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黄明轩来说,他的发达梦还是那么遥远飘渺不着边际,大陆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理想似乎也是海市蜃楼。黄明轩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很可怜,不得不出卖灵魂,投靠到金钱魔王的麾下,沦为金钱的奴隶。他开始怀疑无神论,觉得大千世界冥冥之中确有主宰人们命运的真神。他想起了杭州灵隐寺济公活佛的一句话:“命中该有总会有,命中没有莫强求。”自己究竟有没有发财的命呢?他决定去香港最负盛名、最有灵气、香火最盛的黄大仙祠求签,问个吉凶前程。
下了地铁列车,黄明轩来到黄大仙祠,此处果然是名不虚传盛况空前,旅游者、烧香求签者络绎不绝,大殿也极其宏伟壮观,金碧辉煌。祠内还有玲珑雅致的小公园和仿制北京故宫的九龙壁。明轩毫无雅兴游玩观看,径直找到抽签的道长处。他虔诚地心中默默祈祷了一会才抽了一支签。道长看了看签,又神色凝重地瞧了瞧黄明轩,然后不露神色地问:
“施主要求问什么?”
“问财运前程。”明轩恭敬地回答。
老道沉思了一下才说:“年轻人哪,从签上看是上签,你应该是财运亨通前程远大之人,但观你面相半明半晦且有阴气犯阳之势。本来我只管给你解完签便了事,听你一口内地口音,心思颇重,似遭了大劫难,我还是给你指点一下迷津吧。”
黄明轩心中一惊,赶紧道谢:“谢谢道长指路!”
道长摸了摸自己的白胡须说:“从相上看,你阴气已经散去,大难已过,但晦气又在犯颜。前者是命中注定,后者是外界晦气来犯,好在这晦气是可以避免的。我这里也不便多说,奇+shu$网收集整理仅建议你找个风水先生到贵住所查看一下便知分晓。”
从黄大仙祠回到才搬入不久的出租公寓中,明轩仔细打量起自己租住的房子来。房间坐北朝南阳光充足,空气流通,虽不豪华,但单身汉所需设备用品俱全。他看不出有什么邪气,但又害怕灾难降临,因为他实在再承受不起打击了,只得请来个风水先生到现场察看。
这位五十多岁的风水先生在房中左看右瞧,用尺量量,用罗盘打打,又打开窗户望望,用耳朵伏在墙上、地上听听,用鼻子四处闻闻,末了又盘腿席地而坐闭目静思,最后才起立对黄明轩说:
“黄先生,从宅的方位、坐向、前程、风水诸多方面看来都没什么问题,但你住进来之前此屋死过什么人没有?搬进来时烧过香打过爆竹没有?”
明轩说:“这事我已问过房东,此屋中从未死过人,搬进来时驱邪爆竹也打过。”
“哦!如此看来晦气似来自顶上。”风水先生顿悟。
“什么!顶上是天,天难道还会有什么问题?”明轩不解。
“错矣!顶上住的是人家,你知道住的是什么人吗?”风水先生问。
“这我不知道,上楼下楼的大人、小孩、老人都有,我才来不久,情况还不太熟悉。”
“那我们应该上去看看,现在上面有人吗?”风水先生问。
“好像有人在家,刚才我还听到有脚步声,但我们敲门找人总得有个理由啊。”明轩突然看见桌上放着的水果和早上买的新鲜糕点,主意便有了:“对了!送点小礼物给他,我就说自己新来乍到又常不在家,麻烦上下左右的邻居路过时帮关照一下房门安全。”
“对!这主意很好。”
风水先生表示赞同,两人便上了楼。门敲开了,开门的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明轩递上礼物说明了来意,老人收下礼物高兴极了,立即把两人让进了房中,口中还在唠叨:
“黄先生,你也太客气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之间相互关照是应该的,用得着破费吗?”
