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回家了。燕石讪讪地,打算做一顿好吃的犒劳他。做错事的一方总要表现得积极、勤劳一些,在漫长的婚姻生活中,这是心知肚明的事,需要安慰的一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对方的殷勤,不然就显得太没底线,太“贱”了。没有脾气的人是不会让人尊敬的。
老程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到客厅沙发上抽烟,淡蓝色烟雾飘满了半个屋子。以前客厅是禁烟的,后来变成半禁,只在女主人需要抓个由头发脾气时才骂出来。燕石心知肚明,她的底线在一步步降低,他在若无其事中一步步侵入她的空间,她却渐渐失去了喊停的底气。现在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摆着盘子,切着肉丁,黄豆般大小的五花肉,在吱吱啦啦的锅里一顿猛炒,出去拿什么东西时,看了一眼丈夫,他在干净明亮还算整洁如新的客厅里显得那么失魂落魄,像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拉脑的。想想几年前一边背负房贷一边照顾老人一边还要吃力地供女儿上学时,他还蛮有精气神儿,日子虽然累,但心中底气还在,腰板还是直的,精神头从没落下来,可是现在日子好过了,没压力了,男人反而蔫头蔫脑没魂了?
香喷喷的炸酱面端上桌时,老程稀里呼噜吃了一大碗,然后碗筷一放,嘴一抹,继续两眼空洞地出神。
燕石说:“这个周末去我妈家吧,我妈想你了,说有一阵子没去了。下个周末我们去看爸。”
爸是指老程的亲爸,婆婆死后,老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娶了邻居一个老寡妇,两人竟然生活得不错,连老程都恼羞了大半年呢,觉得对刚死的生母不敬。
“有空就去,我去不了时你帮妈多买点东西。”老程站起来,“我得去修车了。”人就这样走了。
燕石一方面心里有点气,真把家当旅馆了啊,怎么拉拢也拉拢不过来了?!另一方面,修车,他竟然没怪她,放在以往肯定喋喋不休地一通训斥,让她发着狠想下次寻机会捞回来。家里一旦连吵架这种棋逢对手的一方也没有了,真像帆船在大海里失去了方向,茫茫然不知下一步到哪里。
燕石想说句软和话,想说对不起,也就意味着准备听对方一顿教导,但他没为自己讨个公道就走了。她走到阳台上,好一会儿才看到他出了楼梯,不知是错觉还是心理原因,看到他竟然变得悠闲自在徐徐向大门口走去,愤恨之余也追到了楼下,追得如此之快,以致楼上的邻居被超过时打了一句招呼也只是草草应了一下,到了下面的空地上,老程已走出社区,搭公交车消失在了街道上。
她这才往回走,主动与楼上那女邻居寒暄了几句。这家邻居是一对知识分子,男的在大学当音乐教授,女的在一所甲级医院做护士,郎才女貌,琴瑟和鸣,只是到了四十多岁,还没要孩子。以前觉得这样一对很时髦,但后来怎么看怎么觉得少了些什么。燕石承认自己俗气,搁在自己身上,断不敢不要孩子,就夫妻两人,过长了没有纽带还有什么意思?
