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麻烦你。你抓紧时间找证据吧。”周国勤点头,向李通微笑:“那好,你先走一步,在路上多注意身后,如果有人盯你梢,千万别慌,立刻给我打电话。我保证马上赶到。”“知道了,再见。”“再见。保重。”“开枪,两个目标全都要,一个也不许放走。”在27号402室厨房里,男警察一字一句说道。这是给使用狙击步枪的便衣警察的正式命令。随后他掏出手机,进入电话会议模式,言简意赅地向包抄云生饭店的两个三人组下达了两道命令:一,击毙李通和周国勤;二,不惜一切代价拿到李通交给周国勤的一个包和一盘录像带。在4倍望远瞄准里,李通出现在饭店门口,英挺的身影在灯光映照下,清晰明亮。由于瞄准镜的柔光作用,李通显得虚幻而俊美。便衣警察的手指压上了扳机。他屏住呼吸,看见李通正左顾右盼朝街上张望。测距早已提前完成,和李通相距约105米,瞄准镜中间的第二个∧尖点已瞄准了李通胸膛,弹着点应该落在第一和第二个∧尖点之间,正中心脏。便衣警察扣动了扳机。啪。金属爆裂般震耳的一声枪响,撕碎寂静的夜色。李通被击中,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仰面朝天栽倒在潮湿的地面上,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几乎同时,便衣警察将瞄准镜内的∧尖点再次对准李通胸口,补了一枪,旋即快速调整视角,瞄准饭店门口,等候周国勤冲出来。男警察在微型望远镜里观看了全部过程。“你留下照应。”他嘱咐另一便衣警察说,随后朝女警察一招手:“走,小芬,我们下去,快!”听到枪响,周国勤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然后又是一枪。街上一个女人尖叫起来,随即有一个声音在叫喊:快打110报警!同时传来几个人快速奔跑的杂乱脚步声。他猛然间惊醒,迅速蹲下身子,掏出手枪,推子弹上膛。他看见李通已仰天倒在饭店门前空地上,隐在灯光阴影里的胸膛正在往外喷涌出大量黑色的鲜血,如注如雾。周国勤提着手枪转身冲向后门。刚冲进后院,他就听到一阵急速的脚步声靠近。至少有几个人。脚步声随即消失在后院的小铁门前。他当即判断,对方早作了准备,已四面包围了云生饭店。他蹿向墙角,蜷缩在一堆破桌椅等杂物后面。这时,他看见小铁门旁边墙头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他举枪瞄准,射击。啪,啪。枪声一响,人影应声消失。他快速向前移动,将手枪Сhā入后腰皮带上,身体凌空跃起,双手搭上后院隔墙上缘,两臂用力挺起身子,一个鹞子翻身,越过隔墙,翻进隔壁人家院子。院子里面空空荡荡,没人。他没有停下脚步,猫着腰继续往前走,再次翻越隔墙,翻进另一家院子。他身体贴在墙壁上,倾听四周细微的动静。一片寂静,听不到响动。但他听得见自己胸膛内剧烈的心跳,还有因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他摸了摸背在胸前的尼龙小背包,还在。就因为它,李通才被打死在饭店门口的?他现在搞不清楚状况,但似乎饭店周围早有了埋伏;子弹应该是从对面居民楼一扇窗户里射出来的。是他一时的疏忽要了李通的命?可对方怎么会知道李通会在这一时间到云生饭店和他接头呢?难道李通已经被他们盯上了,把他们引过来的?夜色微寒,初春的风依然凉意刺脸。周国勤一闪身出了院子门,在迷宫般曲折的小巷子里穿行,疾走如飞。但很快,他就听见许多凌乱的脚步声在小巷子里响起,就在他四周围,此起彼伏,忽近忽远,始终追随着他,前后左右围绕着他转悠。他知道自己陷入了重重包围。幸好是在一片纵横交错分岔奇多的小巷子里乱蹿,要是饭店后门直通大街,他早让对方截住,被乱枪打死了。他告诫自己,今晚无论他如何要冲出去,决不能白白死在对方手里,让徐中路得逞。他突然看见在前面一个路口有两条人影一闪,他猛然伏下身子。啪啪。迎面射来两枪,子弹从他脑袋上方低低掠过。他急速后退,移动位置,隐身在一个门洞里,然后再次返身,闯进一家人家院子,翻身越墙到另一家人家的院子里,出门,走进另一条小巷。他完全迷失了方向,只剩下生存的本能指引他仓皇逃命。周国勤在小巷里疯狂向前飞奔,随机地转向,再转向,盲目无助地冲向一条又一条小巷。不能死,我不能死。他满脑子全是这一强烈的求生意念,边跑,边在嘴里喃喃自语。奇迹终于发生了。他直直冲过一条小巷尽头,突然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一条宽敞且夜市繁华的商业大街上。他没有减速。他清楚,追杀他的那一帮人就在他身后不远,紧追他不舍。他得加速,冲刺般快跑,利用夜色和街上闹哄哄的人群掩护,甩掉他们。    
第一回:我是警察(1)
蒋冬至醒过来时已是晚上7点50分了。他又睡过头了。手机上设置的两个闹铃都响了,但他睡得太死,根本没有听见。他操起床头桌上一瓶可乐,咕隆灌下一大口,甩甩头,深呼吸,试图让大脑更加清醒一些。他撩起窗帘,揉了揉眼睛,目光惺忪迷离地张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早黑了,街上灯火繁亮一片。今天是周末,热闹的星期五夜晚。他起床,穿衣,迅速梳洗一番,拎着一大袋下午买的新鲜面包,匆匆下楼,走到街上。他的搭班老钟已将桑塔纳出租车停在楼下的人行道上回家了。老钟是个忠厚勤奋的中年人,刚才肯定是按了很长时间的喇叭唤他不醒,一气之下才弃车而去的。两年前,南段市出租车公司实行改制,出租车一律得由司机买下(买不起就走人)。老钟看中他驾驶技术出众,两人各出资四万元(当时蒋冬至倾家荡产只拿得出三万,老钟慷慨借了他一万),合伙买下这辆桑塔纳车。如今不但赚回了本,两人已赚足了买一辆新桑塔纳车的钱,日子开始滋润起来。他打开车门上车,果然在仪表盘上发现一张纸条,是老钟留给他的,上面写了两行字:“油加满了。我先走一步。你小子这样好吃懒做,当心光棍一世。”蒋冬至笑了。他前天刚甩了一个叫小何的女孩。老钟问他原因,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三个字:她没劲。小何是老钟的老婆介绍的,身材苗条,眉清目秀。双方牵手交往了一个多月,小何就下意识地规划起两个人的未来了。这就严重触犯了蒋冬至的禁忌,让他一下子看到了恋爱的庸俗结局。床还没来得及上呢,就谈婚论嫁了,也太贱了吧。老钟无法理解他,认为他不可救药,疯了。检查车辆状况后,蒋冬至咬了几口面包,启动手机的语音功能,右耳朵戴上时髦的无线蓝牙耳机,发动车上路了。今晚整夜他又得跟随一个又一个乘客的招呼,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从一处飘向另一处,直至黎明收工回家。他突然觉得一阵无聊感在他身体内蔓延,扩散,于是打开了CD唱机(经老钟同意,他个人独资将录音机换成了与时俱进的激光CD唱机)。遥远清澈的音乐顿时充满整个车厢,隔了一会儿,传出一个男人伤感的歌声:“我们在前世约定,一起穿行这世界,一生都不会停歇,永远向着那春天……”是许巍的《天鹅之旅》。低沉的嗓音,纯真而茫然,沧桑之中透出轻烟一般的空旷和寂寞。一些虚无缥缈的青春往事,闪闪烁烁,掠过蒋冬至眼前。他二十七岁了,青春已近尾声,即将远去,消逝。他感觉自己似乎一直在虚度岁月,一事无成,每天穿行在陌生人之间,迷失了方向。一阵清亮欢快的鸟鸣忽然闪电般穿透许巍的歌唱。是他手机响了。有电话打进来。他伸手调低CD唱机的音量,又按了一下蓝牙耳机上的控制键:“喂?”“Hi,是‘幻想的拖拉机’吗?”耳机里传来一个女孩清脆柔美的嗓音。“我是。你是哪位?”“我是‘被雨淋湿的小猫’,”女孩说,“我去了‘快乐天涯’,看了你写的去印度的探险文章,很有启发,我也想去印度,想约你见个面,请教一些问题,可以吗?”“快乐天涯”是蒋冬至与数十名散布于全国各地的资深驴友集资建的一个探险旅游网站。网站有一规定:凡出资者均可将自己的网名链接在一个叫作【出卖自己】通讯录上,公开手机号码和电子邮箱,明码统一标价(50RMB / 每小时),向新驴友提供个别辅导式的收费探险咨询服务,用于贴补网站日常维护的费用。“当然可以。”蒋冬至回答,“你清楚我们的谈话是收费的吗?”“我知道,50块人民币一小时。”“好,你在南段市吗?”“我是南段市人。”“我明天下午2点钟以后晚上8点钟之前都有空,约在保安路的麦当劳见面,可以吗?”“同意。我下午4点钟来,不见不散。”通话完毕,手机自动挂断。蒋冬至不禁幻想起这位嗓音动听的女驴友长相。假如她长发飘飘,是位美女,陪同她去印度,当一次探险指导,也未尝不可以考虑。他再次按键开启耳机,用语音命令打开手机拨号盘。他高声读出一个数字,手机发出一连串嘀嘀声响之后自动拨出。“喂?”耳机里传出老钟粗重的声音。“老钟,谢谢你帮我加满了油。”“你小子要考虑清楚,”老钟待他如亲侄,像叔叔一样顽固地关心着他的婚姻大事,“小何昨天在我们家哭了一个晚上,人家到底哪点对不起你啦?你说甩就甩了人家?”“是我配不上小何。我现在不想成家,想出去闯闯,怕耽误了她。”“你臭美吧,人家小何也没说现在就非你不嫁了……”“噢,对不起,我有客人。”蒋冬至打断老钟,按下耳机上的控制键。他刚拐上一条大街,看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高个子男人站在街边,正发急地冲他车子胡乱招手,看样子是有急事。蒋冬至将车刹停在高个子男人面前。高个子男人利索地打开车门,一个箭步窜上车,坐在蒋冬至右侧的副驾驶座上,同时动作连贯地关上车门。蒋冬至踩油门,汽车加速,朝前驶去。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回:我是警察(2)
“去北段,快。”高个子男人急切地说,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北段市北距南段市112公里,沿着204国道北上,最多两小时就到了。但北段黑帮猖獗,治安情况非常差,一入夜,街上寂静无人,外来出租车时常被抢劫,还总破不了案。所以,夜晚想要从南段打车去北段,多数会被司机拒载。现在早过了晚上8点,蒋冬至不想去冒险。“对不起,北段治安不好,晚上我不敢去。你另外找人吧。”蒋冬至决定实话实说,希望征得对方谅解。他边说边减速,出租车缓缓滑行,停靠在街边人行道旁。“不行,你今天必须去!”高个子男人态度蛮横。他迅速回头朝后面车窗张望一眼,返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递给蒋冬至:“我是警察。”蒋冬至接过警察证。凭手感他确认证件是真的。他看见高个子男人的名字叫周国勤。他将证件递还给周国勤,顺势打量了他一下:蓬松浓密的头发,一张方正的苦脸上刻满细碎的皱纹,表情冷淡而严肃,目光敏锐的眼睛里透出勃勃英气和一股子逼人的自负。“是警察也没用,北段我不去。”蒋冬至冷冷回复道。“你的车我征用了,我有紧急任务。”周国勤凶狠地瞪着蒋冬至,叫嚷:“你快开车!”蒋冬至横扫了一眼周国勤:“你凶什么凶?是警察就了不得了,想吓死我啊?”他没有表示出马上开车的意思,身体往后一仰,靠在座椅靠背上,故意露出一副舒坦的样子,用慢条斯理的语调挑衅道:“我告诉你,我最不怕的就是警察,我以前也是警察。”“你他妈的到底开不开车?”周国勤急了,大喊一声,拔出手枪,对准蒋冬至。“我靠,你他妈的想打架?有种的,下车去跟我打,你拔出一把破枪来,吓唬谁呢?”蒋冬至冒火了,他一向嫉恶如仇,尤其痛恨警察在街上拔枪威胁人。周国勤一把扯住正想推门下车的蒋冬至。随即,一把54式手枪顶在蒋冬至脑门上。枪口冰凉坚硬的金属质感异常清晰地传入他脑海。因为顶得太紧,他脑门在枪口压迫下发出一阵阵疼痛。“我问你,你到底开不开车?”周国勤焦急万分。“知道吗?警察是不可以把枪口对准老百姓的。”蒋冬至嘴巴十分强硬,“你这么做,根本不配当一个警察,不配有枪。你不敢对我开枪。”“你说我不敢开枪?”周国勤吼叫起来,气急败坏,脸色愈加发青。他也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或者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非常简单的一件事,形势突然就急转直下,被他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眼看局面快失控了。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绝望透了,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下一分钟里该怎么做才能摆脱困境。他只清楚,追杀他的人正在附近大街上四处转悠,寻觅他的踪影。也许他们已经在向他逼近了。“对,我量你也不敢开枪。”蒋冬至斜视周国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冷酷而大义凛然。周国勤被气得浑身颤抖,悲愤填膺,脸色由青转红,而且越涨越红。他呼吸粗重,像是受了巨大刺激似的,突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你看我今天敢不敢开枪?”他一抬手,掉转枪口,顶上自己的太阳|茓,手指头扣在扳机上,双目圆瞪,气吞山河地虎视着蒋冬至。几乎在同时,两行热泪从他眼眶里涌出,缓缓滚落下来。蒋冬至被这一幕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受到了极度惊吓:此时周国勤只要一扣下扳机,他也一起完蛋:一声枪响之后,鲜血和脑浆在车厢内四处飞溅,他就是跳进东海也难以洗刷清白了。他绝对承受不起一名警察在他出租车上疯狂自杀的严重后果。想到这一层,蒋冬至快速灵敏地作出了友好反应:“好了好了,算我输了,警察同志,我怕你了。你厉害,你有种。我马上就开车,你放下枪。”出租车一开动起来,周国勤就收起了手枪,陷入狂热之后的静思状态。出租车正在高速穿过南段市最繁华的一条商业大街,夜空中鲜艳的霓虹灯闪闪耀耀,街边商店里灯火通明,挤满了兴致勃勃的年轻男女。车厢里蒋冬至和周国勤都不说话,一片静默。只有CD唱机仍在低低地传出许巍的沙哑歌声:“一生都不会停歇,永远向着那春天,直到这最后一刻,融进这温暖阳光里,直到这最后一刻,让我们飞越这世界。”“谁唱的歌啊,这么不吉利!”周国勤终于咕哝一句,伸手关了唱机。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两根,一根叼在自己嘴上,一根举向蒋冬至嘴前。蒋冬至不理睬他,装作没看见,两眼正视前方,两手放在方向盘上,全神贯注地驾车。周国勤固执地将那根香烟一直举在蒋冬至嘴前,手一动不动,似乎蒋冬至不抽,他就决不罢手。他铁板着一张表情严肃的苦脸,神态举止看上去特别一本正经。蒋冬至终于忍俊不禁,笑了,“交通规则:司机开车不能抽烟,警察同志。”“情况特殊,特情特批嘛。”周国勤回应道。蒋冬至伸嘴衔住香烟,周国勤殷勤地再次伸长手臂,用打火机为蒋冬至点上火,算是为他刚才的野蛮而疯狂的举动向蒋冬至无声致歉。蒋冬至深深吸入一口,吐出一长缕青烟,伸左手夹住香烟,从嘴上移开。周国勤发现,出租车转入一条僻静的街道。他前后张望,好像担心走错了路。    
第一回:我是警察(3)
“我抄近路走,上204国道。”蒋冬至解释说。周国勤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你说你以前也是警察,真的吗?”“真的。在四年前。”“为什么不干了呢?”“被开除了。”“这么严重啊,犯了什么大错误?”“打架。有一个工商局的领导喝醉了,想调戏我女朋友。我当时没有选择,一拳,把领导的鼻梁骨打断了。”“哈哈,厉害!”周国勤笑了:“那你的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喽?”“嗯,很漂亮。”“结婚了吗?”“没有,我被扒了警服以后,就和她分手了。她现在在上海工作。”周国勤沉默不语。他突然又诡异地笑了笑,正巧被蒋冬至眼角的余光瞥见。“你笑什么?”“唉,”周国勤长叹道,仿佛想到了什么:“为了女人真不值得啊。”“其实我一点也不后悔。再碰上这样的事,我一样会出手的。如果连我自己的女朋友都保护不了,我还怎么有脸说去保护人民呢?”“这是命。你没有当警察的命。”“当出租司机也一样为人民服务。”蒋冬至一本正经回了一句,周国勤马上听出其中的反讽意思。两人望着车窗外的黑暗,都咧嘴笑了。出租车驶出大街,斜拐上一条荒僻而寂静的郊区公路。路上来往车辆稀少,几乎看不到行人的踪影,道路两旁尽是死气沉沉的厂房、仓库、未完工的建筑工地,在黑暗中,看过去就像是一群群黑黝黝的巨大怪兽,兀立在云层密布的深灰色天穹下。蒋冬至对周国勤说:“204国道快到了。”他盯着左侧的车外后视镜看了一会儿,又瞄了一眼车内后视镜,又问:“后面有两个尾巴,是你的吧?”“估计是的。”周国勤从车内后视镜里也看到了尾随在后的两辆汽车。他如临大敌,紧张得不知所措,烦躁地嘟囔道:“我真搞不懂,他们是怎么跟上来的?”“我也刚刚发现我们被跟踪了。”蒋冬至侧脸打量一眼周国勤:“但我敢肯定,他们早就盯上我们了。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跟踪你?”“他们是杀手,想杀掉我。他们刚才一直在追杀我。”事到如今,周国勤只好以实相告。“我靠,你把我害惨了。你他妈干吗不早说?你还拿着枪逼我非要去北段,我靠,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呢,居然碰上你?”蒋冬至大叫起来。他踩下油门加速,同时冲周国勤大叫大嚷:“你他妈还傻愣着干吗,还不请求支援?”“来不及了,太晚了。”周国勤拔出了手枪。“我靠,你干吗不早点请求支援?”“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周国勤一脸无奈的表情。“我看你是个人英雄主义太严重,关键时刻不相信组织。你这是在送死,你明白吗?”蒋冬至态度严厉得近乎歇斯底里,他断然作出决定:“我不想死,我不会听你的:我打110报警。”周国勤不说话,迟疑地举起手枪,再次对准蒋冬至:“你不能打!”“为什么?”“是为你好,你一报警就卷了进去。你后悔都来不及。”“别吓唬我。我不管,现在先顾眼前,摆脱了他们再说。警察一来,他们肯定会逃。”“我再说一遍,你不能报警。”周国勤厉声坚持道。“我不打110,他们一路追我们到北段,怎么甩掉他们?你他妈的有办法吗?”蒋冬至两眼勃然冒出怒火:“是你上我车的,是你引来那一帮杀手的,是你害我被人追杀的,你现在居然说不让我报警?我靠,你脑子进水啦?你他妈的算什么警察啊?有种你一枪打死我,我现在就打110。”周国勤突然垂下头去,像被斗败的公鸡,黯然收起手枪,一脸铁青,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瞥了瞥蒋冬至,突然提出请求:“那我来开车。”“你开车?开什么玩笑?”“我感觉他们要对我们下手了,”周国勤解释说:“你看这条路,又黑又荒凉,一个人也没有,两旁边全是厂房,是个杀人的好地方。”“算了吧,你的车技会比我厉害?我不相信。”蒋冬至头也没侧,就朝周国勤傲慢地摆了摆手,表示拒绝:“我不想被他们打死,但也不想被你摔死。”    
第一回:全速摆脱(1)
尾随桑塔纳出租车的两辆轿车也在加速疾驰。前面一辆是桑塔纳2000,后面一辆是排量1.8L的宝来。命令狙击手开枪打死李通的男警察,此时此刻仍身穿警服,头戴监听耳机,坐在宝来车后座上。他手上多了一部书本大小的掌上定位仪。叫小芬的女警察坐在他身旁,大腿上摊开一大张地图,并用一支强光手电筒照亮着地图。这一男一女两名警察,都是为了便于进出居民家中设点监视周国勤而假冒的。假的男警察叫王辉,以前是一名真警察:七年前,他在新沧市公安局刑警队当刑警,因为参与一起经济走私大案而被开除,从此浪迹江湖,漂流南北,最后被徐中路收编到手下,主管安全保卫工作。假的女警察叫小芬,真名李羽芬,来自云南边境,曾是一名女杀手,现在充当王辉的助手。王辉正在费劲地监听出租车内蒋冬至与周国勤的对话。他愁容满面。事情弄得太大了,现在谁也无力挽回了,周国勤今晚非死不可:李通偷Pāi徐中路和梁市长的录像带,还有他暗中调查徐中路的揭发材料,此刻全攥在周国勤一人手里,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梁市长肯定要完蛋,徐中路也会跟着从南段滚蛋;再扯上毒品,局面将会一团糟。事实上,狙击周国勤没成功(被他从云生饭店后门逃脱了),在小巷子里截杀他也没得手。王辉知道麻烦大了,而且,很可能会失去控制。他断定,周国勤必然会选择出逃北段这一招。他了解周国勤(不久前他曾为徐中路暗中摸过周国勤的底),非常清楚北段是周国勤躲过这场杀身之祸的惟一去处:只要周国勤一到北段,周的那一帮在北段有鼻子有脸的公安铁哥们就会死死护住周,以报答周的闭眼之恩(这个周国勤,也真算个人物,仅仅因为看不惯他那一帮公安铁哥们与北段黑道人物勾勾搭搭捞些好处,就选择了眼不见为净,一走了之,毅然放弃他在北段辛苦打拼八年积下的基础,自我流放到南段当一名普通刑警。但毕竟兄弟情深,周也下不了手去揭发和法办他那一帮公安铁哥们)。因此,他们必须要抢在周国勤逃到北段之前截住他,将他灭口。王辉打电话给徐中路,请求支援。徐中路也急了:北段的黑道势力一向敌视他在南段的快速扩张,时刻提防着他北上。他对与他们做一次交易,请他们出手灭周国勤口非常不乐观,他们背后有北段公安的影子,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反过来暗助北段公安保护住周国勤,并利用周国勤这张牌来对付他:抖出周手上的猛料,将他逐出南段,乘机瓜分掉他的产业。徐中路紧急召唤坦克和木瓜,要他们火速召集人南下增援王辉。坦克真名余强,北段黑道人物,在北段众多黑道势力中排名最弱,地位也最低,去年起秘密认徐中路为老大,甘当徐中路在北段的内应。为维护坦克北段小老大的面子,避免王辉直接对他发号施令,徐中路让小芬临时充当他的通信助理,双方在手机上用短信协调行动(情况紧急时也由小芬出面通话联络,传达命令)。木瓜是单干户,真名邓世勇,在北段以西35公里的今乐县一带活动。王辉以前没听说过这个人。“竟然这么巧,前面那辆出租车的司机以前也当过警察,他打人,被开除了。”王辉一手按着监听耳机说,脑海里掠过他在新沧市当刑警的模糊情景。记忆片断刚浮现出来,很快被他压制下去,清除干净。他被耳机里传来的新对话吸引住了。“他们果然要走204国道。”他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刚才,就在宝来车上,他紧急部署了两套截杀周国勤的新方案,实施地点均在204国道上。第一套方案要求在南段市境内解决周国勤:贾海涛指挥桑塔纳2000超车到前面拦截出租车,与周国勤发生枪战,宝来车追上出租车,小芬枪法好,负责射杀周国勤。因为仓促应对,时间太短,第二套方案仍在紧急部署之中:坦克和木瓜两支力量分别由北向南移动,迎头拦截周国勤,其中坦克将在204国道上围堵他,木瓜则移动到北段市南郊,横跨在204国道上待命,构成第二道拦截网,万一周国勤从坦克手里逃脱,仍有机会再次截杀他。“他们发现我们了。”王辉说。他已决定当即下手,以免出租车逃脱。他嘱咐坐在副驾驶座上老朱说:“快,老朱,给前面小贾信号,要他们马上超上去,拦截出租车,千万不能让周国勤逃到北段去。”“明白了。”老朱回答,随即用手机发出命令。桑塔纳2000立刻加速前进,风驰电掣般向前面不远的桑塔纳出租车直追上去。“我们也加速,追上去。小芬,你准备动手。”王辉瞄了一眼掌上定位仪的显示屏,下令说。“他们加速了。”周国勤警告说。他已反身匍匐在座椅靠背上,两眼紧盯着出租车后窗。“你坐好了,扣上安全带。”蒋冬至嘱咐周国勤,随后用一种兴奋的声音大叫:“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我玩死他们!”出租车倏然加速,在黑暗中飞驰。周国勤听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他侧头瞄了一眼车速表,车速已飙升到了130码。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口。他以前也常常开警车追人,他最清楚了,夜晚在黑咕隆咚的路面上以这一速度飙车,简直就是自杀。出租车沿着郊区公路在作一个大转弯,周国勤感觉路旁黑的建筑轮番迎面扑来。他们随时可能一头撞上,粉身碎骨。   & 最好的txt
第一回:全速摆脱(2)
周国勤转脸朝蒋冬至望去,只见他一只手已离开了方向盘,按了一下右耳朵上一副无线耳机上的一个键,开口说:“拨号键。”停顿片刻,又说:“110。”他知道蒋冬至在用语音拨号。出租车冲出了阴森无人的郊区公路,一个急速右转弯,拐上204国道。“他们还跟在后面。”周国勤从自己一侧的车外后视镜看见了尾随的桑塔纳2000。“我看到了,一辆已经甩掉,就剩下一辆了。”蒋冬至说。出租车在外侧车道上疾驰。隔壁的反向车道上,一辆又一辆货运卡车、集装箱卡车,不时从出租车旁边轰隆隆呼啸而过。204国道是长三角地区一条主要交通干道,也是Z省连通上海港的主动脉之一,即使在夜晚,公路上货运车辆的往来也十分繁忙,川流不息。“你好,我们在204国道上,后面有人追杀我们。”蒋冬至突然说话。周国勤知道,蒋冬至是在对耳机上垂向嘴边的麦克风讲话,他正在报警,“对,我是出租车司机。对,是南段市的。”他一一报出了自己的姓名、所在公司名称、出租车颜色车型车牌号、手机号码,“我在市区接了一个人,叫周国勤,他是警察。后来我们就被人盯上了,他们现在正拼命追我们,想打死我们。”周国勤看见蒋冬至扯下耳机,一伸手,递给他:“他们要你讲话。”周国勤摆弄了一下耳机,戴上,听见了耳机里面在叫唤:“喂,喂,你是警察吗?”“我是警察。我叫周国勤。”他回答道,同时发现出租车正疾速偏向,冲向隔壁反向车道,从一辆小山似的重型集装箱卡车前面一掠而过。他清晰望见卡车司机脸上极度惊恐的表情。“请问你的警号,你是哪一个部门的?”耳机里的110女接线员继续发问。“你疯啦?”周国勤禁不住大喊道。“耶!”蒋冬至大叫一声。因为成功亲历了惊险一幕,他感觉无比刺激,脸上洋溢出抑制不住的兴奋光芒。他面露微笑,全心全力沉迷在疯狂驾车的强烈快感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身旁周国勤的存在与惊恐。“噢,对不起,”周国勤消除110女接线员的误会,报出自己的警号与所在部门,“我们现在处境非常非常危险,随时随地都会出人命。我请求紧急支援。对,我们在204国道上,正朝北段开去,后面有两辆轿车追我们,有一辆是桑塔纳2000,车号看不清楚,他们手里都有枪。”“不好,他们报警了。”王辉监听到了出租车内蒋冬至和周国勤正在报警。窃听器传回的声音效果不理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他能够听清楚他们说的主要内容。“小芬,你把出租车车牌号记下来,记在短信上。”王辉吩咐说,随即说出一组字母数字。凭着经验和直觉,王辉判断,此刻报警肯定是一种战术。他熟悉这种战术,并且不得不承认,这一战术现在使用,恰如其分发挥了其威慑力量,迫使他必须有所顾忌:如十分钟之内贾海涛还不得手,他们将被迫放弃第一套方案,启用第二套方案。他们不可能傻到和驱车赶来的大批警察发生正面冲突。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当过警察的出租车司机显然是个难以对付的角色,他不像周国勤,喜欢逞强,喜欢单打独斗,喜欢蛮干。他有一个灵活的战术头脑,善于利用组织合理调动警察来对付我们。幸好组织里我们有人。对他不能掉以轻心。此时宝来车已驶上204国道,正极力追赶在前面狂奔的桑塔纳2000。王辉一手举起掌上定位仪,眼睛紧盯显示屏,一个小光点正朝显示屏上部缓慢移动;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刻不停地打出一个又一个电话。内线向他通风报信了:警察已紧急出动,大批警车正呼啸着涌向204国道。王辉熟悉公安局内部的运作。他清楚,梁市长的秘书今晚被枪杀了,肯定会惊动不少大人物,有人甚至会拍桌子发火。南段市局正在经受巨大压力,此时如再发生一起枪案,市局领导将会非常难堪,何况,被追杀对象正是与被枪杀的市长秘书接头的那名警察。所以,眼下最可能发生的危机是:204国道马上被警察两头封锁,第二套方案泡汤,周国勤再次奇迹般逃脱。该是他出面,向某些人施加压力,以消除危机的时候了。还有,警察此刻肯定还在云生饭店勘察现场,27号402室迟早会被排查出来。他也得提前防范。尾随的桑塔纳2000仍在原车道上飞驰,对突然Сhā向隔壁反向车道的出租车紧盯不舍。出租车在反向车道上高速逆向行驶,疯狂地在迎面隆隆驶来的众多集装箱卡车之间穿梭来去,左避右躲。几乎每隔几秒钟,蒋冬至就要作出可怕的急速机动:侧向躲闪,迎面穿Сhā,S型绕行,以避免与庞然大物似的集装箱卡车迎头相撞。周国勤身体紧贴在座椅靠背上,神经到了崩溃边缘。车窗外,顶天立地般高大的重型集装箱卡车像一群狂奔的巨兽,从出租车两旁飞掠而去,接连不断,发出轰隆轰隆震耳欲聋的可怕轰鸣。车灯光映照在集装箱卡车上造成的变幻而奇诡的巨大投影,也扑面而来,好似黑色幽灵,倏地一下倏地一下,不停拂过他头顶、全身,穿越整个车厢,没完没了。他真想扯起嗓子大喊一声,叫蒋冬至赶紧靠边停车:他宁愿下车与杀手在公路上拔枪对射,也不愿意坐在出租车里让疾驶而来的集装箱卡车当场挤碎,身体被几十吨重的轮胎压成一小摊血汪汪的肉浆。    
第一回:全速摆脱(3)
一辆混凝土搅拌车突然鸣响尖锐刺心的喇叭,快速而有节奏地闪烁雪亮耀眼的前照灯,一明一灭,警告出租车紧急避让。周国勤忍不住侧脸瞪了蒋冬至一眼,只见他非但不转向避开,反而一脚踩下油门,加速。出租车向前一窜,狂奔上去。眼看快一头撞上身躯巍然庞大的混凝土搅拌车了。周国勤脸色煞白,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但安全带死死扯住了他身体。混凝土搅拌车发出惊天动地般巨响的刹车声。与此同时,蒋冬至轻轻一拉方向盘,出租车一个快速敏捷的左转弯,突然拐入公路边一条毫不起眼的小路。周国勤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他眼睛最后看清楚的景物,竟然是一条大字标语,刷写在小路入口处一幢两层楼农舍的围墙上:吃饭补胎。出租车在小路上疾驶了很长一段距离,蒋冬至方才减慢车速,开口说话:“给我一根香烟。”周国勤抖抖嗦嗦掏出烟盒,心不在焉递给蒋冬至。他还没有摆脱差点撞上混凝土搅拌车的极度惊吓:混凝土搅拌车巨大而狰狞的车头仍在他眼前晃动,尖利巨响的刹车声也仍在他耳边回荡。紧追不舍的桑塔纳2000从刹停的混凝土搅拌车旁一掠而过,一直追出去300米距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贾海涛这才发觉,出租车从204国道上消失了。都怪那辆混凝土搅拌车身高体胖,挡住他视线,让他产生了严重错觉:他以为出租车驾驶失误,差点与混凝土搅拌车迎面相撞(贾海涛多么希望出租车真的一头直撞上去,省了他多少事啊),不得已才闪向混凝土搅拌车内侧紧急避让的,谁知道,它这么一闪,就此没踪影了。“肯定是从一条小路上溜走了。”贾海涛迅速作出判断。他拨通老朱的手机:“我们失去目标了,开出租车的是个疯子。”他简述了出租车失踪经过。在宝来车上,王辉把该打的电话全打到了。他已确信,204国道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被封路。“小贾失去目标了。”老朱向王辉汇报说,三言两句简述了事发经过。“叫他们马上找到那条小路,跟进去。”王辉命令道。他迅速拨出几个电话。随后,他边看掌上定位仪的显示屏,边看摊在小芬大腿上的地图。掌上定位仪的追踪距离为10公里左右,显示屏可用六种放大/缩小模式来实时显示出电子追踪器的位置,放大到最大,显示屏上每一方格所标示的距离可精确到20米。他按键缩小显示比例,代表电子追踪器的一个小光点向显示屏左上方移动。也就是说,出租车在204国道西侧的一条小路上疾驶。他读出他们之间大约相距3公里。他仍在监听出租车内的动静。显然,他期待周国勤现在就向市局指挥中心实时提供出租车的移动位置,甚至提前预告出租车的移动轨迹,这样他就不必费劲使用掌上定位仪追踪了。出租车离开204国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现在也不用怕封路了。他可以调整第二套方案的部署,位置精确地布置下一个新伏击圈,等候他们大驾光临。“我看到小贾的车了,”驾驶宝来车的司机说,“他们开进对面一条小路了。”“我们跟进去吗?”老朱问。“跟进去。”王辉说,头也没抬。他在地图上找到这一路段的204国道:公路西侧这条斜向西北的小路通往16公里之外的双湾镇,随后一分为二,一条蜿蜒折向东北,穿过18公里外的大武镇后,在官塘村返回到204国道上,全长约25公里,与204国道构成一个体态发胖的锐角三角形,双湾镇恰好落在这三角地带的顶点位置上;另一条折向正北,经潭子镇可直抵北段市西郊。“小芬,木瓜和坦克现在到哪里了?”王辉仍埋头在地图上,像一个野战指挥官。“坦克发来短信,说他已出了北段,在204国道上,正在往我们这个方向赶。木瓜说不好,他来短信说,他刚经过三名镇,快到北段了。”小芬汇报说。“叫木瓜马上退回去,火速赶到潭子镇南面的苏荡和庆家桥,卡住双湾镇向北的两条路。把出租车车牌号告诉他。”王辉对小芬下令道。显而易见,要贾海涛在黑咕隆咚的小路上再追上出租车截杀周国勤,是不现实的。他不再犹豫,得迅速调整第二套方案的部署。等小芬在手机上把命令写成短信,发了出去,王辉口述另一道命令说:“叫坦克立刻赶到204国道旁的官塘村,一部分人堵死从双湾镇出来通204国道的那条小路,另一部分人从小路深入进去,最好能赶到大武镇。别忘了告诉他们出租车车牌号。”成功与否,现在惟有听天由命了。口述完,王辉略感疲惫,身体后仰,倚在座椅靠背上。他不放心地又瞄了一眼掌上定位仪。这个死有余辜的李通,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快死了,就出来大咬一口,弄出这么一大堆惊天动地的破事来,累死我们,也害了周国勤。王辉在心里怨恨起来。击 中“你怎么还不把我们走的路线通知市局指挥中心呢?”蒋冬至问。“干吗要通知他们?”周国勤反问道。“我靠,这还用说吗?”蒋冬至诧异地望向周国勤,“要他们派一辆警车来保护我们啊。”    
第一回:全速摆脱(4)
“你想得倒是简单,万一我们走的路线被人泄露出去了,我们不就死定了吗。”“还不至于吧,你们内部真有这么腐败,马上会向黑道通风报信?”“我也搞不清楚。反正,现在最安全的措施就是:我谁也不信。”周国勤回答,望着车窗前面漆黑一片的夜色,神色茫然。出租车颠簸着,在小路起伏不平的劣质水泥路面上快速行驶,前后见不到一辆车,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小路一旁是连绵一片的乡镇工厂,低矮丑陋的厂房轮廓和黝黑的农舍剪影交错出现;另一旁是一条小河,河边大树森然,水草丛生,对岸有零星而孤寂的灯火。一条狗在远处拼命吠叫。“你说,他们还在后面追我们吗?”蒋冬至再次发问。他对眼下的形势有些不知所措。“肯定在追。不过你车技好,估计他们追不上。我倒担心他们派人在前面等我们。”“放心,这条小路我熟悉,前面是双湾镇。还有五分钟我们就到镇上了。”蒋冬至顿了顿,迅速看了周国勤一眼,提议说,“到了镇上,我们先躲起来,你打电话叫你信得过的警察哥们开一辆警车来接我们,你看怎么样?”“不行,”周国勤断然拒绝,“绝对不行,我不能连累别的警察,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出了人命,我没办法交代。”“我靠,你这是什么狗屁话。”蒋冬至立时义愤填膺,“你们到底是一帮什么警察呵?靠,你连累了我这个老百姓,害我和你一起被人追杀,反倒可以交代啦?”这时候,车厢内突然响起一阵轻快悦耳的鸟鸣,是蒋冬至手机响了。蓝牙耳机还在周国勤耳朵上,蒋冬至没好气地朝周国勤伸出右手,粗声粗气道:“把耳机还给我。”周国勤摘下耳机,递给蒋冬至。蒋冬至戴上,按下控制键:“喂?”“请周国勤听电话。”耳机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是谁?”“我是南段市公安局局长戴宏。”陌生男人说。靠,公安局长也知道我手机号码了。肯定是从110报警台弄到的,蒋冬至想。“找你的,是你们局长。”蒋冬至摘下耳机,递给周国勤。周国勤戴上耳机,耳机里陌生男人急切地问:“喂,喂,是周国勤吗?”“我是。”“我是戴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人在哪里?”周国勤不回话,沉默倾听片刻后,果断按下控制键,摘下耳机。他随即伸手到仪表盘上,取过蒋冬至的手机,按键关机。蒋冬至迷惑不解地瞄着周国勤:“你们局长你也信不过啊?”“对。我现在谁也信不过。”“那好,马上就到双湾镇了,我下车,你自己开车去北段。”蒋冬至说,“我不想陪你死。”“好。”周国勤答应道,爽快而又响亮。从车窗前可以望见,小路一旁的小河消失了,出现了许多新建的仓库建筑,低矮的圆拱形屋顶轮廓连绵起伏;另一旁乡镇工厂愈加密集,村庄依然犬牙交错地混杂在工厂之间。沉默片刻,周国勤问:“从双湾镇一直向北开,能不能直接开到北段?”“当然能开到。”蒋冬至回答说,“这条路走到双湾镇就一分为三了,一条笔直向北,经过潭子镇,直通北段;第二条在西边,也直通北段;第三条右转弯,经过大武镇,一直走到头,就回到204国道上了。我看你还是右拐弯走第三条路为好,从204国道去北段安全,警察现在应该差不多封锁204国道了。”云生饭店及其所在的十字路口,被杏黄|色隔离带圈了起来,严禁靠近;大批警察封锁了附近街道。十几辆警车的警灯闪闪烁烁,发出忽红忽蓝的耀眼光芒,搅碎了凄清寂静的初春夜色。李通的尸体仍直挺挺躺在饭店门前空地上。在隔离带外面,挤满了黑压压的看热闹的人群。第一位赶到枪杀现场的市局刑警队成员是三十三岁的资深警官卢杨。他中等身材,微胖,一张严肃的脸上表情淡然,眼神灵活飘逸,深不可测,似乎有一种善于捕捉细节的天性。一帮技侦人员紧随在他身后。拍照、摄像、绘图、尸检,寻找蛛丝马迹,询问饭店侍者和目击者。他们在现场忙了半个多小时。卢杨第一眼就认出了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是李通,梁市长的秘书。他和李通认识,有过几次交往。从尸体上找到一个驾驶证和一张信用卡,姓名和签名都是李通。此事非同寻常。卢杨立刻致电市局值班室,值班领导正巧是新获提拔的刑警队副队长桂建东。桂建东在第一时间驱车赶到现场,接手了这一重大枪杀案。他宣布了严厉的保密纪律:鉴于遇害人身份特殊,案情重大,在现场工作的任何人都必须守口如瓶,不许胡乱猜测,不许私下讨论,不许向外界透露任何信息,连自己老婆孩子也不能吐露一个字。谁违反纪律,就剥谁的皮。①初步尸检表明,李通身中两枪,全都在胸口最致命处。而且,从李通胸膛前后的巨大创伤口来判断,枪手使用的应该是步枪之类的重杀伤力武器,而非手枪。卢杨站立在云生饭店前,朝斜对面5幢4层居民楼眺望片刻。他基本断定,枪手是躲在居民楼上开枪的,因为它们是附近惟一可俯瞰云生饭店的制高点:视野良好,距离适中。    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第一回:全速摆脱(5)