坐下寒暄了一会才知道,这位姓鲍的老太太不愿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才租到这里来的。平时少有人来看望她,一见有了客人,老人话也多了人也热情,直希望客人能多坐一会儿。不用黄明轩开口,鲍老太就带着客人参观这本就不大的一室一厅套房。看来老太很爱整洁,处处收拾得井井有条。突然,风水先生眼睛盯住了卧室墙脚,鲍老太也发现了客人的注意力所向,立即解释道:
“唉!不好意思,那是马桶,没什么好看的。人年纪大了,晚上就不愿上卫生间方便,我就把用了几十年的马桶放在了卧室,这样方便点。原先,我儿子儿媳说我老顽固不合时代潮流,放着卫生间不用,偏要用马桶,还要把我的马桶扔掉,我一生气就一个人搬这里住了。养到这样没良心的儿子真没意思,一点不理解老人的艰难……”
老太太的话匣子一开还真没完没了。风水先生找到了晦气的根由,便岔开话题告辞,和黄明轩回到楼下。他把明轩拉到卧室的床前,又用手指了指床头天花板说:
“黄先生,问题就出在这里。人的一生有近一半的时间在床上度过,晚上你往床上一躺,头顶正好被臭烘烘的陈年马桶罩住,你就有再好的运气也被罩住了,晦气就晦在这里。”
明轩一听便着急地问:“先生,有什么办法可以克制吗?”
“这怎么去克制?人家的马桶爱怎么摆你管不了,但人是活的,我们可以避开晦气呀!”风水先生又打量了一下卧室说:“我看这样,把你的床移到这个地方很好。”
要想在香港发达,得入乡随俗适应环境。风水好了,黄明轩第二犯难的事是语言关。香港流行的是粤语和英语,就连北京话、上海话在香港人眼中也低了一等。南城的家乡话就更不用说了,无异只是乡下话而已。难怪国内的大小歌星们都喜欢学港台腔调,一边唱歌一边大喊什么:“谢谢!你们好!”“先生!小姐!你好!”似乎会说港话的人身价也高了,黄明轩自然明白个中道理,富在深山有远亲,富乡土话也是金。请人教粤语、英语请不起,好在会做生意的港人早替你想好了,教语言的书和磁带街上有卖。从此,黄明轩只要一有空便叽里哇啦地学起粤语、英语来。明轩很得意自己的悟性,时光不长,港话便学得流利通畅,英语的日常会话也还可以了,再配了一套西装,明轩似乎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港佬了。然而,根本性的进步是他开始认识了自我。自己是个打工仔,但是个高级打工仔,而不是廉价的马仔。凭着自己的实力,他接二连三的跳了几次巢,工资待遇也越来越高,最后,公司老板还给他配了两名助理美工。明轩不满足现有的成绩,他志在发达,要自己当老板。由于明轩很会做人,在技艺上他肯教导助理美工陶今和周翔,因此三人相处十分融洽,无所不谈。一天,明轩和小陶小周谈起自己的理想,叹了口气说:
“老板也是人,我们也是人,为什么他们就能发达?其实有许多老板个人素质还不如我们,难道真的是命该如此。”
陶今说:“我看并非如此,凭师傅你的实力是可以成一番事业的,眼下一是机遇未到,二是自己努力还不够,没有去寻找自己的突破定位点。”
周翔也说:“黄师傅,别说是你,就我俩也不愿一辈子做人家的马仔。但创业的确不容易,要有好的项目,要有可观的资金投入,还要技术实力,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明轩说:“我们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分析一下,我们究竟适合上什么,优势劣势都分析一下,说不定就找到了方向。如果有合适的项目,我们就一起干。”
“黄师傅,你以前不是在印刷厂干过吗,我们搞个出版社怎么样?”陶今建议。
“开玩笑,出版社私人怎可随便搞?再说有了版本还得印刷,这笔投资不得了,就凭我们三人的力量哪能搞得起来!”明轩吃惊地说。
“哎!你搞错了,在香港人人有出版自由,也可以私人办出版社,但是一切自负盈亏。印刷就更好办了,不用自己办印刷厂,有业务给印刷厂做,成本全由印刷厂代垫出,等印刷的书刊卖了再结账都可以的。真正的问题是稿源和选稿必须选有市场的。”陶今说明了一下。
明轩还是不放心地问:“我觉得选稿好办,但办营业执照难办,再就是会不会有太高的税收?”
