,也还是只能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

所以,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言殊坚持非要我陪着。也许他只是为了方便戏弄我?就像养宠物一样,每天习惯­性­的逗弄一下,或欺负,或宠爱……算了,谁叫我现在吃他的住他的,牺牲一点个人尊严不算什么的。

找到了合适的借口,于是就接受的更心安理得,这一日,我在书房里睡的手酸,换只胳膊支颔继续睡。偏遇上言殊抬头,看见了,便将桌上的纸揉成团,啪的朝我丢过来,不偏不倚,打中我的额头。

我整个人一激灵,清醒了。

“你每天除了吃和睡,还能有点别的追求吗?”

我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很诚恳地回答他:“没有了。”

言殊叹气:“你以前在家时呢?每天都忙什么呢?”

“那时候啊……”我想啊想,“那时候好像每天都在思考怎么才能把厨娘给几个姐姐做的食物偷吃到嘴。如果是糕点­干­果之类的,就吃一点,又给按原样摆好;如果是羹汤,就喝到八分浅,她们看不出来的;最棘手的是粽子,不过也能从边角挤出几粒米尝尝鲜……”这样分析起来我还真是挺了不起的啊,居然没一样东西能逃脱的了我的嘴巴保持完好的!

我越说越得意,本以为言殊听了也会陪我一乐的,谁知道入目处,他的表情却格外凝郁,再次露出那种菩萨般的慈悲。

然后走过来,搂住我。

“傻瓜……”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但呼吸却很热很热,我的心开始扑扑直跳,眼看着他的手朝上摸来,我吓得连忙将他一推,然后捂着自己的衣襟往后跳了几步道:“说话就说话,你可不要动手动脚哦!”

他立在原地,目光闪动,有点哭笑不得,最后却一转眼珠,笑道:“娘子,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一个人?”

“谁?”

他一字一字地答道:“杨、玉、环。”

我想他很有可能是在讽刺我长得胖,不过别以为这种程度的讽刺就能够给我难堪,想我这十多年来,日日在家里遭受几个娘和姐姐的讽刺挖苦,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因此,我回他灿烂一笑,甜丝丝地道:“真的吗?那我明日就叫曲管家去准备荔枝给我吃,尽情争取跟她再像一点。”

言殊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只如此,你还可以学她的另一壮举。”

“咦,是什么?”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他说着,走到桌边,取了面令牌出来,朝我晃了晃,“怎么样?要去骊山感受一下吗?”

我立刻用恶狼扑羊般的姿态嗖地扑了过去,一把抓住那面令牌,“你是说真的吗?”问这句话时我的声音都在激动的发颤,然而,勿需他回答,我已经看清楚了令牌上有好大的三个字——海棠汤。

啊,我的华清池,我的温泉,我来啦啦啦啦……

十四

言殊帮我令沉闷的生活发生了质的改变。

自那天起,我就找到了新目标,开始准备行装,然后满怀期望地跟着车辆出发。

马车走出王府时我看见言殊站在台阶旁,衣白发黑,­色­彩鲜明,不知怎的,突然有那么点依依不舍的感觉,当即朝他挥了挥手:“我走啦,保重哦!”

他回了我一个微笑,车轮滚动,距离渐远,我见他张了下嘴巴,依稀说了句什么,但是没听到,因此心里还疙瘩了一下,想回去问他说什么,但又懒得再劳师动众的掉头,只能作罢。

次日巳时我抵达骊山,住进了美美的华清宫,无奈大中午的也不好意思就去洗澡,因此只好一边吃着下人们为我准备的丰盛佳肴,一边眼巴巴地等天黑。

好不容易天黑了,我连忙催促宫女,大概是我真的很失态,因为她们看着我一直一直笑。

最终当我终于到达那传说中的贵妃沐浴的海棠汤时,正好是华灯初上的戌时。

不待我吩咐,那些宫女们就静静地退了出去,我心想,毕竟是宫里头当差的,真是有眼见,知道我不喜欢沐浴时有人在旁边看着,那么自觉的走了。

宛大的屋子,碧绿­色­的水池形如海棠,热气袅袅,直将整个场景烘托的如梦似幻。

我大叫一声,把衣服随便一扔,就扑通一下跳进池里,溅起好大水花。还有什么能比在春寒料峭的季节里美美地洗个热水澡更舒服的呢?更何况传说中温泉的水洗过后皮肤会变得又滑又­嫩­,好幸福,当王妃真好,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蛇大哥,要不是他那么体贴,我也没法来这皇家专享的……

朦朦胧胧的水雾中,依稀看见言殊的模样。

啊,看来我果然是想他了,竟然出现了幻觉。

我拍拍自己的脸,然后再看,他还站在哪里。

我豁然一惊,那些|­乳­白­色­的雾气冉冉升起,又逐渐淡去,显现出雾后之人的轮廓,愈见鲜明——乌黑的发,雪白的衣,以及独一无二的鲜红嘴­唇­……

这世间只有一个男子可以生的如此丽姿天成,活­色­生香。

偏偏还不是个人。

“你……”我张着嘴巴,大脑一片空白。却见他手里拿着一物,可不正是我之前脱下的衣服?

“听说以前有个叫牛郎的,看见有姑娘在洗澡,于是就把她的衣服藏起来了。你知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言殊在池边蹲下身,冲我微笑。

“我……我……”我开始有点想哭了。因为完全可以猜得到,他接下去要说什么。

而他,丝毫不辜负我的智商,照着我脑海里的剧本继续往下演着:“后来啊,织女没了衣服,就只好,嫁给他了……”随着最后一个了字,他把衣服往上一抛,就那么轻松松地抛上了横梁。

我看着那衣带在我头顶上方一飘一飘的,这下子,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他挑了挑眉,眼睛逼人的亮,“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呜……我无比慌乱,只能再次搬出老台词:“你……别下来。”

他却一派轻松,笑道:“好,我不下去。”

呜……可是你也不离开啊。你在岸上站着,我就得在水里待着,虽然说水是热的不会变凉,但我也不想泡成皱皮­鸡­啊……

我无意识的向后退,谁知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顿时立不住,一头栽了下去。这下子吓的够呛,连忙挣扎:“救、救命!救、救命!”

言殊站在岸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摇头,“不行,你说的,我不能下去的。”

“我、我……咕……”越着急,就越无法平衡,我拼命扑打着水花,两脚拼命跺啊跺,结果反而抽了筋,更加够不着底。

“娘子,你还好吗?”

我这个样子能好吗?“咕……咕……”

“娘子真可怜啊,连游泳都不会。”

我……真想掐死这个人!当然,前提是——我没被淹死。

爹,三娘,女儿又给你们丢脸了,因为,人家是淹死在河里湖里海里总之是水多多的地方,而我……却是淹死在很小的一个温泉里啊……

鼻喉间全是水,视线一片模糊,眼看着我就要挂掉时,扑通一声,前方响起好大的声响,然后两条手臂伸过来,一把抓住我。

太好了!得救了!

我的身体先我的大脑做出反应,死命的抱住来人,本以为下一刻就能浮出水面得到解脱,谁知道,那人抱着我,却不但不把我往上捞,反而继续往下压。

我呜呜呜的挣扎,那人俯下头,吻住我。

­唇­上一痛的同时,气流却从他口中过度到了我体内,窒息的感觉顿时消失了,我在水底睁开眼睛,看见像丝绸一样飘舞着的黑­色­长发,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纠缠在一起。

一颗心也就那样跟着悠悠荡荡,不着边际。

再然后……再然后……

我就被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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