卢杨叫过两名刑警队员,要他们立刻去找到负责这片街区治安的当地派出所民警,一起到斜对面居民楼连夜挨家挨户排查,重点放在二楼以上住户,凡有一扇窗户朝向云生饭店的房间,都要仔细勘察,必须查出今晚谁家里来过陌生人。一有线索马上通知他。两名年轻警察领命而去。卢杨转过身,看见桂建东正怒气冲冲跨出云生饭店前门,站到街上生闷气。二十九岁的桂建东瘦长身材,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和卢杨交情不错。他们俩经常交流的话题是古典音乐:“三高”和莫扎特。卢杨走过去,口气关切地问道:“怎么啦,桂队?”“没什么。”桂建东仍低头喘着粗气。卢杨掏出烟盒,抽出两根香烟,递给桂建东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吸入一口,呼出,一缕蓝色烟雾在夜色中迅速弥漫,飘散。他不说话,静静站在桂建东身旁,等待他平静下来。“我和戴局长吵了几句,讲了不该讲的重话。”桂建东抽了几口烟后,突然低声说道。“为什么吵?”“我十分钟前接到110报警台电话,说周国勤正在被人追杀。”“周国勤?”卢杨十分惊异。“对,是周国勤。”“你是说,和李通接头的那个人有可能是他?”卢杨马上猜出了桂建东话里隐含的意思。桂建东用力点了点头,直望着卢杨眼睛说:“我敢肯定,就是他。他一定钓到了大鱼。”十五分钟前,卢杨和桂建东刚询问过云生饭店惟一一名当班的女侍者,她坦白说,死者李通被打死之前和一个陌生人谈了十几分钟,陌生人出手大方,给了她和厨师每人两百元好处费,算是包下今晚饭店生意,不让其他客人进店,他还要求她与厨师一起待在后面厨房里不乱###走,不得擅自到店堂里去打扰他们,所以她和厨师一直在聊天,打情骂俏,没在意听他们的谈话内容。“现在周国勤在哪儿?”卢杨问。女侍者对陌生人外貌体形的描述,确实与周国勤相符。卢杨清楚,桂建东与周国勤感情很深。周在刑警队时一向是桂最得力的干将,即便在桂被提拔当副队长之前,周对桂交代的任务也一向认真,执行时任劳任怨,从不含糊。周被调出刑警队后,桂对自己无力帮他而耿耿于怀,内疚至今。现在周在被人追杀,命在旦夕,桂怎能不急?“在204国道上,一个出租车司机报的警,周国勤在一辆桑塔纳出租车上,他们在去北段的路上,周国勤亲口跟110的接线员讲,有两辆车在追他们,情况非常危险,要求紧急增援。”“那还等什么,我们马上和北段市局联手,封锁204国道,把周国勤捞出来啊。”卢杨说。“戴局长已经派了十几辆警车去204国道支援了。不过,戴局长不肯立刻封路,他怕影响太大,说要等请示了市领导以后再决定。可市领导一时找不到,你说急不急人?我要戴局长先下令封路,他不听。我怕等找到市领导批准了,已经来不及了,周国勤现在凶多吉少。”桂建东说话时,语气里透出强烈的激愤情绪。“不会的,既然有十几辆警车去支援了,应该会没事。周国勤一向很机灵的。”卢杨安慰说。桂建东心事重重,摇了摇头,神情颓丧而焦躁。他犹犹豫豫瞟了几眼卢杨,挥动夹着烟卷的手指,小幅度地指了指地上李通的尸体,轻声说:“问题是他钓了大鱼,这就复杂了。你明不明白?我的眼皮一直在跳,跳得很厉害,现在还在跳。”“放松一点,桂队。”“我他妈的就是放松不了,”桂建东又激动起来,“我感觉今晚要出事。”停顿了一下,他压住情绪又说:“刚才我一直在打那个报警的出租司机的手机,怎么打也打不通,不知道是已经出事了,还是被周国勤关机了。他自己的手机也关了。”“你别急,他不会有事的,”卢杨继续安抚桂建东说:“换作我,我也会关掉手机的。你替周国勤想一想,他私下里和李通碰头,结果李通被当场打死了,他被人追杀到现在,明摆着是钓了大鱼,你说他还敢相信谁呢?”“也对。”“戴局长知道周国勤是和李通接头的那个人吗?”卢杨扯开话题,眼睛里倏然掠过一丝诡异。“知道了,我对他讲了。”桂建东心不在焉回答道,心里仍想着周国勤。“他怎么说?”“他没有表态。”卢杨的手机响了。他接听,是在新沧市的一个老同学来南段市出差,想聚一聚,问他明天有没有空。他回答说实在抱歉,有案子正在忙,等过了明天中午再说,随即挂断。他转回身,看见桂建东站在原地在等着他,似乎有话要说。“说吧,想让我干什么?”卢杨见桂建东犹豫,先开了口。“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桂建东恳求说。“没问题。”“今天晚上我肯定分不开身,你能不能带几个人,带好枪,开一辆小面包车,到周国勤家去,在外面守候?我担心有人要害他老婆孩子。”桂建东满脸焦虑,眼睛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痛苦。“地址呢?”“我马上发短信给你。”    
第一回:全速摆脱(6)
“放心吧,桂队。我马上就去。”卢杨拍了拍桂建东的肩膀,转身而去。他突然想起什么,跨了一步后又回过头来,盯了桂建东一眼,提醒道:“别和戴局闹得太僵了,对你没有好处。”出租车驶进了双湾镇。街道上行人稀少。一家墙面破旧的小饭店里,有人边吃喝边说笑。一盏路灯下,摆了一张台球桌,围了一群衣服鲜艳的年轻人,他们好奇地抬起头,望着出租车从身旁驶过。等出租车远去,站在人群外围一个中等个子戴眼镜的年轻人,悄悄离开台球桌,转身拐进附近一条黑暗细长的小巷里。他沿着小巷往深处走,走了一段路,站住,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喂,木哥,我是小六,我看到出租车了。”“看清楚车牌了吗?别他妈的搞错了。”手机里传来木瓜粗哑的声音。小六正巧住在双湾镇,以前跟木瓜混过,交情尚在,所以被木瓜临时雇来充当他放在双湾镇上的第一个前哨。“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谢谢了,兄弟,没你事了。”木瓜挂断手机。蒋冬至将出租车停在一个岔路口,他已观察过了:街道对面是一家小旅社,隔壁是一家灯火通明的火锅店,人影晃动,正在营业中。他抬腕看了看自己的夜光电子手表:20∶30。他侧脸望向周国勤:“我下车了。”“我改变主意了。”周国勤说,掏出手枪对准了蒋冬至。“我靠,你这么不讲信用?我就下车,你敢怎么样,真开枪?”“你不用下车了,我下车。”周国勤笑了,他收起手枪,“在公路上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我不好意思再害你砸掉饭碗,你靠车吃饭。我另外再打一辆车走。”“也好。”蒋冬至答应道,略感尴尬。他发觉自己没幽默感了。“我有一事相求:今晚你千万别再打电话报警了,要不然,我会凶多吉少的。”周国勤望着蒋冬至眼睛,神情异常严肃。蒋冬至心里嘀咕,他为什么要这么坚持不报警呢?“我答应你,我不报警。”“另外,你现在不能掉头往回走,也不能从前面拐弯走204国道。你最好从西边朝北走,绕个大圈子,明天再回南段去。”“为什么?”“追杀我的人肯定在后面追,你一回头正好碰上他们,找死啊。就像你说的,204国道应该已被警察封锁了,你一去肯定自投罗网,不就等于你去报警了吗?”说完,周国勤推门下车。蒋冬至发愣地望着周国勤走远,随后驱车朝前开去。他脑子里面空空荡荡的,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突然感觉自己无比孤独,心口部位开始不明真相地疼痛起来,疼痛感朝身体内部蔓延,扩散,虚空地漂浮在深处,持续不断。他往座椅靠背上一靠,生自己的气:有必要这么不安吗?他觉得自己是傻瓜,摸了摸胸口,问自己:这里面真有良知和道义吗?蒋冬至掉转车头,开回到岔路口。周国勤早已不见了踪影。蒋冬至下车,朝岔路深处奔跑进去十几米,仍没找见周国勤,于是迅速回撤,怕出租车被人偷走。就在此时,蒋冬至看见一个高个男人站在一家小杂货铺的灯影里,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口。是周国勤。他正在买香烟。“喂,”蒋冬至叫喊道:“你还走不走?”周国勤转身,快步走过来,对蒋冬至笑脸相迎:“我还没有等到车呢。”蒋冬至也笑了:“算了,你别装了。今天算我倒霉。”“我会连累你的。”“你还装。你已经连累我了。”“那你还去不去北段啊?”“我靠,朝正北走,双湾镇只有两条路,这条路通北段,另一条也通北段,你说我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吗?”蒋冬至一闪身进了出租车。周国勤也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你不是有枪嘛,两个人走比一个人走安全。”蒋冬至向周国勤解释了让他搭车的理由。王辉估计出租车出了双湾镇:在定位仪的显示屏上,双方车距突然间拉大了。这是因为这条小路一到双湾镇就消失了,过双湾镇向北,全是新修建的乡镇公路,路况好,出租车行驶得更快了,而宝来车和桑塔纳2000却一前一后还在小路上颠簸着艰难前进。距离一远,王辉发现监听耳机里杂音和干扰骤然增多,声音开始模糊不清,想要听全蒋冬至和周国勤之间谈话,已非常困难:经常是忽然断断续续传来几句话,没头没脑的,尚未弄清意思,就被一大片可恨的嗡嗡声淹没了。王辉判断,周国勤仍没发现自己皮鞋后跟里被装上了窃听器。要不然,他会接踵发现,另一只皮鞋后跟里有电子追踪器。照理,他会扔掉电子追踪器,摆脱追踪。但直到此刻,电子追踪器仍在正常工作。接下来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摆在王辉面前:那个警察出身的出租车司机是否也要被灭口?既然已无法完整窃听周国勤的谈话了,那么,他王辉也就无从得知,周国勤现在是否已将内情泄露给出租车司机。这绝对是危险的空白,也绝对是他王辉无法承担得起的空白。我按逻辑办事。王辉想。今晚遇到周国勤,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倒了八辈子的霉:命该绝。“给木瓜发短信:目标已到了双湾镇北面,车上有两个男的,一把54式手枪。不能留下一个活口。”王辉对小芬下令说。   & 最好的txt
第一回:全速摆脱(7)
木瓜三年前曾拦劫过一批来历不明的瑶头丸,事发后差一点让一个叫汤军的黑道头目给杀了。是徐中路一句话救了他一条命。自此以后两人成了江湖兄弟,徐中路时常用钱财和物资补贴木瓜,而木瓜则对徐中路忠心耿耿,招之即来。由于原先部署被紧急改变,木瓜还未及赶到北段南郊,就接到短信命令,掉头折返向西南,直Сhā向潭子镇以南的苏荡和庆家桥。事情太急,而且明摆着要杀人,木瓜只叫了五个他认为最可靠的兄弟,分坐一辆北京越野车改装的厢式货车和一辆四吨解放卡车火速赶来。他怕多叫人显眼,张扬,事后麻烦多。木瓜拿出了他拥有的全部武器家当,总共三支猎枪:一支被锯短的宽甸猎枪厂制造的“猎犬”牌双筒猎枪,两支“盾”牌唧筒式猎枪。三支猎枪均使用12号猎枪弹,区别在于:唧筒式猎枪一次可装5发猎枪弹,开枪后通过手拉推护木的连贯动作,退出弹壳,带动唧筒式弹仓供弹,可再次射击,火力凶猛,几乎相当于半自动猎枪。但问题在于,木瓜要靠这三支猎枪去扼守两条乡镇公路,拦截一辆高速行驶的出租车,并且得确保击毙车内的两个目标(其中一人还是携带一把54式手枪的警察),这就非常接近于去完成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猎枪射程近,有效射程不超过35米,根本不可能对运动目标实施正面狙击;而猎枪弹又是霰弹,要让12号猎枪弹穿透出租车厚且黏的前风挡玻璃直接命中目标致死,可能性是非常小的。当然,木瓜非常清楚,今晚他没有选择:他不可能退出,也不可以袖手旁观,既然徐中路十万火急召集他木瓜出动,屈尊寻求他帮助,要的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结果,哪里会去管他有没有技术手段,可不可能实现。再说,徐中路即使有狙击步枪,也来不及送交他使用。他现在惟有靠这三支猎枪一拼死活了,他将不得不采用枪手最不情愿的近战方式去击毙目标。近战可发挥出猎枪火力凶猛的优势,但对于枪手却是一场生死赌博:一旦目标身手不凡,或者运气好,那么,首先被消灭的可能就不是目标,而是枪手自己了。木瓜派出他手下枪法最好的一名枪手小海,带一个兄弟(负责放哨和开车拦路),携一支唧筒式猎枪,开着厢式货车去庆家桥埋伏。他主要考虑:小海身手敏捷,枪法准,一对二问题不大;其次,出租车出现在庆家桥的几率会高一些,因为庆家桥最靠西边,距离204国道也最远,应该会给目标心理上更多的安全感,吸引他们往那里走。另一方面,万一小海不得手,徐中路怪罪的话,由于他不是直接责任者,周旋余地相对会大些。木瓜自己带两个人守候在苏荡。他知道自己和另一个枪手均属枪法平平,因而特别花心思研究了地形和公路上的光线分布。他决计在村庄尾部设伏。这样做可综合利用苏荡村内沿公路两侧设置为村民夜间照明用的五盏路灯,还有公路旁两家饭店的灯光,解决掉了他最大一块心病: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出租车内的目标,因而无从瞄准,无法射击。基本部署是:当出租车出现,驶入村庄内时,一人即驾驶四吨解放卡车冲上公路,突然斜横在路中间,封堵住出租车去路,迫使出租车紧急刹车停下,或者紧急刹车不及直接撞上卡车。此时,埋伏在公路一旁的木瓜和另一个枪手同时出击,近距离朝出租车副驾驶座一侧车窗猛烈开火,先集中火力击毙那一名持枪警察,也就是让徐中路急出一身汗的关键目标。至于出租车司机,木瓜估计他当场会尿湿裤子,弄死他,不用花工夫。此时此刻,木瓜和另一个枪手已在两幢楼房之间一条约半米多宽的黑暗缝隙里安安静静蹲伏了十五分钟。这两幢楼房位于苏荡村尾部,在此,乡镇公路正好有一个弧形小拐弯。在小拐弯处,前后有两盏路灯照明,对面两家饭店里也投射过来雪亮的日光灯。这应该是苏荡村内被灯光映照得最亮的一段路面。木瓜在估算了出租车刹车距离之后,决定将停车点或撞车点设定在此。在望远镜里,木瓜看见一辆轻型卡车亮着明晃晃的前灯驶来。他决定抓住机会,演练一回。他放下望远镜,举起唧筒猎枪瞄准着他前面想象中的出租车停车点,屏住呼吸。轻型卡车从他眼前一驶而过。时速估计在70码以上,驾驶室在他视野里稍纵即逝,在一瞬间,他看清并瞄准了驾驶室内清晰地映在对面商店日光灯雪亮背景中的卡车司机的黑色侧影。他轻碰了一下扳机,想象着他边开火边出击的情景,似乎比刚才略微提高了击毙目标的信心。他已收到了小芬发来的短信,但内心里仍期盼着出租车此时正朝庆家桥驶去。出租车驶出双湾镇,上了一条乡镇公路。蒋冬至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试图挑起敏感话题,来刺激一下神经:“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连你们局长都信不过?”“和你没关系,你别问了。”“你是不是现在后悔了?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周国勤侧过脸,瞪了蒋冬至一眼。车厢内弥漫着一种紧张气氛。黑的房屋从车窗外面快速掠过。“我是后悔了,我恨我自己太粗心了,今天没有准备充分,白白害死了一条人命!”周国勤突然叫起来,声音响亮而悲愤,充满了自责情绪。    
第一回:全速摆脱(8)
蒋冬至暗暗吃了一惊,但他沉住气,冷冷地问:“谁死了?”“李通,梁市长的秘书。他当场就被一枪打死了。”周国勤口气里依然透出一种劫后余生的紧张感,深深感染着蒋冬至,“我死里逃生,运气好,逃出来了。”“梁市长的秘书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被人一枪打死了?我靠,我还以为是你老兄管得太凶,把黑道的人逼急了,人家才追杀你呢。没想到你……”“追杀我的,就是黑道杀手。南段有个叫徐中路的人,你知道吗?”“不知道。”“徐中路在南段是可以通天的人。他想杀我灭口。”“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从李通那里拿到了他的犯罪线索。”周国勤摸了摸胸口,“可能还牵涉到梁市长。”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静。我的天呐,蒋冬至暗自嘀咕道,这不一样,这完全不一样:黑道还不算可怕,但黑道和官场勾结一起,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一阵暧昧的战栗,迅速在蒋冬至全身上下扩散开来,无法控制。他下意识地踩下油门,出租车加速朝前奔驰。“难怪你坚持不要报警。”蒋冬至迸出一句,小心翼翼向周国勤探问:“你这么怕报警,是不是那个叫徐中路的黑道老大,在你们市局高层里有人啊?”“肯定有。但我也不清楚到底是谁。”“那我是不是也回不去了?徐中路也会杀了我灭口?”蒋冬至问,盘算着自己该何去何从。“你什么也不知道,应该不至于吧。”周国勤回答,但他口气里明显透露着犹豫与茫然,“明天你一回南段,就打电话报警,说是我拿枪逼你开车去北段的。”“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你应该会没事的。”周国勤强调说。“明白了。你不报警,我也不会报警的。”蒋冬至抬眼瞥了瞥周国勤:“你们市局高层里徐中路有人,我一报警不是自己找死吗?警察没到,杀手就先赶到,把我给宰了。既然这件事已经关系到了梁市长,她的秘书都叫人一枪给打死了,杀我一个小老百姓算什么呀,你说呢?”“你打算怎么办?”车厢内光线暗,周国勤看不清蒋冬至的脸部表情,但听得出他有些冲动。“能怎么办?远走高飞呗,”蒋冬至叹息道,“我也该离开南段,到上海北京去闯天下了。”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压抑凝重。车窗外,乡镇公路两旁已是一大片黑黝黝的广阔田野。周国勤凝视着夜色,幽幽地说:“其实,就在刚才,我真的动过后悔的念头,我老婆孩子这一次肯定要吃苦头了。就算真的扳倒了徐中路,又能怎么样呢?市里局里,那么多领导跟着一起倒台,我肯定会被人恨死的,说不定我在南段就待不下去了。”“但最起码你维护了正义,我可以再回到南段开出租车,不用担心有人杀我。”“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谁叫你是警察呢。”“哎,你走哪条路?”周国勤突然发问,朝车窗外东张西望,焦躁不安。似乎在一瞬间他就从内心世界里一跃而出,返回到危险的现实中来了,中间没有任何过渡。感觉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们当然走的是笔直向北的一条,西边那条路远,路面也不平,难走。”“我们应该走西边那条路。那条路离204国道远,安全。”“你干吗不早说呢。”蒋冬至争辩道,“现在我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了,前面一过苏荡村,就到潭子镇了。我们退回去更加危险,万一碰上在后面追你的杀手怎么办?走哪条路还不都一样。你怕什么?放心,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行踪,除非他们在你身上装了电子追踪器。”“这不可能。”周国勤断然否定。在出租车被盯上的一刻,周国勤曾怀疑过李通交给他的尼龙小背包里被装了电子追踪器。刚才在双湾镇上买香烟时,他借用小杂货铺的灯光,对小背包里的录像带和两大本揭发材料作了仔细检查,结果一无所获。他觉得,是自己神经紧张过度了:要是小背包让人暗地里动了手脚,李通早被灭口了,怎么可能还能来与他接头呢?徐中路也没必要冒险追杀他这个警察了。他忘记不了李通被打死之前在云生饭店里说话时的神情。李通不可能欺骗他。苏荡村的房屋和灯光已清晰出现在车窗前面了。蒋冬至减缓车速。夜晚路面黑,视线近,村庄里常会有小孩和小狗突然蹿出来,刹车不及容易出事。所以穿越村庄时他总是格外小心。木瓜在望远镜里看见一辆桑塔纳出租车开进苏荡村,经过第一个路灯。但车头前照灯射出的灯光雪亮耀眼,路灯根本不起作用,他看不清楚车牌号。他知道,等他在望远镜里看清楚车牌号时,出租车离他可能只有60米了。怎么办?他问自己,要是打错了怎么办?他果然拨出手机,说了句暗号,向卡车发出行动信号。随后他举起望远镜,继续盯着出租车观察。他听见不远处四吨解放卡车发出响亮的发动机轰鸣,轰隆隆一声,一具硕大的机器黑影窜上了公路。就在这时,他在望远镜里看清楚了车牌号。就是它。“它来了,我们准备开枪。”木瓜向他身旁另一个枪手发出口令。他放下望远镜,举起猎枪,瞄准公路。    
第一回:全速摆脱(9)
蒋冬至听见前面有汽车发动机轰鸣声。他迅速睬下离合器换挡减速。猛然间,一辆卡车幽灵一般从路旁楼房丛中窜出,冲上公路。蒋冬至紧急刹车,出租车在尖锐刺心的刹车巨响声中骤然猛冲向前。卡车悍然斜横在公路中间,岿然不动。出租车高速滑向前,朝卡车尾部撞去。蒋冬至两手紧握方向盘,脚一下又一下用力猛踩刹车踏板。砰的一响,出租车终于刹停,车头轻轻撞上卡车轮胎。蒋冬至呼出一口大气,身体油然松弛,一种生死里逃生的解脱感和虚弱感强烈袭来。他瘫软在方向盘上。与此同时,他听见一声枪响,近在身旁,震撼般巨响,伴随着车窗玻璃爆裂破碎的声音。他蜷缩起身体,将脑袋埋进方向盘里。随即又是连续两枪。似乎无数子弹在他头顶上的车厢内呼啸飞舞。他们中埋伏了。出租车还没有熄火。蒋冬至本能地踩离合器,挂倒挡,踩油门倒车。发动机轰鸣,出租车疯狂朝后疾退而去。啪。车头又挨了一枪。这一次蒋冬至看见了子弹击中轿车蒙皮瞬间发出的火光。出租车仍在高速倒车。“你快开枪,还击啊!”蒋冬至高喊一声,同时侧脸瞥了瞥周国勤。只见周国勤仰面倚倒在座椅靠背上,一动不动,对他的呼喊没有任何反应。蒋冬至顿时陷入了迷狂状态。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绝望和悲愤,突然注满他身体和内心。他无法接受周国勤被击中,死了。他突然像发了疯似的,一遍一遍狂乱而声嘶力竭地吼叫道:“你怎么啦?你开枪呀!你怎么啦?你开枪呀!”目视着出租车高速倒车向苏荡村外逃蹿,随后一个急转弯掉头离去,消失在公路上,木瓜没有作任何反应。他站立在灯光阴影里,叹了口气,对身旁另一名枪手说:“这小子命大。”“我们不追了?”枪手问。“追不上的。我们打死了要打死的人,够意思了。赶快走,叫小海也撤。警察马上就会来的。别傻乎乎地被抓住了,给人当替罪羊。”蒋冬至驱车在黑暗中狂奔。泪水模糊了他视线,慢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出租车仍在高速行驶。他抹去泪水,神志缓缓清醒过来,但心中仍盛满了悲伤:我靠,一条命就这么没了。一连串疑问涌进他因塞满情绪而变得迟钝的大脑:接下来该轮到自己吗?为什么会在苏荡村中埋伏?是徐中路派人在所有去北段的路上都设了埋伏呢?还是出租车行踪一直被人监视着?难道周国勤身上真的被人安上了电子追踪器,而他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蒋冬至越想越觉得是电子追踪器暴露了出租车行踪。恐惧感顿时布满他全身:这意味着,只要周国勤在车上,那一帮杀手对他的行车路线就了如指掌,他无论往哪里逃,都逃不出魔掌去。下一次埋伏,目标直接针对他了。他必须立刻有所行动,如果找不出电子追踪器,他惟有两者选一:要么自己弃车逃跑,要么把周国勤的尸体抛下车去。蒋冬至减速停车,他前后张望片刻,公路两头见不到任何车辆灯光。他发动出租车,拐进公路旁一条沙砾小路。小路坑坑洼洼,两旁尽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小路尽头有一座似乎已遭废弃的旧工厂。出租车驶进旧工厂围墙。破损的厂房里面黑洞洞的,空无一人。蒋冬至开亮车厢灯光。副驾驶座左侧的车窗玻璃被子弹打光了,只剩下几小块尖利的残片。周国勤仰靠在座椅靠背上,脑袋后勺鲜血淋漓,仍在不断往下滴血。他前额正中间有一个清晰显眼的弹孔,弹孔小而深,四周围十分干净,没有任何血迹。蒋冬至估计,周国勤是被猎枪子弹内的一颗铅丸直接射穿大脑当场致死的。蒋冬至摇摇头,实在不忍心将周国勤孤零零抛下,扔在这个黑暗肮脏的破厂房里。但我也没有多少时间,蒋冬至想,那一帮杀手正追随着电子追踪器的信号追踪而来,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既要逃命,又要保住这一辆是自己的饭碗的出租车,他惟有再次报警了。这样也多少为警察保留下了周国勤被枪杀的部分现场,便于尽快捉拿凶手。他作为一名前警察,也算是有觉悟,尽义务。为提高效率,他决定这一次不再拨打110,而是改为向派出所直接报案。蒋冬至掏出手机,开机,拨通114,要了管辖苏荡村的派出所电话号码,随后拨出。“喂,你那一位?”接听电话的是一个男警察。“请你救救我,我是南段市的出租车司机,我们刚才在苏荡村中了埋伏,我车上有一个名字叫周国勤的警察被人用猎枪打死了。”“什么,你再说一遍?”男警察显然吓了一跳。蒋冬至重复了一遍。男警察问:“你现在在哪里?”“我说不清楚,”蒋冬至用惊魂未消的哆嗦声音回答说:“就在离苏荡村不远,在回双湾镇的公路旁,一家旧工厂里。凶手快追来了,正在找我呢,求求你们快来啊,救我一命吧。”说完,蒋冬至挂断电话,在不关机状态下拆下手机电池板,放进口袋。他想起了周国勤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这不可能。”周国勤断然否定他身上被人安上了电子追踪器。蒋冬至解开周国勤外衣,发现他胸口微微凸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用手一摸,是一只小背包。周国勤居然把小背包隐藏在衬衣里面,背在胸前。想必他是非常珍爱和宝贝它的。它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就是周国勤说的,李通交给他的徐中路的犯罪线索呢?     想看书来
第一回:全速摆脱(10)
蒋冬至从驾驶座椅旁找到一把水果刀,割断背带,从周国勤身上取下小背包。他迅速打开小背包翻检,里面有一盘录像带,两大本花花绿绿图文并茂的揭发材料,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发现。他抬腕瞄了一眼夜光电子手表,已过去三分钟了。他不得不再次将视线集中到周国勤身体上。在周围黑漆漆的破厂房里,车厢内灯光显得亮堂显眼,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蒋冬至迅速打量完周国勤上身,目光朝下望去,掠过僵硬的两腿,直落在那双沾满泥浆的皮鞋上。他心中猛然间一动:在皮鞋上?他蹲伏下身体,去脱皮鞋,根本脱不下来。因为按周国勤目前这个姿态,身体大部分重量都支撑在脚上。蒋冬至扳动操纵手柄,将副驾驶座后移,再转动座椅调节轮,往后放低座椅靠背。终于,他能够抬起周国勤的脚了。一番生拉硬扯之后,两只皮鞋最终被他扒下来了。“对不起了,老兄,你死了还要被我乱折腾,得不到安息。”蒋冬至边咕哝,边拿起一只皮鞋在两手之间转动,翻看,刮去泥浆,一部分一部分地细细端详。果然有问题。蒋冬至发现,周国勤的皮鞋鞋跟要比鞋帮略新一成,鞋跟侧面有一根非常细的短线头。他用手指轻轻触摸短线头。手感极其像是一种天线。他摸出水果刀,撬下鞋跟,挖开。鞋跟是空心的,里面嵌了一个制作精良的微型电子追踪器。看上去是从国外进口的高级货。他再接再厉,挖开另一个鞋跟。其侧面也长有一根天线,短而略粗。但鞋跟内的装置不一样。以前当警察时他曾一度对侦听技术发生过兴趣,他认识鞋跟内的这个装置:这是一具高级窃听器。他知道,这下完了,他和周国勤两人在车上的谈话全被人窃听了。他从周国勤手上解下那把顶过他脑门的54式手枪,Сhā在自己后腰皮带上。他搜查了周国勤所有衣服口袋,将周国勤的手机,警察证,一支录音笔,两匣子弹,以及其他随身物品全部装入小背包内。他在被他割断的背包带上打了一个死结,学周国勤那一种背法,将小背包斜挎在自己胸前,外面用外衣一罩,确信别人看不出什么异样。随后,他将两个鞋跟一一放到水泥地上,借着车厢灯光,用脚猛踩猛踏,直到电子追踪器和窃听器被践踏得稀巴烂,确定它们再也不会发出信号,无法正常工作为止。他从出租车行李箱内取出一个未开封的方便面纸杯,撕开外面薄膜,轻轻掀起纸杯盖一角,拣起两个已破烂的鞋跟及电子残骸,一一塞进纸杯里去。他看了看夜光电子手表:总共花去了八分钟。他估计警察快赶到了。“老兄,我先走了。”蒋冬至轻轻说道,向周国勤遗体行了一个标准的警察敬礼。他熄灭出租车车厢灯光,快步奔出破厂房。周围一片漆黑,他茫然又奇异地感觉到,潜藏在自己身体内部曾经有的警察的机敏性复活了。他沿着沙砾小路奔跑,奋力将手上的方便面纸杯扔进荒地中间去。他横跨过乡镇公路,闪身躲进公路对面一片被拆得只剩下残垣破墙的建筑废墟里。这时候,蒋冬至远远看见公路上双湾镇方向一头冒出了汽车灯光。完了,警察没来,那一帮杀手倒是先赶到了。警察应该是从潭子镇方向过来的。刚才报警时,他被告知,苏荡村归潭子镇派出所管辖。看来他错误估计了警察的效率,失策了。此时他有一个冲动非常强烈:想飞快奔跑回去,跑回旧工厂,开了出租车逃跑。但他终于强行克制住自己。因为这既不明智,也来不及了。蒋冬至知道,那一帮杀手是来找周国勤尸体的,他们想拿走周国勤身上的小背包。他们一旦发现小背包在自己手里,他们同样也会杀了他灭口,就像他们对待李通和周国勤那样,毫不留情。蒋冬至一阵胸闷和心疼,气愤得连声大叹了几口气。他知道自己保不住出租车了。他立刻想到了搭班老钟。老钟这一次非跳脚不可,这辈子不会再要他做搭班了。南段,北段“妈的,怎么搞的?”王辉懊恼地骂了一句,心里一阵不祥:今天就是不顺。代表电子追踪器信号的小光点突然间从掌上定位仪的显示屏上消失了。此时,桑塔纳2000和宝来车正在全速前进,接近它,仅有半公里距离。与此同时,窃听器也失灵了。仅仅在十分钟前,王辉还在耳机里听见蒋冬至发出一阵阵可怕的吼叫,旁证了周国勤已经中弹死亡。两分钟之前,小芬收到木瓜通报他在苏荡村伏击出租车战况的一条短信,用明言说:“击中副驾驶座。出租车已逃往双湾镇。我们没有追上。”王辉知道,是木瓜不肯舍命去猛追出租车,怕半路上撞上警察。这也不足为奇。杀了一名警察之后,谁都想马上溜之大吉。何况他对木瓜留了一手,没有交代他出租车上有重要东西非得取走。王辉估算了警察出现场的反应速度,算出他们能比警察早一步赶到苏荡村,准备一拿到东西就走,时间够了,所以没告诉木瓜。但他没料到,木瓜居然没将出租车司机打死,还让出租车跑了。小光点在显示屏上消失之前,差不多有七分钟时间没有移动。它是突然之间不见的。这两点加起来,王辉判断:出租车就停在双湾镇和苏荡村之间乡镇公路西侧一处地方,有人在周国勤尸体上找电子追踪器,最终,电子追踪器和窃听器全被发现了,并且被捣毁了。王辉想起难以对付的警察出身的出租车司机,以及他在204国道上玩过的报警战术。    
第一回:全速摆脱(11)
宝来车驶过沙砾小路时,王辉叫道:“停车,倒回去,后面那条小路。”王辉和小芬下车。公路上空空荡荡,漆黑一片,不见一辆车,一个人影。王辉挥了挥手,宝来车立刻熄灭所有车灯。紧接着,桑塔纳2000也跟着熄了车灯。小芬打亮手电筒,在沙砾小路上来回走动,寻找。她在地面上发现了新鲜的车辙印痕。“按距离算,就在附近。”王辉也蹲下身子研究车辙。小芬朝沙砾小路尽头一座被废弃的旧工厂指了指,又回头指指宝来车。王辉明白她的意思,起身朝宝来车走去。小芬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向旧工厂跃进。王辉向老朱耳语了几句,也尾随小芬而去。老朱坐在副驾驶座上指挥宝来车转向,无声地驶入沙砾小路,驶向旧工厂。等宝来车一驶近旧工厂围墙,小芬和王辉闪电般跃起,双双向破厂房跃进。这时,宝来车突然加速,驶进破厂房门口,前照灯瞬间亮起,照出炫目雪亮的两束光柱。王辉,小芬,还有从宝来车上跳下的老朱,以强光作掩护,三人挺枪同时冲进破厂房里。破厂房中央赫然停着那辆桑塔纳出租车。王辉一眼看清楚了车牌号,就是它。他也看到了有一个人影仰面倒在副驾驶座椅上。他们边搜索边前进,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接近出租车,生怕有人在暗处埋伏。老朱举着一支强光手电筒,在破厂房内宝来车前照灯照不到的各个黑暗角落里全都晃了一圈之后,得出了安全结论:“这里面没有人。”小芬戴好手套,轻轻打开出租车门,一番摆弄之后,弄亮了车厢内灯光。现在大家看清楚了:仰面倚倒在副驾驶座椅上的人正是周国勤。他死了。一枪击中脑袋。王辉也戴上手套,打开副驾驶座一侧车门,低头察看周国勤的两只脚,皮鞋不见了。周的仰姿也不对劲。他终于在后座上找到了皮鞋。果然不出他所料,两只皮鞋的后跟全被人撬走了。他在周国勤身上仔细搜查了一遍,既没有录像带,也没有李通交给周国勤的揭发材料。奇怪,周国勤的衣服口袋里空空如也,一件东西也没有。周国勤随身必带的手枪和子弹也全失踪了。王辉浑身上下一阵冰凉。肯定又是出租车司机,东西通通让他拿走了,王辉想。但既然他成功捣毁了电子追踪器和窃听器,为什么还会弃车逃跑呢?这样不是逃得太慢了,容易被我们追上吗?他害怕车上有周国勤尸体?害怕被警察逮住后我们灭他口?突然之间王辉想到了什么:他又在玩报警战术?他挥挥手叫过老朱,对他说:“我敢说,这里是还活着的那个出租车司机设下的一个陷阱,警察马上就会到,你赶快和小贾带车子离开,越快越好,开车直接回南段。记住,不要走204国道。”“那你呢?”老朱问。“我和小芬坐出租车回去。”王辉回答,同时向老朱露齿一笑:“把车上那桶汽油拿给我。”宝来车快速驶离沙砾小路。与此同时,桑塔纳2000也接到指令,在公路上掉头,尾随宝来车朝双湾镇方向疾驶而去。王辉提着一小桶汽油和小芬一起快速返回旧工厂。走进破厂房后,王辉举起汽油桶,小心翼翼地用汽油浇湿周国勤身体,将汽油泼洒在出租车内外,完毕后,他又在水泥地上浇出一条粗而短的油龙,用作导火索。他返身再将油桶扔进车厢里面。王辉掏出打火机,打着,轻轻扔在油龙上,呼地一下,地面上顿时蹿起一尺高的蓝色火焰,火焰飞快蔓延,向出租车闪电般扑去,轰然一下,出租车瞬间变成一团巨大的火球,烈焰熊熊,映亮了整个厂区,伴随着劈劈啪啪的可怕爆裂声。王辉和小芬站立在破厂房门口,安静地注视着出租车燃烧,直到火势稍颓,两人才转身朝旧工厂深处走去。差不多两分钟后,他们隐隐听见苏荡方向传来了警笛声。两人相视一笑。李通的尸体终于被运走了。大批警察仍滞留在云生饭店现场,展开地毯式搜索,寻找更多的蛛丝马迹。桂建东正驱车赶回市局。已经有一个多小时听不见周国勤消息了,去204国道支援的警察什么也没有发现,纷纷抱怨和怀疑是否有人和110恶作剧。桂建东情绪非常焦虑。他口袋里手机响了。桂建东掏出一看,显示屏上是刑警队的电话。他按下接听键。“喂,桂队吗?”手机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但他想不起来是谁。“哦,我是。”“我是柳洋。”“哦,是什么事?”桂建东顿时紧张起来。他马上想起,今晚是柳洋在刑警队值夜班。柳洋是从警察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警官,分到刑警队任职一年多了。“刚接到潭子镇派出所电话,说他们在一家旧工厂里找到了一辆被烧毁的桑塔纳出租车,车上有一具烧焦的尸体。之前派出所接到过一个求救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是南段市的出租车司机,他说有一个叫周国勤的警察坐在他车上,他们在苏荡村中了埋伏,周国勤被人枪杀了,他本人现在也在被人追杀中。”桂建东桂脑袋里轰然一响,眼前一阵眩晕:“能肯定是周国勤吗?”“还不能肯定呢,”柳洋回答说,“他们说,尸体烧焦非常严重,面目全非。”桂建东感到呼吸严重困难:“能肯定是市区的出租车吗?”    