刚回到房间,就有细细的音乐如泉水般渗透进屋子,清柔优美。到阳台上探头一看,那个身穿碎花裙的小姑娘在楼下冬青簇旁的树荫里正聚精会神地拉《梁祝》。燕石对音乐的审美一般,只觉得好听,不知不觉就在淡淡的伤感和浓浓的爱意中平静了下来,她洗了碗筷,净了手,打开衣橱,把里面的两个包裹取出来,仔细地翻开,一个包裹是属于女儿的,小时候穿过的带水仙和小熊图案的小裙子、小裤子、小上衣,还有一摞从一年级到高中时的校服,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她舍不得丢,这是女儿成长的经历,一件件,全是母亲的得意和幸福,闻一闻,还有岁月留下的香气。另一个包裹里是她和丈夫过去的衣物,刚结婚时他买给她的那件枣红毛衣,花了他一个月的工资,心疼得她吃了一个月的素食,甜滋滋地穿了好几年,倒是现在看上去有些落伍了,但这是一个女人曾经的幸福。还有他穿旧了,ρi股上磨得稀薄的秋裤,一件原本是米色被洗成了白色的线衣,一件棕色条绒裤子等,都是她历年为他置办的。以前买一件新衣服要计划很久,他说不要给他买贵的,没人在乎男人穿好穿歹,干净就行,省下钱为女儿为她自己买件好的。她偏不,先为女儿买,然后是丈夫,男人在外面为家人奔波,不能穿得让人笑话,她自己则能省则省,反正只是个小学教师,朴素一点也没什么……所以两个包裹里女儿和老公的衣服多,她自己的少,有些衣服穿得破烂了,失去了保存的价值。最下面还有一篇从晚报上剪下来的赵波的专栏,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是谈婚姻家庭的:结婚这俩字,就是昏头昏头把婚结了,要不干吗结婚?然后时间开始帮你洗涤这一段情感,这个男人是什么人,每洗一年,你就新看到一层,像纤维的布,是越洗越干净越柔软,还是越来越失去颜色、没有手感……
她喜欢没事时把两个包裹打开,一件件摆在阳光下面,感受岁月的甜蜜和幸福。看完了,再一件件装起来,把幸福包好,仔细地放在衣橱里,放上樟脑丸,快乐和满足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躺在卧室里都能感觉得到。因此她是个恋家的人,不愿意走出这间屋子,就是回娘家,也只能住一夜,第二个夜晚就非得赶回来。家里踏实,这里有她的一切。
《梁祝》停了,燕石给赵波打电话,把跟踪老程、砸汽车、他竟没计较的事说了一下。赵波也很纳闷,“老程老实得过分啊,一句也没说你?”
“没啊,我正忐忑呢,没有鬼他为什么这么平静?以前只要有把柄,肯定一通说教。奇怪。”
“嗯,我也觉得肯定有什么事,你慢慢看吧,一定有原因。”
燕石正要说细节,手机响起来,过去接,不得了,老娘正在佟博文单位门口撒泼闹呢,一个不知什么人打了她电话,让她快点把老太太领回去。燕石赶忙跟赵波简单说了一下,挂了电话出门了。
燕老太太本是个明事理的人,但架不住心里苦闷,累积到一定程度就堵在姓佟的单位门口大声哭骂,定期发作,一骂就是好几年,上到佟博文领导,下到看门的大爷都认识她了,先是安慰老太太,后是躲着,毕竟这是人家家务事,外人不便参与。而且这些人从内心里也更同情燕家,哪个家庭里都少不了女人,想想自己的至亲要是被人骗到这步田地,说不定自己更不理智。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男人总归在道义上要多负点责任,虽说在那里哭天抹泪很丢人,老太太一吐心中恶气之余,总算赢得了人心。近五十岁的佟博文在这国字号单位干了多半辈子了,在这事上总是提心吊胆,虽态度强硬、鲜明,回归家庭,不再与燕霞纠缠不清了,但总归内心有愧,不肯再面对这件事,哪怕做缩头乌龟。因此老太太一闹,他就躲,并不出门,也任凭别人指指点点了。
按说,老太太上门骂就让她好好出一口恶气就是了,骂人也是件费力气的活,累了,渴了,自然会告一段落回家去,反正气得生出病来也是她自己的事,没人给赔偿。但火上浇油的是,佟家媳妇和佟家闺女也出来反骂了。以前佟家媳妇也不太敢,怕弄巧成拙把老公顺势推到燕家去,一直憋屈着,直到一双儿女长到能给自己撑腰了,也能在佟家说话有分量了,加上老佟也有迹象真心实意回到老婆孩子身边,媳妇这才有底气了,每次燕老太太过来骂,她便很气盛地代表老公出战。老公玩了人家,理亏,轮到她身上就不理亏了,戴绿帽子不说,别人抢她老公,抢了那么久,她才是最冤的人!