周翔Сhā话:“香港不像大陆,办照方便得很,连看点在内半天时间就可以搞定。税收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政府扶持三年,这三年几乎是没有税收。税务部门每年光顾一、二次也纯属关心,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手续费而已。平时我们不用请客送礼拉关系,一切公事公办,三年后才按营业额的比例合理收费。”
陶今和周翔的介绍令黄明轩感到莫大的鼓舞,三个人一合计筹划,股份制的《艺海出版社》便成立了。很快出版社的业务和效益便小有起色。
一年后,黄明轩回大陆探亲来了,虽谈不上是荣归故里,但伤痕累累的明轩总算在那个花花世界立住了自己的脚跟。为了不伤害老母亲,他一直都将妻子和儿子的事瞒着,把痛苦埋在自己心灵的深处。
星期天,明轩突然光临周星家,童年挚友相见其乐融融。周星叫妻子准备好酒好菜,庆贺这难得的相聚。明轩让周星一家第一次享受到彩色胶卷摄影的快乐。他又送给周星一套日本进口的马克彩笔,一本当年度的高级彩色画册《香港之冠》,令周星大开眼界,有如打开了一扇通往外部世界的亮窗。明轩很自然地谈到他的《艺海出版社》,谈到香港印刷技术的新潮和进步,又拿了一些自己出版印刷的样品给周星看。
周星不解地问:“个体怎么也可以搞出版社呢?”
明轩得意地回答:“个体当然可以办出版社!否则怎么叫每个公民都享有出版自由呢?”
周星近乎惊讶地又问:“那稿源怎么办?谁来给你投稿?销售发行又怎么办?”
明轩说:“古今中外文海茫茫,历史文化精髓不计其数,只要选些好的种类重新编撰,重新装帧设计一下不就成了,国内的大出版社何尝不是如此。你知道中国的四大名著翻印过多少次?无数次呀!赚钱就得走捷径捡现存的,推出新人新作风险大,没几个出版社愿干。”明轩故作神秘地稍停了一下又说:“还有一条路,现在不告诉你。等会我们去逛逛新华书店吧,我都好久没逛过国内的新华书店了。”
吃完饭,二人来到新华书店,书店今天算是碰上了大主顾,虽然不是批发,但也和批发差不多。明轩购书的重点是文学艺术类。别人买书每样一本即可,他买书每种都购三本以上。
周星不解地问:“明轩,每种书你买这么多干嘛?”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商业机密,但现在可以告诉你。”明轩顺手拿起一本美术画册说:“比如这一套全国各美术院校毕业生的优秀作品选,它是综合性编辑的。这些学生大都是未来的艺术家,我只要将这套书回香港重新组合一下,国画、油画、雕塑、素描、工艺美术分分类,再换个中国现代青年优秀国画、油画、雕塑、素描、工艺美术作品选的名字,便可以出版一套新书了,这就是我的稿源。”
“那你不是侵犯了人家的版权。”周星质疑。
“你可以这样认为,但香港是香港,大陆是大陆,许多事情无人查也无法查,至少现在还是这样。再说,我出版的书又不在大陆发行销售,我销到东南亚和国外去不就成了。”明轩自鸣得意地说。
“你真行,给你钻了个空子。”周星无奈地赞许。
“没办法,为了赚钱,为了完成原始积累,先过渡一下唄,这办法我也不会长期用的。”明轩话题一转又说:“周星,等我的事业小有成就时,我一定邀你来香港玩玩。搞美术设计的人要多开眼界,否则会跟不上时代的。”
黄明轩的艺海出版社赚了一点钱,但终究实力不够,很快便关闭了。好在船小好掉头,聪明的明轩又迅速进入了汽车车身喷绘广告业。这时期的香港各企业、公司本着少花钱办好事的原则,纷纷在自己的车上用油画色和油漆喷绘自己的广告,车身广告喷绘业便应运而生了。这行业投资不大,买一台空气压缩机和几把喷枪便可,但对喷绘者的绘画基础和喷绘技巧要求高。再就是喷出的油漆雾粒有毒,带上两层口罩工作完后,鼻孔中也是黑的。黄明轩正好符合条件,为了发达也不怕吃苦,喷绘广告公司便风风火火的搞了起来。他给公司取了个名叫金骥广告公司。