第一回:全速摆脱(12)
“能肯定,车牌号是南段市区出租车的。我们已经紧急出动,派了四辆车赶去了。”“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现场。现场在哪儿?”柳洋说出详细地址。桂建东掉转车头,向最近一条通往双湾镇公路的入口处冲去。他简直要发疯了:周国勤果然遇害了。但他强作镇定,将车开得飞快。三十五分钟之后,他赶到了现场。警察早已封锁了乡镇公路。公路旁警车云集,警灯闪闪烁烁。潭子镇派出所所长将桂建东迎进沙砾小路,直奔旧工厂而去。警察们找来了电工,已在旧工厂里架设了三盏强光照明灯。旧工厂围墙内和破厂房里面被照得雪亮一片。一名先到的刑警队员在旧工厂前迎上桂建东,低下头说了一句:“桂队,实在太惨了。”桂建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已闻到了,黑暗的空气中弥漫着微微刺鼻的烧焦味道。他加快脚步朝旧工厂走去。他跨进破厂房时,正在工作的刑警队员和技术人员纷纷站起身,自动散开去,目光闪闪,全投向他脸上。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辆被大火彻底烧毁的桑塔纳轿车的残骸:一个被烈焰烧灼得焦黑斑驳的金属空架子,瘫软无力地趴伏在水泥地上。在强光照明灯的直射下,他看见,一具被焚烧得面目狰狞可怕的尸体,倚靠在被烧剩几根支架的副驾驶座椅上。尸体全身焦黑如炭,身材因萎缩而变得短小,简直惨不忍睹。他还看见,在出租车残骸前面不远处的水泥上,平放着一块技术人员拆卸下来的车牌,可能已被清洗摩擦过了,车牌在强光照射下露出微微发亮的金属质感。大火烧掉了车牌表面的颜色,看上去灰头土脸的,但凹凸起伏的车牌号码仍然清晰可见。绝对没错,就是这个车牌号。在204国道上向110报警的,就是这辆桑塔纳出租车的司机。当时周国勤坐在这辆出租车上,逃往北段。此刻,王辉和小芬也隐身在旧工厂内。王辉趴在一座高高的水塔上面,用微型望远镜观察着破厂房内外警察的一举一动。小芬手持一把前捷克斯洛伐克制造的CZ75手枪,站在水塔对面一个车间的墙角放哨,同时监控两个路口,一旦有人出现,她就拨通王辉手机发出信号。王辉能清楚看见破厂房门口及破厂房里面的情景,包括出租车前半身。在望远镜里,他看见桂建东在出租车前站了片刻,没有上前去细看周国勤被烧焦的尸体,就一脸铁青转身离开了。得暗中提防着桂建东,王辉想。他知道周国勤和桂建东关系非常不错。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在一名派出所管户籍的民警和一名居委会女干部的联合陪同下,两名年轻刑警来到第五幢居民楼前。他们已一一访问过了四幢居民楼,盘问了四幢楼内所有二楼以上的住户,累得口干舌燥,但一无所获。不过他们总算积累了经验,决定将访问程序改为先上而后下:这第五幢楼先从第4层开始。第一家是27号401室,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应该不在。第二家是402室。居委会女干部介绍说,402室是一个和睦的三口之家:男的是中学语文老师,女的是###职员,有一个读高中的十六岁儿子,学习成绩在学校名列前茅。出来开门的是在中学当老师的“男的”。听完两名刑警说了来意,他热情招呼警察和女干部进门。在起居室入座后,两名刑警单刀直入,问男老师:今晚家里是否有人来过。“来过两个警察。”男老师说。两名刑警互视一眼:这一下终于有戏了。“什么时间?”“大概在7点半左右。”“当时你们在干什么?”“我们在看电视。”男老师说出了一个电视节目名称。“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警察。”“他们和你们一样,穿着警服。”“你认识他们吗,这两个警察?”“不认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他们给你看了证件没有?”“看了。”男老师点点头。“你还记得证件上写的是什么名字吗?”“我根本没看到名字。”男老师露出微笑,“他们就像你们刚才那样,把证件在我面前晃了两晃,马上就收起来了。我们是老百姓,又不好多说。”两名刑警尴尬地笑了笑,继续问下去:“他们到你家来干什么?”“他们说,他们要借用厨房做监视点,说对面有人走私香烟。”“他们带枪了吗?”“他们有一把长枪。”“你看清楚了?”男教师平举双手比划着枪的长度,确信无疑地说:“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一把长枪。我儿子还问了他们这把枪的型号。”“你儿子呢?在家吗?”男老师叫了一声,十六岁的儿子从另一房间出来,穿过过道,站到起居室门口。他是一米八十的高个,一张清秀的圆脸上架着一副无框近视眼镜,一头染成棕红的浓密头发,看上去活脱一个细腻纯情的青春期男孩。两名刑警朝儿子礼貌地微笑,招呼,然后问道:“你爸爸说,你对军事很有研究,是吗?”“没有,没有,”儿子回答,带着年轻男孩的腼腆,“我只是一个军事爱好者。”    
第一回:全速摆脱(13)
“你爸说,7点半的时候,有两个警察到过你们家,你看见了吗?”“我看见了。是我先给他们开门的。”“你认识他们吗?”“不认识。”男孩摇头,微笑,“从来没见过。”“你看见他们带枪了吗?”“手枪我没有看见。”男孩说,“我看见他们带了一支85式狙击步枪。”“你怎么知道是85式狙击步枪?”“我问了他们,是79式还是85式?他们说,是85式。我一直对狙击步枪感兴趣,但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真的狙击步枪,79式和85式又很难区分,所以就问了他们。”“那后来呢?”“后来他们说,他们要执行任务,我们就回来看电视了。”“你们一直就在这间房间里面吗?”“对,我们一直在看电视。”“你们后来听到枪声吗?”“听到了。”“你们出去看了吗?”“我们刚跨出房门,他们就说,打死了一个坏人,随后就出门下楼了。”男孩回忆说,“当时我还纳闷呢,走私香烟的坏人至于用得上狙击步枪吗?我怀疑被打死的是一个毒枭。他们怕说出毒贩让我们害怕,不借厨房给他们用,才故意骗我们说是走私香烟的。”“你们看见了那个被打死的人没有?”“我们在窗户上看见了,我老爸不让我下去看,说看了死人晦气。”男孩笑了笑,对被打死的人丝毫没有同情心。两名刑警用手机分别致电给卢杨和桂建东,向他们汇报27号402室一家提供的重要情况。桂建东说他立刻赶过来。四十分钟后,桂建东果真赶到。他看了谈话记录,又花了一些时间一一单独盘问了一家三口,特别详细询问了两名警察的外貌特征及说话习惯等诸多细节,最后叮嘱他们对今晚所说的事情要严格保密,不能对邻居、同事和同学们说。警察们离去后,儿子关了房门后,在过道里兴奋地看着男老师,压低声音说道:“老爸,我们表演得还算不错。”“他们还会来的,一次又一次。”男教师的情绪已低落下来。“老爸,我们不怕,反正我们就只知道这点事情,我们改动得也不大。”“还是少说为妙。”“知道了。”原来,在一小时前,男老师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他就是在今晚7点30分左右到过他家的那个男警察。男老师问他什么事情,男警察回答说,他在厨房碗筷橱里放了五千元人民币,问男老师收到没有。男老师大吃一惊,走进厨房,打开碗筷橱一看,果然,有一厚叠现金。男老师回到电话旁,问男警察:“这算什么意思?”男警察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我们四个人其实不是警察,是黑道上的职业杀手,今晚杀了一个人,等一会儿公安局一定会派警察来上门调查,其他事实你和你儿子全可以照实去说,惟独有四条你们必须得做到:一,不能说出我们四个人的体貌特征和警察证上的名字;二,不能说有一个女警察;三,你要说只有两个男警察,不能说有四个人;四,两个男警察的体貌特征,要按我的说法去说。你们能够做到吗?”男老师犹豫着不说话。对方随即威胁说:“我们在市局高层里有很多熟人,你们说了什么,我们马上就会知道。这四条你做不到的话,你儿子两星期内就会在路上被一辆卡车轧死。”男老师请求对方放过自己,说自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老百姓。对方马上笑了:合作就没事了。对方再三提醒他,要严厉管束好他儿子,千万别让他儿子开口乱讲,送掉自己性命。对方还交代说,另有五千元钱等风声平息后会塞在他家邮箱里,到时候另行通知他。男老师答应对方说,会按对方要求去做,但不要钱。对方回答:不要不可以,这是规矩。幸好电话装在过道里,他妻子不知道他和谁谈话,谈些什么。瞒住他妻子很容易,从头至尾她都没看见那四个冒充警察的黑道杀手。但他必须与儿子沟通一下,要不然,等警察一上门,几句话一勾一吓,儿子全招了,可就完蛋了。他转身进了儿子房间,把刚才电话里黑道杀手的威胁对儿子如实抖出。没想到,儿子比他冷静多了,儿子居然说他理解黑道杀手的这一做法:这是残酷世界的生存之道。男老师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他们边讨论边修改了事实,确定了谈话细节。果然,他们刚商量完不久,警察就上门了。他们顺利过了第一关。卢杨和两名刑警坐在一辆依维柯面包车内,监视着对面一幢居民楼门口。周国勤的家就住在二楼,现在窗口亮着灯光,周国勤的老婆和儿子正在家里,还不知道周国勤此刻在被人追杀。三人全神贯注留意周围动静。居民小区内一片安静,行人稀稀落落。但车厢内却气氛紧张。每个人手里都捏着枪:两把54式手枪,一支85式冲锋枪。情况非常不明朗:要是真有人想杀害周国勤的老婆和孩子,多派几名职业枪手来,他们三人还不一定能应付得了。他们三人均没有真枪实战的经验,一旦发生枪战,对自己能否活到明天回家,谁心里也没底。卢杨接到电话,得知李通是被一支85式狙击步枪击毙的,枪手冒充警察从云生饭店对面4层居民楼一个窗户内开枪射击。这证实了他的推测。尔后他收到一条短信,是与他相熟的一名刑警队员从现场发来的:“周国勤坐的出租车被烧毁了,车内有一具烧焦的尸体,面目全非,身份不明。之前有出租车司机报警说,一个叫周国勤的警察在出租车行驶至苏荡村时中埋伏被枪杀。”    
第一回:全速摆脱(14)
卢杨没有把坏消息透露给其他两人,怕惊吓他们。但他自己却心事重重:李通被打死了,周国勤也被打死了(凭直觉,他相信那具烧焦的尸体就是周国勤),今晚出了这么多事,市局连夜就会召集紧急会议,说不定就是现在。他非常担心桂建东因为周国勤之死而失去理智,在会议上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再次与戴局长发生严重冲突。想到此,卢杨掏出手机,按键敲字,给桂建东发出一条短信:“到目前为止,周家平安无事。请你放心。我非常理解你此刻的心情,请你千万冷静。不可再冲撞领导了。切记切记。”二十分钟过去了,仍不见桂建东回短信。卢杨犹豫着是不是要打他手机当面提醒他一句。穿越一大片建筑废墟后,蒋冬至远远看见前面有一个小村庄,亮着几颗星星般微弱的灯火。他找到一条泥泞小路,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软泥,朝小村庄走去。他猜想,此刻警察应该已在旧工厂里发现了周国勤尸体和出租车了,正在全力搜寻自己,而且很可能已将自己列为嫌疑犯了。我在黑夜里这么傻跑,真的值得吗?干吗不干脆再报一个警,叫警察赶过来,把小背包和周国勤的手枪,其他物品,全数上交出去呢?说不定还省事呢。但警察会相信我吗?先是周国勤拔枪威胁我,逼我开车夜奔北段,后来他又在苏荡村中埋伏被猎枪打死,还有电子追踪器、窃听器,牵涉到黑道老大、梁市长,这些事全这么蹊跷,警察凭什么相信我?还以为我在乱编故事呢。蒋冬至边走边思忖,内心充满了矛盾:要是那一帮杀手在周国勤尸体上一无所获,一气之下一把火烧了出租车,我不就更说不清楚了吗?关键是:警察能否保护得了我,不被徐中路杀了灭口?蒋冬至问自己。他摇了摇头,一点也不抱有信心。一连串疑问纠缠在蒋冬至脑际:为什么周国勤在被追杀时坚持不报警,不请求支援?为什么他没有逃回南段市局躲避追杀,反而非同寻常选择了坐出租车只身逃往北段?还有,如果不是内部作案的话,还有谁会更有条件可以在周国勤不觉察的情况下,把电子追踪器和窃听器装在他皮鞋后跟内呢?难道就因为周国勤对我说了梁市长秘书李通今晚可能是被徐中路杀了灭口,说了梁市长和徐中路有犯罪牵连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这些话全部被窃听了),徐中路就要杀了我灭口?蒋冬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问题出在小背包上。蒋冬至感到后悔:刚才我没有把小背包留在出租车上,实在是一大失策。是周国勤在他车上被一枪活活打死的惨状,在他身体内激起了悲愤和正义感,使得他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个大义凛然的警察在做现场危机处置,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凡事要遵守“不管闲事”这一保全自己的首要安全原则。我太蠢了,蒋冬至想。不过,现在再去把小背包交到那一帮杀手手上,时间还来得及。从技术层面上讲,我还没有时间可将小背包内的录像带和两大本揭发材料仔细看一遍。但问题在于,徐中路会相信我果真“不知情”而放过我吗?对我进行秋后算账怎么办?他脑海里掠过一辆重型卡车朝他迎面撞来的惊险画面。我凭什么要把自己的生死交与徐中路判决呢?我以后要靠徐中路的赏赐才能苟活下去吗?我就这么软弱可怜吗?蒋冬至停下脚步,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他环顾四周一片黑麻麻的野地,发现自己远没有一向以为的那么勇敢、无私和正义。他终于看清楚自己的真实面目:他早已不再是一个警察了。虽然他心里不服气,还认为是。蒋冬至向前走出几步,作出了决定:继续逃亡,自己命运自己掌握。他重新拾回自己走向小村庄的思路:不可能步行去北段,至少得找一辆自行车。跨进村口时,几声凶猛的狗叫声让他顿感紧张。他快步跑向最近一家住户,轻轻推开一扇小木门,里面是一个大院子,空荡无人,亮着灯光的窗口下面停了三辆自行车。蒋冬至侧耳倾听,窗口里传出打麻将的哗啦哗啦声。他蹲低身子,快速潜入院子,窜到停自行车处,使出以前在警校里学过的一招:三下五除二,拨开了自行车锁。他在地上放下两百元钱,推车悄然而去。这时候,村里几条狗一起叫起来,又急又响亮。蒋冬至翻身上车,朝村口另一条小路用力骑过去。他猛蹬几下后,自行车如箭一般飞驰起来。他回头望去,村里并没有人追出来。他一阵轻松,心里竟乐滋滋的,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不一会儿,他远远看见了乡镇公路。他仍记得去北段的方向。但为了不至于迷路,他沿着与乡镇公路并行的线路在田埂上向北骑行,每一次遇到河流或水渠要过桥,即便桥再远,过了桥,他也非得绕回来,一直要等到看见了乡镇公路,才继续向北骑去。他急于赶往北段。眼下北段是离他最近的一座城市,明天一早他必须赶到银行,将他身上那张信用卡里的钱冒险取出。这是他今后数月逃亡生活的惟一经济依靠。他当过警察,他清楚,他的信用卡会被南段市警方迅速锁定,或者干脆冻结。在北段取钱,另一好处是可引开警察视线,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已北上省城,掩护自己南下,去找一个合适他隐藏的大都市暂时落脚。    书包 网 想看书来
第一回:全速摆脱(15)
凌晨1点30分,市公安局召集了紧急会议。会议在一间大会议室里举行,由戴宏局长主持。戴局长先向与会者简述了案情,随后强调李通被杀的政治敏感性。他宣布成立一个专案组调查这一重大枪杀案:组长由他亲自挂帅,副组长由桂建东担任,已经在负责此案侦察工作的刑警队员和技术人员,精简后全部并入专案组。这是桂建东没有料到的。他忽然觉得,戴局长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心胸宽广,关键时候注重实干和办案效率,没和他计较吵架的事情。也许戴局真有他的难处。桂建东想。出租车最后突然改道,从小路穿过双湾镇北上北段,即便出动警察封锁了204国道,周国勤也难逃一死。他感到奇怪,自己竟慢慢原谅戴局长了。就在几小时前,他亲眼目睹了那具烧焦的尸体。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当场情绪失控,反而从极度焦虑不安中解脱出来了:他直视着躺在一堆废铁里面的焦黑一团的肢体,不说话,脸上表情平静漠然,目光坚强而镇定,满含了专业的分析与探究。似乎他已见过太多死亡惨案的现场,这一次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目送那具焦尸送往省厅作DNA身份鉴定。在场的资深刑警队员和他早已在心里作出了肯定:他就是周国勤。他没有痛苦,也不悲伤,别人一提起周国勤,他显得很麻木,似乎大家在议论一个陌生人。但他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一下子变得冷酷无情了,内心充满了冰冷的复仇火焰。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迟早会步周国勤的后尘,深陷此案中无法自拔。会场气氛沉郁凝重。与会者中大多数人都认识周国勤,无法接受他已被烧成一具焦尸的判断,低头唏嘘不已,再加上李通身份的政治敏感性,以及有警务人员作案的重大嫌疑(李通是被一支警用的85式狙击步枪打死的,枪手有熟练使用狙击步枪的技术和经验),使得会议一转入具体的案情分析,就陷入冷场,大家都怕说错话,或沉默不语,或勉强支吾几句交差。桂建东乘机转移话题说:“我认为,当务之急是把人力物力集中在有价值的线索上。比如:那个出租车司机,他给潭子镇派出所打过报警电话求救,说有人在追杀他。我们在苏荡村附近搜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他。搜查工作现在仍在进行中,但力度太小,范围也小,效果不会明显。我们还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追杀他,但可以肯定,追杀他的人和打死李通追杀周国勤的人是同一伙人,追杀他估计也是要灭口,现在很可能只剩下他一个人知道这个案子里的一些关键信息了,所以我们要抢在前面抓住他,留住活口,可以说,出租车司机是这个案子的一个重大突破口。”“立刻从各派出所抽调人力,扩大搜索范围,通知各地协查此人,必要时先通缉他。”戴宏当机立断,拍板作了决定。坐在后排最角落里的一名年轻刑警突然举起手,要求发言。桂建东一眼扫过去,发现是柳洋。柳洋刚从刑警队值完班,被桂建东揪进会议室来充数,代表刑警队多占一个座位。卢杨和其他资深刑警全都被外派了(光苏荡村一处就去了六个人),桂建东怕刑警队座位上稀稀拉拉只坐几个人,给领导留下不重视这个案子的错误印象(领导日理万机,主观判断是难免的)。戴局长用手指了一下柳洋,示意他站起来发言。“我是刑警队的新人柳洋。”柳洋站起身,声音洪亮地自我介绍说,但他立刻切入了发言主题,“那个出租车司机在204国道上向110报警时,曾留下过名字,他叫蒋冬至。我查了他的记录,他以前当过警察。我认为,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去银行取现金,也就是说,他明天一早应该会先到银行里去,把带在身上的信用卡里面的钱通通取出来。”“有道理。”戴局长笑了,点头赞赏道。桂建东暗中啧啧惊奇柳洋博取领导好感的高超技艺,同时也觉得,柳洋的确机敏过人,他的想法提供了一次上佳的诱捕机会。于是他接上口,顺水推舟地说了下去:“我们立刻就拟订一个抓捕方案,柳洋,你负责和银行方面协调。”“是。”柳洋答应一声,依照桂建东的手势,坐到了前排座位上。取 钱天亮前,柳洋顺利敲开工商银行行长家门,递上市政法委书记和戴局长连夜写的两封亲笔信,说明来意:请求银行查找一个叫蒋冬至的南段市居民的银行账户资料,协助警方对其账户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半夜三更被人从床上叫醒办这么件小事,行长自然不悦,但事情紧急,耽搁不起,又有市领导的亲笔信,也不好发脾气,只得动手打电话,将手下一个主管叫醒,命主管立刻找人去银行协助警方办理此事。接着,柳洋又敲开农业银行行长家门,同样得手。一小时后,柳洋赶到工行南段分行。五名银行职员已在营业厅里启动电脑着手工作了。市局临时派出十几名持枪警察,分几组驻守在营业厅和银行大门外的汽车里警戒。“蒋冬至?”一名银行职员看了一眼柳洋递上的纸条,立刻笑了,“冬至,这个名字好记啊,看样子我应该给我儿子起名字叫春节。吴春节,怎么样?”另一名银行职员咯咯笑出了声:“那我干脆把我女儿的名字也改了,叫梅中秋。”银行职员把蒋冬至名字打进电脑里搜索。十几秒钟工夫,结果就出来了:蒋冬至找到了,而且仅此一个名字。账户上的储蓄金额是九万多元。这个家伙钱不少。柳洋仔细核对了身份证号码,确认这位蒋冬至就是出租车司机蒋冬至。这名字少见,或许南段市也只此一人。    
第一回:全速摆脱(16)
“如果蒋冬至在其他城市取现金,我们是不是马上就知道呢?”柳洋问银行职员。“那当然了,我们都联网的,只要有人时时刻刻盯着账户,他一取钱,我们立刻就知道了,还知道他在哪里取钱。就算他在自动取款机上取钱,我们也马上知道。”“如果现在就将这个账户冻结,他在其他城市还能不能取钱?”“不能。马上就要冻结吗?”“暂时先不要冻结。”柳洋摆了摆手。万一蒋冬至现在已经到了省城,缺钱花,在24小时服务的自动取款机上一取钱,发现账户被冻结了,诱捕行动可就全泡汤了。但在自动取款机上取现金,是有限额的:一般一天内不能超出一万元。要一次性取出九万元现金,肯定要到银行去。只是不清楚蒋冬至会到哪个城市去取钱。刑警队大多数资深警官都判断,省城和北段是蒋冬至除南段之外最有可能去暂时落脚的两个城市。因此,戴局长和桂建东已驱车出发,分别到省城和北段,去说服当地警察出面协助。诱捕行动成功的一大关键在于时间的控制:必须要抢在今天一早9点钟工行开门营业之前,在南段市区及各主要城镇,在北段和省城,有足够的警力在工行各支行和储蓄所附近布控。这样,只要蒋冬至去银行取钱,账户一动,即可在第一时间抓到他。当然了,这些协调工作和警力部署全在戴局长和桂建东负责范围内,轮不上柳洋操心。他只需将银行协调这一摊子事管好就行。他挑选了两个年轻机敏的警察,和两名银行职员混合编成两个小组,每小组一个警察和一位职员。他简单介绍了蒋冬至的情况,给两个小组分配了工作:“你们两个人一组,坐在电脑前值班,眼睛每分每秒都要仔细盯着账户,一有动静,马上就叫我。我就坐在你们后面的椅子上。你们两个小时轮一次班,不值班的可以在沙发上睡觉。”天亮了,自行车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几乎接近于步行。蒋冬至感到精疲力竭,脚发软,身体发冷,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一小时后,他终于骑进一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小镇,找到一个路边点心摊坐下,狼吞虎咽吃了一堆大饼,一口气喝下三大碗豆浆。直到吃完了,他才注意到,身旁已多出了两个中年男人,正挨他坐着吃早点。他们脸色红润微黑,衣服皱皱巴巴的,样子土气,看上去像是附近农民。“请问,这里到北段还有多远?”蒋冬至问他身旁一个粗眉毛的中年男人。“30公里吧。”中年男人含糊应了一句,他正在低头喝豆浆,嘴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还要走30公里路才到北段?我忙了一夜,难道只走了30公里不成?蒋冬至将信将疑,心里一阵焦急。但他马上找到原因了。他想起来,为了不迷路,他每次过河,即使桥再远,也要绕回到公路旁,坚持沿着与公路平行的小道北上,这样子走了很多冤枉路,花了很多冤枉时间。“你是大学生吗?”身旁的中年男人问,他已喝完豆浆,抹了抹嘴,露出憨厚健康的笑容。“对。”蒋冬至顺口答应。用这一身份作掩护,实在不错。“你在哪个大学读书?”“上海大学。”中年男人嘿嘿笑了,兴奋起来:“我女儿也在上海大学读书。”蒋冬至点了点头,主动解释说:“我就要毕业了,想留在上海工作,正好这几天有空,回家来看看父母,顺便去北段探望一个老同学。”他生怕上海大学这一话题上被中年男人缠住不放,问东问西,最后露出马脚来。“那你就搭我们车走吧,正好顺路。我们也去北段。”“你们有车?”中年男人举起手,指了指对面。蒋冬至看见一辆深蓝色的卡车停在一家尚未开门的商店前面,车上装了大半货斗农产品。十分钟后,自行车被扛上了卡车。蒋冬至付给中年男人二十元钱,因此,他被热情邀请到驾驶室里就座。一路上,中年男人兴高采烈,谈论着让他倍感骄傲的宝贝女儿。大约四十五分钟以后,卡车开进了北段市区,蒋冬至下车,和中年男人挥手告别。他翻身骑上自行车,迎着满天红霞,汇入街上上班的自行车流中。早上7点10分,柳洋被他口袋里发出的手机铃声惊醒了。他掏出手机接听:“喂?”“我们找不到建行的孟行长。”手机里传来一个焦躁不安的声音:“所有我们知道的地方,我们都去了,都没有找到他。怎么办?”是另外一组派去敲行长家门的警察。“那就去找副行长。”“说老实话,我们也找不到副行长,怪了,一个都没找到。”“不可能!”柳洋清醒了:“他们到哪里去啦?怎么可能一个都不在南段?”“他们在不在南段,我们不知道,反正他们全都不在家里。”“那么建行的几位主管,你们找了没有?”“嗨,你想到的,我们早就想到了。”对方不客气地回敬说,“我们找到了两位主管,不管用啊,他们两位一口咬定,没有行长批准,他们决不会擅自派人到营业厅去查账户资料。他们死活不肯去。你说怎么办?”“我马上过来。”蒋冬至骑着自行车,围着银行四周转悠了两圈,没有发现附近有警察布控的迹象。他伸手看了看手表,现在才早上7点30分,离9点钟开门营业还早着呢。他有足够的时间先去打理其他要紧事务:去理发店换发型,换一身漂亮的西装,拎一个公事包,还可以考虑戴上一副无框眼镜(当然是平光的)。他现在在逃亡,改变自己形象非常重要,千万轻视不得。蒋冬至再次提醒自己。    
第一回:全速摆脱(17)
但问题在于:这么早,大多数商店还没开门呢。7点40分,柳洋赶到建设银行南段分行一位高级主管家里。另一组派去敲行长家门的两名警察早已堵在主管家门外面,生怕主管在上班路上借机溜走。他们三人再次摁响主管家门铃。主管的漂亮妻子开了门。她穿一件猩红的棉睡袍,领口有一个纽扣未扣,细嫩红润的胸脯上部清晰可见。柳洋瞳孔放大了。女主人露出浅浅的优雅微笑,再次让他分了心。终于,柳洋鼓足勇气开口说话。他为两名警察一早前来敲门惊扰他们深表歉意。他强调说,再次上门找主管实在是迫不得已,事情十万火紧,非主管出面解决不行。女主人引他们进入起居室,一转身消失了,她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主管手捧一杯咖啡走进起居室。空气里咖啡清香若隐若现。看样子他已经收拾停当,正准备出门去银行上班呢:主管全身衣着光鲜,头发纹丝不乱,温文尔雅,富于节制。“我也非常想帮助你们抓住罪犯,”主管站着说话,身体笔挺,态度不卑不亢:“但是我不能擅自做主。银行有银行的管理程序,它代表着一种信誉,谁也不能坏了规矩。”“我们也不想让你坏规矩。”柳洋狡猾地微笑,眼睛瞄着主管。“我再说一遍,没有行长批准,我无权向你们公开账户资料,更不用说监控账户了。”“那你先给你们行长打个电话,让他批准,不就行了吗?”柳洋准备赌一次。“他手机关机了。我联系不上他。我也没办法。”“你已经看过政法委书记和我们戴局长给你们行长的亲笔信了,要不要我马上打个电话,让政法委书记亲自跟你说几句?”柳洋提高声音说,其他两名警察均惊讶地盯向他。“你想吓唬我?”主管不露声色,“我不吃这一套。”“我劝你替你们行长想一想,”柳洋板起脸,一脸严肃地说:“我敢肯定,他昨天夜里睡在他小情家里。你也肯定能够联系到他。要是惊动了政法委书记,大家脸上都不会好看,你也吃不了兜着走。你最好自己想清楚,我们在你家外面等你。”说完,柳洋站起身,两名警察也跟着起立,三人走出门去。蒋冬至转了几圈,没有找到一家一清早营业的理发店。换发型这一项就免了。但市中心一家超市已开始营业,他闯了进去,拿了一套西装,一件衬衣,一个皮质公事包,一副平光眼镜。在出口处付款时,收银员用惊诧的眼光扫了他一眼,让他心惊肉跳。收银员平生第一次看见有人在一清早买了一套西装。他总共花去八百元。现在,他钱包里只剩下一千五百元了,其中四百元还是昨晚他为出租车准备的营业款:全是十元一张的小面额人民币。他走进超市厕所,换上衬衣和西装,从小背包里取出录像带,两大本揭发材料和周国勤的手机等物品,全部放进公事包。随后他将小背包扔进垃圾筒。西装穿在他身上十分合身,手枪Сhā在身后腰带上有些微微鼓出,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最后他把手枪也放进公事包。全部收拾停当后,已8点35分了。蒋冬至手提公事包,步行到银行斜对面一家咖啡馆,推门而入。这是他一小时前骑自行车围着银行转圈时就已选好的一个观察点。自行车圆满完成任务了,被他抛弃在超市门口。蒋冬至在靠窗座位上坐下。第一次戴眼镜,感觉不习惯。他往上推一推从鼻梁上轻轻滑落的眼镜,向迎上来的侍者要了一杯咖啡,一份点心。他转头朝窗外望去。阳光洒落在街上,明亮耀眼。银行外面车水马龙,步履匆忙的上班人潮汹涌不息。和一小时前在自行车上的观察结果一样,他仍旧看不出附近有警察布控的迹象。主管开门出来时,柳洋忍不住抬腕看了一眼手表。都8点50分了,这家伙够拖的。他几次想冲进门去催一催他,结果都忍住了。再急也毕竟只是一次公事,没必要撕破脸皮。“怎么样了?”柳洋迎上去。“我找到我们行长了,他手机开机了。”主管回答,露出圆滑而愉悦的笑容。“搞定啦?”柳洋对谎言没有兴趣,他只关心结果。“搞定了。”“坐我们的车走吧,快,要迟到了。”到建行南段分行花了七分钟。柳洋和主管跳下车,一路快跑,从边门冲向营业厅。9点整,银行门一开,蒋冬至大步跨进营业厅。他排第二位,第一位是一位老太太。幸好几个柜台窗口同时提供服务,他松了口气:第二位是和第一位同时被接待受理。在将信用卡递进窗口的一刹那,他心脏狂跳不止。他真想一转身立刻逃出大门去。但他知道,此时起码有两个以上的监控摄像镜头正对准着他拍摄,其中一个是专拍他脸部的。他决不可轻举妄动。“我取两万七。”蒋冬至对着窗口说,他发现自己紧张得连声音都变调了。“请输入你的密码。”一个事先录制好的电子女声命令道。蒋冬至在密码器上按下密码数字。密码器发出一连串嘀嘀的电子声音。“请再输入一次。”电子女声又命令说。蒋冬至突然陷入一片恍惚的空白中。他竟记不起密码了。这怎么可能呢?两秒钟之前他刚输过一遍,完全正确无误。他感到一身冷汗正从背脊上冒出。他深呼吸一口,密码终于奇迹般回到他脑海里。他不再多想,在密码器上再次按下一串数字。    
第一回:全速摆脱(18)
密码通过。蒋冬至感到一阵轻松。柳洋和主管一起冲进营业厅。只见营业厅内银行职员全都一个一个站着,嘴里骂骂咧咧。看见主管来了,全场肃静下来,每个人迅速坐回到自己座位。“出什么事了?”主管大声问道:“怎么啦?”“服务器自动关机,我们启动不了电脑。”一个女孩在座位上回答说。“报修了没有?”“已经打电话给维修中心了。”一个男职员走了过来,向主管汇报说,“我们已第三次启动,启动成功了就没事了。设备太老化了,应该换新机器了。”主管听了没表示意见。他一转身,看见柳洋正在发愣,安慰他说:“有劳你稍等片刻。”三四分钟以后,只听见有人高喊一声:“启动成功了。”营业厅内顿时欢呼如潮。虽然迟了好几分钟,但毕竟能开门营业了。主管将柳洋介绍给一位年轻女职员,随后和他礼貌地握手告别:“我和她说过了,她现在听你吩咐,你想做什么事直接和她说就行了。我要先去忙其他事情去了,失陪了。”柳洋掏出一张写有蒋冬至名字和身份证号码的纸条,递给女职员:“请赶快查一查,你们银行里有没有这个人的账户。”名字打进电脑后,柳洋站在女职员身后,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屏幕。他心情十分紧张,感觉非常不好。现在已过了9点钟。结果马上就呈现在屏幕上:蒋冬至账户找到了。“身份证号码对上了吗?”柳洋问女职员,同时心里在嘀咕:这家伙有两张信用卡,工行一张,建行一张,他会把哪一张卡带在身上呢?“对上了。不过,他刚取走了两万七。”女职员回答道。“什么?”柳洋跳了起来。“几分钟前,他刚从北段市分行取走了两万七千元。”“我靠!”柳洋在原地打了一个转,脸色煞白。“他应该还没拿到钱,”女职员提醒道,“柜台上要花几分钟把钞票点清楚,才会给他钱。”“快打电话到北段分行,直接打到柜台上。”柳洋大喊大叫。柜台窗口内,一位年轻的男职员正将一厚叠现金放入点钞机内点数,点钞机哗哗直响,一遍,两遍,三遍,然后男职员取下这叠钱,放回写字台桌面上。沙沙沙。他开始用手点钞票。虽然他动作飞快,蒋冬至仍感觉他慢得难以忍受,简直痛苦极了。算了,我就少拿三千块吧,求求你别点了,快给我吧。蒋冬至在心里拼命叫喊。第三叠钞票在男职员手里即将点完时,蒋冬至听见柜台窗口内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他异常敏感,感觉不祥,身体内部一阵阵紧张,发冷,背脊也微微弓起来了。就在此时,他看见男职员不紧不慢地将三叠现金放入柜台窗口上的钱龛里。蒋冬至将手伸进钱龛,一把捞出三叠现金,就像捞到了一把救命稻草。他快速转身,边走边将三叠现金放入公事包,同时伸出手腕,假装看了一眼时间,加快脚步朝门口走去。男职员瞄了瞄电话铃声大作的那张写字台,继续不加以理睬。这是顶头上司的座位,今天正好他轮休。但电话铃响个不停,吵得他心很烦:到底谁啊,一早上就这么吵,还让不让人干活啦?“对不起,请稍等。”男职员向下一个服务对象招呼一声,起身,跑到写字台旁接听电话。他只听了几句话,就猛跳起来,扔下话筒,扑向窗口。透过营业厅的玻璃门,他吃惊地望见蒋冬至正在车流中间快速横穿马路,一辆越野车疾驶而过,挡住了他视线足足有一秒钟,紧接着,他看见蒋冬至敏捷地一闪身,向前奔跑,同时回头朝银行飞快地张望一眼,一辆面包车驶过,再一次挡住蒋冬至身影。面包车驶过去之后,蒋冬至也消失了。穿越封锁线接到柳洋来电,桂建东立时火冒三丈。他涨红了脸,拍着桌子在手机里大骂柳洋无能。北段市局的黄副局长和刑警队任副队长坐在他对面,两人面面相觑,惊呆了。桂建东挂断手机,低下头大口直喘粗气,两三秒钟后才缓过劲,清醒过来,连声为自己的暴怒和失态道歉。黄副局长和任副队长摇摇手,表示不计较。任副队长站起来,走到桂建东跟前,语气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诱捕失败了,蒋冬至刚从建行取走了两万七千块。”桂建东回答,然后简述了事发经过。“既然他人在我们北段,就好办了。”黄副局长听完后,当机立断。他向任副队长下令道:“小任,我们马上封锁所有路口和车站。另外叫银行把监控录像调出来,我们立刻派人去取。”任副队长答应了一声,拍了拍桂建东肩膀,走出去执行了。桂建东感到释然。黄副局长盯着桂建东看了很久,最后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周国勤有你这个朋友,就不会白死。兄弟,你要帮忙,尽管来找我。”蒋冬至脱下平光眼镜,扔进街边垃圾筒。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新华书店。到了北段市最大一家新华书店,他让司机等他三分钟,下车冲进书店,找到北段市地图和Z省公路里程地图册,买下,然后快步出门,上车。“顺德镇。”他对司机说。这是位于北段南郊的一个小镇。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回:全速摆脱(19)
出租车疾驶向前,道路上阳光灿烂。这是第一站,距离约16公里,他打算一路上观察一下北段市警方有何动静,如果一切顺当,就在顺德镇吃了午饭再赶路,拦一辆出租车到下一站,距离较长,约120公里,将会绕过南段市区,直奔位于南郊的仓集镇。然后沿着204国道继续南下。最终去哪里,他并没有考虑清楚。他注意到,204国道尽头是上海。蒋冬至清楚,自己的面孔已被银行的监控摄像头拍了下来。眼下警察正在全力追查他,很快就会知道他在北段。北段警方接到协查令后,会迅速封锁道路和车站,盘查来往车辆和旅客,并在市区各宾馆旅店搜捕他。但最让他忐忑不安的还是徐中路。他无法忘记放入周国勤鞋跟内的电子追踪器和窃听器。警察知道他的踪迹,徐中路恐怕也会知道。这一点才最令他恐怖。蒋冬至把公事包拉链拉开一半,那把54式手枪在包里。万一情况紧急,他可立刻亮出手枪,逼迫出租车司机听他话行事,或干脆将他轰下车去,自己驾车逃跑。他完全体会到了周国勤上他车时用手枪顶着他脑门逼他开车的那一种穷凶极恶的紧张感。这是逃生的本能。出租车顺利出市区,驶入一条两旁建材商店和钢材仓库鳞次栉比的郊区公路,一路上没见到任何风吹草动。但忽然之间,蒋冬至听到了警笛声,由远而近,从出租车后方传来。警笛声越来越尖利刺耳,刺激着他神经。他下意识地将右手搁在公事包上。他看见两辆警车闪亮着红蓝相间的警灯,一掠而过,超到出租车前面。他感到呼吸困难,喉咙发涩发干。他两眼死死瞪着警车尾部,等待着警车突然一转向,斜横在路中央,作出拦住出租车的机动。但警车没有减速,一直向前冲去,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了。相隔不到一分钟,又有三辆警车呼啸着超过出租车,向前驶去。它们同样没有理睬出租车。“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出租车司机好奇起来。“你停车吧。我到了。”蒋冬至递上一张五十元人民币。“顺德镇还没到呢。”“这里钢材多,我先下车看一看。”“要我等你吗?”“不用等了。我可能会花些时间。到时候我另外叫车吧。”司机回过头找零给他,同时投来怀疑的目光。蒋冬至笑了,知道司机此刻心里在暗想什么。“你放心吧,我不是坏人。你要不信,就打110报警。”蒋冬至一边接过找零,一边用开玩笑的口吻对司机说。他将找零不慌不忙放进口袋,高声招呼一声:“再见了。”推门下车。蒋冬至走出几步,边走边望着出租车转向,掉头,直至离去。他看见前面有一家小饭店,便快步朝前走去。小饭店门面丑陋,破旧,正在营业中。他瞄了瞄手表,10点12分。他走进饭店,坐下,要了一碗面条。蒋冬至在邋遢潮湿的桌面上铺开北段市地图,研究附近地形。他吃不准警车是否针对他而来。但他发现,204国道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与窗外这条郊区公路相交。难道警察已发现他在北段了?这么快就采取行动了?他思忖着。“这里到204国道还有多远?”蒋冬至问饭店老板。“一直往前走,”饭店老板做了一个向西走的手势,“二十分钟就到了。”正说话间,两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而过。其中一辆开出不远就减速了,车头一歪,停靠在斜对面的公路旁。蒋冬至马上心跳加速。他把公事包夹在两腿之间。两名警察下车,朝四周张望,但他们的情绪似乎很放松,有说有笑。蒋冬至边吃面条,边从窗口里注意着警察的一举一动。一辆长城皮卡驶来。一名警察打手势示意皮卡停车。皮卡刹停。司机和一名乘员乖乖从驾驶室下车,接受检查。警察查看他们证件,打量他们容貌,随后挥手放行。紧随其后,一辆四吨解放卡车也以同样方式接受了检查。看样子每一辆来往车辆都要受到检查。在前面的204国道交叉口肯定也设了检查点。他想起刚才超到出租车前面去的几辆警车。幸好他及时下车。蒋冬至感觉不妙:警察正在搜捕他。他没有料到,北段警方的效率如此神速。他该怎么办?蒋冬至环视饭店内部。他望见饭店另一头窗口正对着街上一块灯箱招牌:鸿安旅馆。他眼睛一亮,有主意了:到旅馆去避一避,警察一时半刻还不至于搜查每家宾馆旅社。先让警察忙活吧,等到傍晚来临,他们在公路上站累站乏了,检查开始松懈时,他再设法穿越他们的封锁线。旅馆老板长着一张精明圆滑的脸,一笑,两眼眯起,满脸虚情假意。但客房收拾得整洁干净。蒋冬至关上房门,倒在床上。他感觉头胀体乏。虽说他年纪轻,体力充沛,但毕竟骑了一夜车没合过眼,又几度受到惊吓,神经时刻处于紧张和戒备状态,一放松,特别想睡觉。蒋冬至没脱鞋,和衣躺下,把公事包抱在胸口,拉过被子盖到身上,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在他身边轻声细语说话。他睁开眼睛一看,眼前晃动着一张妩媚娇羞的美丽笑容,明亮的双眸里秋波荡漾。他非常震惊,感觉自己灵魂一下子出窍了。女孩坐在床边,身材丰满雪白。她穿一件半透明的吊带衫,里面什么也没穿。    