因此老太太在佟博文单位门口没骂半个钟头,气势汹汹的佟家媳妇就带着女儿赶到了,替丈夫找回面子般,娘俩一前一后指着老太太的脊骨和脑门骂:“你个老不要脸的还敢出来现,你家大表子一辈子没男人要,那是你没教育好,整天抢别人的男人,活该被免费操!你老不要脸的放心好了,你家当第三者当出瘾的表子一辈子别想有个正经男人要她,就犯贱到底吧!勾引我男人二十多年你们他妈的还有理了!现在你妈×老的少的急了,活该!现世现报!我就是骂你老不要脸的了,有本事你告我去呀……”
佟博文的闺女也龇牙痛斥:“勾引我爸爸这么多年,还觍着老脸在这里哭,扯给你一根头发上吊去吧,再扯一根让你家傻×骚货也死了算了,活着只剩下丢人现眼了,呸呀老傻×!”
老太太先是不理会她们,就指着老佟办公室的窗户痛骂,终归是体力精力不济,很快她的声音就被更年轻的俩对手的声音给淹没了,然后不骂了,神情有些恍惚地看着那幢办公楼上的窗玻璃发呆。燕石打车到达时,都不知道那对凶悍的母女指着母亲的脑袋辱骂了多久。
燕石挤过人群,把母亲从地上拉起来,拽着往外走。那母女得理了,苍蝇似的不依不饶还是追着骂,燕石气得要咬死谁了,老佟在老太太面前不占理,老太太在佟家媳妇面前不占理,你们现在占理也不能这么围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骂吧!幸亏赵波也赶了过来,这个气质优雅又很仗义的女人马上挡在老太太和燕石后面当起了防火墙,义正词严地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再骂!再骂!”手指定在佟家女孩脸上,“你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还敢在我面前×、×地骂,你丫闭嘴!没你小孩什么事,我一张嘴臊着你!”
那丫头果然闭了嘴。她妈却一步窜到姑娘前头,继续:“贱×!长着一张活该被操的×脸,扫把星,哪个男人要她哪个男人倒了八辈子血霉……”
赵波给骂急眼了,腰一叉,回击:“你妈×不贱,活该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多光荣呀!你戴绿帽有瘾还是咋的,你也是有闺女的人了,是指望她继续你的绿帽传统还是给别人戴绿帽子?你他妈才不知道啥叫丢人现眼呢,到现在头上都绿茵茵一片!我把话放在这里,要不是你男人不行了,你头上的绿帽还是一叠叠一层层,峰峦叠嶂,你开帽子店一辈子都有的卖呢,卖不干净……而且我告诉你,今天老太太要是出点什么事,你们一家子可脱不了干系!”
好不容易回到家,燕石埋怨母亲:“你这么大岁数,干吗呀?面对面你还能骂过人家娘俩?怎么不知道消停呢?”
老太太哭:“我心里难过呀,看看你姐姐,活活一个尼姑似的呀,天天念叨着‘赎罪’、‘赎罪’,到底谁有罪呀!我这心里……不去骂他……祸害了我们,我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他好过!”