香港的劳务费很高,请一个绘画基础好,喷绘技术又高的美工劳务费就更高。黄明轩为了发达,为了省下每一个铜板,只请了几个初级水平的工人,美工边都挨不上。他从承接业务到关键性设计、制作都亲自动手,又做老板,又做设计师,又做美工,每天工作到深夜,甚至干通宵。他算是玩命了,每当疲惫之极,他便在心中默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他赚钱又舍不得用钱,然而他并不是守财奴,只是觉得眼下还不是享乐的时候。就这样,苍天没有辜负这个苦心人,黄明轩的腰包越鼓越高,保险柜中的钱也越存越多。他可以大摇大摆地去那些“欢迎富人常来”的地方了,但他还不想去。
一天,加班到深夜的黄明轩喷绘完明早必须交货的最后一幅车身广告。他喘了口大气放下手中的喷枪,突然发现自己右手扣板机的食指已经僵硬伸不直了。他心中一惊,赶紧进行自我按摩,又用热水浸泡了一会,手指总算是恢复了伸屈功能。明轩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躯体是如此脆弱经不起折腾,它是需要呵护的。
明轩虽躺上了床,可神经系统还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不能入睡。他只得强制自己听闹钟“嘀嗒!嘀嗒!”的单调声音,以期尽快安眠。不知什么时候他在朦胧之中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承接了一家大公司的大订单。那个大腹便便的公司老板开来了一支不见头尾,长龙似的汽车队,又从自己乘座的豪华轿车上搬下了二只大皮箱。他把皮箱在黄明轩的桌上打开,箱里的金条和美元把黄明轩的眼睛都看花了。胖老板用肥大的手拍了拍明轩说:
“年轻人,你不是想发达吗?你跪在海边对天发誓要发达,我都听见了。现在机会来了,看见吧?这么多钱啦!你这半辈子别说赚这么多钱,恐怕见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没说错吧?”
明轩死要面子,没有回答胖老板的提问。胖老板宽容地一笑又说:“你别误会,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而是给你送来了发财的机会。说明白点,这些金条和美钞不久将都是属于你的,你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个百万富翁,不!应该是成为千万、亿万富翁,今天带来的只是定金而已。”
明轩给意外的惊喜憋得一脸通红,心差点蹦出了胸腔,刚才还保留的一点自尊也瞬间没了。他平生第一次点头哈腰地说:
“老板,您说要我干点什么?鄙人一定愿效犬马之劳。”
“嗬!很简单,都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我是从来不强人所难的。”胖老板回头指了指门外长龙似的车队又说:“将这些车都喷绘上本公司的车身广告,要求一个月内完成。”
黄明轩一拍胸脯说:“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绝对误不了!我立即增添设备增加员工,日夜加班也要将您的事办好!”
胖经理将自己脑袋一摇说:“不!不!不!不用增加设备和员工。说实话,我是冲着你个人的水平来的,别人绘制我不放心,你得亲自动手设计和绘制。”
黄明轩顿时头皮发麻傻了眼,他望了望箱中的金条和美元一咬牙说:“可以,就这样成交!”