第一回:全速摆脱(20)
蒋冬至起身去拉女孩的手。女孩一闪身,避开了。几乎在同时,客房门自动打开,两名身穿警服的警察赫然出现在门口,两支手枪对准他胸口。他迅速从公事包里抽出手枪。警察开枪了。他大喊一声,翻倒在床上。蒋冬至大口喘着粗气,猛然间睁开眼睛。他发觉自己并没有死去,仍旧和衣抱着公事包躺在旅馆的床上,房门也紧闭着。但他手里却紧握着那把54式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原来我做了一个噩梦。幸好手枪的保险没有打开,要不然我已经在梦中开枪了。我怎么可以向警察开枪呢?蒋冬至被自己梦中的危险举动吓坏了,他坐起身,在床上一阵发呆,似乎自己真的干下了永远不可原谅的勾当,追悔莫及。他把手枪放回公事包,突然特别想抽一支香烟,舒一口气。他摸摸口袋,没有香烟。他看了看手表,发觉已经一觉睡到了下午5点钟。时间在梦中过得真快。他又想起睡梦中的女孩。这究竟是什么征兆呢?他边想边提起公事包,打开房门,下楼,准备去街上小店买一包香烟。他大步经过旅馆前厅,一侧头,看见正在柜台打电话的旅馆老板突然扔下电话,眼睛惊恐万状,直盯着他。蒋冬至立刻反应过来。他跨上几步,绕过柜台,直逼旅馆老板:“你报警了?”旅馆老板脸色灰白,浑身瑟缩发抖,绝望地点了点。这时,蒋冬至看见柜台下面有一台微型电视机,CD盒般大小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他被银行监视摄像头拍下的面孔和对他的通缉令。“趴下!”蒋冬至大喝一声,夺门而出。他清楚,他不能再回到郊区公路上去。两名警察在公路上检查车辆,一分钟就赶到旅馆了。是他自己犯下大错:他竟没有想到警察会给他来这么一手:利用电视传媒搜捕他。他觉得自己无路可逃了,现在,凡是看过电视的人都认识他。他朝一条小巷深处奔跑。幸好小巷里空无一人。小巷尽头是菜田。用白色塑料薄膜和半圆型钢架搭成的蔬菜暖棚连绵一片,望不到边际。他心中一阵欣喜。刚才梦中的美貌女孩在他眼前一闪。他蹲下身,快速Сhā入暖棚之间的空隙里。蒋冬至惊魂落魄穿过一大片蔬菜暖棚,花了约二十分钟。一条公路出现在他面前。一辆塞弗SUV正疾驶而来。他知道,警察很快会从公路上赶过来围捕他。他跳到公路中间,挥手拦车。塞弗SUV一个急刹车在他面前停下。“你找死啊!”司机探出头,破口大骂。“师傅,请问这条是什么公路?”蒋冬至假装没听见,一脸真诚地问。司机见蒋冬至装傻,没好气地回了一句:“204国道。”“去南段市怎么走?”“一直朝南走,一百多公里。”司机翘起拇指,作了一个强有力的往后面的手势,同时心里一阵轻松:这小子搭不成他的车了,方向正好相反。他已看见蒋冬至手里捏着两张一百元人民币。“谢谢。”蒋冬至非常失落:方向反了,本来可以搭一个顺风车的。警察随时随地会出现。他盘算着:是否在横跨公路后穿野地,绕村庄,去附近村庄再找一辆自行车骑车南下。他马上否定了这一想法:他的面孔正在北段的电视上播放,尽快离开才是上策。这时候,他看见公路上从北段方向驶来一辆又长又高大的轿车运输车。车速并不快。对了,就搭这车。蒋冬至突发奇想。拼出老命搏一下了。他决心豁出去了。蒋冬至从公事包内挑出背带,将公事包斜背在身后。他假装横穿公路的样子,站在公路中间双黄线上,等待轿车运输车从自己面前驶过。他深呼吸几口,握紧双拳,准备起跳。透过车窗玻璃,驾驶室里司机的面孔,他看得清清楚楚:司机两眼正视前方,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存在。轿车运输车的车头擦着他鼻子隆隆驶过,车头后面两层楼房高的挂车上装的全是富康轿车,一共十辆,上层五辆,下层五辆。挂车三分之一驶过去了,他没有动,怕被司机从后视镜里瞧见。三分之二过去了,他依旧没动。眼看挂车车尾要从自己前面一晃而过了,他猛然起跳,凌空跃出,两手抓住了位于挂车车架上方的一根桁杆,身体一收缩,双脚准确落在挂车底层的地板边缘。他站稳脚跟,抬腿跨入挂车内部,蹲下身子,隐伏在两辆富康轿车之间的空隙里。轿车运输车没有刹车停下。蒋冬至知道,第一步成功了:司机并未从后视镜里发现他跳上了挂车。总算逃过一劫。他抬起头,研究着挂车底层的顶部,考虑自己要不要再冒一次险。下午5点40分,卢杨骑着助动车回到家门口。门还未打开,手机就响了。是桂建东来电,要卢杨立即召集昨夜在周国勤家门口值班的两名警察,赶赴204国道入口处。“什么任务?”卢杨问。桂建东回答:“北段警方刚接到报警,蒋冬至在一家小旅馆里住了一下午,警察赶到的时候,他已经逃走了。旅馆距离204国道才一公里远,所以,北段警方推断,蒋冬至有可能搭车向省城或南段方向逃窜,要在204国道上紧急设几个检查点,检查从北段南下的车辆。”“马上执行。”卢杨答应道,但心里却在嘀咕:队里这么多人,干吗老揪着我们几个不放呢?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回:全速摆脱(21)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他还没有好好睡上一小时呢:今天上午9点钟,他们三人奉命开车将周国勤老婆孩子送到市局招待所,并一直陪伴他们到中午市局领导出面接见。中午12点30分,他和新沧来南段出差的老同学见面吃饭,下午两人喝茶聊天直到现在。这次见面对卢杨非常重要,让他激动不已:老同学答应帮他活动,调到新沧市公安局工作。自两年前离婚以后,他对南段就无所留恋了,父母老了,回到新沧一起生活能多照顾他们一点。为此,他曾动过脱掉警服经商的念头。卢杨打手机通知两名年轻警察:即刻去204国道检查车辆。他们两人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酣,突然之间被吵醒,被告知马上有新任务,顿时嘟嘟囔囔,大加抱怨。天色很快就黑了。蒋冬至小心翼翼探出头,透过车窗玻璃,俯瞰下面204国道。夜色下,望不到边际的一长溜车流浩浩荡荡在公路上缓慢爬行。车灯耀亮一片,堵塞非常严重。蒋冬至已爬上挂车上层,藏身于最前头一辆富康轿车车厢内。他蜷缩在两排座椅之间,早已感觉到车速明显慢了下来,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十分焦虑:按时间推算,应该接近南段市了。他猜测,南段市警方可能已得知他从旅馆逃脱,并判断出他有可能搭车南下,所以他们在204国道上设了检查点,盘查从北段南下的车辆。他又一次探起头,向下张望一眼,决定自己仍旧躲在富康轿车内蒙混过关。警察一般不会仔细检查货车。尤其是轿车运输车。我再赌一把,看看自己运气到底如何。就这样一了百了吧。他再也不想骑自行车在黑夜里独自狂奔了。蒋冬至万万没有想到,他第一次探头就被人发现了。与轿车运输车并排行驶的一辆十吨东风卡车驾驶室内,坐着卡车司机一家人:丈夫边驾车边和妻子热烈讨论如何贷款购房的大事,暂时忽略了他们独生儿子小胖的感受。小胖独坐一旁,见自己没人搭理,开始生起闷气。他抬头望见车窗外一辆辆被固定在挂车上层的富康轿车,思忖着这些轿车是如何开上去的。小胖十一岁了,对什么都好奇。突然,他看见车架上层第一辆轿车车窗上露出半张脸。他吓了一大跳,身体倏然一抖,差一点叫喊出声。他使劲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再次抬头注视那一扇车窗。果然,不一会儿,一个人头慢慢冒起,露出半张脸。他看清楚了头发下面有一双眼睛,半个鼻子。“妈妈,有坏人!”小胖叫了起来。“什么?”妈妈转过身,茫然无知地望向神色惊慌的小胖。“妈妈,我看见那部轿车里有个坏人。”小胖嚷道,举起小手指指点点。“哪里啊?”妈妈问,同时顺着小胖手指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有。小胖奇怪而失落地低下头。妈妈笑了,以为小胖编了谎话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妈妈溺爱地揉了揉小胖的头发,安慰他说:“小胖,等我们到了南段,叫爸爸带你去吃肯德基好吗?你现在先别吵,妈妈和爸爸正在商量重要事情呢。我们要买一个新房子,一个很大很大的新房子。乖儿子,听话。”妈妈不相信我,小胖想。他有些伤心。但那一个神秘的人影也确实不见了,一直没有再出现。这时候,小胖看见前面公路上站着好几个身穿警服的警察,正忙于挥手吆喝,检查车辆。马上就要轮到他们这辆车了。小胖想,我干脆报告警察叔叔吧。检查完轿车运输车司机和押车员的证件,卢杨望了望挂车上下两层车架上的十辆富康轿车。“轿车上面有人吗?”“没有人,当然没有人。”押车员不耐烦地回答,反问道:“怎么可能会有人呢?”“我们检查一下。”“你们自己去看吧。”他感到警察不可理喻,但事先警告他们一句还是必要的:“但是,你们不可以爬到挂车上面去。”“为什么?”“碰坏了轿车油漆,你们赔不赔?”“我们不赔。”“所以啊,你们最好不要爬上挂车。”“不上去我们没法检查。”卢杨扔下一句,随即朝两名年轻警察做了一个手势。两名年轻警察一前一后,爬上挂车底层,用手电筒照亮车厢内部,逐一检查了五辆富康轿车。卢杨半蹲身子,用手电照着挂车底盘下面,围着挂车转了一圈,看看下面是不是藏有人。“行李箱可以打开吗?”卢杨回到驾驶室旁,问站在一旁看他们检查的押车员。“我们没有车钥匙。”押车员觉得卢杨疯了。“我们爬不上去。”两名年轻警察走过来,向卢杨报告。卢杨看了他们一眼,知道他们是想偷懒。他走到挂车前,亲自试了一次。确实不行。通常专门运输轿车的挂车在车架尾部焊有一个简易工作梯,但这辆挂车没有,而且车架桁梁之间空距特别大,用脚无法跨上去。他用手电筒照了照挂车底层顶部,顶部有几个方孔,可容人钻上去,但必须先把脚踩在挂车底层富康轿车的发动机盖或车顶上,才可爬上去。这难免会踩坏轿车油漆。他抬起头,公路上两条长龙般的车流,蜿蜒远去,望不到尽头。车流中有许多厢式货车,按检查程序,每一辆都要开门检查车厢。在车流前面,还有两辆轿车运输车在排队,亮着大灯,高大的挂车上装的也是富康轿车。他知道,照这种进度检查下去,今晚他们又要干一个通宵了。    
第一回:全速摆脱(22)
这两个小子昨天夜里抱着枪一眼没合,今天下午回家刚睡了没几个小时,晚饭没吃就被我一个电话叫到公路上,啃了几口冷面包,一直干到现在。年轻人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了。非要逼他们爬上挂车去检查,万一他们头一晕,一脚踩空了,出了事我也没法交代。卢杨寻思道。算了吧,既然没有工作梯,就不会有人爬上去。真要是踩坏了轿车油漆,不得不赔钱的话,领导不怪罪我才怪呢。我何必这么死板呢?卢杨挥了挥手,示意押车员检查完毕,可以开车走了。在此同时,小胖的爸爸正站在卡车驾驶室外面,毕恭毕敬,听候一名警察的严厉训斥。因为卡车的一个尾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碰坏了,不亮了。车门敞开着,小胖看见爸爸低声下气,连连作出道歉,解释。点头哈腰,像走狗似的。但警察叔叔仍旧没有原谅爸爸的意思。他被吓得大哭起来。他出世以来,还从未见过有这么凶的警察叔叔。他完全忘记了要把看见坏人的事情报告警察叔叔。   & 最好的txt
第二回:销声匿迹(1)
蒋冬至从瞌睡中猛然惊醒,一看手表,已是晚上9点35分了。他蓦然发觉,轿车运输车正穿行在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他翻身而起,推开门,钻出轿车,站到挂车上层地板上。路灯明亮晃眼,冷风嗖嗖掠过,吹刷他的脸颊。他看见深邃的夜空下,街道两旁楼群巍峨高耸,无数人家的灯火像灿烂的群星一般耀目。轿车运输车轰隆隆冲向一个幽暗的隧道。蒋冬至下意识蹲下身体。这是一座下沉式立交桥,隧道上面架着铁路和道路两座桥。出了隧道,他重新站立起来,身体再次被路灯照亮,暴露无遗。他看见街道两旁有不少行人停下脚步,惊异地看着他。他连忙弯腰弓背,转移位置。轿车运输车在向前行驶,看热闹的行人渐渐远去,消失。他找到可下到挂车底层的方孔,蹲下,坐到方孔上,双脚垂下去,两手撑在方孔旁,缓缓将身体从方孔里放下,脚踩到一辆放置在挂车下层的富康轿车顶上。他下到挂车底层,环顾左右,街上已没有人注意他了。挂车底层比较暗,路灯光线被上层遮挡住了。正好有利于他隐蔽。他朝挂车后部运动。每移动一次,就停下来警觉地扫视街道。没人看见他。轿车运输车转弯,拐入一条上面有高架道路桥的宽阔街道,在外侧慢车道上行驶。他将公事包斜背在身后,站起身,一手拉住挂车尾部的车架,准备遇到红灯停车时跳下车去。一辆四吨东风卡车紧随在轿车运输车后面,卡车司机看见他了,脸部掠过一阵惊讶,但迅速恢复平静。他们相互对视。他屏住呼吸,目光炯炯,紧张得直盯着卡车司机,看他是否会掏出手机报警。轿车运输车停下了。应该是遇上红灯了。蒋冬至扶着车架,跳下车,动作干净利索。他抬头望了一眼卡车司机。卡车司机脸上似有微微的笑意,但他没有掏出手机报警。他闪身掠过卡车车头,跨入自行车道。他转过身,背向轿车运输车快步行走,一直走到人行道上。他没有回头再张望轿车运输车。他必须得假装出一个不要性命横穿车流的鲁莽行人,以防轿车运输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有人从车尾突然冒出,心生疑虑,再节外生枝。走出很长一段路,至少走了有半分钟时间,蒋冬至终于忍不住转身回头张望。轿车运输车早不见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他整了整公事包的背带,禁不住笑了。他总算逃脱了。但我在哪里呢?他问自己。他站立在路边,眼睛盯着出租车傻看。先后有三辆出租车从他身旁驶过。他看见三辆车的车牌上都有一个“D”字。他明白自己到了D省。但他不熟悉D省的车牌号码系统,无法确知他究竟置身在哪一座城市里。管他呢,反正这座城市看上去像是一个大城市,也许就是D省省城呢。D省是Z省邻省,南与上海接壤,经济繁荣,交通发达,流动人口有几千万之多,比较适合于他暂时隐身。他心情愉快,大步朝前走去,没几步,他闻到了饭菜香味,腹中顿时泛起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全身开始虚软。一家灯火亮堂的小饭店出现在街角。进小饭店前,蒋冬至瞥见街角斜对面有一家杂货铺,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他一下子想起周国勤在双湾镇上一家杂货铺买香烟的情景,如电影画面一般,浮现出来。也是这么昏黄的灯光。他退后几步,转身朝杂货铺走去。他看见杂货铺前面立着两块大纸板。纸板最上面写有“电话卡充值卡”六个大字,下面按分类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手机号码,有一些被涂黑了,代表号码已被买走。杂货铺老板是个老太太,戴一副老花眼镜,正闲坐在柜台后面,啃读一本花里胡哨的时尚杂志。“阿姨,这里买手机卡号优惠吗?”蒋冬至靠上柜台问。老太太抬起头,脱下眼镜,打量蒋冬至一眼:“是如意通,还是神州行?”“神州行。”蒋冬至非常肯定。###信号强,用户多,警察不容易查。“一百块,我们卖九十八,卡里有五十元电话费。”老太太微笑着,口齿清楚。“我买一个。”“号码你挑吧。”“就这个吧。”蒋冬至一手指着纸板,报出一个号码。老太太找出神州行卡,收下蒋冬至递上的一百元人民币,找还他两元硬币,然后从柜台下面取出一本黑皮笔记本,翻开,放在柜台上,推到蒋冬至面前:“请你登记一下,这是公安局规定的,要写上你的住址和身份证号码。”“哦,对不起,我身份证没有带,我记不住号码。”“那你住在哪里?”“我刚来几天,住在一个大学招待所里,”蒋冬至编出一个谎言,露出满脸歉意:“我真的记不清楚地址了。”老太太盯住他脸部仔细看了又看,终于相信他所说为真。她将手机号码一笔一画抄写在黑皮笔记本上,随后把神州行卡递给蒋冬至:“那好吧,我来帮你登记。”蒋冬至转身,一眼瞧见贴在杂货铺一侧一根水泥电线杆上的一则租房广告:一张香烟盒大小的白纸,上面打印着房主姓氏,手机号码和出租房屋所在路名。他伸手揭下广告,朝小饭店走去。进了饭店,坐下,点了菜,趁饭菜还没送上来,蒋冬至从公事包里取出他的手机,打开后盖,取出原来的全球通SIM卡,换上新买的神州行SIM卡,安上电池,开机。手机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手机有三格电力。他记起来了,手机充电器放在南段家里了,他得到手机店再去买一个。他按神州行包装套上的指示,拨了一个号码充值,完事后,掏出刚才揭下的租房广告,拨出打印在上面的手机号码。他翻腕瞄了一眼手表,晚上10点钟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回:销声匿迹(2)
电话通了,手机里铃声响了几遍,随后出现一个洪亮的男中音:“喂,谁啊?”“顾先生吗?”“我是。你是哪一位?”“我看了你的租房广告,你可以介绍一下你房子的情况吗?”“非常乐意。”顾先生饱含热情说。他口齿伶俐地介绍了出租房屋的情况:房间在三楼,独门独户,两室一厅,全装修的,厨房有煤气和冰箱,卫生间有浴缸和热水器,厅和两个房间里有全套家具,有电话和电视机,还有电脑。房租每月一千五百元。“听上去不错,我初来乍到,先租一个月可以吗?”“可以,不过租一个月要两千元。”“没问题,这个可以商量,我什么时候可以看房子呢?”“你现在住在哪里?”“我,”蒋冬至犹豫一下,笑着说道:“不瞒你说,我是搭一个朋友的卡车来的,刚刚下车,正在一家饭店里吃饭,正好看见你贴的广告,就打电话给你,先问问情况的。”“那你现在来看行吗?”“现在?”蒋冬至感觉到了顾先生的迫切心情。“现在,如果你想租下的话,还可以省掉你一个晚上的旅馆住宿费。”“那好,你说门牌号吧。”蒋冬至从公事包里摸出一支圆珠笔,在租房广告那张纸上记下详细地址。他听见手机里顾先生在问他:“你现在吃饭的饭店在哪里?我给你指路。”正巧一名男侍者送上饭菜,蒋冬至问他小饭店地址,然后转述给顾先生听。顾先生乐了:“你离我出租的房子才两站路,打出租车十块钱一个起步费就到了。”“明白了,我吃完饭就给你电话。”“好的,我等着你。”吃完饭,走出小饭店,蒋冬至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顾先生的出租房屋。果然如顾先生所说,出租车很快在一个叫清涧小区的大门口停车,司机问,要进去吗?蒋冬至摆摆手,付钱下车。看规模,这起码是有上千户人家的居住小区。他拨了顾先生的手机号码。黑灯瞎火的,没顾先生指点,他走进小区里,可能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顾先生没接电话,直接从清涧小区大门口一间门卫室里大步走出来。顾先生高高的个子,非常瘦,戴一副镜片厚厚的近视眼镜,有一种又固执又厚道的高级工程师气质。他们相互通报姓氏,握手。顾先生引着蒋冬至去看房间。清涧小区里面清一色全是一排排最普通的6层居民楼。顾先生的房子装修简单漂亮,家具和厨卫设备也基本上是新的。写字台上还有一台半新的台式电脑。惟一的缺陷是房屋位置太深,在小区最里面一幢楼房的3楼,从小区大门口要走进去三四分钟路才能够到。“怎么样?”等蒋冬至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顾先生问。“不错,合我胃口。”他并不计较房屋位置太深的问题,他注意到,楼房后面紧挨着小区的围墙,围墙不算高,有一张方凳垫脚,他即可轻易翻墙而出,可以防万一。“你只想租一个月?”“是这样,我还没有找到工作,等找到工作我就会租一年。”“我说过了,只租一个月,房租要两千块。”“顾先生,你看这样好不好,”蒋冬至讨价还价,“我先付你两千块,如果我找到了工作,想租一年了,那么这第一个月也要按一千五百块算。你同意吗?”“成交,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你说吧。”“在第一个月里,如果有人愿意租半年或一年的,你要允许我带人来看房子。”“这可不行,顾先生。既然你同意我租一个月,我也没有还价,就付了你两千块房租。这房子就得归我一人使用,这是原则问题。”“好吧。我们成交了。”顾先生放弃了条件,将自己的身份证和房产证递给蒋冬至:“你带了身份证没有?”“当然带了。”蒋冬至掏出钱包,取出一张身份证,递给顾先生。与此同时,在顾先生身份证和房产证上,他看到这座城市叫新沧市。他知道,新沧是D省的省城,距离南段约300公里,也在204国道沿线,北靠长江。顾先生检查完蒋冬至的身份证,抬起头,直望他脸说:“你叫张致远。”“对,叫我小张也可以。”蒋冬至拿回身份证。这是一张假身份证。两年前,他偶然收到一条“代办各种原版证件”的奇怪短信,并附有一个手机号码和一个化名。出于好奇,他拨了手机号码,果然有人接听。双方商定价钱后,对方提供了他几家小店,要求他将照片送去数码扫描,再将电子图像从网上发送到一个指定邮箱。两天后,双方接头会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张假身份证价值三百元,首先因为它制作精良,看上去以假乱真,其次因为张致远真有其人,而且和蒋冬至同龄,身份证号码也是张致远的,只是照片被改头换面换成蒋冬至了。据说,用这种假身份证在银行开户或坐飞机都不会出问题。蒋冬至掏出两千元钱,数了数,交给顾先生:“今天晚上起 ,我就可以住在这里了吗?”“当然喽。”顾先生数了钱,写了一张收条,又写了一份租房协议,并且抄写一份,要蒋冬至在上面签名。双方办完了租房手续。    
第二回:销声匿迹(3)
“这原来是我儿子住的房子,他现在在上海浦东一家外企工作,一个月收入有一万块钱呢,所以他不回家了。”顾先生临走时感慨道,但蒋冬至听出,他的感慨中也含有为儿子骄傲的意思。顾先生走出房门时,蒋冬至叫住了他:“顾先生,如果真的有人要长租你的房子,你就打电话给我,我们预约一下时间,你带人来看。不过这不能算是条件,就算是我们的友谊,好吗?”“谢谢你,小张,你是个好人。”半夜12点钟,卢杨和几名年轻刑警仍在204国道上检查南下车辆。夜色下,冷风强劲,吹打着他们忙碌的身体。体温越来越低,人也累得快要站不住脚了,但还是没有人来接替他们。“师傅,这么查下去,什么时候算到头呢?”一名年轻刑警递上一支香烟,示意卢杨歇一歇。“我也不知道,要领导说了才算。”卢杨走到公路旁边。“我听说那个家伙当过警察,人很机灵,我们这么兴师动众在公路上搜他,没用。”“那你说说看,怎样才有用?”“先不要抓他,想办法和他联系上,和他谈条件。”“为什么呢?”“师傅,那我乱讲了,你可不要生气啊。”“假客气。”卢杨笑了,“说吧,说吧。”“他要是参与谋杀警察,肯定会事先找好地方,早就躲起来了,不会在公路上瞎跑的。除非他是无辜的,现在才会走投无路,四处乱跑。他绝对不会相信我们的。他至少会想一想:周国勤既然是我们南段的警察,干吗要坐他的出租车往北段逃呢?这说明了什么呢?”“你怀疑我们内部有问题?”“只是一种逻辑指向。”“你给我记住,”卢杨立刻板起脸,教训道:“胡思乱想可以,但你千万不要对别人乱讲,明白吗?这个案子太复杂了,内幕很深,政治上又特别敏感,不是你能够搞清楚的。你千万别掺和进去,把心思放在别的凶杀案上,多积累经验,把基本功练扎实了。听懂了吗?”“懂了,师傅。”卢杨轻拍两下年轻刑警的ρi股,安慰他道:“你分析得不是没有道理,但我不希望你去乱闯,皮被扒掉①,更不想看到你去当烈士,像周国勤那样。你还年轻,人长得这么帅,身体又这么好,干吗不多享受享受生活呢?”年轻刑警咧开嘴大笑。他们走回公路。这时候,卢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喂?”“我是桂建东。”“哦,桂队啊。”卢杨高兴起来:有人来接替他们了。“省厅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桂建东语气平淡地叙述道:“DNA分析的结论和我们的推测完全一致:尸体是周国勤的。另外,尸检报告还证明,周国勤在被汽油焚烧之前就死了,是被一发12号猎枪子弹的一颗铅弹贯穿大脑致死的。我告诉你一声。”桂建东说完,挂断电话。卢杨表情木然,站立在冷风中。公路上,车辆依旧排成长龙。“是不是派人来接替我们啦?”年轻刑警问,眼睛里闪出光芒。“不是。是省厅尸检报告出来了,正式结论有了:尸体是周国勤的。”卢杨回答道。一个星期过去了,蒋冬至仍没有安全感。他夜里睡不着,只好泡在网上,或玩电脑上的电子游戏,早上频频做噩梦,常常尖叫着惊醒过来,睁眼一看,明亮耀眼的阳光已照到了床上。为了安慰自己,蒋冬至在对面一幢楼房里又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住房。卧室窗户正对着顾先生房子的阳台。这样既可避免自己被别人监视,也方便他自己监视自己的住房。他两边都住,一般是在顾先生房子里住两天,就到新租的房子里住一天,保持着2∶1的调换率。他彻底改换了自己形象:衣着光鲜,戴一副黑框平光眼镜,染红了头发,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时髦的IT技术员。为此,他花六千元买了一部二手的旧笔记本电脑作为道具,常手提进手提出。星期六午后,蒋冬至手拿一张新沧城区地图出门。他需要熟悉这座城市,熟悉它的道路系统,交通状况,各种商业场所及购物网点。他抬起头,只见阳光灿烂,漫无边际,蔚蓝的苍穹上群鸟漫飞,有一种虚幻高远的幻觉。这座城市上空总有大片鸟群掠过,这让他印象深刻。他走到车站,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公共汽车上人不多,他在一个空座位上坐下,望向窗外。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名深入敌后的情报人员,开始用食品补给和撤退路线等滑稽的概念来看待窗外掠过的街区和居民区,并将要点逐一记录在地图上。他一辆接着一辆换乘公共汽车,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或在地图上标记出的重要路口下车,步行作实地考察。他不需要用数码相机拍摄。他自信自己是一名出色的出租车司机,能够对“地形”过目不忘,届时会作出自然反应。他相信,熟悉地形在关键时刻会救自己一命。所以他不敢掉以轻心。花时间坐公共汽车在城市里游荡,目前是他最重要的工作。但是渐渐的,他开始迷惑起来,整个城市就像网络3D游戏中的虚拟场景一般在车窗外飞驰,旋转,街道似乎没有尽头,没完没了地延伸下去: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高楼大厦,商店,医院,车流,行人,小巷,居民区,仿佛只是一些快速闪动的街景,和他身体并没有直接发生关联。这与他在南段市当出租车司机时不一样,以前他稀里糊涂,没意识,但觉得自己是街景中的一员,而现在他神智清醒,却仅仅是进入,观看,在城市###。一切透明,惟独他被挂在外面。即使他下车,站立在街头,去快餐店吃汉堡包,或者混在拥挤的人群中,他也觉得自己无法和周围融合,这种感觉就像在网上玩3D游戏:自己扮演一个角色,周围是别人虚拟的,周围永远与自己相异,敌对。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回:销声匿迹(4)
与此同时,他又无法将自己真正隐藏起来。虽然改变了外在形象,但他内心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一场戏剧中的一个小角色,他在可笑地和恶作剧般降临并左右他生死的命运作无边无际的抗争。也许,他这一次逃亡完全徒劳无用,仅仅在苟延残喘:命运早已安排好了他死亡的结局,只不过因情节需要,缓期执行而已。晚上8点钟,蒋冬至回到顾先生的房子,刚进房间脱下衣服,听见有人敲门。房间里开亮了灯光。厨房有一扇开向楼道的小窗口。敲门人能看见房间里有灯光。“请开门,我是警察。我来查暂住证的。”外面有人大声叫喊。是警察。蒋冬至浑身汗毛竖了起来,他轻轻移动脚步,走向沙发,从沙发底下拖出公事包,取出54式手枪,Сhā在后腰带上。他缓缓移向门口,听见门外又喊了一声。他必须迅速作出决断:开门还是不开。他决定开门,赌一下自己运气。要不然,警察还会来敲门,没完没了。“你是谁?”他叫道,“现在很晚了,有事明天说。”“我是这个小区的户籍警小吴,我来查你的暂住证。”外面喊道。蒋冬至跨出几步,开了房门,但没有打开铁栅栏门。他满脸露出不耐烦,抱怨说:“你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来吗?现在很晚了。”户籍警小吴从铁栅栏门外盯着他看了片刻,递进一个警察证:“很抱歉,我刚知道顾先生出租了房子,顺道过来看一看,是例行公事。我事情多,怕给忘记了。你有身份证吗?”“你等一下,我去拿。”蒋冬至看了一下警察证,递出铁栅栏门。警察证是真的。他转身往房间里面走。其实身份证就揣在他裤兜里,但他必须要装出身份证放在家中抽屉里的样子,因为大多数居民都爱将身份证放在家里,以防丢失。他也不应该有反常。户籍警小吴接过蒋冬至递出的身份证,用手电照着仔细检查了一遍,抬起头,盯住他脸部审视一番:“你叫张致远?”“对。”“到新沧来做生意的?”小吴继续发问。但身份证被从铁栅栏门外递还进来,蒋冬至油然松了一口气:假身份证经受住了警察火眼金睛的第一次检查。“不是,我是来找工作的。”“明天到派出所去办个暂住证,知道吗?”“我不用办暂住证。”蒋冬至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是大学生,找到工作后,我会让单位出证明办一个居住证的。我在网上查过,新沧有这个政策。”“找到工作之前你最好还是办个暂住证。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可以找我。打扰你了。”小吴递进来一张名片,转身离去。“谢谢。”蒋冬至朝黑暗里喊了一句。危 机星期天清晨,卢杨早早起了床,抬头一望,只见晴空湛蓝,清澈如洗。他活动一下筋骨,走到阳台上摆弄他的盆栽植物,浇水施肥剪枝,忙个不停。房间里安详而寂静,一片阳光落在地板上,明亮清晰。突然电话铃声大作,打破了宁静。他感到厌烦,不加以理睬。电话铃停止片刻之后再度响起,持续不断。他放下手中剪刀,拍拍手掌,朝写字台走去。电话机搁在写字台上。“卢杨吗,我是桂建东。”卢杨一抄起听筒,就听见有人嚷道。“我是卢杨。”“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桂建东口气急迫。“我刚起床呢。”卢杨回敬道。“老兄,我这一次忙你无论如何要帮我。”桂建东马上软下来,改用兄弟情谊攻心。“你说吧。”“你立刻到队里开一辆红色桑塔纳出来,到新和路33号和我碰头,我们去盯一个人。”“谁?”“你别问了,我们可能要去新沧一趟。”“新沧?今天不行,我有事情要办。”卢杨推脱说。“哎呀,老兄,你就帮我这一次吧。别人我信不过。哎,你不是想调到新沧去吗?”“你怎么知道的?”“我一向消息灵通。我保证,你帮我这一次,我就全力帮你活动。”“你这么一说,我还能不来吗?”“要快。还有,手机马上开机,带好两块电池板。”“好,我就来。”新和路33号是一幢建于80年代后期外表灰头土脸的老式高层公寓楼。卢杨在半小时后驱车赶到。途中桂建东打他手机催促了两次。卢杨感到纳闷,桂建东竟起用了一个新手机号码。卢杨坐电梯来到顶层1802室。桂建东开了门,满脸堆笑把卢杨迎进房间。“这是一副新沧市的汽车牌照,你下楼去,换到桑塔纳车上。”桂建东递上两块车牌。“好的。我马上去。”卢杨答应道,环视着光线幽暗的房间。房间四周堆满了书籍,书架上地上都是,但凌乱不堪。窗户上拉着窗帘。窗帘中间留有一条缝隙,透进来几缕发亮的光线。一架带三脚架的20倍折光式单筒观察望远镜立在地上,对准缝隙,十分引人注目。“你到底在盯谁呢?”卢杨望着桂建东。“你别管是谁,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桂建东微笑着说,但态度认真。“这房子不错,哪弄的?”“向一个朋友借的。你别 嗦了,快去换车牌吧。”桂建东说着,将卢杨推向门口。    
第二回:销声匿迹(5)
“好好好,我不问了,我去干活。”卢杨开门,迈出房间。卢杨换好车牌,坐在车里等候桂建东指示。果然没几分钟,他接到桂建东来电:“开车沿新和路向北走,跟上一辆车牌号为ZB A3108的蓝色桑塔纳轿车。跟远一点,千万别暴露。”“明白了。”卢杨戴上墨镜,驱车而出,右拐,朝新和路北向行驶。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后,他看见前面果真有一辆车牌号为ZB A3108的蓝色桑塔纳轿车。他调整车速,远远跟在后面。在两辆桑塔纳轿车之间,夹着一辆厢式小货车和一辆POLO轿车。“我跟上了。”卢杨戴上手机的有线耳机,向桂建东报告。“好的。我马上出来,在204国道上接替你。”“204国道?你怎么知道它一定会走204国道?”卢杨觉得好奇。“我猜的。”桂建东含糊其辞回答道。蓝色桑塔纳穿越南段北面城区。卢杨仍尾随在后。两车间距略有扩大:中间已夹了三辆车。不久,蓝色桑塔纳一个左拐弯,驶上直达204国道的城区快车道。四分钟后,两车相继驶入204国道。卢杨手机响了。“我跟上去了。你慢一点,靠后几个车位。”卢杨耳机里响起桂建东的声音。“你在前面那辆桑塔纳车里?”“准确。”“你猜对了,它真走204国道。”“再赌一把怎么样?我猜它去新沧。”“不用赌了,你肯定是对的。”卢杨笑了。他估计桂建东不止一次盯过对方。桂建###然建议说:“你回你爸爸妈妈家吃午饭,也代我问个好。”从南段到新沧要走300公里路,用两辆车跟踪一辆车,穿城区走公路,而且还要确保不被对方发觉,难度实在太高。但桂建东别无选择:对方身份特殊,权力大,政治上敏感,刑警队的其他警官他一个都不敢动用。他动员卢杨参与是因为卢杨已铁了心要回到新沧市和父母一起住,有求于他,他能够控制卢杨。另外,卢杨是新沧市人,有他在,开车在城区里转悠不会迷路。一路上,两辆桑塔纳忽而前忽而后,交替轮换尾随在蓝色桑塔纳后面,保持间隔三四个车位的车距,分分秒秒将它置于视线监控范围内。桂建东选用两辆颜色相同的桑塔纳车,而且都换上了新沧市车牌,目的就是要故意模糊对方视线,把被对方发觉的几率降至最低:长三角地区桑塔纳车多如牛毛,但车身颜色却只集中在简单几种,所以,虽然在公路上跑得满眼皆是,但众车一面,普遍雷同,单车不容易被识别出来。三辆桑塔纳车驶入新沧市区街道时,已接近中午时分了。皇后花园位于新沧市西区一条幽静的小街上,花园宽敞开阔,高低起伏的草地上绿树葱茏,有一条小河蜿蜒其间。主体建筑是两幢暗红色的36层高级公寓楼。蓝色桑塔纳驶进大门,在公寓楼对面停车场上停了车。车门推开,一个三十岁左右一身休闲装打扮的戴墨镜女人下了车。女人穿过空地,经过草地,树林,快步朝其中一幢公寓楼入口处走去。她飘然跨上台阶,进门厅,上电梯,一会儿就升上了32层。她脱下墨镜,掏出钥匙,开门而入。她就是南段市漂亮的女市长梁幼青:三十四岁,单身,身高一米七三,身材丰满,腰际线条优美性感,有两条让人想入非非的修长大腿。一张轮廓清晰的脸。一口完美无瑕的皓齿。俊俏明亮的眼睛里目光清澈而锐利,透出天性聪颖的智慧。梁幼青打开起居室窗户和落地玻璃门,让室内空气流通。她找到遥控器,启动了空调。随后,她用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我到了,你带着午餐过来吧。”“被人跟踪了吗?”对方问。“好像没有。”她回答说。“那好,我马上过来。”梁幼青挂断手机,坐在沙发上发愣。事情一开始就失去了控制,出乎她预料,说不清楚是对她更有利呢,还是更不妙。但她知道,她不能停下来。现在是关键时刻,她得奋勇向前,冲锋。卢杨看见蓝色桑塔纳拐进一条小街,消失在一处高级公寓楼的大门口。他没有驱车跟上去。他将车停在街边,下车,假装漫不经心地步行,走进小街。经过公寓楼大门口时,他得知,这一处公寓楼名叫皇后花园。他已多年没在新沧逛街了,街上像变了魔术似的突然焕然一新:商店,居民区,街心花园,高楼大厦,全都闪烁着陌生新鲜的光芒。他完全不认得了。卢杨拨通桂建东的手机:“它进了一个叫‘皇后花园’的公寓楼。”“我知道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家吃饭去吧。”桂建东说。“你呢?”卢杨没有料到,桂建东今天会如此优待他。他感觉有点怪。“我还有事情要做。”“我还是留下来帮你干活吧。”“不,你帮不了忙。有事情我会叫你的。你去吧,代我问你爸爸妈妈好。”“那好,我先走了。”卢杨一直走到小街尽头,才转过身来,抬起头,朝两幢高塔形状的36层公寓楼望去。他不清楚桂建东在搞什么鬼,反正这一次跟踪肯定见不得人。他驻步想了想,想不出被跟踪者是谁。他开始往回走。再次经过皇后花园大门口时,他朝里面张望了一眼,花园内优美如画,不见一个人影。此时门卫正在室内吃午饭呢。    
第二回:销声匿迹(6)