若琳上班从不让老程接送,他欠她的要一起还,细水长流会让他觉得待她比老婆还好,再觊觎正宫的位置有点人心不足蛇吞象了。再闹闹,他差不多像对老婆那样对她敷衍和冷处理了,而她又没有婚姻和孩子的保护,被丢弃简直是转眼间的事。上了一个男人的贼船,意味着有更多的心要操,有更多的眼泪要流,为了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还得忍着,忍出贤惠和端庄来。
但这一次若琳要求送,起了床身体不舒服,腿有点软。大门口就有带空调的公交车,而且是首站,但她还是要老程送一下。这不算什么,老程愿意效劳,如果不是怕被发现——一起外出风险总高些——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他都愿意做。让一个年轻的女孩跟着你,你总得拿出一定的诚意来。
由于时间晚了,两人在车上吃了简单的早餐,老程煮的白鸡蛋,袋装牛奶。两人默契地吃着,一路上竟没话说。在公司楼下,他把她放下,车刚开过,她便呕吐起来,吐出白惨惨蛋汤似的秽物,回头看,他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不由有点愤愤然。
上楼时,一个穿浅灰色职业短裙的冷面女子带了两个扛着资料箱的职员走在她后面,在电梯里,通过镜子,觉得她面熟,小巧玲珑的身材,带着成熟汝人俏皮讥讽的神态,那种冷是装出来的,转瞬就能笑出来,而且笑得眼睛弯弯,那种少妇的神韵。哦,想起来了,曹老板的老婆,曹老板负责家族公司的销售,这女子负责公司采购,独当一面,而且人家是生了儿子的,据说那四五岁的小家伙是?事长、曹老板老爹的大爱。这份实力谁能动得了?可怜丽美人小心纯不自知,正像茶坊老板娘所说,你要打个平手,起码也得生出俩儿子来,要不就如殷月红所言,只是免费或成本很小地被玩了。
由于自家老板被老婆追得厉害,这个时常忙得坐不热板凳的人这下便老老实实坐在了办公室,以应付随时的电话检查。若琳在老虎眼皮底下也只得老老实实的,想放松片刻,就到卫生间。而卫生间里丽美早在那里照镜子呢,一支细长眉笔,一只口红,一只唇线笔,照了又照,描了又描,一时半刻没有回去的打算。见了若琳,她保持着冷静和尊严,继续对着镜子?唇形,“我和他闹大了,我说如果骗我我就死!他说和我一起死。”
若琳心里冷笑,表忠心表到这种极致就近似撒谎了。这年头光看到女人上吊跳楼,有几个男人也跟着上吊跳楼的?更何况一个老婆孩子健全、啥都不缺的男人。她冲着水,若无其事地,“是不是他wife来了?”
丽美抿着娇若艳花的红唇,轻轻挤出:“五年,早五年之痒了,门当户对的金童玉女就一定有个好婚姻白头偕老?”
若琳发现已不能和她讲道理,太认死理了,得跌几个跟头才能以常人的角度和思维看问题。于是赶忙躲出来,看蠢人自欺欺人,还不如到boss眼皮底下蹑手蹑脚去。
qq上,老程在关心她:“老婆,舒服点了没?”
为爱心碎:“没。”
程:“要不就请假回家休息吧,别硬撑。”
为爱心碎:“不挣钱吃啥?”
程:“不挣钱你能饿着?但你病倒了反倒是我的事了。”
为爱心碎:“我病倒了你真伺候我?”
程:“我不伺候谁伺候?傻样。”
这话和曹boss的“你死了,我也死”有没有一点异曲同工?
中午没顾上吃饭,去另一条街的成|人用品店去买测试纸,路过锦春茶坊,梅二姐撩开竹帘,诡秘地笑成一朵掬花脸,“谁呀,早上开车送你的那个?”
是不是人到了一定的岁数,生意生活又无大起色,就无聊地专嗅别人的蛛丝马迹了?若琳不阴不阳地扬了一下脸,“嗨,搭个顺车。公司缺文具,得去买了。”
然后悠悠搭搭走了。如果不走,第二句“你怎么吐了,身体不好?”一定会让她支吾,一个近二十八岁的姑娘和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同是吐,理由可是有玄机的。
买了试纸,憋尿,到卫生间焦心地等待,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那个小条条,心都跳出来了,哦,第二个红杠终于羞答答地显现出来!