桂建东驱车围着皇后花园绕了一圈。他看中一幢综合商用大楼,与皇后花园相距200米远,他数了一下,大楼有16层高。他在地图上查到这幢大楼叫中隆大厦,4层以下是一家百货商场,以上全是写字楼。他停好车,交了停车费,走进中隆大厦。上4层以上的写字楼有电梯直达。电梯位于百货商场隔壁一个小门厅里。一名值班保安打量了桂建东一眼,问他:“今天是星期天,你上去干吗?”“我和人约好了。”桂建东冷冷地说。“去几楼?哪家公司?”“对不起,我不能说,这是保密的。”桂建东一脸傲慢,亮出了警察证。值班保安吓了一跳,翻开警察证看了看,马上递还给桂建东,又打量他一眼,一伸手放行了。桂建东乘电梯到12层,出来,穿过空荡荡的走廊,闪身进入消防楼梯。他不想让楼下那名警惕性高的值班保安发觉他乘电梯直上顶层而有所怀疑,进而去报警。他看了看手表,梁幼青进皇后花园已十二分钟了。时间紧迫。他跨大脚步,两格阶梯一步,轻声快捷在消防楼梯上奔跑。奔上顶层时,他已气喘吁吁了。现在他要爬上楼顶。但通往楼顶的门上挂了一把大铁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万能钥匙,Сhā入铁锁一开,铁锁轻易被打开了。他笑了,这把从小偷手上缴获的万能钥匙还真好用。桂建东站到楼顶上,从他随身携带的一只拎包里取出一架8X30的62式军用望远镜。他调整焦距,皇后花园一角清晰出现在视镜内:起伏的草地,小树林,停车场。然后他看见了蓝色桑塔纳轿车。望远镜举在手上抖动得厉害。他使劲将胳膊支靠在身体上,仍然没用。他看不清楚车牌号。最后,他只得将望远镜支在楼顶水泥围栏上观察。他终于看清楚了:ZB A3108。就是这辆车,梁幼青为了便服出行到新沧特地借用的一辆蓝色桑塔纳轿车。他回南段要查一查,这车是谁的。望远镜在移动。一辆银色轿车从镜头里一滑而过,晶莹闪亮。桂建东稳住望远镜,搜索目标。他看见一辆丰田威驰正驶入停车场,银灰色的车身在阳光照射下银光闪闪。车停稳后,车门打开,一个穿西装戴墨镜的中年男人下了车,缓步朝公寓楼走去。他手里拎着一只木制的饭菜盒,十分奇怪,像饭店送外买的伙计。桂建东微微移动望远镜,盯着中年男人观察,觉得眼熟。他感到自己的呼吸突然困难起来,凭直觉,凭对方走路姿势,他猜到中年男人是谁了。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但他仍然确定对方就是那个人。他难以否定掉这一判断。他抑制不住内心蓬勃而起的兴奋。他马上提醒自己不要太主观用事,他只看见了中年男人的侧面,墨镜遮挡了大半个面孔。这能够说明什么问题呢?此时在望远镜里,中年男人步上台阶,消失在公寓楼门厅里。但桂建东一动不动,仍举着望远镜观察门厅,许久没有移开的意思。似乎他在等待着中年男人的返回。到了他这一年龄,他已越来越不信任自己的直觉。直觉会出错,而且往往一错就是无可挽回的大错。他现在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凭什么就这么自信,这么肯定呢?没有理由轻率作判断,下结论。他必须要有直接证据。让无可辩驳的证据说话。事实最有力量,看见了就无可辩驳。桂建东微微一笑。他想出了办法。听见门铃声,梁幼青走到门边,按下门外面摄像头的开关按钮,嵌在墙壁内的液晶显示屏上立刻亮起了彩色图像:一张中年男人仰起的面孔,轮廓略微有些变形。是徐中路到了。房门打开,徐中路大步跨了进来,站在梁幼青面前。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面了。李通出事后她一直不许他和她通电话。徐中路看上去微微胖了,英俊的脸庞红润洁净,一头浓黑的短头发,显得精神抖擞,性感动人。她注意到,他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情,还有压抑已久正在身体下面暗暗燃烧的欲火。没有拥抱,也没有接吻。梁幼青站立在门口,姿态矜持,看着徐中路,脸上露出妩媚的微笑,仿佛在实施一次勾引。她做了一个进来请坐的手势,动作优雅。徐中路照做了。每一次身体接触,拥吻,抚摸,除掉对方衣服,上床Zuo爱,都是由梁幼青首先发动的。她总是既控制了整个进程又引导着每个步骤。徐中路只有跟进的份,配合着她。没有她明确的表示,他是不会扑向她的。“我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两样菜:聚文馆的辣白菜和葱烤鲫鱼。”徐中路在沙发上坐下,将手上拎的木制饭菜盒放在茶几上。双方应酬都很多,早腻了山珍海味,每次幽会他们总喜欢挑一些简单而有特色的饭菜吃。“太好了。我饿坏了。”徐中路将饭菜一一摆上茶几,将一次性使用的竹筷递到梁幼青手上:“吃饭了。”梁幼青端起饭碗,用筷子夹起辣白菜和葱烤鲫鱼,尝了几口,连声说好吃。她望着徐中路,将话题扯向聚文馆,对这家百年老店的菜肴和厨艺赞不绝口。徐中路笑着,Сhā几句,附和着。饭后,梁幼青进了厨房,摆弄着一套虹吸咖啡壶,加水,放入咖啡,开始煮午后咖啡。她返回起居室,从提包里取出一张CD唱片,放入位于沙发对面靠墙壁置放的一套高级音响里。顿时,清新纯净的音乐从房间四周响起,旋律如风一般优美地盘旋,回荡。犹如明亮的阳光照射在身体上,有一种向清澈无比的苍穹冉冉升起的感觉。    
第二回:销声匿迹(7)
“这音乐好听,谁的?”徐中路坐在沙发上抽烟,跷起二郎腿。“莫扎特的。G小调第四十号交响曲。”梁幼青关上落地玻璃门,调整好窗户。室内温度已上升到24℃了,空气里弥漫着从厨房飘进来的若隐若现的咖啡浓香。她感觉到徐中路身体内的荷尔蒙在快速升高。该是进入正题的时候了。“李通的事和你有关吧?”梁幼青突然问,收敛起笑容。徐中路似乎早有准备。他平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回答说:“我也正想和你谈这件事。”“为什么?”“他做得实在太过分。我没有退路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中路。”梁幼青说,漂亮的脸上布满轻蔑的表情,“你有必要这么残忍吗?还杀了一个警察,闹得满城风雨的。李通只不过是一个小男孩,我是找过他几次,上过床,我是贪图他年轻,帅,人好玩,不可以吗?你就这么小鸡肚肠?就因为这点破事,派杀手杀了他?”徐中路赔着笑脸,连忙说:“你误会了。”梁幼青没理会他,站起身,从他眼前轻盈地掠过,一闪,进了厨房。她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两杯咖啡,浓香扑鼻。她把两杯咖啡放到茶几上,端起其中一杯,呷了一口,脸上露出一本正经的冷傲表情。“你说下去呀。”她提醒道。“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别无选择。”徐中路解释说。他瞥了瞥梁幼青,又说:“李通发现了我们在南段的房子,装了一台摄像机,把我们两个人在床上Zuo爱的经过偷Pāi了下来。”梁幼青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直瞪着徐中路,发出一声尖叫。随后她像幽灵一般缓缓站立起来,神志恍惚,浑身战栗着,眼睛里充满绝望。她许久说不出话。突然,她神经质地叫喊着,断然否定:“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了解李通,他不可能这么做。他不会对我做这么恶心的事情的。”看到一向外表坚强无比的梁幼青一下子如此失魂落魄,孤零无助,徐中路感到无比心痛。他第一次看到梁幼青脆弱的一面,简直不认识她了。他自己也曾有过被最亲近的助手出卖的惨痛经历。他能够理解她心中的屈辱与痛苦。他扶住她,一只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抚摩她的肩膀和颈项,试图抚慰她,平息她激烈的情绪。他按下她身子,让她坐在沙发上,安静下来。梁幼青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徐中路不得不将事实真相告诉她:“我已经找到了摄像机,就藏在我们卧室的衣橱里面。李通换了衣橱的镜子,换成了单向透明的镜子。摄像机就放在镜子后面,和电灯开关连在一起,只要我们一开灯,摄像机就通电工作,开始拍我们。我估计,李通可能想再偷Pāi几次,所以摄像机里又装了新带子,没有拿走。”“录像带呢?”梁幼青急切地问。这是最关键的。“录像带现在落在一个叫蒋冬至的出租车司机手上。”徐中路低下头,解释说,“周国勤拿到录像带后,就拦了蒋冬至的出租车朝北段逃。半路上,周国勤被打死了,蒋冬至命大,逃掉了。我已经派人到各地去找他了。不过一时半刻很难找到他,他躲起来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不信任我?”梁幼青抬起头,望着徐中路问。“是我没把事情处理好。我本来想拿到录像带以后再和你说。”“也不是你的错。”“你放心,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蒋冬至挖出来,拿到录像带。”徐中路向梁幼青保证道。不言而喻,这盘录像带一旦曝光,梁幼青的仕途就将永远终结,谁也无法挽回。他自己也承受不起这一严重后果。更何况,蒋冬至手里可能还握有更为致命的揭发材料,不搞清楚,他寝食难安。“就一盘录像带,没有别的东西了吗?”“就一盘录像带。”徐中路回答。他觉得没必要让梁幼青再受惊吓与刺激。况且,李通是否真掌握了他与金三角贩毒组织有关系的重要线索,目前仍是谜。这要等到他抓住蒋冬至拿到揭发材料以后才知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李通会和周国勤接头,要把录像带交给他呢?”“你还记得上次我让你向老戴发话,把周国勤调出刑警队的事吗?”“有点印象。”“周国勤后来升官了,调到一个派出所当副所长。不过他对我仍旧没死心。我手下的人怕他乱来,就在他身上装了一个窃听器,不想正巧听到他用手机和李通在约接头时间和地点,我的人就跟了过去,又听到李通对周国勤说我是你的情人,要求他把录像带交给上级部门,把我们揪出来。”梁幼青听完没有吱声。她从提包里摸出一盒香烟,取出一支,点上。她边抽烟边沉思,似乎忘记了徐中路的存在。她目光呆滞,神情黯然,冲着对面白色墙壁出神。第四十号交响曲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回响,音乐优美纯净。“李通说他得了绝症,好像是恶性淋巴癌的晚期,没药可救了,上海的医生说他最多只能活四个月,所以他想孤注一掷站出来,反咬一口,把我们搞掉。”徐中路接着又说。“真的吗?”梁幼青心不在焉地问:“我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看病的事?”“我也怀疑。所以派人到上海去调查了,是真是假,过几天就知道了。”    
第二回:销声匿迹(8)
“我想不通,”梁幼青反应过来,满脸是迷惑,“李通对你我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他这么偷Pāi我们为了什么?要达到什么目的?”“他可能爱上你了。”徐中路瞥了瞥梁幼青,问:“他嫉妒我?报复我?”“绝对不会。李通自己有女朋友。他很清楚,我和他只是玩一玩的。”“他在饭店里向周国勤宣称:死之前要为南段人民做一件好事,那就是揭发我。”梁幼青浅浅一笑,脸上掠过不屑一顾的表情:“他胡乱吹捧自己你也相信?他那点理想主义和正义感,早喂狗了。李通是很贪钱的人,只不过他表面工夫好,我也装作没看见罢了。”“但他也不会傻到为了区区三十万块钱,就毁掉自己的前途啊。”“三十万块钱?”“我手下人在李通公事包里发现了三十万块现金。我查过了,钱全部是从工行苏南分行一个用假名字注册的账户里提出来的。和周国勤接头的当天下午,他特地开车到苏南去提的。”“这样看起来,李通偷Pāi我们的事好像很不简单。”梁幼青皱紧眉头说,“如果是有来头的,我们就要早作准备了。”“真有这么严重吗?”徐中路将信将疑。梁幼青点点头,表示肯定,她沉吟着说:“这几天一直有人在省里上蹿下跳,要求省公安厅干预,派一个调查组到南段来彻查李通的死因。不少人怀疑有警察参与了谋杀,因为李通是被一支狙击步枪打死的。”一听说是此事,徐中路如释重负:“我也听说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已作好了安排。”他附在梁幼青耳朵边上悄悄低语,细说了他正付诸实施中的对策。他坚信,这一对策可一石击二鸟:既将警方侦察方向引入歧途,又逼迫蒋冬至暴露其行踪。“但这也只能够应付一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梁幼青评论说,“你想,如果李通偷Pāi我们是有人在背后预谋指使的,他被打死了,问题不是闹得更大了吗?”“你是说,我们已经被人偷袭了一次?”徐中路问。他每年都舍得花钱在省里和南段打点关系。他行事低调,再加上出手大方,为人做事仗义,深得各级领导好感。为他说好话和向他通风报信的人遍布官场上下。照理,他能及时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的。也可能这星期里他的注意力过分集中在追踪蒋冬至这事上了,疏于其他防范。再说,官场上层之间,###一向扑朔迷离,瞬息万变,许多貌似平常实则隐含杀机的小小举动,如果不置身其间,不参与其中,外界人一般是很难领会或看懂的。在这方面,他应该相信梁幼青的直觉,她毕竟在官场上纵横捭阖了十年,世面见得太多了。“我也不敢肯定一定是。”梁幼青说,“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很强烈,我觉得他们这一次会直接冲我来。这也就是李通出事后我为什么一直不让你和我通电话,我怕万一手机被监听了,到时候我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觉得这一次我们会赢吗?”徐中路直截了当地问。“五年了,”梁幼青感叹说,“我们过了一关又一关,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不过,赌博总会有输的一天,运气不会一直好下去的。我认为,我们应该见好就收了。”徐中路瞥了她一眼,到这里见面之前他没有料到梁幼青会选择撤退。“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突然问。“你说我个人吗?”梁幼青异常敏感,即刻反问道。“对。”“我还没想好。”梁幼青摇摇头说,惨淡一笑,在这一刻,徐中路发觉她忽然变憔悴了,“我也可能先到国外去散散心,顺便考察学习一下。我的英语差不多要荒废掉了。”“我在瑞士苏黎世银行一个匿名户头上为你存了三百万美元,应该够你用一两年了。”她马上明白了。他舍不得放弃在南段经营五年打下的大好河山,也不打算和她瓜分利润。他只想留下来单干。三百万美元?就用这么点小费,轻轻把我打发了?五年来,徐中路在省里和南段积累了大量关系和人脉,离开她单干游刃有余。她清楚,李通偷Pāi的录像带即使曝光,也不会对他造成毁灭性打击。她怨恨这个万恶的男权社会:男人操女人,被看见了,就是风流韵事一桩;而女人让男人操,被看见了,就不得了了,就是下贱,就是罪恶,永远不会被原谅。璩美风就是一个先例。“太感谢你了。”梁幼青轻蔑地一笑,“你在可怜我吗?”“不,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你又误会我了。”徐中路站起身,急忙解释道。梁幼青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房门钥匙,啪的一声放到茶几上。这是皇后花园32层这套房子的房门钥匙。这套房子由徐中路出资购买,是送给梁幼青当生日礼物的。但梁幼青精明过人,从不在中国境内收受任何财产,不管是动产还是不动产。后来这套房子成了他们两人在新沧幽会的爱巢,钥匙由梁幼青独掌,房子算是徐中路免费租借给她使用,双方立有书面租房协议为证。“房子我还给你,”梁幼青说,“我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你冤枉我了,”徐中路激动地辩解道,满脸沮丧,“我徐中路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是把你当作自己家里的人,才这么随口一说的。我没有其他意思,真的,你别乱想。”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回:销声匿迹(9)
“算了吧,我还不了解男人?”“你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我呢?”梁幼青突然笑了起来:“你的甜言蜜语,从来没一句是合格的。”“那你嫁给我,好吗?”“嫁给你?”梁幼青眼皮倏然一跳,望向徐中路。“对,和我结婚,马上。”徐中路苦着脸,严肃地凝视着梁幼青。梁幼青无法判断他是真是假:“你打算娶一位女市长?你发疯啦?”她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式的狂笑。“你看不起我,是吗?”徐中路问。“没有。”“你觉得我很可笑,是吗?”徐中路追问道。“没有,”梁幼青否定道,态度坚决,“真的没有。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突然会向我求婚?怕我下台后饿肚子?可怜我?还是想乘人之危下手,趁机巴结我老爸?”“都不是,你相信吗?”徐中路坐回沙发上,低下头说,“我不怕你笑话,我一直喜欢盛气凌人的女人。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是我要娶的女人。我发过誓,我一定要娶到你。我一直在等,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向你求婚。”梁幼青大笑:“你为什么喜欢我?因为权力,你懂吗?是权力让你觉得我性感,你在床上操我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就像是在操权力?你是不是感到操我要比操别的女人刺激?我明白告诉你,如果我不是市长的话,你会很快厌倦我的。”徐中路抬起头,目光炯炯发亮,望着梁幼青,态度非常坚定:“不会的,相信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厌倦你。我真的喜欢你。你嫁给我吧,我是认真的。”梁幼青内心一阵震动。从未有人向她求过婚。事实上,除了在大学里有一段惊天动地的初恋之外,她后来连正式的男朋友都没有一个。多少年来,她习惯了对男人招之即来,挥之而去。她控制他们,占有他们,玩弄他们。不出她所料,徐中路果然是一条汉子。在她市长宝座岌岌可危时,他竟疯狂向她求婚了。她差一点被他感动。看来她真的误解了他刚才一番话的意思。“我相信你,中路。”梁幼青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你一直是最让我有安全感的男人,人也长得帅。嫁给你,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好归宿。再要强的女人,最终还是想要一个归宿的。”“你答应了吗?”梁幼青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不可能结婚。至少目前不可能。”“为什么?”徐中路犀利的目光一动,直视梁幼青,“我不明白。”“你怎么不明白呢,中路,我就算答应嫁给你,我们两个人也只能够先在心里面结婚,现在不可以有法律上的婚姻。你想呵,你现在是南段首富,就算我马上辞职,我也还是南段市的前市长,我们一结婚,不就等于公然树立了一个‘权力和资本联姻’的腐败典型吗?要是我们真心好,干吗非要这么招摇,把自己送上去,招人家打呢?”“那我们就先在心里面结婚,你答应吗?”“你真这么喜欢我?”“你非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梁幼青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扑向徐中路。他拥抱她。但她一反常态,酥软无力躺倒在他怀抱里不起,眼睛闭上,任他亲吻她两片性感肥厚的嘴唇,抚摸她一对坚耸而起的饱满Ru房。在莫扎特第四十号交响曲的优美回响中,她身体兴奋地扭动着,发出一阵又一阵春风一般令人销魂的呻吟。桂建东戴着墨镜走进皇后花园大门。一位穿着制服身材魁梧的门卫顷刻间出现在他眼前。门卫挡住他去路,威风凛凛地看着他,高声询问道:“你找谁?”“监控室怎么走?”桂建东口气傲慢。“你想干吗?”“警察。执行公务。”桂建东亮出警察证,但拿在手里,给门卫看了一秒钟,就收了起来。“我带你去。”门卫说。门卫将桂建东带进位于一幢公寓楼底层的监控室。监控室里有两名值班人员。介绍完毕之后,门卫站在一旁看着桂建东。桂建东盯了他一眼,走过去,对他说:“你先去忙吧,谢谢你帮忙。”门卫气恼地回瞪他一眼,悻悻离开了。桂建东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走远。“我不是警察,刚才骗他的。”桂建东向两名值班人员宣布道。“那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一名值班人员惊诧地问。两人警惕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我是一个私人侦探。”桂建东说,“我来做一些调查。”“你快走吧,我们这里的监控录像是严格保密的,不可以给你看。”一名值班人员拒绝了他。桂建东掏出两张一百元的人民币,走过去,放在两名值班人员面前的监控台上。“师傅,帮我一个忙。”他请求说。“真的不行,我们领导知道了,我们马上会被开除的。”“我保证,你们领导绝对不会知道。我就看一看今天上午的录像带,行吗?”桂建东又掏出两张一百元,放在监控台上。“那你看得快一点。”一名值班人员终于松了口,他收起了四百元,分给了同伴两张。“我只要这两个时间的。”桂建东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个钟点数字。    
第二回:销声匿迹(10)
两盘监控录像带被倒回到桂建东写下的指定钟点。是停车场和电梯内的录像。出现梁幼青推车门下车的远景和进电梯的俯视影像。梁幼青按了一下电梯按钮,上32层。但是她非常小心,在监控摄像头的范围之内,她始终没有脱下墨镜。“这个女人很少来,一般一个月一两次。”一名值班人员评论说。接下来录像带倒回到另一个指定钟点。徐中路出现在画面上,也戴着墨镜。在电梯的俯视影像里,他连续按了32层和23层两个按钮,但23层没下,直到32层才下。在监控影像上,他也同样没有脱下墨镜。“你肯定这是在同一幢楼吗?”桂建东问。“录在一盘录像带上的,当然是在同一幢楼。”值班人员嬉笑着回答,觉得这个私人侦探问了一个非常可笑的傻问题。“请你们帮我拷贝一盘。”桂建东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摊开,放在监控台上。两名值班人员数了数,一共有一千元。他们笑了,将钱放进自己口袋里。他们从监控台下找出一盘未开封的新带子,塞进机器里,开始拷贝。一名值班人员回头看了看桂建东,然后问:“是女的在外面乱搞,还是男的乱搞?”“老兄,你就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桂建东淡然一笑,“多问不好。”下午4点38分,梁幼青离开皇后花园,开车前往父亲家吃晚饭。她父亲是D省常务副省长,母亲早逝。徐中路已早她一个多小时先行驱车走了。桂建东尾随着梁幼青,在新沧市繁华的城区穿街走巷,直到从她父亲家门口经过。他将车停得很远,怕被便衣警察误会他在监视D省领导。7点半,桂建东见梁幼青开着蓝色桑塔纳出来了。他快步小跑,冲进一家百货商场的停车场。他开门上车,发动,疾驶而出。他加快速度,追上已驶出去很远的蓝色桑塔纳车。梁幼青从车内后视镜里看见后面有一辆红色桑塔纳尾随着自己,微微一笑。我拐一个弯,看它跟不跟上来?她决定不减速,先试探一下。蓝色桑塔纳右拐,转向一条灯光灿烂的商业大街。尾随其后的红色桑塔纳也跟着转向。她拨通徐中路的手机,传来徐中路温婉动人的声音:“喂,你到了哪里了?”“我可能被跟踪了。”梁幼青声音颤抖。“你别慌,我来处理。”徐中路镇定地回答道,“你听我说,你马上打电话,约你一个老同学出来,先到她家里去接她,然后你们一起到四和路上的星巴克咖啡馆去,你们进去喝一杯叙叙旧。你记住,车子现在千万不要减速。你别管他是不是还跟着你,一切由我来处理。”徐中路后悔自己去皇后花园时没有布置反跟踪措施,离开时也没有布置。他开始相信梁幼青的预感:事情好像不太妙。他拨了王辉的手机号码。自从一星期前周国勤被杀之后,王辉和他手下已全体撤离南段,躲在新沧市区西南一个别墅里休息待命。“我是王辉。”“你听着,立刻带上几个人,还有望远镜和照相机,坐两辆轿车,到四和路上星巴克咖啡馆外面。有人被跟踪了,你去看看‘尾巴’到底是谁派来的。”“马上就来。”王辉答应一声,挂了。大约十五分钟后,小芬最先赶到四和路星巴克咖啡馆外面。她将车停在停车场内,让一个手下进入咖啡馆内,坐在靠近窗户的一个座位上,以防‘尾巴’万一跟进室内,可就近观察其动静。随后又是一辆切诺基越野车驶进停车场,停在最外面,靠近路口的地方。是王辉驱车赶到了。他故意晚到一两分钟,以免引人注目。部署已经停当,就等目标出现了。“我们好了。”王辉发出一条短信。随后他手机响了。是徐中路。“有一辆蓝色桑塔纳,大约在二十分钟内到达。”徐中路说,“看看‘尾巴’是谁。”“明白了。”果然,过了十七分钟,一辆蓝色桑塔纳驶进停车场。从车上下来两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时髦。但两人都戴墨镜,看不清楚她们的脸。王辉注意到,在蓝色桑塔纳后面,有一辆红色桑塔纳车缓缓驶近。王辉举起望远镜一看,只见司机正转过头,目光盯着停车场内,几乎和王辉正面相对。虽然驾驶室内光线幽暗,但王辉一下子认出他是谁了。一星期前,王辉在204国道旁边一家被废弃的工厂里,也是从望远镜里看见这张脸的。当时,在被烧焦的周国勤尸体旁边,这张脸铁青着,堆满了无声的愤怒。王辉还提醒过自己,要防备他一手。因为他和周国勤关系非同一般。红色桑塔纳车没有驶进停车场内,也没停下。它从街道上驶过。几分钟后又回来了一趟。再次从街道上驶过。然后就消失了。王辉清楚,它不会走远。它就泊在附近等待。王辉拨通徐中路手机。“我看见了,‘尾巴’是桂建东。”他说。“是他?”徐中路感到奇怪,“就他一个人吗?”“就他一个人。”“好,让我想一想。”“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趁他一个人在新沧,干脆做掉他算了,免得他以后惹我们麻烦。我敢肯定,他在追周国勤的案子,他和周国勤关系很不一般。”王辉建议道。他断定徐中路不会放过桂建东:桂建东已迫不及待追到新沧来了,对徐中路威胁太大。    
第二回:销声匿迹(11)
“今天不行。会连累到我们的:他在新沧,我们也在。”徐中路提醒说。“他今天的收获不会小。我们怎么办?”虽然她戴着墨镜,王辉没能看清楚她脸蛋,但他基本上已猜出,桂建东今晚跟踪的对象就是梁幼青。“先不急,谅他也不敢怎么样。等会儿我们一起吃夜宵,商量一下。”徐中路说。“知道了。”挂了手机,王辉暗自揣摩徐中路的心思。今晚在新沧枪杀桂建东确实有欠考虑。既然桂建东与周国勤关系不一般,警方也不是傻瓜,会顺着这条线索,把南段和新沧联系起来考虑,在这两地都有巨大投资的徐中路最后肯定会进入警方的侦察视线。所以,想要干净利落做掉桂建东,做得一点也不留后遗症,他最好另想办法。其次,桂建东是经验丰富的资深刑警,对付他技术上有难度。王辉告诫自己,无论采取什么方式,事先的准备工作一定要下足工夫:做扎实,做细致,做深入。行动方案的每个细节都要经得起推敲,确保事后警察即使查出线索,也追不到他们,而且,作案现场要设在南段以外的地方。杀一个警察不容易。再杀一个就更难了。扩大通缉范围星期一上午9点05分,卢杨手捧暖水杯跨进会议室。刑警队例行的案情分析会刚开始。卢杨在门边找到空位子坐下,旋开暖水杯盖,喝了一口热茶。他突然听见稀里哗啦一阵掌声响起。他抬头望去,看见戴局长已端坐在主席座位上,正待发言。卢杨猜想,今天会议肯定重要,要不然戴局长不会亲自到会。果然,几句开场白一过,戴局长就板起脸孔,开始检讨专案组侦破不力的问题:一星期过去了,刑警队在李通周国勤被杀的案子上投入了这么多警力,可至今为什么既没有抓到蒋冬至,也找不到什么新线索呢?原因到底出在哪里?全场肃静,鸦雀无声。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我们有些领导,”戴局长口气严厉地说,“关键时候开小差,只顾自己小家的安乐,星期天竟然手机关机,一天都找不到人。这哪像是破大案的样子?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要告诉你们,想混是混不过去的。市府和省厅现在都盯着我们,就看我们有没有能力把凶手抓住。如果我们就连杀害政府官员和警察的凶手都抓不到,老百姓凭什么还相信我们?我们怎么还有脸说,要保一方平安呢?”卢杨听出来了:戴局长是在不指名地指责桂建东。他想起昨天桂建东一直是用新手机号码与他保持联络的,估计当时原手机关机了,怕在跟踪那一个神秘对象时被别人电话骚扰而中断。与会的警官们低头不语。桂建东严肃着脸,坐在戴局长身旁声色不动。但戴局长话锋一转,突然对年轻警官柳洋大加表扬。因为柳洋昨天上午发现了一条骇人听闻的新线索:李通在被枪杀的当天下午从苏南市的工行苏南分行提取了三十万元现金。“小洋,你站到前面来,跟大家说一说你的新发现。”戴局长高声说。与会的警官们全都惊讶地望向柳洋。谁也没想到,刑警队里这名初来乍到的小警官,在一夜之间会受到局长如此欣赏与重用:戴局长竟在公开场合亲密地称呼他“小洋”。柳洋从后排卢杨身旁的座位上站起来,昂首挺胸朝前走去,如明星般神采奕奕,穿过众人艳羡与嫉妒交织的热辣目光。他走到会议室前面,站定,立正,举手向大家行了一个标准敬礼。“各位领导,各位前辈,”柳洋口齿清楚,声音响亮悦耳,“我是专案组的柳洋,下面我把李通这个案子中的一条新线索向大家做一个汇报。情况是这样的:星期六晚上,工行苏南分行营业厅的女职员方慧,在《长江周末》上读到李通被枪杀的新闻,新闻里配有一张李通照片,方慧发觉照片上的李通和一星期前到营业厅来取钱的一位客户非常像;星期天上午,方慧上班后就把这事向值班经理宋国基汇报了。宋国基和我在一星期前刚刚认识,当时为了诱捕蒋冬至,我在电话里和他交谈过,也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宋国基就打了我手机。我请示戴局长后,马上开车赶到苏南市。我们调出一星期前营业厅监控摄像头拍下的录像资料,反复观看好多遍,确认李通就是监控录像上一名叫欧阳坤的人。我们查了欧阳坤的账户,发现在李通出事那天下午3点15分,欧阳坤一次提走三十万元现金,账户上只剩下了三千元。据方慧回忆,前一天欧阳坤就在营业厅预约好了。因为苏南分行有规定,提取现金五万元以上,必须事先预约。“我回到局里后,上网查了欧阳坤的身份证,全国一共有九十多个欧阳坤,其中北京有一位欧阳坤,身份证号码与记录在苏南分行欧阳坤账户上的身份证号码完全相同,不过,从身份证照片上看,北京的这位欧阳坤和营业厅监控录像上的欧阳坤明显不是同一个人。我怀疑,李通使用了一张假身份证,也就是说,他是借用欧阳坤这个名字在工行苏南分行开户登记的。李通出事后,这三十万元现金就不见了。据方慧回忆,李通将三十万元现金装在一只皮质手提箱内。但在枪杀现场,我们没有发现这只皮质手提箱。我初步询问了李通的父母亲和他女朋友,还有他机关里的同事,出事那天,李通正在休假中,没有回过父母家,也没有和女朋友见过面,好像没有其他熟人见过他。所以,我认为,不能排除李通带着三十万元现金去云生饭店和周国勤接头的可能性。当然,也可能他事先就把钱藏好了,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隐蔽地方。情况大致就这些。”     想看书来
第二回:销声匿迹(12)
会议室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私语声。这条新线索实在太有爆炸性了:它意味着李通可能是死于一起精心策划的谋财杀人案,而非背景更复杂的蓄意暗杀。同时,李通这三十万元的来源也很神秘,而且还藏在120公里之外苏南市一个用别人名字注册的账户上。它包含的逻辑指向,让悲惨死去的周国勤陷入了难堪境地,成了一名可疑人物,现在有了谋财动机,再加上原本对警察参与谋杀就有所怀疑,与会的警官们自然而然会作进一步猜想:周国勤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戴局长招呼柳洋坐在他身旁一个特地预留的空位子上。这一举动再次刺激了与会的警官们。它发出了一个清晰无误的信息:戴局长对这条新线索无比重视,势必将优先动用警力对其追查到底。卢杨朝桂建东望去。只见桂建东低着头,正横一笔竖一画在一本蓝皮笔记本上涂鸦,似乎沉迷其中,对新线索既毫无兴趣也没仔细听。一名中年警官获准发言,“我认为这三十万现金现在应该在蒋冬至手上,所以他逃跑了,是怕杀害周国勤的凶手找到他。他也不敢向我们报警,怕指认凶手以后,日后被凶手的同伴暗害。”“我也这么看。”柳洋说。“我不同意这样分析,”卢杨从后排座位上站起身,“如果这三十万现金在蒋冬至手上,他何必要冒险到银行里去取他信用卡上区区两万七千元现金呢?这实在讲不通啊。”“他这么做,是为了撇清自己。”柳洋作出推断,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他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就差一点被我们抓住,难道就是为了误导我们?”“因为这个险值得冒。”“你这个理由好像很勉强。”“实际上一点也不勉强。”柳洋温和响亮的嗓音在会议室里回荡,“蒋冬至当过警察,他懂我们的思维方式。他总共报了两次警,两次全都达到了他的报警目的:就是把警察调过去驱赶追杀他的人,而他自己却趁机逃之夭夭。我个人认为,他到北段去拿钱,是故意的,肯定也有其目的,是一种战术。我不得不承认,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是他手下的败将。要抓到他不太容易。”会议结束前,戴局长宣布了两项决定:其一,扩大通缉令范围,在全国通缉蒋冬至;其二,在专案组内成立一个新线索追查小组,成员全部为年轻警官组成,由柳洋负责。卢杨再次扫了一眼桂建东。桂建东已抬起了头,表情冷冷的,在聆听戴局长讲话。下雨天,蒋冬至没情绪上街游荡。他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就起身到书架上乱翻,想找几本闲书读,解解闷,结果意外发现,有一款老式的3D仿真模拟游戏《688(I)深海猎鲨》。估计是房东的儿子留下来的。他顿时兴奋起来。他知道这款游戏,这是大名鼎鼎的“电子艺界”(EA)开发的简氏(Jane穑螅┠D庹蕉酚蜗分一,堪称绝色经典。但他却没有玩过。蒋冬至从包装盒里取出游戏光盘,放进电脑光驱,安装以后启动游戏。他仅依靠一本简单的中文版使用手册,就笨手笨脚指挥美国海军一艘舷号SSN 762名字叫“哥伦布”号的688级①攻击型核潜艇出航,潜入波涛汹涌的大西洋,去古巴沿海执行战斗任务。他边看手册边学习驾驶技术和攻击战术:如何下潜,改变和控制航向航速,在地图上导航,辨别敌我目标,收放潜望镜和电子天线,用声纳搜寻凶猛可畏的VⅡ潜艇,测距测深,目标移动分析,掌握鱼雷和战斧巡航导弹的发射程序,等等。他几乎忙得手忙脚乱。蒋冬至越玩越着迷,整日整夜沉浸在海底的潜艇猎杀战斗中,以至于他连续四天没迈出过房门一步。饿了他就吃一碗快餐面,困了他就钻进被窝里睡一会儿。窗外阴雨连绵不绝,冷风呼啸,密集的雨点敲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哗哗的响声,但他全然不觉,似乎惟有电子游戏能够慰藉他空虚的内心,忘记自己的逃亡身份,驱散笼罩在他身上的失败感。到第五天,也就是星期五,蒋冬至感到自己身体几乎要虚脱了。空虚感和失败感重新返回到他内心,而游戏的新鲜感与刺激感消失殆尽。他坐在台式电脑前,“哥伦布”号在碧波荡漾的加勒比海海底下正以5节的航速游弋。他在游戏中虚拟的3D潜艇控制室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去驾驶/操控部门,修正一下航向,改变一点下潜深度,一会儿去导航部门,无聊地放大缩小海图,一会儿又到TMA部门,估算被自己跟踪的一艘“阿库拉”级潜艇的航速航向。但他最爱去的还是声纳室。面对着游戏中的声纳宽频带显示屏,听到海底深处发出平稳得像呼吸一般的水流声,蒋冬至总会生出无比宁静的感觉,好像自己已潜下去很深很深,没有人会发觉他。整整一个下午,他就一直呆呆地傻坐着,听着海水呼呼的低语,让“哥伦布”潜艇在海底里随意飘荡,没有作任何干预。他已经没有了战斗的兴趣,只想静静地漫无目的地航行。他觉得他自己就像一艘躲在汪洋大海下面的孤独的潜艇。然而,宁静持续几小时后终于被打破。声纳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示意发现了敌方目标。经辨认,一艘VⅡ潜艇出现在前方。于是战斗开始了。他必须进入攻击程序:跟踪目标,计算距离航速航向,装填鱼雷,发射准备,开火。但是他已厌倦了攻击,退出游戏。    
第二回:销声匿迹(13)
他去卫生间小便。在镜子里,他发觉自己眼圈发黑,胡子像乱草般布满脸腮。他打开煤气热水器洗了一个淋浴澡,刮了胡子,刷了牙,顿时感到一身轻松,清新舒适。他走出房门,下楼。天已转晴,暮霭四起,落日的余晖映红了楼房,灿烂,优美,宁静。他步行出小区大门,穿过马路,去对面一家饭店吃晚饭。他已对快餐面恶心了。吃完饭,蒋冬至心情大好。但走进小区后,他却迎面碰到了上星期六晚上曾敲开他房门的小区户籍警小吴。他见避让不及,就朝小吴打了一声招呼。不想小吴马上和他搭话了。“哦,你是张致远。”小吴笑了笑。“对,我是张致远。”蒋冬至无比惊讶。没想到,小吴记忆力如此厉害,简直过目不忘。“你找到工作了吗?”“谈了几家公司,还没有确定下来。”“哦。上次忘了问你,你是搞什么专业的?”“IT行业的。”蒋冬至含糊回答一句,心里暗想:你这个小警察管这么宽干吗,难道想介绍一份工作给我做不成?而我怎么可能会去警察介绍的地方上班呢?“哦,IT行业有前途,高薪啊。”小吴说。“我先走了,再见。”蒋冬至生硬地说。他不想再和小吴多聊,多说多错。“再见。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找我,你有我的名片。”小吴挥挥手,热情地说。小吴是一个好人。蒋冬至想。不过他现在最怕好人,越是好人,对于他来说,越是危险,必须离得远一点的。因为他已经被看作坏人了。他突然沮丧起来,眼前浮现出周国勤伸手拦他出租车的情景,连脸部表情都清晰无比,历历在目。这太像游戏中的情节:他这么一停车,就踏上了一条生死未卜的不归路。运气差得不能再差了。如今再后悔也没用,时间是无法倒回去的。再说,在这场游戏中,他只是一个倒霉的小角色,不是操控全局的玩家,他没有权限可决定自己退出。回到住处,蒋冬至将《688(I)深海猎鲨》放回书架上。他已不再需要它。游戏中,VⅡ潜艇总是突然从宁静而黑暗的海底深处冒出,惊心动魄,令人胆寒。这给予他启示:你不主动,对方就会主动。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真实处境:对于他,生活已经变成了一场寡不敌众的战斗。赢 家蒋冬至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伸手从沙发底下抽出公事包。到新沧之后,他始终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一直没敢去翻看公事包里李通和周国勤两人为之丧命的那两大本揭发材料和录像带。他怕因此而沾染上死亡的晦气。他拉开公事包的拉链,看见两大本揭发材料和一盘录像带正麻木不仁地在躺在里面,完好无损。它们似乎毫不在乎有多少条生命为了保护它们而惨遭杀害。他取出两者中较厚的一本,顺手将公事包放在地上。他因为犹豫而迟疑,没有立刻打开。灰蓝色的硬质封面上没有任何标记。他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捏住揭发材料,怕拿不住,被它滑出去。他深呼吸一下,终于翻开文件。第一页是一张打印清晰的南段城区电子地图,标注出了数十个房地产项目和商厦别墅。第二页第三页都是徐中路的半身照片,也是打印在专用纸上的彩色图像。正文从第四页开始,图文并茂,文字叙述旁边配有丰富的照片图像,彩色图表,或者是从南段报纸上直接扫描下来的新闻实样片段。感觉就像在读一本杂志上揭露黑幕的纪实报道。照片上徐中路英俊斯文的脸庞以及一双明亮善意的眼睛,让蒋冬至很不舒服:这个人迷惑性太大,一点也看不出黑道老大的残忍本性,相反,倒给人一个成功自信的中年才俊的印象。他一口气读了下去,被徐中路曲折的经历和神通广大的力量震惊得目瞪口呆。徐中路,1962年出生于上海,1980年毕业于当时上海最风光的重点中学师大二附中,考入名牌大学交通大学。1984毕业后,分配到上海江南造船厂当技术员,因为表现出色,很快晋升为厂里最年轻的船舶制造工程师。1986年他结婚,妻子长他两岁,是上海交响乐团一名大提琴手。据说婚后生活美满,但因为考虑双方事业发展,没有生孩子。1989年忽然婚变,妻子跟着一名澳大利亚商人远走高飞,出国定居了。据说这一事件对徐中路打击巨大。这一年他辞职下海,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倒卖当时紧俏的钢铁和其他生产资料,但不久就出事了,公司被工商局查封。后来他在一个亲戚资助下,东渡日本留学。三年后去香港闯荡,先到处打工,后与别人合开公司,利用97前后的形势,专做大陆进出口生意,终于积累了数亿身家。他身份也变了,成了正式的香港居民。真正的转折发生在1998年。那一年,徐中路先后在上海和新沧投资房地产。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把总部从香港迁到新沧,开始长期在大陆居住,坐镇,亲自执掌他绵延南方三省一市雄心勃勃的房地产投资计划。可能是因为和香港其他房产巨子相比,徐中路手上的资金少得可怜,所以他采取一种当时看起来非常激进而且风险巨大的投资策略,归纳起来,可概括为九个字,即:“大地方小投资,小地方大投资。”意思就是,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北京广州等人口千万以上的大都市,他只做小规模投资,巨资则投在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土地绝对便宜的中小城市。    
第二回:销声匿迹(14)
南段就是被徐中路选中用来下巨资的一个“小地方”。第一个项目是南段汽车站的改造。2000年3月,南段撤县设市,急需一个重大市政工程为首届市政府撑台面,能在形象上让南段焕然一新。所以嘴上说是改造,其实市领导最希望拆旧重建。徐中路来南段考察后,聘请上海一位著名建筑师“为南段市免费服务”,设计了一座号称是后现代风格的车站建筑,造型漂亮新潮,气势磅礴。建筑模型和效果图在会议室里一放,当场让南段市领导眼睛一亮。徐中路还主动表示,愿意为资金捉襟见肘的新车站出资四百万人民币,为市领导“排忧解难”。此后徐中路在南段畅通无阻:他投下二十四亿巨资,与南段市政府合作,圈走市中心大片上佳地块,兴建高级住宅和相关商业设施。预售相当火暴。受利好消息刺激,福建、浙江及D省等中小地产商纷至沓来,圈地运动愈演愈烈,迅速演变为南段城区突飞猛进的扩展运动。仅仅五年时间,城区几乎就扩大了一倍。与此同时,房地产热也预热了其他的招商引资热。鉴于南段人力成本低,地面交通发达,许多劳动密集型的中小规模台企先后撤出投资政策朝打造“长三角硅谷”方向倾斜的苏州-昆山地区,搬来南段落户,使南段经济得以连续几年强劲增长。就这样,徐中路不仅被南段市领导,也被整个Z省的领导层视作是对南段经济发展作出杰出贡献的第一号功臣。他本人也成为南段这五年来经济大发展的最大赢家,资产猛翻了好几番,据称身家已达到五十亿了。徐中路出手阔绰,为人仗义,又与省城及上海苏州等地诸多社会名流有交往,这为他赢得了众多人缘,也使其在南段的根基愈加稳固。五年来,徐中路在南段的市政府、公检法系统、工商税务部门、各大银行,已笼络了一大批得力人士在关键时刻为他所用,社会关系网络四通八达,上至省城下抵南段各乡镇。事实上,徐中路已是南段市里最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了。但出奇的是,徐中路并没有因此而嚣张,相反,他做人做事始终刻意保持低调作风:他的公司高层一向严拒传媒采访,他本人更一反常态,从来不公开露面,也不出席各种排场浩大的开幕仪式。2002年3月,一桩离奇的谋杀案将徐中路牵涉在内。市局刑警队为此对徐中路进行了长达数月的侦查,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说明徐中路与此谋杀案有关联。负责侦查此案的警官周国勤后来也被调离市局刑警队,去派出所当了一名副所长。死者肖海运,福建人,曾到香港混过几年,混上了香港居民身份。2001年年底,肖海运到南段投资房地产,在南段城区看中一块风水宝地,想买下来造高档楼盘,便托关系游说市领导和有关部门,但他被告知,此块地皮早已被徐中路收入囊中。肖海运于是与徐中路接触几次,都没有结果。肖海运耿耿于怀,暗中雇了私家侦探在香港调查徐中路底细。3月初,肖海运在南段市部分政府人士中悄悄放风说,徐中路和金三角贩毒组织有联系,他的房地产投资涉嫌为贩毒组织洗钱。一星期后,肖海运神秘失踪。警方后来在南段郊区一幢未售出的空关别墅内发现肖海运已被人用砍刀残忍地剁成四大块,身首异处。徐中路因此被怀疑有作案嫌疑。但大部分人,包括警方和南段官员在内,都不相信肖海运的话,认为这是天方夜谭,是肖海运拿不下地皮怨恨徐中路而故意乱泼脏水。警方调查结束后,陶书记专门在市委办公室里接见徐中路,安抚他说:真金不怕火炼,多云转晴,请放手大干。肖海运之死的案子最后不了了之:因为警方作进一步深入调查后发现,肖海运这人在江湖上名声非常不好,赌场上和情场上都欠了一ρi股账,和三教九流的人全都有来往,也常常为此结怨,所以他也有可能是被仇人或债主给暗算掉的。不过,肖海运死前一星期和某人曾进行过一次非常关键的秘密谈话,非常令人震惊和难忘。肖海运:徐中路在南段造了不少房子,目的就是用房地产为掩护为贩毒组织洗钱:一幢一百万元人民币的房子被反复买进卖出几十次,就等于是漂白了几千万元人民币的黑钱。某人:这怎么可能?一幢房子反复被买进卖出几十次,太不正常了,工商税务一查帐就会看出有问题,怎么可能办到呢?肖海运:这你就不知道了,徐中路售出的房子有一部分是卖给了你们南段人和在南段做生意的老板,但有很多是自己卖给自己。他手下专门有人负责用黑钱和假身份证成批成批买下房子,这些房子一经售出,从账面上看,就和徐中路在南段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没有瓜葛了。然后把这些房子交给徐中路控制的许许多多中介公司再次出售,用黑钱和假身份证再次买下,再交给中介公司出售,就这么循环下去,不断把房子卖进卖出,把黑钱漂白。某人:一幢房子在房屋登记部门反复登记几十次,不会引起注意吗?肖海运:你怎么还不开窍啊,买房子当然要去登记喽,但你也可以只登记一次嘛。反正房子是自己卖给自己的。所以徐中路在账面上看起来,楼盘销售业绩辉煌,你们南段的房地产行情也不断看涨。实际上,到南段来投资的许多中小开发商是假的,背后的真正老板是徐中路,这些公司都由他在幕后一手控制。他这么做,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我怀疑,徐中路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洗钱网络,他控制的中介公司有上百家,大大小小,遍布整个长三角地区,日日夜夜为他洗钱。所有公司全都合法纳税,记录良好,与当地工商税务部门的关系也非常好,不太会出事,即使出事,一时也不会直接查到徐中路头上。他的组织一层一层设计得很好,抗打击能力非常强。    
第二回:销声匿迹(15)
某人: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肖海运:我在香港有人啊,有人帮我搞了调查,说徐中路和金三角的几个贩毒组织有联系,我估计徐中路是在帮金三角洗钱,数量很大的。某人:你讲的也太危言耸听了,又没有证据,只凭道听途说,我怎么相信你?你是不是没拿到那块风水宝地,发急了,想在政府面前故意臭臭徐中路,还是真准备让政府把徐中路抓起来?肖海运:相信我,我有证据。徐中路不抓起来,你们也会跟着他倒霉。不信你等着看。通过对徐中路在南段市区所建几个豪华别墅小区,比如“皇家经典”、“私家园林”、“南湖林语”及市中心大型高级住宅区“六和花园”的几次暗访,果然发现,有相当数量号称已出售并且装修得奢侈华美的房屋,要么一直空关着,要么租给了与买家不相干的人暂住着。是否真如肖海运所说,这些房屋正在许多中介公司里被买进卖出,为贩毒组织洗黑钱呢,目前还没有拿到直接证据。但肖海运暗中留给某人的两条线索非常值得注意:其一,有一个叫刘雨生的香港人,早年曾是和肖海运在香港旺角一起鬼混的赤膊兄弟,两年前他来到大陆,在新沧市开了一家房屋中介公司,生意兴隆。据肖海运称,刘雨生和他暗中碰过面叙过旧,肖海运对徐中路现状的了解有一部分来自刘雨生的酒后胡言:刘雨生自称他在为徐中路做事。这意味着,如果徐中路真有一个洗钱网络,刘雨生的中介公司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分支节点。秘密调查可以从监视这家公司开始。其二,2002年春节刚过,徐中路在香港曾和一名叫汤军的神秘黑道人物会过一次面。肖海运在香港雇佣的私家侦探拍到了徐和汤会面的两张照片。进一步调查表明,徐中路和汤军以前在香港曾一起合伙做过生意。据说汤军因为在大陆接连丢了几次大货,已一蹶不振。(注:三个月之前,汤军在武汉因拒捕被武警当场击毙。关于汤军的资料可联系武汉警方及省厅禁毒局。)徐和汤会面的两张照片附在文字旁:第1张:戴墨镜的徐中路坐在一张讲究的红木茶桌前,抽着香烟,兴高采烈地与同样戴墨镜的汤军喝茶聊天。第2张:两人站在红木茶桌握手言别。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蒋冬至猜想道。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在出租车上,周国勤或许是故意向他透露三条关键信息的:1)枪杀李通及追杀他们的幕后指使人是徐中路;2)梁市长也牵涉其中;3)对南段市公安局上层不可轻信。蒋冬至看得出来,周国勤是一名资深刑警,如果他真想要保密的话,不要说守口如瓶,就是有人动用暴力撬开他嘴巴,恐怕都很难得到一句真话。他怎么会轻易就将这么要紧的信息说出来呢?但周国勤还是说了,并将自己深深卷入其中。这其中肯定另有深意。蒋冬至将文件再往后翻,接下去连续三十几页全部都是明细表格,罗列出了徐中路或怀疑是徐中路以其他公司名义在南段市投资建设的房地产项目的土地使用情况,资金使用情况,占地面积,开发过程,施工单位,楼盘销售现状,等等,并附有标注项目位置的大比例地图,主要房型图纸,楼盘内外的系列照片图像。但蒋冬至不打算去研究细节。第一本揭发材料全部看完了。他深呼吸一口,站起身,仍沉浸在震惊的余悸中。他走到阳台上,朝幽黑的夜空望出去。不知何时起又飘起了蒙蒙细雨。远处灯火闪耀,一幢幢高楼连绵林立,无边无际。而在他四周围,一片寂静,几乎凝固起来。他现在已经知道秘密了,这也意味着,死亡随时会突然降临:他会步李通和周国勤的后尘,被一枪击毙在街头:倒在血泊中,倒在围观人群的惊奇目光中,痛苦死去。他一下子理解了:周国勤这么煞费苦心留下信息,是为了以防万一,怕自己遭遇不测后真相被抹去,事实被歪曲。此时此刻,他真想立刻将这两大本揭发材料复制一份,生怕它们被别人拿去销毁掉,一旦自己遇害,凶手和在幕后指使的徐中路或许就会永远逍遥法外,逃脱惩罚。蒋冬至看了看手表,快晚上9点了。他得抓紧时间读第二本揭发材料。第二本材料居然全是关于徐中路在新沧的房地产投资的情况介绍。蒋冬至心头一阵猛跳,赶紧读下去。1998年,徐中路到新沧时,正值房地产投资陷入低潮,各银行全面收紧银根。在新沧城区,许多在建项目因为缺少资金被迫停工,半途而废,成为都市街景中既显眼又丑陋的烂尾楼。其中位于市区西北角一幢50层已接近封顶的摩天大楼最为引人注目,常常被全国各大媒体指名道姓拿来当作房地产泡沫的悲剧典型,让新沧市和D省的领导为之脸上无光。徐中路出手不凡,闪电般地接手这幢新沧第一高楼,更名为新沧大厦,注资十五亿元,将它打造为新沧最高档的写字楼。此举为徐中路迅速赢得了D省领导和新沧市政府的青睐。当时曾有人质疑徐中路的资金来源问题,甚至暗示应该调查他是否涉嫌洗钱。但由于新沧市政府和D省领导都急于要走出房地产泡沫的阴影,摆脱满城烂尾楼的恶劣形象,而且正值D省兴起新一轮招商引资的Gao潮时期,如此严厉审查海外投资,似乎与逐步改善中的投资氛围严重不符,甚至会吓退一大批投资商,所以,这一被众领导一致视为“既没头脑又无远见”的专家意见,很快被压制下去,无声无息了。媒体当然也不敢大逆不道,多嘴多舌。于是大家相安无事,共同繁荣。    
第二回:销声匿迹(16)
到2000年,大量台企和外资在D省投资设厂,大部分集中在新沧市区周围30公里范围内,对高档写字楼的需求激增。新沧大厦建成后,迅速被抢租抢售一空。这一奇迹般起死回生的空前成功,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吸引了外地房地产巨资纷纷涉足新沧,收购烂尾楼,掀起了建高档写字楼和高级住宅区的新Gao潮,新沧楼市再次被搅得火热。但徐中路却选择了抽身出走的撤退战略,将巨资投向300公里外碌碌无闻的小城南段,似乎要避免与众多房地产巨子发生正面交锋。在新沧,徐中路仍有中小规模的房地产投资:2001年,他在新沧大厦对面一块地皮上新建了一个休闲购物中心,合资整修了新沧大厦前面的洛安路以及西侧的洛安公园,在马路旁移植了整片整片树林,试图以新沧大厦作为中心,打造出一个舒适幽雅的高级商务办公街区,争取成为新沧市规划中的CBD的核心区域。徐中路的公司总部从香港迁至新沧后,占据了新沧大厦最高的三层楼面,即总部的业务部门在48层,最高管理层和财务部门在49层和法律事务部门在顶层50层。据说顶层非常神秘:有一位是徐中路公司总部常客的新沧市高级官员也私下抱怨说,他从未到过顶层,因为就连徐中路自己的大办公室也设在49层。蒋冬至注意到,在文字叙述旁边附有的许多照片是在汽车内拍摄的,图像边缘时常会露出汽车后视镜或方向盘的一角。很显然,这些照片是驱车在实地考察时拍摄的。这严重激起了蒋冬至天生的好奇心:这是不是天意呢?我居然藏身在一个徐中路总部所在的城市里。我一定要去看看。爱之沧桑由于桂建东竭尽全力,上省厅去找了熟人和警校的老同学帮忙,卢杨的工作调动竟出乎意料地顺利和快速。星期五晚上,卢杨在家里突然接到新沧市公安局人事部门打来的一个电话,要他星期一就去新沧市公安局报到。卢杨简直不敢相信,调动就这样办成功了。他迟迟高兴不起来。他打了桂建东手机。没想到,桂建东已驱车赶到他家楼下。桂建东果真消息灵通,已提前知道了卢杨星期一要去新沧工作。一见面,没等卢杨开口言谢,桂建东就非常难得地露出了明亮的笑容,“走,上车,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们兄弟两个好好喝一杯,为你饯行。”十五分钟后,桂建东驾驶的桑塔纳车在一家名字叫“茉莉”的小饭店门口停下。“今天我做东,我们换一家饭店。去‘新风尚’怎么样?”卢杨建议说。“新风尚饭店”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是眼下南段最红火的高档饭店。“你不知道,在南段,我就最喜欢吃这里烧的菜。很长时间没有来了,今天嘴馋,特别想。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你的,改天我到新沧,你还要请我吃一顿好的才能算数。”“那还用说,我请你上聚文馆喝酒,吃最有新沧风味的菜。”点菜上酒,两人边喝边回忆起刑警队的逸闻趣事。卢杨学着多明戈的唱腔哼起了歌剧。正在酒酣耳热之际,桂建###然Сhā话说:“你想知道我们上个星期天跟踪的人是谁吗?”“好像很神秘啊,”卢杨笑了,“我本来打算问你的,怕不方便,就算了。”桂建东用手指在酒杯里蘸了蘸,在桌面上写了一个“梁”字,擦掉,再写一个“幼”字,擦掉,接着又写了一个“青”字,也马上擦掉。卢杨一见,满脸惊讶。他用手指指上面,表示想确认是不是市长梁幼青。桂建东笑着点了点头。卢杨刚想开口劝说桂建东三思而后行,不要不自量力。只见桂建东摇了摇手,很动感情地说:“你不必劝我了。我以前常和周国勤常到这里来喝酒。现在你要走了,我在南段就没有兄弟了。今天为你饯行,我很高兴,我把这事说出来,不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做什么,我们兄弟一场,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好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帮忙照顾一下我老婆孩子。”“我答应你,兄弟。”卢杨说,感觉鼻子酸酸的。“我听说你给周国勤老婆送了不少钱。”“也没有多少。反正我这人发不了财,又没有家庭孩子拖累,一个人过,多几千块钱少几千块钱是一样的,还不如送一些给人家救救急。”“我知道你不喜欢周国勤。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仗义。”“我敬佩周国勤,也敬佩你。关键时候你们从不含糊。”“我不会让周国勤白死的。我发过誓。”“你后来发现了什么,上星期天?”卢杨问。既然知道是谁了,干脆就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们是情人,两个人在幽会。”桂建东回答,再次用手指蘸了蘸杯中酒,在桌面下写下“徐中路”三个字,随即迅速擦去。在给梁幼青挂电话之前,徐中路犹豫了一下。他熄了灯,独自站在新沧大厦49层他椭圆型办公室一侧的玻璃幕墙前,迷惑地俯视着新沧街头雨雾中灯火明艳的夜景。他飞快地回想了一遍与梁幼青的交往史,重温并审视了其中的细节,想再次确定自己向梁幼青求婚完全是出自他内心深处的某种需要,而非受到蛊惑后一时冲动的驱使。一瞬间,许萌清新脱俗的玉女形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在二十六年前,许萌是徐中路在上海某师大二附中读书时教物理的年轻女老师,也是全校男生集体暗恋和性幻想的第一号对象。她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亭亭玉立的绰约身材,在课堂上讲课时一本正经的玉女腔,以及成熟汝性的优雅举止,使一些处于青春骚动期的高年级男生为她如痴如狂。但许萌却看上了当时还是一名害羞的二年级男生的徐中路。     想看书来
第二回:销声匿迹(17)
那一年春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普通下午,十六岁的少年徐中路被邀请到许萌家里做客。许萌家位于市区西南一幢小洋房内。许萌打开房门,徐中路一下惊呆了,以至于今天他仍然记得当时深受刺激时候的惊心动魄和慌乱失措。徐中路成长的70年代,完全笼罩在浓郁的禁欲气氛里,即便是青春叛逆的愤怒青年,也洋溢着一股子清教徒的正统精神,没有身体一路同行,只有灵魂在空中高傲地飘扬。所以在高中课堂上,男女学生一般很少公开交谈,任何校外的私下接触,都被老师和家长看作是可耻的早恋,会在学校里酿成轩然大波,受到校方的严重警告,甚至会被勒令禁止交往。赫然出现在少年徐中路眼前的许萌一身洁白,上身穿一件白色暗花衬衫,下摆束进皮带里,纽扣全部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紧身T恤,饱满的胸部明晃晃地凸出着,轮廓清晰毕现;她下身穿一条收腰的白色喇叭裤,腰部线条柔和优美。这不是课堂上他熟悉的那个长裙飘逸的许萌。但她看上去却更加清新妩媚,美丽诱人,让他陡然之间心跳猛烈加速,呼吸急促。他浑身热血奔涌,感觉到自己快要失去控制,处在万分危险之中。“不认识我了,进来啊。”许萌笑了,招呼道,伸手拉了徐中路一把。徐中路处在大脑缺氧的一片晕眩之中。他身不由己地坐下,坐在一张宽大无比的沙发上。许萌坐在他身旁,开始讲解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相关概念:热总是由热的位置流向冷的位置,而不会自动反过来流动。讲解过程中,许萌边做手势,边摆动着身体,她的大腿不时轻轻触碰到徐中路的大腿。他瞥了瞥她一双雪白而丰腴圆润的大腿,感受到她腿上的体温,闻到了她身体的香味。但他并不想避开。他一边装傻,一边享受她的体温。最后,两条大腿慢慢贴到一起。他脸色涨得通红,双腿夹紧,两手紧握,强忍住熊熊燃烧的欲望,克制着自己不伸手去摸一摸正在他眼皮底下的他从未触摸过的成熟汝人的玉腿。许萌仍在讲解热力学第二定律:“你懂了吗?也就是说,你把热的物质和冷的物质混合起来,最终达到一个相同的中间温度,它们就再也不能分离了。”徐中路觉得自己崩溃了,下一秒钟就坚持不住了。这时候,许萌微微一笑,一把将他推倒在沙发上。他顺从地躺下,任她脱去衣服,褪掉裤子,有一种置身在春梦中的快感。许萌脱了裤子,骑到他身上,毛茸茸的下身挤压在他生植器上。顿时,一阵前所未有的强大快感,闪电般掠向他全身。随后,他看见许萌当着他面脱去衬衫,掀起白色T恤,将一对饱满白皙的Ru房祼露在他贪婪的目光里,直立而起的深色|乳头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在咫尺真实地看见他梦寐以求得到的女人的Ru房。他真想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它们。她一下一下压迫着他的下身。她发出摄人心魄的呻吟。他晕糊糊的,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一种想She精的痛楚与快感从下身传递上来,越来越强烈。就这样,他被许萌剥夺了童贞。事后,许萌赤祼着身子问他:“你是不是第一次碰女人?”少年徐中路点了点头,羞涩地颔首不语。许萌满意地笑了,笑容明亮妩媚。她抓起徐中路的一只手,放到她柔软丰满的Ru房上,随后抱起徐中路的脸亲吻起来。又一次Zuo爱。徐中路至今仍还记得,这一夜他和许萌同床共眠。许萌既是第一个和他Zuo爱也是第一个和他过夜的女人。他们醒了就Zuo爱,做累了就睡去,直到次日下午,他才得以回家。直到现在他仍想不清楚,许萌究竟是因为他长得英俊可爱,还是因为他父母在外地工作他在家拥有支配自己的自由,而看上了他。接下去两个月是更加刺激的日子:在物理课堂上,他们两人依旧在同学面前维持着师道尊严,背底里却隔三差五在许萌家的小洋房内频繁幽会。周末,他们常常一起过夜,听古典音乐,在床上彻夜缠绵不休。徐中路还记得,做完爱,许萌会一丝不挂,半倚半躺在皱巴巴的床单里,一边喝红葡萄酒①,一边对徐中路继续讲解抽象难懂的热力学第二定律:“热量是能量中最无序的形式,因为熵会增加。熵,‘火’字偏旁加一个商人的‘商’字,也读‘商’,是物理学用来测量一个系统无序程度的一个量。按照第二定律,在任何自然过程中,熵值总是会无情地增加。也就是说,有序的必然会变成无序,热的必然会冷下来,活的必然会死亡。任何事物最后都会达到热平衡。热平衡其实是死亡状态。宇宙的热平衡叫热寂,是一种没有任何变化的死亡状态。”但这一年暑假,徐中路遭遇了一次严重打击:许萌不辞而别,独自外出旅行。直到半个月后,他才收到她从遥远的拉萨寄到上海的一张白雪皑皑的珠穆朗玛峰明信片。上面除了告诉他她去西藏旅行的消息,还说她将会换一种活法,不再回学校当他的物理老师了,要他彻底忘记她。内心陷入悲伤郁闷,身体备受性欲折磨的徐中路并没有因此死心,他每天坚持去许萌家探看一下动静,但却始终没人在家。夏去秋来,暑假结束,学校开学了。学校宣布许萌老师已辞职,高三物理课将由一名中年男老师来上。这一消息也让大部分男生感到郁闷不堪。徐中路放学以后仍不时去许萌家敲门,但房门依旧紧锁,门口的灰尘越积越厚,似乎她就此一去不返,消失在西藏了。    
第二回:销声匿迹(18)
又过去了两个月,梧桐树叶由绿转黄,纷纷扬扬,落满了上海街头。一天,徐中路忽然又想起了许萌。他信步朝许萌家走去。他走近门口,发现四周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心中一阵激动,正要举手敲门,忽然听见一声女人低沉的呻吟。他一下子愣住了,身体僵硬在原地。紧接着,又是一声呻吟,声音如此真切,富有穿透力,瞬间就将他的欲火燃起。他急了,用手去推房门,房门居然没有锁上,被他一推,轻轻地敞开了。他穿过起居室,转向卧室,卧室门也敞开着。他看见许萌八字大开地斜躺在床上,一个英俊漂亮的年轻男人站立床沿前,正疯狂地撞击着她下身。许萌发出一阵阵呻吟,她两条白晃晃的大腿绕在男人腰后面,不停地颤动,乱晃。他感到浑身上下的血液刷地一下全部冲上了脑门,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巨大怒火。他刚要大叫一声跳上去,忽然间脚下发软,眼前一黑,晕到在地。醒来时,他躺在一家医院急诊室的病床上。医生告诉他,有人已帮他付了费用,他得留院观察三天。但他不听。他掀开被单,跑出医院,直奔许萌家。房门再次被锁上了。他又敲又嚷,就像发了疯一样。最后,楼上一名邻居,一位带金丝框眼镜的老太太颤巍巍走下楼梯,对他说,许萌出国了,去美国了。他问老太太她何时走的,老太太连连摇头说不知道。徐中路后来始终无法真正摆脱掉这一幕场景,虽然回想起来时它似真似幻,仿佛是一部难忘的三级电影中的精彩片段。许萌对他的影响也至深至远,以致于从此以后,他喜欢的女人总像是许萌的翻版。1986年和他结婚的妻子,是上海一位局长大人百依百宠的千金,上海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她不仅脸型身材和许萌相像,就连优越感也酷似:比他大两岁,家中有权有势,爱对他颐指气使,和他Zuo爱后,喜欢躺在床上高谈阔论贝多芬和达·芬奇。但她最后也离他而去,因为他是穷小子,而金钱和洋人在中国重新扬眉吐气,从此站起来了。梁幼青是另一个许萌。虽然她和许萌长得不像,但她的身材比许萌迷人,容貌比许萌漂亮,气质也更加清秀硬朗,有一种大权在握的新官僚派头和一种盛气凌人的高傲姿态。她在公开场合一本正经,严肃理性,但私底下和他在床上却风骚放荡,花样百出,两者之间的巨大差距,让徐中路既满足又痴迷,恍惚之中,仿佛重回师大二附中快乐的青春时光:白天坐在课堂上听许萌一脸严肃地讲物理课,夜里和这位女老师在床上翻云覆雨,放浪形骸。在徐中路眼里,梁幼青就是一个与时俱进的新生代许萌。他发誓,这一次,他一定要将她紧紧捏在手心里,让她永世挣脱不掉。在黑暗中,徐中路轻轻地笑了。这一次李通出事也对他有好处:录像带即便不曝光,也会大大削弱梁幼青向上爬的升官动力,而且事出突然,她退路不会太多,和他结婚,应该会是她明智的首选。当然,以梁幼青的性格,忸怩作态一下,欲擒故纵几回,肯定是免不了的。但他也很清楚,她绝对是因为舍不得他名下的数十亿资产,才与他一直周旋至今的。他觉得她的企图非常可笑。以离婚的名义分割他财产?哈哈。等到她和他结了婚,深入了解了他,明白了公司内情,进入了他控制范围,她就不会作此幻想了。即便她爸爸贵为D省常务副省长,她也对他无可奈何,他背后有势力,政府里有人支持,有恃无恐。徐中路在一部新手机上按下一连串号码,拨出。新手机装了新的SIM卡。发现桂建东跟踪梁幼青后,他立刻采取了技术措施:为了防止他和梁幼青的通话被有关部门监听,他叫王辉从街上买了五十张内含五十元通话费的电话充值卡号码,他用如意通,梁幼青用神州行,五十个号码两两配对,严格按先后次序排列成二十五对,同时记录在他和梁幼青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他们两人现在全都随身佩带两部手机,新手机使用新号码,而且每一对号码只限通话一次,下一次通话必须换下一对号码。麻烦得就跟做间谍一样。电话接通,铃声响起。“喂,你在哪里?”片刻后,手机里传来梁幼青的声音。“我还在新沧。你能过来吗?”“我不过来了,”梁幼青说,“现在情况不好,很微妙。刚才,也就是在十五分钟前,主管省政法委的余副书记亲自给我打了电话,特地问了我李通的案子,我估计是有人向他施加了压力,看来,上面有人盯着我们。我上个星期天在新沧被人盯梢,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可能后面有背景。”“也好,我们干脆早一点离开中国,去南美洲结婚吧。”徐中路回应道,该是将诱饵抛给她引她进网的时候了,“我帮你办了两本外国护照,一本是尼加拉瓜的,另一本是哥斯达黎加的,已经到我手上了。我用你的英文名字在维京群岛新注册了一家投资公司,以后由你全权负责。我已经把南段的一部分房产低价转让出去了,回收资金一亿多人民币,全部在地下钱庄兑换成美金转移出去了,转到了新注册的投资公司的账号上。明早我叫人把新公司资料和护照送给你,你可以自己打电话到维京群岛的银行去确认一下。”“你动作还真快。”梁幼青笑了,一口吞下了诱饵。“你什么时候辞职,我们就什么时候出国。”    
第二回:销声匿迹(19)
“中路,我真的很感动。”“你自己小心点。放心,你的‘尾巴’长不了了,我就会帮你剪掉的。”“知道了,再联系吧。”“我爱你,再见。”“Bye-bye。”录像带第二天是风和日丽的晴朗日子,上午8点半,蒋冬至携带地图出门,坐公共汽车去实地察看徐中路总部所在地新沧大厦。阳光明亮晃眼,空气新鲜温暖。他掐指一算,到新沧已有两星期了,时间在飞快地消逝。而他却面临又一次选择:要么继续隐身在这个危险的城市里,蛰伏在徐中路身边,要么换一个城市,上海,杭州,北京,都是不错的栖息地。公共汽车行驶到半路,蒋冬至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个房顶上竖着一块广告牌,上面蓝底白字写了八个粗壮大字:“银河数码服务中心”。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录像带,决定下车去看看。将录像带上的视频影像转换成便于在电脑上观看和在网上传播的视频文件,是他今天出门要办的第二桩事情。第三桩事情就是买一架数码相机,回去将昨天夜里读过两大本揭发材料全部翻拍成数码照片,复制几份,分别秘藏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和电子邮箱内,必要时取用。在广告牌上号称的“银河数码服务中心”,其实是一家门面狭小的小店,坐落在一幢外表破落的老式四层居民楼底层。店堂面积不到五十平方米,但商品却琳琅满目:各色MP3播放器,闪盘,照片镜框,盗版软件,DVD影碟,鼠标,鼠标垫,品种基本齐全;店里还提供如下收费服务:打印数码照片和手机图片,印制情侣贴贴纸,下载手机铃声,下载最新MP3歌曲,编辑###DV录像,灌制DVD碟片,出租日韩港台青春偶像剧。蒋冬至进小店后东张西望。店长是一个满脸纯情的女孩,约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她站在柜台后面打量了一下蒋冬至,迎向他:“先生,你想要什么?”“你们这里可以编辑DV带子吗?”“当然喽,”女孩笑眯眯,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你拍了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是别人拍的。”“带子带来吗?”蒋冬至从口袋里掏出录像带,举在手里给女孩看。“是六十分钟的SONY带,就一盘带子吗?”“就一盘带子。”“先生,我们的收费标准是,不满六十分钟的,按六十分钟计算,如果不是特殊内容,没有特殊要求,不用加特技,一般的编辑费是每六十分钟三百块,包括给你免费刻录一张DVD。”“如果是特殊内容呢?”“那肯定不会是这个价钱了。你带子里是什么?”“实话实说,我是一名私家侦探。”蒋冬至面带柔和的笑意,撒谎说,“带子是我请人拍的,内容是我一位当事人的丈夫和别人通奸。我还没看过。但既然是捉奸在床,应该是带‘色’的。”女孩目光闪动,盯了他一眼,“这种内容,我们会担很大风险的,你明白吗?”“我明白。”“不开发票,不能还价,一千块。”女孩直视着他,脸上的纯情倏然消失。“OK。”蒋冬至点头表示成交。进店之前,他已作好被拦腰横斩一刀的思想准备:原本预计她开价一千五百元。她还算有良心,便宜他了。“我马上就要。”他补充道,掏出了一叠现金。女孩没吱声,用手机发出一条短信。几分钟后,柜台后面墙壁上一扇门被打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瘦高个男孩出现了。男孩也戴一副黑边框眼镜,头发乱蓬蓬的,脸色苍白,眼圈略微发黑,似乎惺忪的隔夜睡意仍未散去。他弄开柜台搁板和矮门,朝蒋冬至一招手:“你跟我来吧。”蒋冬至看见男孩上身套一件暖灰色绒线衫,下身穿着宽松的耐克运动裤,赤脚穿着一双海绵拖鞋,一副完全不修边幅的浪荡态度,便知道他就是小店里编辑DV录像的专业人员。蒋冬至跨进柜台,穿过门洞,跟着男孩上了水泥楼梯。二楼比蒋冬至想象的要宽敞高大,但光线幽暗。一张硕大无比的黑色长桌放置在房间中央,六七张撑开的折叠椅歪七歪八围着四周。长桌正中是一台二十英寸的电脑显示器,周围有一大堆蒋冬至无法说出其用途和名称的专业设备,颜色各异粗细不一的接线纵横交错,爬满长桌上下。房间一侧通向另一个小房间,门半开着,可以看见里面有一张大床,以及床上乱成一堆的被子。男孩舒舒服服一ρi股坐进一张正对着电脑显示器靠背高高的转椅里,瞬间转了一个90°,面向蒋冬至,做了一个请坐手势。蒋冬至在一张折叠椅上坐下,将手上的录像带交给男孩。男孩接过录像带,看了看带子,又转头望向蒋冬至。“是黄|色的吧?”他问。“你怎么知道的?”“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男孩轻轻笑了,第一次露出明亮粲然的笑容。在底层店堂内,女孩趴在收银台上,眼睛盯在一台小监视器上,反复观看店堂内暗藏的摄像头拍下的录像:蒋冬至走进店堂,东张西望,然后他走近柜台,半身像,面孔正面像,中景,他开始说话,和摄像头下面的她讨论编辑录像带的费用。    
第二回:销声匿迹(20)