哇哇,她真的怀孕了!为了防止万一,把余下的试纸全试了,真他妈的怀孕了!阿弥陀佛。
有了心理准备,身体又好像不舒服了,午餐也没心情吃,便硬着头皮向boss请了假。boss竟没难为她,爽快地准许了,可能是因为上次他老婆来公司突然袭击时她态度端正嘴巴严密吧。
而且回家还打了车,从现在开始真正疼惜自己。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把身上紧绷绷的丝质内裤换了,换成宽松的纯棉,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还一马平川的肚子,有点激动地流下泪来,从此她有了新的称呼:妈妈。当了妈妈的人应该有更高更长远的目标,而且是理所当然的。她要为他生一个孩子,为了爱情或其他什么,所以她要给孩子一个家,一个有利于婴儿成长的正常家庭和社会秩序,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出来,他再也没有理由推托和逃避。爱情本来是自私的,更自私的是他内心的东西,他不想承认,她也没办法以私享、私用的借口独占他的一切。现在好了,他的其他道路被堵上了,这个既得利益者再也没有借口以坐庄的方式讹诈她了。而且从现在开始,她有足够的正当性与他老婆,那个正走下坡路的中年妇女、黄脸婆燕石——看齐,万一自己生了女儿,则与她平等,大家都是闺女,谁也别牛×,而自己的年轻貌美则可以抵消她有效证件的合法性。万一自己生了儿子,则彻底打败了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老程内心里是渴望有个儿子的,以前没有办法,现在则有了,你能指望一个理智而重血缘的中国男人放弃他唯一的亲生儿子?
孩子不仅仅是砝码那么简单,还是个转折点,所谓母以子贵,在半斤对八两的较量中,多出来的一点点优势就足以显示四两拨千斤的功效,以后一切将有所不同。
从夕阳托在树梢上到沉到靛蓝的云幕后,再到街上的灯哗然闪亮照着川流不息的车队,眼前就像个光怪陆离的大屏幕似的,一个接一个硕大的怪物拖着长长的影子转瞬而过,夹杂着各种或粗粝或细碎的混合声,都把脑仁吵疼了。
燕石在这种混杂的光影中等待了很久。基于女性内心隐隐不安的直觉,吃过午饭没多久,她给老程发短信:“今晚回我妈家,你要回来自己煮点挂面吃。”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这里。她不能相信上次砸车只是个巧合和误会,就凭“他没鬼为什么那么平静?”她要声东击西,暗中守株待兔,如果他是清白的,就不会让她抓到任何蛛丝马迹。
不远处新开的饭馆、美发厅、洗脚房、ktv都突然撕去了白天端正清白的面具般,变得五光十色香艳无比起来,汽车与行人往来之间,衣香鬂影,身材姣好的女子穿着三点式公然站在玻璃后面的橱窗里,有些年轻的女子甚至当街拉客,有事赶路的男人含混不清地躲着、笑着、昧着,没有目标的人便被高兴地半推半拥了进去,有的是开着闪亮的汽车直奔而来,被前呼后拥入座,灯光下似乎流转着香艳的魅影和缭绕的水汽。这是男人能随时占便宜,女人能通过被占的机会获取报酬的年代,满目的灯红酒绿,放眼歌舞升平的盛世,女人只能恨投错了胎,没生成男人,错过了人生中最肆意瑰丽的狂欢。
燕石就在那块石板上坐到了晚上十点,什么事也没发生,这让她焦灼的状态放松了许多,她原本打算等到天亮的,如果真是一个莫须有,只是自己“神经末端发达”症,就是等三天三夜也值得。她的家庭、幸福,所有过去、未来和下半辈子都押在他身上了,她输不起。她恍然记起ρi股下面的晚报,当时买时随手翻了翻,上面有赵波的一篇随笔,只粗粗看了一眼,便没有看下去,心里有些怪怪的,好朋友竟然把自己和佟博文媳妇二十年绿帽子引发的感慨放到了报纸上,题目是《女人为什么不离婚》,有这么一段大概是这么说的:
很多人是婚姻和感情中的吸血鬼。可以打一个比喻,有的女人在婚姻里,就好比给老板干活,本该一月三千元,老板说,终身雇佣,先给你每月基本的生活费一千五,剩下的帮你存着,到你需要时再一起结给你,再说公司有困难,也请你体谅。所以这个女人可能为这个公司奋斗了二十年,三十年,期间只拿基本的生活费,不拿利息不分红。但在第二十一年或第三十一年,老板说,现在经济危机,要裁员,但公司没什么钱,没法把你二十年或三十年少给的薪水补上,当然更没有赔偿了。
想想吧,她当然不想痛快地离开公司和老板,如果自尊地走掉,不仅白干了这么多年,本钱也没拿到,放谁身上也不会乖乖地任凭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的老公有几个不像这公司的老板?尤其这被裁员的不再年轻的女人还听说公司正私下想招更年轻的女工!