虽然他染了头发,戴了一副黑框眼镜,但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却骗不了她:他的眼睛和照片上那位长相酷冷的年轻男人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面部其他特征也很相像。女孩眼前浮现出一张肖像照片,他清秀的面孔清晰在目。她十岁起就开始学画了,从小到大,对于陌生人的面部特征,尤其是年轻男人的面孔,她的观察一向敏感细致,印象持久而深刻。她应该不会看错人。但巨大的震惊使她对自己的观察力难以置信:这件事似乎也太邪门了,犹如奇迹降临:这个年轻男人果真到她店里来编辑录像带了。世界上哪有这么凑巧的好事情?难道是老天爷要挑我发一笔小财?她胡思乱想道。三天之前,一位同样自称私家侦探的陈先生出现在店堂里,取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肖像照片给她看,并且告诉她:这个男人偷Pāi了他一位当事人的风流韵事,如果她看到这个男人到她店里来编辑录像带,请立刻打电话给他。她会得到重奖。“重奖是多少?”她问。“五千块。”陈先生回答道,将一张名片放在柜台上。“好像风险很大,五千块不值得。”她嘟囔了一句,心里想,反正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小于零。她没有想到,陈先生立刻作出强烈反应:“八千块,总可以吧,小姐?”陈先生眼睛望着她,拍了拍他的胸脯,信誓旦旦向她保证说:“只要这个男人来,你打电话给我,我保证你拿到八千块,我说话算数,骗你我不是人,骗你我出门就被车子撞死。”男孩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蒋冬至从显示器上看见,一些影像编辑软件被启动了。录像带已被放进长桌上一部JVC数码摄像机内。男孩侧过身到摄像机上摆弄几下,回身坐好,轻轻敲了两下键盘。立刻,鲜艳动人的画面出现在显示器屏幕上:梁幼青嬉笑着,动作轻佻而风骚,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拉手,走向一张大铁床。蒋冬至直瞪着显示器屏幕发呆。他没想到,梁幼青,这位常在电视上露面的漂亮的南段女市长,私生活竟然这么风流放荡。她好像刚从浴室出来,乌黑湿润的头发盘在头上,脸上春色妩媚,艳光焕发,白浴袍半敞半掩,身上散发出一种成熟汝人的致命诱惑力。西装革履的男人被梁幼青轻轻一推,顺势坐到床边上,面孔转过来,正对向镜头。蒋冬至惊讶得从折叠椅上站了起来。他对这一张面孔印象深刻:屏幕上的男人是徐中路。昨天夜里,蒋冬至刚研究了徐中路的肖像照片,将他的相貌特征一一记熟在心里了。徐中路开始脱衣服,先西装西裤,接着领带衬衫,最后褪下一条红黑相间的三角内裤,将自己脱了个精光。梁幼青站在一旁欣赏着,媚笑而不语。她来回走几步,似乎在细细端详徐中路一丝不挂的健壮祼体。徐中路竟然面带微笑,表情温柔又驯良,像个职业的应招男妓,听任她淫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体上,上下游走。“你把领带打好。”梁幼青眼睛盯着徐中路说。徐中路听话地捡起领带,围上自己赤祼的脖子,动作利索地打好,然后抬头望向梁幼青。“躺下。”梁幼青又说。徐中路再一次俯首帖耳,顺从地躺下,在床中央仰面摆出一个大字。屏幕上可清晰看见他的下身。梁幼青侧对镜头,脱下浴袍,露出丰满坚挺的Ru房和曲线优美的胴体。蒋冬至赶紧坐下,他感觉自己周身发热,下身发紧,知道自己的欲火被这位女市长挑拨起来了。梁幼青上床,骑坐在徐中路身上。她两手撑在徐中路胳膊上,上半身前倾,一耸一落,开始了Zuo爱运动。男孩在键盘上敲了两下,音量被放大。可以清楚听到床发出嘎吱嘎吱有节奏的声响。随后是梁幼青低柔的呻吟,一声接着一声,直把蒋冬至叫得脉搏加速,心跳剧烈。屏幕上,梁幼青一手揪住徐中路脖子上的领带,一手紧握着床头铁架不放,身体动作凶猛而剧烈,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下面的徐中路。她的呻吟声越来越高亢,变成了一声声叫喊。间或夹杂着徐中路几声粗重的低吼。Gao潮在梁幼青一声花腔女高音般的嚎叫中到达,一瞬间,她头高高仰起,身体僵着不动,随后,她整个人瘫软在徐中路怀抱里。房间里一片宁静。十几分钟过去了,女孩坐立不安,仍在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她一怕自己看错人,让陈先生白跑一趟,到时候她非但拿不到钱,还暴露出一副垂涎他八千块钱的猴急样子,实在丢人现眼;二怕自己想不清楚这件事情的后果:两个男人全都自称是私家侦探,究竟谁真谁假呢?万一要是其中一个是黑道人物,她一打电话,不就是等于自己找麻烦上身吗?这个小店她以后还怎么开下去呢?但是,八千块钱实在对她太有诱惑力了:相当于小店三个月的房租呢。女孩从收银台抽屉里拿出陈先生留下的一张名片。上面印着“陈先生”三个字和一家私家侦探所的名称,一个手机号码,但没有任何地址。她深呼吸一口,心想:既然事情这么凑巧,机会都自己找上门来了,她是不能白白浪费掉的。这就和打牌一样:手上有了好牌,还不敢取胜,霉运就会立刻降临头上。她也不可以辜负老天爷的一片好意,与发财的好运失之交臂。其实,她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了,是他,八千块钱马上到手,不是他,她厚厚脸皮也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看书来
第二回:销声匿迹(21)
女孩拿起电话,拨出名片上的手机号码。铃声响起,电话很快接通。“喂,你是陈先生吗?”她问。“是的,我是陈先生,你是哪位?”对方说。“你是否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我给你打电话,你给我八千块钱?”“我记得。”陈先生回答。“那好,你现在就带好八千块钱过来,来晚了,别怪我。”“快,你再说一遍你的地址。”陈先生兴奋得叫了起来。蒋冬至有一种冲动。他顿时紧张起来:当众湿了裤子,这可太丢人太难堪了。他偷瞥了一眼男孩。男孩竟然神闲气定,表情淘气地看着屏幕,微笑盈盈。蒋冬至目光返回屏幕,只见徐中路将梁幼青抱在怀中,从床上起来,边和梁幼青嬉笑着,边转身出门。画面随即一黑,录像结束了。“他们一定去洗鸳鸯浴了。”男孩说。“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经验倒很丰富。”蒋冬至回应道。“嗨,没办法,我老婆喜欢洗鸳鸯浴,我只好陪她。”“不会吧?你这么早就结婚了?”“我们结了婚就一起出来开店了。”“那下面站柜台的女孩子就是你老婆?”“她是我老婆,也是我领导,她是店长。”“你们不是新沧本地人?”“不是,我们是青岛人。”“创业不容易啊。”“带子后面没有影像了,”男孩将话题引回录像带,“一共有十五分钟内容。我现在开始压缩文件,帮你压缩为MPG文件,MPG在电脑上看起来方便一些。”男孩飞快地敲键,屏幕上立刻有一个视频软件被打开,随后出现录像画面:梁幼青和徐中路手拉手,走近大铁床。录像开始被重放一遍。男孩身子往转椅靠背上一躺,懒洋洋地指了指屏幕,和蒋冬至搭话:“你拍的?”“别人拍的。”蒋冬至回答。“精彩,”男孩赞叹道,“比我看过的‘黄碟’还要精彩。”“你经常看‘黄碟’吗?”蒋冬至知道,“黄碟”是指黄|色DVD影碟。“我以前经常和我老婆一起看,”男孩羞涩地笑了,“不过现在已经不怎么看了,不好看,内容太假,没有你的录像精彩:真刀真枪,实干。”“陈先生”就是王辉手下的干将老朱。两星期来,他为了搜寻蒋冬至,方便开展调查工作,一直乔装成私家侦探。今天正值老朱休息,接到女孩来电时,他刚起床不久,正坐在市区西南一幢别墅的起居室里吃早餐。没想到几天前他搜寻蒋冬至时一路随口许下的重赏,果真有人回应。老朱狂喜,他将消息即刻告知王辉,同时驱车高速开往位于市区北部的“银河数码服务中心”。这个蒋冬至也太胆大包天了,竟敢在新沧露面,而且还到街上去复制他们两周来一直在拼死拼活四处寻找的那盘神秘的录像带。他简直活腻了。老朱想。“是小贾吗?”老朱接通小贾手机,“你在哪里?”“我在新沧大厦附近。”“你比我近,你立刻就去,蒋冬至就在新沧市区。”老朱说了“银河数码服务中心”地址。“好,我尽量在十五分钟之内赶到。”小贾回答说。“快,你一定要快。”老朱叫喊道,心中焦灼万分。男孩取出一张金黄灿亮的DVD碟片,放入长桌上位于显示器右侧的一台DVD刻录机内。显示器屏幕上,重放的录像已接近尾声。文件即将压缩完毕。“其实我刚才一直特别想问你,”男孩指指屏幕上正抱着梁幼青朝门口走去的徐中路,对蒋冬至洋溢着灿烂的笑脸,“这个男的,是不是一个‘鸭子’?”蒋冬至大笑起来,问:“你怎么会这么想的?”“你不觉得奇怪吗?从头到尾,他一直都在被一个女的操。”“这就叫作刺激,你不懂吗?”“我在老家有一个朋友,叫小甘,就是做‘鸭子’的,”男孩说,“后来他被人害死了。”“怎么死的?”蒋冬至连忙问。“半夜三更被人从十几楼上推下去,摔死了。很惨。”“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小甘陪过一个到青岛来度假的女人玩,陪了一个多星期,但那个女人的丈夫是在黑道上混的人,知道小甘陪自己老婆睡觉后,吃醋了,就派杀手做了小甘。”“太倒霉了。”蒋冬至感叹道,想到了自己。“我测试过了,MPG文件没问题,我现在开始帮你刻盘。”“大概还需要多少时间?”“五六分钟吧。”小贾一路驱车奔驰,见到红灯一闯而过。他运气好,没碰上巡逻警察。如此横冲直撞竟没有一辆警车尾随他。他之所以这么放肆,是因为他清楚此去收获非同寻常。两星期来,他一直在马不停蹄追踪蒋冬至,始终没有结果,不知道挨了王辉多少次臭骂,以至于最近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无能之辈。现在蒋冬至就近在眼前,老朱又将功劳白白送给自己,他只要赶过去抓住这个小子,他从此之后就可以抖起来了。再穿过一个路口,他就赶到了。他已经看见房顶上高高竖起的“银河数码服务中心”的广告牌了。但路口的一个红灯将车流截停。他陷在车流中间进退不得。左侧隔壁车道上,车辆一辆接一辆疾速掠过,川流不息,他始终没有得到空隙挤出去。他蓦然想起在204国道上蒋冬至从反向车道飞车将他甩掉的往事,顿时,旧恨新仇一起涌上心头。    
第二回:销声匿迹(22)
“好了。”男孩取过DVD刻录机弹出的一张DVD光盘,装入套子,递给蒋冬至,随后当着蒋冬至面,在电脑上删除从录像带上采集出来的AVI文件和压缩后的MPG文件,清空回收站。“放进电脑,肯定能够读出来?”蒋冬至问。他后悔今天没把笔记本电脑带出来。“我测试过的,放心,保证你一放进电脑光驱马上就读出来。”蒋冬至取回录像带,连同DVD光盘一起放进口袋。他返身准备下楼。男孩叫住了他:“我老婆收你多少钱?”“一千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我给你打折。我下楼去跟我老婆说。”男孩站起身,从长桌后绕出来。“你千万别客气,你们创业也不容易。下一次给我优惠吧。”蒋冬至说完,走下楼梯。在店堂里,他再次遇见女孩。女孩惊诧地望着他,脸上迅速露出笑容。“你走啦?”她问。“走了,下次再麻烦你。”“你还需要什么吗?”“不需要了,谢谢。再见。”蒋冬至大步跨出店门,转身朝公共汽车站走去。红灯终于转换为绿灯,小贾急不可耐地驱车朝前冲去。他冲过路口,一路向前疾驶,一个急刹车,停在“银河数码服务中心”门口的马路对面。他跳下车,横穿过马路,狂奔入门。“人呢?”小贾朝女孩嚷道。“你找哪一位?”女孩警惕地瞪着他。“哦,对不起,我是陈先生的搭档,陈先生随后就到。”“他刚刚出门。一分钟不到。”“他往哪里走的?”小贾立刻冒出一身冷汗,嘴巴颤动不止。“往右走的,他好像去公共汽车站了。”小贾抬腿便走,两步跨到门口,女孩叫了起来:“你还认得他吗?”小贾回头望向女孩,不明白她的意思。女孩说:“他已经改变形象了,暗红的头发,戴一副黑边框眼镜,穿一件防雨布短风衣。”“谢谢你。”小贾追了出去。他远远看见前面有一个公共汽车站牌。站牌下面稀稀拉拉站了六七个人。蒋冬至站在车牌下面等车。一辆摩托车驶来,刹停在蒋冬至面前。摩托车手将头盔防风罩轻轻推上去,冲蒋冬至一笑,搭话道:“朋友,坐车吗?”“我到新沧大厦,多少钱?”蒋冬至问。“四十块。”“你在开玩笑吧?”“我打对折,二十块。”“二十块送到门口。”“好,上车吧。”蒋冬至一步跨出人行道,接过摩托车手递过来的一只头盔,扯松防风扣,戴到自己头上。小贾朝公共汽车站飞奔而去。他看见女孩说的那个穿防雨布短风衣的年轻人了。这时候,一辆摩托车停在车站上,摩托车手和年轻人说了几句,年轻人接过头盔戴上,准备搭车走了。小贾全速冲刺,一路狂奔,一路大声叫嚷。路上不少行人或侧头,或翘首,望向他。但穿防雨布短风衣的年轻人已经坐上摩托车后座。他和摩托车手全都没有被小贾的叫喊惊动。小贾望见摩托车疾驶向前。他绝望地收住脚步,一把从后腰上抽出手枪,前举,瞄准飞驰远去的摩托车。但他最终没有开枪。在摩托车和他之间,隔着好几辆行驶中的自行车。他没有把握开枪不误伤行人。他不想惊动新沧警方。再说,摩托车的距离也在手枪50米的有效射程之外。回到“银河数码服务中心”时,老朱已经赶到。他站在柜台后面,和女孩一起观看店堂内暗藏的摄像头拍下的蒋冬至的录像。“就是他。”老朱下了判断。“陈先生,”女孩开口道,“你付八千块现金,这盘带子我给你。”老朱掏出一个信封,扔在收银台上,对女孩说:“你数一数,如果是八千块,你和你的手下都要回答我提出的几个问题。”“这个好办,我把看见的全告诉你。”女孩数完钱,满意地点点头,抬头望着老朱,说:“陈先生,请你提问吧。”五分钟后,老朱问完了女孩,上楼找到男孩,他问男孩:“你看了录像吗?”“采集视频,就等于播放一遍,我没办法不看。”“录像里有什么?”“一男一女,两个人Zuo爱。”“他们是谁?你认识吗?”“不认识,我也没问。我们不能打听客户的隐私。”“他留下过电话吗?”“没有。”“你有没有把录像拷贝一份,留个备份?”“陈先生,这种事情我们是决不会做的。”男孩义正词严回答说,“未经客户同意,私自拷贝客户的数据,是严重违反我们职业道德的行为,客户会告我们侵权的。在我们店里,从来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你可以去打听。”“很抱歉,我冒犯你了。”老朱脸上堆满歉意,微笑着注视着男孩的表情。“没关系,因为我们年轻,很多人一开始也都对我们不放心。慢慢的,你们就会了解到,我们有多可靠。”男孩说完,自顾自坐下,开始在电脑上玩游戏,将老朱冷落在一旁。老朱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敢对男孩过分施加压力,或直接亮出手枪动粗。如何对付小店里的这两个年轻人,方针政策要由王辉来拍板定夺。他不能轻举妄动,惊动警察,所以不得不将私家侦探的戏演下去。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回:销声匿迹(23)
老朱又问了男孩几个问题,男孩均懒洋洋地作答,一两句话简单敷衍过去。看起来,男孩对老朱的耐心差不多消耗光了。他必须告辞了。当然,他们不会真的一走了之,他们会坐在汽车里,日夜守候,暗中监视小店,直到确定这两个年轻人与蒋冬至毫无瓜葛为止。图书馆蒋冬至下了摩托车,抬起头,仰望新沧大厦。一大片白色鸟群优美地掠过这幢50层摩天楼的上空,消失在远处阳光明艳的晴空里。新沧大厦看上去就像是一架巨大无比的三节单筒望远镜,打开后被人随手一搁,竖放在街道上:银灰色的圆形玻璃体建筑简洁而俊美,由下而上,分为三节,三个圆柱体逐节缩小升高,直入云霄,线条流畅冷酷,比例和体量完美无缺。新沧大厦没有裙房,出入口共有三个,等距离分布在正南西北和东北三个方向上。蒋冬至换上一副墨镜,跟随几位西装笔挺的商务人士,穿过自动转门,进入底层大厅。大厅内人来人往,气氛繁忙。蒋冬至飘动警觉的眼睛,左右张望。他发现,整个底层大厅内布满了监视摄像头,上上下下,前后左右,每一段空间都在视线内,几乎没有看不见的角落。也就是说,你穿过自动转门,进入底层大厅,上电梯(电梯内也有摄像头),全程有摄像头监视。蒋冬至没料到,摩天楼内的安全措施竟会如此严密。他估计,楼上每一层楼道里都安装了摄像头,只是不清楚办公室里面会不会有。他走进底层大厅一侧的洗手间,看见洗手间门口一正一反一侧装了三个摄像头,可以同时拍到他的脸部,全身和背影。虽然洗手间内部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窗户,通风全部依靠空调),但他的一进一出,包括他在洗手间内呆了多长时间,全都无可隐匿,处在被监视之中。蒋冬至走出新沧大厦底层大厅。他本想上48层和49层,去探探虚实的。但鉴于监视如此全面,滴水不漏,他担心自己还未升上48层,就在电梯里被坐在中央控制室的监控人员从监控画面上认出是谁。这等于自投罗网,他只好作罢。这时候,他看见了马路对面的洛安购物中心,在它旁边,是掩映在一片树林中的新沧图书馆。他横穿过东西走向的洛安路,朝图书馆走去。图书馆主体建筑是一幢高敞宽大的5层圆弧形大楼,正面朝东,面对隔开洛安购物中心的一大片树林和一块空地,空地上有几张长条座椅,环境安静而幽雅。在圆弧形大楼北翼,有一座26层造型方正瘦长的塔楼沿街矗立,塔楼下面五层与圆弧形大楼贯通一体,从底层到5层,设有图书馆门厅,阅览区,外借区,多功能报告厅,会议室,影视放映厅和印务中心等。塔楼内从6层起依次是行政办公区,采编目部门,情报咨询部门,二线书库和电脑房。蒋冬至进入图书馆,直接上到位于5层的中文期刊阅览室,里面人不多,一大半座位空着。在门口,他被一名中年女管理员拦住,要求他出示阅览证。他说没有。女管理员建议他去楼下办理一张临时阅览证。看着女管理员一脸皱纹和无可商量的表情,他只好一言不发,转身跑下楼,到底楼一间小办公室里,出示身份证,付二十五元人民币,办了一张临时阅览证。他重新回到5层,通过女管理员的检查,进入阅览室,借了两本杂志,挑了一个临近北窗的座位坐下。他边翻动杂志,边小心地瞄了几眼坐在门口的女管理员以及阅览室内的其他读者。没有人注意他。他朝窗外望去。斜对面的新沧大厦看得清清楚楚,感觉就近在眼前。透过玻璃幕墙上的明亮折光,他甚至能模糊看见办公室内场景和在其间移动的人影。要是用望远镜看,会清晰得多。但是,坐在这里用高倍望远镜堂而皇之观察,会引起别人怀疑,甚至可能会被女管理员认为是不怀好意,偷窥女孩,而将他驱逐出去。问题在于他观察的对象在48层以上,而位置最高的阅览室也只在5层楼上,从窗口往上看,顶多看清楚30层以下,差太多了。蒋冬至目光移向新沧大厦旁边一座公园。公园大门就在马路对面,正对着他,门楣上方“洛安公园”四个行书大字赫然可见。公园面积不大,三分之二是被修剪整齐像高尔夫球场一样漂亮的草坪,芳草如茵,缓坡起伏,风景优美如画。公园中央有一座假山,假山顶上是一个四角飞檐的中国古典式凉亭。在公园西面,有一条和洛安路差不多宽的小河,河水青绿晶亮,小河两畔均竖起了约4米高的铁丝网栅栏。小河对岸是浓密连绵的树林。蒋冬至还了杂志,退出阅览室时朝女管理员一笑,下楼,出图书馆,走向树林外的空地。他在一张长条座椅上坐下来,抬起头,一会儿望着高入蓝天的新沧大厦,一会儿又望着个头明显矮一大截的图书馆塔楼。他想,也许站在图书馆塔楼26层上,就可以看到新沧大厦48层以上了。可26层是不对外开放的:读者免进。他不是图书馆内部员工,怎么上得去呢?混上去?对,混上去。他笑了,他应该上楼去试一试。他站起身,再次朝图书馆走去。踏上门厅台阶时,他看见台阶一侧立了一块牌子,上面是一则招聘广告:本图书馆应工作需要,急聘两名电脑维护人员,符合下列条件有志于图书馆工作者,请持工作简历到26层2603室应聘面试。广告下面列了一连串招工的技术条件。     想看书来
第二回:销声匿迹(24)
蒋冬至心中一动:机会来了,他去应聘,去当几个月的电脑维护工。这可是他混上图书馆塔楼26层去的最好方法,没有任何风险,甚至可以偷偷在上面过夜。另外,他的钱已在新沧差不多花去了一半,正希望找一份工作糊口呢。仔细对照招工技术条件之后,他发现自己差了一大截。虽然他平时爱拆装电脑,关注最时髦的硬件和IT技术,留意网上各类最新盗版软件的进展,但充其量只能偶尔在“快乐天涯”这种小型业余探险旅游网站上一试身手,在网友面前骄傲几天,并没有真刀真枪实干过。换言之,他是一个业余爱好者,而非职业选手。看来,要在新沧找一份工作,还真不容易:除非他能够重新当上警察(当然这纯属幻想),否则他只有做老本行,去开出租车了。蒋冬至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卑,沮丧,情绪一落千丈。他不再有勇气上26楼了。他又回到树林外面空地上那张长条座椅上,呆坐着不动,内心无比悲伤。他再一次感到那只爱好恶作剧的宿命之手的摆弄:他无论如何抗争,都显得滑稽可笑,他注定就是这场疯狂的游戏中一个被别人消灭的小角色,他无路可逃,无处可退。少顷,一个遥远但豁亮的念头飘然而至,像灵光乍现一样闪现在他混沌黯然的脑际:为什么我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用作弊来反抗老师频繁而变态的考试呢?对了,我就作弊一次吧。在一瞬间里,他想出了办法。但他必须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才能回来。他已决定不轻易放弃努力。蒋冬至站起身,走出去两步,发觉自己肚子饿了,一看表,快中午12点了。男孩走下楼梯。女孩坐在收银台旁,兴高采烈。男孩朝女孩看了一眼,凶声凶气问她道:“刚才两个私家侦探是你招来的吧?”“他们要找编辑黄|色录像带的那个男的。”“是你向他们报的信?”“对啊,”女孩笑了,露出甜美的表情,“当然是有报酬的,他们给了我八千块钱。”“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呢?”“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这么做很不道德,你知道吗?”“我哪里不道德了?有这么严重吗?”女孩一蹦而起,脸上顿时风云突变,眼睛凶巴巴的,直瞄着男孩,“你自己没本事赚钱,死脑筋,还敢教训我?嫌我赚的钱不干净?”“我们不能靠出卖别人赚钱!”“我出卖谁了,我?”女孩怒不可遏,“你说清楚,我出卖谁了?”“那个男的付了我们一千块,他是我们的客户,你懂吗?”“我不懂,你懂?”女孩蹿到男孩面前,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整天在网上泡MM,玩游戏,现在倒为客户急了?你知不知道,这八千块钱够我们付三个月的房租和水电煤费了。你以为我们生意兴隆啊?要不是我在精打细算,硬撑着,这个店早就关门了,你喝西北风去吧,还和我谈什么客户,切,你懂得什么叫客户,才怪呢。告诉你,钱就客户,你懂吗?”“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说了。”男孩气呼呼地走开,一ρi股坐在一张椅子上。“那你对我凶什么凶?”女孩不依不饶,乘胜追击。“我感觉他们两个不像侦探,倒像是黑道上的人。”男孩皱起眉头说,“他们好像很关心那盘黄|色录像带,问过我两次认不认识录像带里Zuo爱的一男一女。”“那也是很正常的,”女孩仍瞪着男孩,怒气未消,“他们说不定就是丈夫一方派出的私家侦探,想销毁男方被捉奸在床的证据,怕你私自复制一份备份留下什么后患。”“不对,我觉得陈先生是黑道上的人,不像是侦探,我有一种预感,他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们,我要打110报警。”“你疯啦?”女孩惊叫起来。“你听我说,我看过录像带,那个男的Zuo爱时完全听任女的摆布,在床上很听话,就跟‘鸭子’一样,那个女的说不定是一个黑道老大的老婆,像小甘碰到的那种女人。说不定我们碰到大麻烦了,不报警会出事的,万一被他们杀了灭口怎么办?”“不会吧?”女孩开始感到害怕,“有你讲得这么严重吗?”男孩目光炯炯,盯着女孩秀丽的脸庞:“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下去,还怎么有脸回家向你爸爸妈妈交代呢?”男孩道出自己心中的忧虑。他一语激活了女孩始终埋藏在心底的最令她揪心的隐忧:他们在异乡谋生,无依无靠,两个人彼此相依为命,她最恐惧的事情莫过于失去他,尤其害怕并且无法面对的是:他比她先出事。“我们宁可不要这八千块钱,”男孩继续劝说道,“做人在大事情上不能糊涂:我们现在报警还来得及,在警察局备一个案,他们就不敢暗算我们了。”“好吧,你打电话报警。”女孩同意了。她望着男孩,表情无奈而温柔。约七分钟后,一辆110巡逻警车赶到,停在小店门口,警灯闪烁。两名身高马大的巡警跨进店堂内,女孩和男孩迎上去,向巡警一一述说了事情经过和对陈先生的怀疑,也对他们违法编辑黄|色录像带一事作出了检讨,并甘认罚款。年纪稍大的巡警问:“录像带里两个人的面孔,身体特征,你还记得清楚吗?”    
第二回:销声匿迹(25)
男孩笑了:“录像带里一共有十五分钟内容,绝对黄|色,但我可以帮你们刻一张DVD光盘,留作证据。”“你不是说把文件全删掉了吗?”“嘿嘿,我在电脑里偷偷留了一个备份,本来是想留给自己看的。”两名巡警全笑了起来,年纪较轻的那位说:“家里有这么漂亮的老婆,你还不太平?”“哼,等一会儿,我和你算账。”女孩怒气重燃,转身离去。“这一次我保证彻底删掉,老天爷和你们一起作证。”男孩向两名巡警和女孩的背影发誓。听说在新沧发现了蒋冬至的踪影,徐中路兴致勃勃,亲自打电话给小芬,要她即刻将花八千元买来的店堂录像送到他位于49层的大办公室里,他要亲眼目睹蒋冬至一眼。徐中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蒋冬至这一次到新沧是冲他来的。小芬敲门,进来,给徐中路播放录像。直立在橡木写字台一角的超薄型液晶显示屏上,清晰显示出蒋冬至戴一副黑框眼镜的年轻面孔。看完录像,徐中路问小芬:“你对他突然来新沧有什么看法?”“可能他想和我们谈生意。”小芬说。小芬的意思徐中路明白:蒋冬至在单干,想敲诈一大笔钱,把录像带和李通写的揭发材料卖给徐中路。假如蒋冬至真的这么做,徐中路觉得还算好办。问题在于,蒋冬至突然出现在新沧市区一家数码服务中心。这让徐中路觉得非同寻常:蒋冬至出钱请人编辑录像带,把带子上的视频影像转换为更容易在网上张贴和散播的视频文件,他究竟有何居心?是何用意?他还会有什么样的后续动作?尽管目前为止,他手上还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证明蒋冬至身后有背景。但是他不得不提高警惕:蒋冬至以前当过刑警,这种人比较难缠,尤其要防止他渗透到新沧大厦内,用假身份在一家公司上班,暗中紧盯着自己,冷不防出手,对自己发起突袭。万一蒋冬至身后真的有什么背景,到时候再采取措施可就晚了。“你负责去查一查从今天往前五天的新沧大厦的监视录像,从底层大厅开始查,看看蒋冬至到底来过没有?发现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我。”徐中路命令道。“我马上就去。”小芬答应一声,走出大办公室。次日是星期天,一大清早,蒋冬至穿一身新买的西装,携带笔记本电脑出门,到达图书馆正好是开门时间。他走进空荡荡的门厅,没有去阅览区和外借区,直奔塔楼底层一处男厕所。他眼睛盯着手表,在男厕所里呆了整整三分钟。三分钟后,他悄然走出男厕所,朝走廊深处快步走去。走廊里空无一人。他拐过一个弯,闪身溜进塔楼底层的消防楼梯井。蒋冬至朝四周围打量,警觉的目光一寸一寸缓慢移动,细致到不放过墙壁上任何一个小孔,任何一块污迹。不出他所料,这幢建于十年前的旧建筑,消防楼梯井内没有安装监视摄像头。他放心了,顺着消防楼梯轻手轻脚往上爬,一直爬上14层。昨晚,他上网去搜索新沧图书馆资料,意外翻到了一张帖子,题目叫“14楼的幻想”,作者是一位在新沧图书馆编写图书目录的年轻女孩,文章提到了她在图书馆塔楼14层上日复一日埋首在书堆中的办公室生活。本来他计划去6层行政办公区,因为这一条让他极度兴奋的线索,决定改上14层。道理很简单:在每个单位里,业务部门对人的戒备,总比行政办公室要低得多。消防楼梯井通往14层的铁门紧闭不开。蒋冬至从口袋里掏出三根香烟般长短头尾经过仔细加工的粗铁丝,放在手掌上,掂了掂,然后取过其中一根,Сhā入门锁孔眼中。在警校里,他为了深入研习防盗技术,学会了快速弄开各种门锁。可能是多年没机会用武,技艺明显生疏了:他不断拨动Сhā入锁眼中的粗铁丝,直到两分钟之后,才将铁门打开。他将笔记本电脑留在消防楼梯井内,出铁门,跨进14层走廊。他耸耳倾听,四周一片寂静。他蹑手蹑脚往前挪动脚步,几乎一步一停,他看见走廊里几间办公室的门全都紧闭着。星期天工作人员不上班。他大胆沿走廊绕了一圈,确认14层上空无一人,也没有监视摄像头,建筑布局与他猜想的回字型结构大同小异:电梯井和消防楼梯井背靠背居中,办公室,茶水间,男女厕所,沿走廊一一分布在塔楼四面,东西两侧走廊的南北两端尽头均开有窗户,用以走廊通风和取光。蒋冬至先从东侧走廊的一间办公室下手,再次用粗铁丝拨开门锁,打开门,进去,返身将门关上。他看见办公室里四张写字台上都有电脑,笑了。他的如意算盘是:在图书馆内找一台与图书馆内部局域网联网并且不设开机/联网密码的电脑,把一种蠕虫病毒释放进局域网内,病毒顷刻间会发作,使局域网产生严重拥堵,网速越来越慢,直至瘫痪为止,在此同时,他将以一名前来应聘的电脑维护工面目,西装革履地出现在26层2603室,出手解决这一严重问题,一举获得招聘方的赞赏和青睐,他应聘成功。蒋冬至突然想出这一险招,和他在网上结识的一位网名叫“鸦片”的软件工程师直接有关:“鸦片”喜欢结交五湖四海的黑客,收集各种电脑病毒样本,分门别类,豢养在一数据库内,准备开一家电脑病毒博物馆,据称至今已超过一千种。但蒋冬至与他相熟却并非因为病毒,而是印度,此位老兄痴迷印度,一直计划着与蒋冬至结伴同行去印度一游,可临行前却因为婚事提前而忍痛放弃,至今在网上遇见蒋冬至,仍不时沉痛忏悔自己好色轻友,辜负了印度人民对他的期待。     想看书来
第二回:销声匿迹(26)
昨天下午,蒋冬至上网找到这位老兄,谎称要对一女孩恶作剧,向他要了一种品种珍稀的蠕虫病毒和对付这一病毒的专用杀毒软件。蒋冬至希望,新沧图书馆的电脑主管一时间对这种少见的蠕虫病毒束手无策,这样就会为自己赢得出马收拾残局的机会。为此,他特地和几个相熟的网管打招呼,将专用杀毒软件挂在几家网站的免费下载区内,方便他到时候装模作样上网寻找,下载使用。蒋冬至逐一打开四部电脑,都没能成功。每部电脑上都设了开机密码,他无法进入。这些开机密码虽然简单,但对于他这类非黑客型入侵者的防御却十分有效,他只得败下阵来,放弃,准备换一间办公室。他数过了,14层一共有七间办公室。总会有人不喜欢设开机密码的,他能够找到这台电脑。释放电脑病毒这一计划能否得逞,关键就在于找到一台不设开机/联网密码的电脑。他走到门口,趴下身体,将耳朵贴在水泥地上,倾听门外动静。忽然,他听见电梯门开动的声音,走廊里出现了脚步声,,细碎而轻柔,是一个人在走路,好像是女孩。他回头张望一眼,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可藏身的角落,他即便钻在写字台底下,也藏不住身躯。脚步声越走越近,他开始紧张起来,怕来人要进的正巧是他所在的这间办公室。来人果然在门口停下脚步,他能听见她嘴里正哼着一首流行歌曲。丁零丁零几声,她掏出一串钥匙,Сhā入锁孔,哗的一声,将门打开,她进去了。蒋冬至一阵轻松,舒出一口气:她进了隔壁办公室。他迅速作出判断:她星期天到办公室来,应该是来加班的。会不会还有其他人陆续到来呢?蒋冬至感到自己被困住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搞不好今天就会出事。他警告自己镇定下来,在脑子一遍又一遍设想撤退路线,设想如何逃脱追捕。五分钟过去了,他听不见女孩的动静。女孩在隔壁办公室里,门开着(他没有听到关门声),万一他出去时正好撞上她去厕所,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尖叫,上来抓住他,报警?他怎么办?隔壁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了歌声,音量不大,但一个男人沙哑而忧伤的歌喉清晰可闻,在空荡寂静的14层走廊上回荡:“……我从来不拒绝,所有滋味,hey,总有残缺,我还是觉得完美。或许短暂,或许难堪,生活本该这样,喜怒无常,hey,有大家在,每个人都是一样。于是我就忘记了自己,随风摆动这副身体,随它怎么去,再不介意……”蒋冬至对这种淡淡的伤感非常敏感。他听出来了,这首歌是朴树的《傻子才悲伤》。他将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倾听着,接下来的一首歌是《我爱你,再见》。他马上反应过来,隔壁办公室里正在播放朴树的专辑《生如夏花》,或是CD,或是MP3。他再次回头扫视这间办公室。除了电脑,没有其他音响设备。他猜想,隔壁加班的女孩打开了她写字台上的电脑,她应该是在电脑上放CD或MP3的。或许,这一刻,她正在边听着歌哼唱,边联在局域网上编写目录呢。对啊,我干吗不直接到她的电脑上去释放病毒呢?他豁然开朗:她不可能一步也不离办公室,只要她去上一趟厕所,我就有机会到她电脑上动手脚,两三分钟就够了。惟一的问题是还有没有其他人再来加班。但他决定赌一把:等待女孩去上厕所,直到有人走进这间办公室他被发现为止。他真想逃命的话,凭图书馆工作人员的身手,不可能拦得住他。十分钟后,他等到了第一次机会。他听见走廊里响起女孩的脚步声,她走远,进了位于走廊北端的女厕所。他果断地开门而出,轻声带上门,闪电般冲进隔壁办公室。他跑到写字台前,刚看了一眼显示器屏幕,走廊里突然传来女孩返回的脚步声。他大惊失色。逃回隔壁办公室来不及了。他扫视一眼这间办公室:只有打开的门背后可暂且藏身。蒋冬至迅速蹿向门口,躲进门背后。四秒钟后,女孩踏进办公室,啪的一声,将一只茶杯放在写字台上。蒋冬至放稳身体,侧脸,屏住呼吸,从门与墙壁的狭小间隙里偷窥女孩。他看不太清楚女孩脸蛋,但她闪动的身影,模糊的脸部轮廓,散发出一种美丽气息。他慢慢闭上眼睛。他害怕他窥视的目光惊动她的第六感觉。大事为上,他警告自己,要不被她发现,他必须不再看她。他相信人类的身体能够神秘感应别人注视的目光,男女之间尤其敏感。他听见女孩跟随朴树的歌声在轻轻哼唱,听见女孩在热水器上往茶杯里冲开水的哗哗流淌声,随后听见女孩坐下,在键盘上啪啪敲键,像夏天屋顶上忽如其来的一阵倾盆大雨,清脆悦耳。他陷入一片恍惚中,想象着女孩的模样:清新纯净,笑容明媚。敲键声一下子消失了,他听见女孩站起身。他睁开眼睛,女孩已离开写字台,正朝门口走过来。她出门拐向走廊,脚步声越走越远。她又去女厕所了,这一次应该是去方便了吧。蒋冬至从门背后闪出,三步两步跨到写字台前,边打开光驱,边确认显示器屏幕上的内容,她果然联在图书馆内部局域网上。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光盘,放入电脑,敲键,将光盘内的蠕虫病毒样本复制进电脑,完毕后退出光盘。他敲入一个密码,解除加在病毒样本上的数码锁,将其激活。他看见病毒立刻发作。他深呼吸一口,猛然冲出门口,向前直蹿,经过电梯门口,右拐向北,在西侧走廊上走出一段后站住,等待女孩走出女厕所。女孩返回办公室途中要经过消防楼梯井门口附近,蒋冬至不想冒险与她相遇。至少第一步他得逞了。    
第二回:销声匿迹(27)
等了漫长的两分钟,他才听见东侧走廊上女孩的脚步声。他轻轻移动脚步,当女孩抬腿返回办公室时,他已消失在消防楼梯井门口。他提着笔记本电脑下楼,回到塔楼底层,穿过走廊,从门厅步出图书馆。他看了看手表,9点半。10点15分时,蒋冬至再次回到图书馆,经过一个保安的严格盘问,被放行,上电梯直升到26层。他整了整新西装,走进房门大开的2603室。“你是来应聘的吧?”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抬头望了蒋冬至一眼。“对,我叫张致远。”“对不起,你先登记一下,出了一点问题,我们主管到楼下去了。”“电脑房在25楼?”“25楼26楼都有。”蒋冬至接过年轻男人递来的一张表格,坐在一旁一张写字台前,安静地填写起来。填写完毕,他将表格交给年轻男人,继续坐在写字台旁枯等,默然无语。大多数电脑专业技术人员给人的印象都是安静型人类,所以他也应该少说话,才能扮演得逼真。大约过了四十分钟,年轻人看看手表,先耐不住了。他让蒋冬至再等一等,出门去找主持面试的电脑主管。十五分钟后,年轻男人带着一位三十岁出头的胖男人回到2603室。年轻男人将胖男人介绍给蒋冬至:“这一位就是我们的电脑房主管郭宋先生。”蒋冬至与郭宋握手,作了自我介绍。郭宋脸上透出焦虑和不耐烦,直截了当问蒋冬至毕业于哪所大学,是何专业。蒋冬至答曰:没上过大学,电脑是自学的。郭宋站起身,叹了一口长气,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失望的态度,回绝蒋冬至道:我们要招的是科班出身的专业技术人员。蒋冬至没吱声,低下头,一副悲伤颓唐的样子。郭宋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忍心就这么一甩手,没心没肝地一走了之,又问道:“你说说,你会什么?”“维护电脑硬件,包括小型服务器,安装各类软件,杀病毒,还有搭建和维护小型网站。”“就这些?”郭宋摇了摇头。“就这些。”“对不起,张先生,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郭宋作出了判决。“我觉得自己很合适你们图书馆,”蒋冬至抬起头,毕恭毕敬,仰望着郭宋,“我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自学电脑多年,和电脑有关的活样样做过,还和别人一起开过网站,熟悉软件,经验也丰富,而且对工资的要求不高,请郭先生给我一次机会。”“你倒蛮会推销自己的。”在旁冷观的年轻男人乐了。“张先生,你确实有你的优势,但是我们还想看看其他高手,请你回去等我们通知。”郭宋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哎,张先生不是会杀毒吗?”年轻男人向郭宋建议道,“你让他试一试嘛,如果他能够把病毒杀掉,皆大欢喜,留下来上班,杀不掉,证明他没本事,我们招别人他也服气,怎么样?”“让我试一试吧。”蒋冬至蹦了起来。“好,我就让你试一试。”25层的电脑房比蒋冬至想象的要气派:一连四间相通的套房,宽敞明亮,安静而又温暖,数十台大小服务器整整齐齐叠放在书橱般的机柜里,扫描设备和打印机是全新的。郭宋将蒋冬至引入第三间机房,房间中央一张锃亮的钢制长桌上,摆了一排最新款式的液晶显示器。显示器全打开着,蒋冬至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全是图书馆局域网内部的各种内容。郭宋请蒋冬至在长桌前坐下。蒋冬至伸手移动鼠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但显示器屏幕上毫无反应,处于死机状态。病毒蔓延迅猛,局域网已因阻塞而陷入瘫痪。这病毒比他预计的要凶猛。“是蠕虫病毒。”蒋冬至抬头对郭宋说,仿佛在回答电视智力竞赛考题。“这我当然也知道,”郭宋露出一丝怜悯蒋冬至的宽恕式的笑容,“关键是,你能否对付它,能否把它清除干净。”“我以前碰到过,不过它好像是变种。”蒋冬至仍在击打键盘,盯着屏幕看有无动静。“希望你能成功。”郭宋半信半疑,瞥了蒋冬至一眼。虽然嫌弃蒋冬至出身太业余,但郭宋也真心期待奇迹出现:蒋冬至能出手不凡,帮他一举清除突然恣意妄为的蠕虫病毒。馆长对他的工作表现早有怨言,因此,他没有立即将图书馆局域网因染上病毒而瘫痪的事通报休息在家的馆长。他想依靠自己力量先将其扑灭。如果图书馆每次遭到病毒侵袭都要破费数万元钱请专业杀毒公司上门服务,他这个电脑主管的位子就坐不稳了。郭宋转身,从靠墙放置的一排橱柜内取出一部崭新的IBM笔记本电脑,接通电源,开机,连上电话线,随后放在蒋冬至面前。蒋冬至微微一笑,动手将自己携带的一部东芝笔记本电脑打开,他准备让两部电脑一起工作。忙碌了整整两小时四十分钟,连午饭也没顾得上吃:蒋冬至穿梭于各大软件网站的杀毒区,下载了不下十种最新版的杀毒软件。但它们强大的杀伤力在这一种稀奇古怪的蠕虫病毒面前毫无用武之处,纷纷败下阵来。蒋冬至忙得额头上冒出了汗。郭宋独自站在机房门外的走廊上,一支接一支抽烟。他已经对蒋冬至不抱任何希望了。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回:销声匿迹(28)
“出来透透气吧,小张,休息一会儿。”郭宋朝蒋冬至喊道,挥手让他出来。蒋冬至开始下载他昨天亲手挂到一家网站上的专用杀毒软件。戏做得差不多了,该用圆满的大结局收场了。他见郭宋在叫他,便步出机房。走廊里光线柔和,空气流畅,清凉宜人。郭宋递上一只信封,和蔼又客气地对蒋冬至说:“小张,你干活非常认真,我很欣赏。你忙到现在,连午饭也没吃上,真的辛苦了。这是你的午餐费,你先到楼下去吃饭吧。”蒋冬至明白郭宋的用意:郭宋已对他失去信心了,但看在他埋头干了这么长时间,想保存他作为一名技术人员的脸面,以此委婉方式告诉他:你不用继续试下去了,你不行的。“我不饿,”蒋冬至索性装傻道,“也不要钱,我只想一心一意帮你把病毒杀掉。”说完,蒋冬至快步返回机房。他将专用杀毒软件复制在一张CD-R光盘上,将光盘推入机房内一台联在图书馆局域网上的台式电脑光驱内。专用杀毒软件开始工作。“我找到杀病毒的软件啦!”蒋冬至叫嚷起来,声音在机房和走廊里回荡。郭宋冲进机房,看见专用杀毒软件正在电脑显示器屏幕上运行,无限长的病毒清单飞速地翻动闪烁。他情绪激动,满脸笑容,在蒋冬至肩膀上猛拍一掌:“小张,你好样的,你被录用了。”就在此时,蒋冬至看见一个女孩站在机房门外走廊上,正盯着他看。他顿时血脉贲张,心口咚咚直跳:她就是14层办公室里的女孩。他仍记得她衣服的颜色,她的身影。郭宋心情好,顾不上电脑房的清规戒律,热情招呼女孩进门。女孩朝他们走近,微笑着。蒋冬至终于正眼看清楚她的模样:笑容明媚,清新纯净。一见倾心早上7点25分,第一辆8X4轮的斯太尔重型自卸卡车准时出现204国道尽头。公路一侧的空地上,停了一辆不起眼的旧桑塔纳轿车,车内王辉独自一人坐着,一面注视迎面隆隆驶来的斯太尔卡车,一面在一个黄皮笔记本上记录下卡车经过这一地点的详细时间。两星期以来,王辉每天都摸黑起早,于7点之前准时驱车赶到这里,收集这一路段上车辆来往的情报。王辉已于暗中打探到有关桂建东的一条重要信息:桂建东家住苏南市新武镇,他调到南段市局工作有五年了,但始终住在单位宿舍里,没打算把家庭也搬到南段来安居乐业,原因是他老婆和他小舅子合伙在新武镇上开了一家服装加工厂,专做出口订单,生意兴隆,难以脱身。因此,桂建东基本上每周都要回家一趟,如果刑警队没有重大行动,桂建东一般都会安排自己在星期五晚上值夜班,星期六早上8点钟下班后直接从南段驱车出发,9点40分左右回到新武镇家中,与家人共度周末双休日,星期一一早再赶回南段上班。王辉注意到,桂建东总是故意避免在夜间出行,避免在公路上开夜车。这应该是桂建东主动采取的自我防范措施之一:桂建东当刑警快十年了,在他手上被抓捕判重刑的罪犯数以百计,其中不乏穷凶极恶者,出狱后想报复他本人及其家庭,他不得不加以提防。鉴于桂建东出行时警惕性高,尤其考虑到他成功盯梢梁幼青后,会更加处于警觉状态中,任何细小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惊动他,王辉决定不对桂建东尾随跟踪,改用定点观察网监视他:上周六早上,王辉将手下三个人分布在南段市局门口,204国道中途,以及新武镇上,他自己则装扮成一名民工,骑一辆自行车游弋在204国道西侧桂建东回家必经的一条乡镇公路上,他们四人用手机相互通报桂建东的动态。通过这种方式,王辉也对行动方案做了一次实战预演。王辉收获非常大。他发现,桂建东并没有沿乡镇公路一直向西,再折向北,长驱直入新武镇,而是绕道一条小路,抄近路回家。王辉骑着自行车实地勘察了这条新铺不久的水泥小路,他得出结论,桂建东抄这条小路走,至少可少走5公里路,能提前五分钟回家。于是,王辉有了新想法,对行动方案作了一次重大修改。通过两星期的路况观察和一次实战预演,王辉对行动方案的每一个细节都已了如指掌。他感觉成功率越来越高。惟一没把握的就是车辆。他注意到,这种载重量三十吨的自卸卡车虽然在204国道这一路段上来往频繁,但一般不会轻易停车。这对于他是一个棘手问题。“小周,车过来了,你准备好了吗?”王辉拨通一名他手下人的手机。“我早就准备好了。”小周回答说。“好,行动。”小周一身西装革履,领带飘飘,迎风守候在距离旧桑塔纳轿车半公里之遥的204国道旁。他耳朵上连着手机耳机,一只手上捏着一张五十元钞票,两眼紧盯着公路尽头。斯太尔自卸卡车巍然出现在公路上,有一种雄赳赳奋然前行的气势,在它背后,漫天殷红的晨曦闪亮耀眼。小周高举起手臂,五十元人民币在霞光里招展,飘舞。自卸卡车轰隆隆驶来,似乎没有停车的意思。小周发急了,不断做出要求搭车的手势。卡车似乎愣了一下,才发出一声刹车声,向小周滑行过来,稳稳当当停在他面前。“师傅,你经不经过李翔镇?能不能搭我一程?我有急事。”小周抬头对驾驶室喊道。李翔镇位于前方204国道沿线,距此处约12公里左右。    
第二回:销声匿迹(29)
卡车司机探出身子,瞥了一眼小周手上举着的五十元钞票,点了点头,同时解释说:“我只能把你送到公路旁边,我这车子开不到镇上去。”“行,只要到李翔镇就行。”“上车吧。”小周爬进驾驶室,将五十元钞票递给卡车司机。司机嘿嘿一笑,收下,放进口袋。卡车发动,隆隆向前驶去。小周在司机旁坐稳身子,掏出手机,拨通王辉。“哥,我已上车了,马上就到。”小周发出已经得手的信号。“做得好。”王辉夸奖道。但为了确保这事的非偶然性,他决定明后天另外派人去试一两次。户籍警小吴走进派出所上班时红光满面,心情愉悦。昨晚,一个替他炒股的老同学打来电话,向他报喜说:他的股票已售出,低进高出,净赚三万多元,请他抽空去取钱。小吴打算在今年国庆节举办婚礼,多出三万多元在手,他心里踏实多了,不必再为婚礼费用超支发愁。“你小子坦白从宽,说,昨天晚上去哪里腐败了?是不是有艳遇了?”一名与小吴相熟的警察拦住他,横一眼竖一眼,打量他。“你别到处乱讲,想毁我大好前程啊?让领导听到,会扒我皮的。”“你气色这么好,肯定发财了。”“被你猜中了,昨晚我赢了两手麻将,进账五百大洋。”小吴编了一个故事应付。股票的事情当然不能说给派出所同事听。“哦,那你今天要向大家表表心意喽?”同事开始敲诈勒索。“一定,一定。”小吴一口答应,走进办公室。他刚在写字台前坐下,还未及泡茶,门口有人探头向他叫道:“小吴,马所长叫你去一趟。”小吴跨进马所长办公室,马所长起身向他招呼道:“来来来,小吴,有一份协查通报你看看,你们小区里有没有一名叫蒋冬至的嫌疑犯。”说完,马所长抽出一份协查通报打印件,上面还印有肖像照片。就在这时,小吴手机响了。“对不起。”小吴对马所长抱歉一句,掏出手机,按键接听。“我爸被车撞了,你快过来!”手机里传来他女朋友惊慌失措的尖叫声音。“他人怎么样了?”小吴顿时紧张起来。“人没事,已经送到医院了,医生说他小腿骨折,马上要动手术开刀。你快赶到医院里来,过来再说。”他女朋友挂断电话,她说话口气和领导下达紧急命令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出了什么事?”马所长见小吴脸色惊变,便问道。“我未来的岳父被车撞了,断了一条腿,刚送进医院。”小吴舒出一口气,人没事就算大幸。“你赶快去医院看看吧。”马所长是过来人,一听就懂了。他是个通情达理的领导。“那协查通报呢?”“等你回来再说了。你先去吧。”上班了一星期,蒋冬至感觉自己的新工作相当不错:虽说工资不怎么高,才两千元,但每天工作量很小,只需按部就班对电脑房设备进行日常维护即可,相当轻松悠闲。为了讨郭宋欢心,蒋冬至用新买的数码相机将郭宋办公室内的电脑书籍偷偷Pāi下,然后按图索书,依样从图书馆书库里借出来,放在自己写字台案头,有空即啃,但浅尝辄止,因为他仍将主攻方向放在电脑病毒上。他十分清楚,郭宋录取他是因为他能够对付病毒。他必须在短期内迅速掌握一两手高招,才能弄假成真,继续在图书馆混下去。当然,最快的学习途径就是结识网上黑客。有老朋友“鸦片”这位名扬四海的病毒收藏家鼎力引见,蒋冬至一星期内连拜了十位黑客为师,其中一位是原产地为中国上海的美女黑客,叫“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①,其行踪飘忽不定,时南时北,游荡在整个美洲大陆上。蒋冬至被郭宋临时安排在26层一个堆放杂物的小间里办公。小间位于塔楼北侧西端,朝北朝西两面都开有窗户。临窗朝北,可眺望新沧大厦顶层,俯瞰新沧繁华市区一角。他对此相当满意,他就是为登高监视徐中路这一目的混进图书馆工作的。但朝西看却完全出乎他意料,顿时让他目瞪口呆。窗外竟是一望无际的湿地保护区:成片成片的芦苇荡和茅草地,茫茫连天,水洼漫漶其下,开阔的水洼表面清亮如镜,映照出蓝天白云,成群的野鸟和野鸭在草地上觅食,栖息,在水洼旁饮水,嬉戏,或漫飞,或低掠,宽丘缓坡上树木苍郁森然,连绵不绝。他几乎无法相信,在高楼丛生的城市里竟然会有这么天高地远和谐静谧的野生景观日日相伴,简直就在梦幻中一样。蒋冬至动手将小间清理干净,改造成小办公室。他以观鸟名义在小间中央支起一个三脚架,架起一架30倍单筒观察望远镜。他打算趁别人不注意时,掉转观察方向,将望远镜对准新沧大厦顶部,探察徐中路的大办公室和神秘的顶层。谁知,望远镜一露面,把电脑房年轻人热爱自然的兴趣全都激活了:每天午后休息时间,总有不少人涌进小间,和蒋冬至套近乎,要求用望远镜观看在湿地上空飞翔的鸟群。蒋冬至期待着在电脑房与14层办公室的女孩再次邂逅。他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叫董荷,是新沧图书馆的图书目录编写员,和电脑房主管郭宋是大学校友。但他正告自己小心为上,无论如何,他目前在亡命天涯的逃亡路上,在被警察通缉中,他没有权利去爱,更不应该将一个无辜女孩扯进他自己惹的麻烦和危险之中。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直全力压制自己的冲动,没有下楼去接近她。    
第二回:销声匿迹(30)
上星期天,他看见她穿过电脑房,微笑着朝他走近,感觉一下奔涌上来。他直勾勾望着她,觉得自己两眼发烫,眼皮一跳一跳,好似即将面临一场灾难。他被自己突如其来一燃而起的巨大激|情吓坏了:郭宋就在身旁转悠,我怎么可以出这种状态呢?我现在怎么堕落到这种地步了,一见漂亮女生就按捺不住?他和她点头招呼几句,强迫自己装酷,埋头在电脑上杀病毒。但他却没有软件可将自己汹涌而起的感情完全杀灭。每天上班时间,他都在焦虑又无奈地等候她,一遍又一遍执著地想象着他和她招呼,将她引进小间,她扑向望远镜的欢快样子,乐此不倦。五天工作日很快像流水一样过去了。她始终没有出现在26层上。星期五傍晚,蒋冬至终于找到了位于新沧大厦49层西南角上徐中路的大办公室,他直接在望远镜里看见了徐中路本人。可他一点也不兴奋,相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郁闷态度。他发觉,自己对徐中路的强烈兴趣倏然间消失殆尽了。他知道,董荷仍在左右着他。理性并没有说服他身体。那一种在身体内部肆意发作逞性妄为的遗憾感觉挥之不去。这一次,他感觉自己无力抵抗爱情。自从他女友离他而去,在过去四年里,他从未再遇到一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女孩。他一次接一次恋爱,快速而短暂:花前月下,床尾床头,像一种习惯,也像是在寻找感官刺激,驱散青春的郁闷。有时候,他也感觉到自己太累了,想不再谈情说爱。可既然大家全都在毫不在乎地尽情挥霍青春,寻欢作乐,他独自一人躲在家里一本正经,反而更像是一个没人搭理的傻瓜,太不正常,他没有力量特立独行,他只能随大流而动:随风摆动这副身体,随它怎么去,再不介意……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董荷清新纯净的笑容,他认定她是拯救他的天使。星期六早上,蒋冬至在床上接到郭宋电话:一名电脑房值班人员因家中出事要即刻回家,让蒋冬至打出租车火速赶往图书馆,接替他值班。蒋冬至跨进25层电脑房时,另一名资深的工作人员也赶到了。一小时后,郭宋赶来视察,见情况一切正常,坐了片刻便走了。午后时分,蒋冬至先下班,回到26层小间,感觉无所事事。少顷,他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他起身,开门,惊呆了。董荷站在他面前。她终于来了。“嘿,你好。”董荷微笑着,和他招呼。“你好。”蒋冬至连忙回答。“今天我加班,上来玩,我听说你有个望远镜,可以看看鸟吗?你欢迎吗?”“当然可以,当然欢迎。”蒋冬至一挥手,将董荷迎进门。董荷清秀的脸上神采奕奕,眼睛水亮,目光清纯,皮肤纯净雪白,脖子像瓷器一般精致细腻。蒋冬至感觉她身上有一种阳光一样明媚动人的健康和美丽,令人心情愉悦。董荷扑向望远镜,果然是一副欢快雀跃的模样:“我现在看,可以吗?”“当然。”蒋冬至跨上一步,取下目镜护盖。董荷看了片刻,退后一步,向蒋冬至抱怨道:“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呢?”“哦,我忘了拿下镜盖了!”蒋冬至叫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去,拿下镜物镜护盖,回身转向董荷,指了指望远镜目镜视度转环,补充道:“你可以用转动这个环,调节到清晰为止。”“明白了。”董荷再次凑上望远镜,观看。蒋冬至侍立一旁,看见董荷脸上洋溢出一阵阵惊喜的表情。“我看见野鸭子了,一大群呢。”董荷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快活。隔了两分钟,她又叫了起来:“啊,天鹅!真清楚,就像在眼前一样。”“你以前从来没用望远镜观察过这里的野鸟吗?”蒋冬至没话找话,勉强挤出一句。他发觉那种强烈的感觉再次涌上胸口,止也止不住。他要搞定她,他下定了决心。“观察过几次。我有一个小望远镜,不过看得没这个远,也没这么清楚。”董荷边看边回答。“你好像很喜欢鸟。”“是啊,我喜欢鸟。”“以前养过鸟吗?“养过,”董荷离开望远镜,转向蒋冬至说,“我小时候曾经收养过一只受伤的麻雀,我还记得,那也是在春天,不知道为什么,那只麻雀非常仇恨我,眼睛老是盯着我看,宁死也不吃东西,最后饿得奄奄一息,死了。”“唉,你干吗不放走它呢?”“我舍不得放走它,我想照顾它。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它瞪着我的眼神,可能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每次一想起来,就感到很难过:我们人类真是罪孽深重,连一只小鸟也不肯放过。”“人类是自然的杀手。”董荷叹息一声,脸色倏然沉重,转身,凑上望远镜观鸟。蒋冬至注意到,她扶在望远镜上的手在微微颤动,她的情绪正在波动起伏。她试图掩饰她多愁善感的内心,为一只麻雀之死深深自责,内疚。她太脆弱,太善良,太单纯了。“你哭了?”蒋冬至问。董荷不吱声。蒋冬至内心一阵冲动。他跨上一步,靠近董荷。突然,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顷刻间,董荷满脸通红。她侧过头,望着蒋冬至不说话,眼睛里泪光盈盈。她一转身,冲出小间,飞快地跑了。     想看书来
第二回:销声匿迹(31)
最美好的春天第二天,星期一,董荷请病假,没有来上班。蒋冬至也没有打听到她的住址。他打进董荷办公室里的电话,总是不幸地被女同事们接听,她们一听见是男声,警惕性顿时提得高高的,对于董荷手机号码及住址等询问,一律答曰不知道。第三天,董荷上班了。蒋冬至打电话去为他在星期天鲁莽地亲她脸颊一事道歉,董荷以工作繁忙为理由,冷淡几句,即刻挂断。蒋冬至无计可施,董荷已在电话中严厉声明:他绝不可以上她办公室去找她,她最害怕满城风雨般的流言。他不敢再鲁莽行事。冷战一直持续到星期五下午。快到下班时候,蒋冬至突然收到一条手机短信:“我想看鸟。”蒋冬至按键拨出手机,没人接听,随即被掐断了。他咯咯笑了,猜到是谁给他发短信了。他直蹦起来,猛然冲出小间,却差一点撞到从走廊里悄然而至的董荷身上。董荷受到惊吓,尖声大叫。“你吓死我了。”董荷喘息着,惊魂未定,回眸怒视蒋冬至。“你也吓了我一大跳。”“我不是提前通知你了吗?说我来看鸟。”“我没收到。”“骗人,你肯定收到了。”董荷嗔怒道。“我是收到一条短信,但不知道是你大驾光临。”蒋冬至忍不住笑了。“既然你这种态度,我走好了。”董荷说完,一甩手,转身离去。“我请你吃必胜客赔罪,还不行吗?”蒋冬至跟上董荷的脚步,朝电梯门口走去。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他打听到:最近一段时间里,董荷最爱去必胜客快餐厅。必胜客快餐厅位于图书馆对面洛安购物中心西侧,穿过空地和树林就到了。店堂里人不多,两人走进门,找到一个靠窗户座位坐下,点了一只9寸的比萨饼,小吃,汤,还有自助沙拉。“够丰盛了。”董荷说,制止了蒋冬至再点两客小吃的企图,摆手让侍者去照单上菜。“我很久没有出来大吃一顿了。”蒋冬至感叹道。“你女朋友不怪你吗?”董荷微笑着问,目光望向蒋冬至。“我没女朋友,我一个人。”“不会吧?”“真的,我没女朋友。”蒋冬至回望董荷,“你呢,你男朋友呢?”“我也没男朋友。”两人默然相对。窗户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满耳是雨声喧哗。他们侧脸朝窗外看,一些行人在快速奔跑,另一些聚集在商店门口避雨。雨丝密集,街上犹如起雾一般,黯淡下去,灯火渐次明亮起来,闪闪烁烁。店堂里面,某一角落里隐约传来一个男人缓慢而忧伤的歌唱,穿越雨声,在空气里低低回旋:……这条路究竟要去哪儿,大风声像没发生太多的记忆,又怎样放开我的手,怕你说那些被风吹起的日子,在深夜收紧我的心,哎呀,时光真疯狂,我一路执迷与匆忙,依稀悲伤,来不及遗忘,只有待风将它埋葬……蒋冬至与董荷相视不语,倾听着。一种青春岁月逝去的淡淡伤感在他们中间弥漫,遥远而单纯的校园生活,影影绰绰闪动着,在他们眼前掠过。“朴树。”蒋冬至说出了歌手名字。“《且听风吟》。”董荷望着他,回以歌曲名字。“嗨,高兴点,”蒋冬至手势夸张地挥挥手,似乎在驱赶伤感,“我要抗议,到底是谁在饭店里放这首歌的?也太妨碍消化了,得了胃病,谁负责任啊?”董荷明亮地笑了。她举起右手:“我同意。”蒋冬至看见她目光温柔如水。这时候,侍者端上了比萨饼和小吃。饭后,蒋冬至坚持要去附近酒吧泡一泡。雨变小了,淅淅沥沥。躲雨的人们早已散去,街道上显得空空荡荡。他们手搀手,一路奔跑,一路嬉笑,跑向洛安购物中心附近一个带雨棚的车站。雨幕中的灯光艳丽繁亮。出租车来了。出租车司机是一个说话和气的英俊男孩。在一瞬间,蒋冬至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迟疑地后退一步,瞟了瞟董荷。董荷笑容灿烂,正望着他。“怎么了?”她问,关注着他脸部表情。“没事,我们上车。”蒋冬至说。出租车将他们带到一个叫“美丽天使”的酒吧。酒吧地方不大,人很少。他们坐进一个角落。“你到新沧多久了?”董荷望着蒋冬至,轻声问。“快一个月了。你呢?”“三年多了。他们不约而同痛说各自情史。蒋冬至借着酒性,省略掉许多女孩,将前女友贬低为一位不顾一切疯狂冲向上海滩淘金的物质女孩,而将自己打扮成其受害者。但董荷的情史却纯洁无邪,让蒋冬至深深感动:她的男友是她大学同窗,大四时,在一次业余登山行动中不慎跌入山谷身亡,她无法忘怀他,只身一人来到新沧,三年多来,她全身心埋头在图书馆琐碎的目录编写工作中,希望在时间中遗忘过去,治愈自己。蒋冬至注意到,董荷叙述时口气平静如水,措辞简约,像是在述说一个发生别人身上的故事。看起来,她真的已和难忘的过去告别了。从酒吧出来,已是凌晨2点钟。大雨如注,哗哗作响,街上一片水雾蒙蒙。    
第二回:销声匿迹(32)
蒋冬至和董荷钻进一辆在酒吧门口停泊的出租车。董荷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名,出租车开亮车头前照灯,两道雪亮的光柱穿透夜幕,光芒中,密集的雨丝纷纷落下。出租车朝前开动。董荷顺势倒在蒋冬至怀抱里。她闭上眼睛,两手紧紧攥住蒋冬至的上衣,好像是怕他突然推开车门离她而去似的。蒋冬至被一阵汹涌而至的巨大柔情淹没。他们两个孤单寂寞的身体,终于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了彼此感觉温暖的可怜的灵魂,他们就像在掠过这座城市上空的无数候鸟一样,在此相遇,栖息,休整,时候一到,双双飞向遥不可知的天涯。到董荷住处时,她已睡眼蒙胧。蒋冬至将她抱下出租车,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复述着家里的门牌号码。蒋冬至拍醒她,扶着她歪歪斜斜上了三楼。她掏出钥匙开门。他们刚跨进门,灯还未开亮,只听得一声霹雳巨响,在楼房上空爆裂,震天动地,紧接着,电闪雷鸣不止。应该是春雷第一响。蒋冬至尚未反应过来,董荷已扑在他怀抱里了。“我怕,我害怕。”她喃喃低语着,哭泣起来,将头埋进蒋冬至胸脯。她的身体也在他怀里微微战栗着。她许久许久没有对男孩子撒过娇了。蒋冬至闻到了董荷头发上的清香,在空气中清晰而明确,沁入他心脾。顿时,一股无法抵挡的热流漫卷他全身上下。他感觉身上所有器官都苏醒了。他开始亲吻她的脸颊,睫毛和嘴唇。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密集,热烈。她绵软无力推了他两下,放弃抵抗,任他作为。随后,她低声呻吟着,身体作出了强烈反应。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抬起头亲吻他嘴唇,两人的舌头缠到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他们疯狂亲吻,吸吮。蒋冬至抱起她,在黑暗里转悠了好几圈,才找到她卧室。他们双双扑倒在一张单人小床上,仍然雨点般狂热亲吻对方的嘴唇,眼睛,耳朵和脖子。他们飞快地脱去衣服,露出健硕的祼体。他们在幽暗中贪婪地端量着对方,兴奋不已。他们相互抚摸着。在微弱到近乎黑暗的阴影里,她全身透出纯净的光亮。终于,他的身体压上了她身体。他握住她温润而精致的Ru房,进入她身体里面。她发出一阵阵柔软的呻吟。他感觉自己已融化在黑暗中,成为黑暗的一部分,黑暗变透明了:在一起一落中,她纯洁秀美的面孔,他竟越看越清楚。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下面强烈颤动,她两只手紧紧箍在他背脊上,指甲深陷在肉里,下身一下接一下弹上来,迎向他下身。她的呻吟开始转为哭泣般的低吼,一声接一声,刺激得他也吼叫着,更激烈地进入。他看见自己突然变身为一只淡蓝色的候鸟,低飞过一片辽阔无垠野茫茫的芦苇荡,迎着清新的晨风,掠向青空,化为虚无。蒋冬至和董荷同居了。他们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回到董荷住处后一起做晚饭,吃完饭后一起又看电视,看完电视后一起上床Zuo爱。她卧室里面单人小床早已撤去,换上了一张柔软的双人大床。他们每天都Zuo爱:赤身祼体缠绕在一起,相互贪恋肉体,一次接一次做,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两人才相拥着沉沉睡去。在图书馆上班时,他们差不多每隔两三小时偷偷见面一次:相拥,亲吻,互相逗笑嬉戏一番。午后休息时间,董荷掖着从书库中借出来的一厚本中国湿地鸟类图鉴,准时出现在小间里,和蒋冬至一起用望远镜观察湿地上的鸟群,他们按图鉴识别鸟类:白鹭、绿鹭,灰鹭,白头鹤,丹顶鹤,大天鹅,中华秋沙鸭,并且一一记录下来,写成观鸟日记。他们甚至追踪到一群世界濒危的鸟类黑嘴鸥,亲眼看着它们在水洼旁自由自在地饮水,嬉戏。他们也观察湿地上的各种植物,从图书馆书库找出植物图谱,对照着图片,识别叶子和细节。春天的气息在湿地上表露无遗:芦苇荡被雨水洗得明净鲜亮,草地在疯长,一天比一天青绿诱人,水洼清凌凌的,晶莹透亮,候鸟由南而来,一批批降落,又一批批展翅而起,往北高飞。图书馆的宁静氛围让蒋冬至重新迷恋起书的世界。他的爸爸妈妈早逝,在他童年时,他们在一次度假归途中双双死于飞机失事,他靠爷爷奶奶抚养长大成|人,因为担心爷爷奶奶承担不起大学繁重的学费,就考入全额公费的警察学校,想先当一名刑警,磨炼一下自己,等积攒到足够的钱,再看自己兴趣,或上警察大学深造,或再考入其他大学读书。后来,他因为和女友分手痛苦不堪,消沉下去,整天懵懵懂懂,再也没心思读书了。现在,爱情的温暖与激励,重新唤起了他对于未来的憧憬。他越来越把图书馆和董荷看作是他逃避现实的两大避风港:也许他应该停泊在里面,不再去理会外面过于喧嚣和危险的世界,埋头在书堆和温柔乡之中,宁静而悠远地过一生。又到了星期五上午。上班不久,董荷闯进小间,无限甜美地朝蒋冬至露出笑脸,倏地一下从背后变出一个塑料饭盒,塞到他手上。“是什么?”蒋冬至问,侧头朝走廊里望了望,没有人注意他们。“你喜欢吃的,草莓。”“别人看见,会笑话我们的。”“我不管,我想你了,就上来看看你。”董荷像小女孩一般柔声柔气撒娇道。她噘起嘴唇,用撒娇的表情央求他亲她一口。    
第二回:销声匿迹(33)
蒋冬至关上门,两人迅速搂抱在一起,热烈亲吻起来。他觉得自己正被她牵引着,朝一个他无法看清但无限幸福方向高速迅驰:他享受着一生中最舒心快活的日子,这个春天如此美好,让他身心充满愉悦,温暖,以至于他有一种轻微的恍惚感。偶尔静下来时,他内心也会浮现出一星半点的恐慌感。他惧怕自己与爱情脱轨:坐在斜对面新沧大厦49层大办公室里的徐中路,是不会放弃追踪自己的。他隐隐约约感到,自己的生活不会一直这么顺畅下去。总会发生一些事情的。卢杨在新沧市局刑警队正式上班,已有两星期了。第一个星期,领导没有分配给他案子,给了他一厚叠资料,一张警用内部地图,要他用心研究研究,尽快熟悉并适应新沧市的无数新变化和新情况。他自以为是熟门熟路的那座七年前的新沧市,早已埋葬在一片高楼大厦和外资企业的巨大厂房下面,不复存在了。到第二个星期,领导又传下话,要卢杨继续谙熟城市道路,保证以后不可因为不认路而耽误出警。他拿到了一辆即将退役的夏利车的钥匙,整天开着破夏利车上街,咯吱咯吱兜风,重新熟悉这座他出生的城市。星期六早上,轮到他去刑警队值班。正巧局领导值夜班,见他提早半小时来接班,心生好感,就以聊天方式对卢杨当面考察了一小时,终于过了第一关。局领导交给卢杨一件小案子处理:本市一家叫“银河数码服务中心”的小店老板,曾报警说他因为编辑一盘私家侦探偷Pāi的黄|色录像带而遭身份不明的黑道人物纠缠,但三个星期过去了,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警方初步估计,是和录像带内容有关的人为泄私愤而恐吓一下老板,不一定是黑道人物卷入,卢杨的任务就是对此重新调查一次,如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该结案的果断结案,将在小店周围每天巡逻的巡警撤回。局领导离去后,卢杨看了一遍两名巡警撰写的案情报告和小店老板口供,他从案卷里取出一张DVD光盘,放进值班室一台DVD播放机。画面一出来,他就倒抽一口冷气,惊得目瞪口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给桂建东打电话。王辉坐在点心铺门外一张桌子前,慢悠悠地吃早点,眼睛不时暗瞄一眼200米之外的南段市局大门。他身旁停着一辆自行车。如果桂建东今天早上驱车回家,必然要从点心铺门前经过。8点过5分,一辆红色桑塔纳驶出市局大门,一拐弯,朝点心铺方向驶来。王辉站起身,付了钱,推起自行车下人行道,上车,骑行。他骑在车道外缘,骑速极快。一会儿,他听见身后响起汽车喇叭声。嘀嘀,嘀嘀。他迅速回头,桑塔纳车在他身后30米,正疾速驶上来。他看见驾驶座上坐着桂建东。桑塔纳车驶近他。桂建东的面孔,他看得更加清楚了。桑塔纳车超越自行车的一刹那,桂建东在驾驶室内侧脸望向王辉,与王辉目光交集。王辉先摆回头,避开桂建东的注视。他清楚,当警察的,都有逼视人的习惯,如有人敢于与警察持久对视,则会招惹警察注意,甚至引起警察怀疑。王辉看着桑塔纳车在他前面疾驶而去。一分钟后,王辉在自行车上掏出手机,按键直拨。“他过来了。”王辉对手机说了一句,随即挂断。85公里之外,小周接到王辉发出的行动开始的指令。他快步走上204国道,手上高举一张五十元钞票,准备重复两星期前他在另一路段做过的一次搭车预演:搭乘一辆运载三十吨铺路石子的斯太尔重型自卸卡车。惟一不同之处是,这一次是真干,不是演习。一辆蓝色的四吨解放卡车在小周面前停车。司机助手探出头,问:“上车吧?你去哪里?”“我不坐你们的车。”小周摇摇头,挥手让解放卡车开走。“你还挑什么呢,坐车还不是一样么。我们便宜点。”司机助手不甘心。“你们走吧,我要搭轿车。”小周急了,随口扯一个谎,想快点赶走他们,以免耽误大事。“年纪轻轻,就贪图享受,我看你也发不了什么大财。”司机助手见搭人的生意不成,悻悻地扔下一句酸话。解放卡车开走了。少顷,一辆8X4轮的斯太尔重型自卸卡车出现在公路上,隆隆驶来。小周挥动手上的五十元钞票。自卸卡车缓慢减速,滑行到小周面前停车。小周看见驾驶室里只有司机一人,和上次一样。“你去哪里?”司机探出脑袋问,俯视着小周。“李翔镇,师傅,搭我一程,我有急事。”小周抬头回答,将五十元钞票递给司机。“我只能把你送到公路旁边。”“行,到李翔镇就行。”“上车吧。”司机打开车门。小周动作利索地上车,关上车门。“师傅,抽根烟吧。”他客气道,两手伸进口袋摸索。突然,他拔出一把手枪,顶上司机脑袋。“你不听话,我立刻毙了你。”他的口气顷刻间变得凶神恶煞,透出一股子寒冷的杀气。“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可以照办。”司机吓得浑身哆嗦。“把车开进那个厂子。”小周手指着204国道右侧一座废弃的水泥厂,喝令司机。自卸卡车发动,朝前驶了约100米,转向,偏离204国道,拐上一条水泥大道。小周朝公路上张望几眼,暂时看不见有来往车辆。他放低手枪,但枪口始终瞄准司机头部,手指扣在扳机上。    
第二回:销声匿迹(34)
水泥厂大门敞开着。自卸卡车驶入水泥厂,进门,拐弯,绕着荒凉而肮脏的厂房建筑,驶入其背后。卡车刚停下,厂房周围窜出三个人,脸上戴着墨镜,手上拿着手枪。“你下车。”小周命令司机道。“求求你们了,不要杀我。”“快下车,不会杀你的。”小周安慰司机道。司机推开车门,跳下车。有两人直扑上来,扭住司机,将他捆绑起来。小周坐上驾驶座椅,发动卡车,绕着厂房建筑驶近水泥厂大门。大门外面,早已有人望风。望风的人站在204国道旁,向小周挥手,用手势发出没有来往车辆的信号。小周驱车冲出水泥厂大门,沿着水泥大道返回204国道。这时候,小周的手机响了。是另一个设在204国道上的观察点的来电。小周接到报告:桂建东的红色桑塔纳一分钟之前刚刚驶过。这表明,桂建东已走完了回家路途全程的一半。王辉选择在废弃水泥厂旁的204国道上劫车,主要出于两个考虑:其一,这里距离南段85公里,距离新武镇15公里,这意味着,当王辉在南段市局大门附近判断桂建东今天肯定驱车回家,并发出行动开始的指令后,即便桂建东以每小时80公里的高时速行驶而来,小周他们仍有四十五分钟时间去劫一辆运石子的自卸卡车。王辉在这一路段作过精确观察和记录,运石子的斯太尔重型自卸卡车差不多每十分钟通过一辆,50公里外正在修一条高速公路,至少在最近两个月内,需要无数铺路石子铺设路基。其二,这一座废弃的旧水泥厂里,空无一人,便于将卡车司机快速处理掉。处理方案也由王辉亲自设计:将司机至少运至一千公里之外加以杀害,尸体抛弃在小河里。司机非死不可,因为他亲眼见过小周,必须杀了灭口。多云转阴的天空骤然下了大雨。密集的雨点泼洒在车窗玻璃前面,模糊了视野。桂建东打开刮水器,减慢车速。早知道下雨,他或许就不回家了。他讨厌在大风大雨中开车。好在就快到家了,前面不远就是乡镇公路,再一拐,走小路,十五分钟之内应该能够赶回家中。这几天来,他情绪一直不高。到家放松一下,也有利于工作。对于梁幼青的监视进展不妙,她最近深居简出,和徐中路也没有私下接触。他真怀疑自己在新沧跟踪她时被人发现了。但他非常相信自己过硬的专业技能。应该是他自己多疑吧。桑塔纳车转入乡镇公路。沿这条路一直向前,再折向北,就到新武镇了。不过他最近习惯了每次都在前面三岔路口拐弯,从一条新铺的水泥小路走,既快,又好走,至少可提前五分钟回家。桂建东驱车拐入小路。大雨如注,小路上能见度很低。他再次减慢车速。他手机突然响了。桂建东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从口袋掏出手机,按键接听。“我是卢杨啊,你知道我今天找到了什么吗?”手机里传来卢杨无比兴奋的声音。“什么?”“有人把梁和徐上床的全过程偷Pāi了下来。”桂建东顿时激动起来:“你拿到录像了?”突然间,他看见雨雾中有一辆体量又高又大的重型自卸卡车堵在前面。他下意识踩下刹车。桑塔纳车发出一声尖叫,在水滑的水泥路上刹停。距离自卸卡车高翘的货斗尾部约1.5米。“当然拿到了,是一张DVD光盘,我已经看过一遍了,画面比黄带还要清楚。”手机里,卢杨发出一阵快活的坏笑。“太好了。”桂建东对卢杨说,但他心里掠过一阵后怕,心脏扑扑直跳:桑塔纳差一点就撞进前面自卸卡车的货斗下面,太危险了。他心里骂道:这个抄近路的司机也太缺德了,堵在小路上干吗呢。妈的,非教训他一下不可。桂建东抬眼看见自卸卡车庞大的货斗里装的全是拳头般大小的铺路石子。他突然感觉不妙,伸手推门下车。可已经晚了:自卸卡车猛然朝后倒车,发了疯似的直扑过来,轰隆一声,压瘪了桑塔纳车头。在此同时,庞大笨重的货斗快速举升起来,三十吨铺路石子隆隆倾倒而下,发出排山倒海般巨响,铺天盖地,倾泻在桑塔纳车上。不到一分钟,就将桂建东连人带车完全活埋在小山般高的石子堆底下,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春雨哗哗地落下,淋湿石子堆表面。小路上雨雾迷蒙,空无一人。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新沧,卢杨对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呼叫桂建东。    
第三回:暴露(1)
小吴最终向马所长连续告假一星期,携带红包到医院与医生周旋,才确保了未来岳父由一名技术一流的名医主刀手术。等他回到派出所上班时,马所长已去北京出差了。又过去五天。第六天下午,他终于在走廊上与马所长迎面遭遇。“小吴,你岳父怎么样了?”马所长招呼道。“手术做完了,现在情况还算稳定,已经出院回家养病了。我找你好几天了,领导,想当面谢谢你,这一次全靠你准了我一星期假,要不然,我绝对搞不定医院的。”“谢什么,自己兄弟。”马所长淡然一笑。“哎,上次你不是说有一份协查通报要我看吗?”“你倒是还记得,这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早过去了,我早派别人去查了。”“有结果没有?”“没结果,”马所长摇摇头说,“协查通报每星期都会传来几份,大部分查不出什么结果。”“领导,你看你哪天有空,我女朋友要请你吃饭,当面谢你。”“再说吧,你别和我客气。”“你一定要答应我,要不,我在我女朋友面前太没面子了。”“嗨,你还当真了。”马所长笑了,轻轻拍了拍小吴肩膀,匆匆离去。小吴回头望了马所长一眼,返回办公室。他坐下,刚喝了一口茶,马所长赫然出现在门口。马所长改变了主意,是特地折返回来叫小吴的:“小吴,你还是来一下吧,到我办公室去看看这两个星期内的协查通报,你一向心细,说不定运气也好,会有所发现的。”“好。”小吴答应一声,跟随马所长进了所长办公室。马所长从文件柜中取出一叠传真复印件,递到小吴手上:“两星期内的协查通报,全部都在这里,你看一看。”小吴在一张沙发上坐下,一张接一张翻阅协查通报,辨认上面细节模糊的肖像。不会有戏的,小吴想。他当警察五年了,还从未遇上过一个犯罪分子,似乎他满身正义在闪闪发亮,犯罪分子一见他就自动躲得远远的。翻阅到最后一张,小吴腾的一下站起身。“怎么了?”马所长问。“这男的好像脸熟。”小吴迟疑地回答,皱着眉头,在自己记忆中搜索。“你真认识他?”马所长激动起来,“你坐下来,好好想一想,你到底在哪里见过他?这人叫蒋冬至,是Z省南段市一起枪杀警察大案的重要嫌疑犯。”“我仔细想想。”小吴坐下,闭上了眼睛。少顷,小吴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我想起来了,领导,这个男的和我们小区里新来的一个外地人很像,他叫张致远,年龄也差不多,我还查过他身份证呢,不过,张致远比这个男的要时髦,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染了颜色,是暗红色的。”“也可能是蒋冬至化了装,身份证也可能是假的。”马所长当机立断,示意小吴使用他写字台上的电话:“你马上找到房东,马上就找。”两分钟后,小吴向马所长汇报:“房东顾先生正在家里,我们去不去?”“马上就走,叫他等着我们,开我的车去。”顾先生家在清涧小区附近,驱车五分钟就赶到了。进门后,马所长出示证件,说明来意。谁知顾先生却说,张致远在一星期前就搬走了:上星期六,张致远打电话给顾先生,说他找到了工作,在单位附近另租了住房,下个月不再续租顾先生的房子。由于没有按例与顾先生碰头,顾先生不放心,赶过来查房,发觉屋内家具电器完好如初,水电煤费和电话费全付清了(付费的发票联显眼地搁在饭桌上),连房间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当时他还为失去一位好房客懊恼不已呢。小吴问顾先生:“张致远说他找到了工作,什么单位?在哪里?”顾先生两手一摊,回答说:“他没说,我也没问。”“他是不是做IT行业的?”“这我也不太清楚,没问过他,不过,我看他也像是个搞技术的。”“你有他手机号码吗?”“有。你等一下。”顾先生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找到一本绿皮通讯录。他走回来,在沙发上坐下,翻阅通讯录,在小吴递上的一张纸条上写下了张致远的手机号码。马所长接过纸条,放入上衣口袋。他向顾先生征询道:“顾先生,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房子?”“当然可以。请你们稍等,我换一件衣服就来。”“我们在外面等你。”两人从顾先生家出来,心情沉重。他们心里充满了懊恼和不安:要是回派出所后查出这个张致远的身份证是假的,他们的这一次疏忽就严重了:一个全国范围通缉的重大犯罪嫌疑人在他们眼皮底下溜走了。马所长将要为此承担全部责任,并有可能付出降职的代价。而本来他们是可以抓捕到蒋冬至立一大功的。“全都怪我,都是我请假害了你,领导。”小吴深深自责道。“没事的,自己兄弟,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马所长微微一笑,一副沉静样子。“要是我没有认出张致远就好了。”“不行,绝对不行,这事情是瞒不过去的。”马所长听出了小吴话里的含义,断然作出否决。走出这一步,太危险了,毫无必要:他等于将自己的软肋放到小吴手上,以后任他要挟了。     想看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