所以,离婚时没有财产补偿,只凭自尊和清高离开,简直是傻子!被剥削了还不自知,充大方!
现在想想,哎呀,这话简直太对了。老程有今天的一切不是含有她的投资吗?她过去累死累活承包了家务,生了闺女自己带,给他一个安稳的后方让他有更多时间用在工作上,现在他工作收入都稳定,虽是个小副处,但作为普通百姓来说已经不错了,副处也不是人人都能当上的。她投了他的资,该他分红补偿报答她时,他却有了外心,想踩在她背上更上一层楼,让她的投资打水漂,不就像那种黑心老板吗?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哼,没那么容易,就想自己的美事吧,老娘也不是好惹的!
进入深夜,行人和车辆都少了,路面徜徉着寂寞,嘈杂声不再那么浑浊,却显得更响亮了,一辆深色汽车如深水中的鲫鱼般倏地从眼前滑过,燕石猛一激灵,也许太紧张太专注脑袋里又牵挂太多的缘故,竟不能确实为“看见”,只在意识中闪了一下。她马上追着意识中的“闪点”进了小区。因为这次穿戴周正,神色凝重,保安竟没有理她。在社区昏暗的路灯下,燕石飞快地随着汽车奔过去,没错,是自家的车,程贱人,看你还有什么脸说,这次非得捉奸成双了!
夜色中那辆老普桑转了个弯停在了最里面的位置,那里离灯光最远,黑乎乎一片,果然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然后是开车门的声音。燕石就迎着人影走过去,那人转身从车前边绕过去,从车另一边踱到楼道里。两人几乎斜着面对面,中间只隔了一辆车。不用借助微弱的光线,把他烧成灰她也认得他的骨头,一个同床共眠二十年的人,那种熟悉的气场,人完蛋了这种气场也会绕梁三日。
她如影子般跟上去,在楼道口看着他进了电梯,马上跑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上的数字,15楼亮。她马上跑进另一部电梯,飞快地上了15层。这里是两梯八户,走出电梯,走道上的声控灯亮了,照着绿莹莹的地面。他肯定躲在其中一个洞的后面,她要把他从八个门里拎出来!百分之十二点五的成功率在深更半夜很疯狂,只轻轻在一个门上叩了一下,清脆的哈巴狗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这一叫就引得好几家的狗此起彼伏,其中还有胸音浑厚的大狗,吓得她腿软。而且狗叫是有瘾的,彼此呼应着停不下来。终于叩击的那家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头探出灰白的脑袋蛮不高兴地威胁她:“你找谁的大晚上?在门口登记了吗?在这里转悠个啥?”
燕石连忙道歉,“打扰您了,我在找我那口子,刚才看他上来了,就不知道进哪门了。”
“找人找到这里来,你那口子姓什么?”
“程健人。”
“没这人。这一层我都认识,没姓程的男的。”
门砰地就关上了。
燕石往回走,走到另一个通道尽头的人家,竟看到了门铃,硬着头皮按了一下,门里先有老妇人斥狗的声音,接着木门打开,一个银发老太太一边用脚赶开嚣张地向防盗门上扑的小狗,一边疑惑加不满地看着她,“干吗的呀?找错地儿了。”不等燕石说话,防盗门后面的木门就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