胖老板留下定金走了,明轩从此却成了机器人,不知道日期,不知道白天黑夜,不知道饥渴,头发胡子越长越长也顾不上理。实在太疲倦了,他就打开保险柜看一看那些金条和美元,和它们自言自语地谈上几句话。奇怪的是,不管黄明轩如何勤奋,门外等待绘制的长龙似的车队却未见变短,明轩心急如焚。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时明轩发现自己的右手指变得像鸡爪似的勾着,再也不能伸直,不能工作了,无论用热水浸泡和按摩也无济于事。明轩急得大哭了起来。
黄明轩从南柯一梦中惊醒,立即慌乱地察看自己的右手。天哪!右手食指果真鸡爪似的勾着再伸不直了。他起床赶紧热敷、浸泡、按摩,然而一切和梦中一样无济于事,明轩的右食指从此真真切切地残废了。他欲哭无泪,更加思念亲人和家乡的朋友。
一天早上,周星意外地收到了黄明轩的邀请信,明轩出资邀请周星去香港游玩。周星家没有海外关系,难有出国旅游的机会,这个邀请自然令他兴奋不已。经过稍做准备,周星便如做梦似的来到了陌生的花花世界香港。
明轩不让周星住饭店宾馆,而让周星和自己住在一起,这样一则显得二人如兄弟般亲密,二则解除了自己的孤单寂寞。明轩专门抽空陪周星玩了三天后,周星便再不让明轩陪玩了,他知道香港创业者寸金难买寸光阴的观念和意义。他对明轩说:
“明轩,我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你陪我玩了三天也就够意思了。你我都是珍惜时间的人,我到香港来一次不易,总不能把时间全花在吃喝玩乐上,开了眼界还得学点东西回去才是。从明天开始,我就到你这个金骥广告公司上班,跟你学点手艺回去,我还从未搞过大型喷绘呢。”
“那怎么行!我是请你来玩的,不是请你来打工的。再说,你是科班出身,我是自学成材,瞎折腾混饭吃而已,你这不是叫我班门弄斧献丑吗?”明轩说。
“什么科班不科班的!有真才实学便是我师。你不用再说,就这么定了。”周星用手一挥而定。
明轩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那我给你开高薪。”
“明轩,你出资邀我来香港大开眼界,已经是大够兄弟义气了。如果我帮你一点小忙还要让你开高薪,那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何况我还能在你这里学到新技艺。我俩之间,见外的话就不用再说了!”黄明轩只得接受了周星的决定。
由于业务开展得很好,加上明轩手指变形的教训,他的金骥广告公司已经聘请了十几名员工。金骥公司已小具规模,成了有点模样,有点知名度的公司,业务、制作、财务都有专人负责;下一步,公司还准备进口国外先进的电脑自动彩色喷绘机。
周星的工作并不多,但每天下班得很晚,他得陪明轩做些班后的善后工作。周星的到来使明轩不再寂寞,但压抑在他心灵深处的痛楚是无法排解的。已经知道灾难全过程的周星,任何形式的开导劝慰也无济于事。小有成就的明轩实际上像个找不到归宿,寻不着家庭温暖的孤雁。他从来不自己开火做饭,现在也就带着周星一顿换一个餐馆,换一种口味,尝遍中西各种美食。夜总会、歌舞厅一直是明轩的熬夜之处。一天黄明轩对周星说:
“今夜我带你去一个你从未去过的新鲜地方,高高兴兴地玩一宿,香港也就算没白来了。”
“什么地方,有这么好玩?”周星问。
“你说世界上什么最好玩?”明轩反问。
“高山大川、名胜古迹、世界名城最好玩。”周星说。
“错了!在香港这个地方,我认为红灯区最好玩。”明轩说。
“红灯区,是不是演京剧现代剧红灯记的地方?”周星又问。
“错矣!香港不兴红灯记。我给你留点悬念吧,你去了就知道。我是每隔十天半月要去一次的,否则,我早死几次了。”说到此处,黄明轩脸上又透出一丝郁闷之色。
到了红灯区的一所楼前,还没容周星看清招牌,两人就被几位热情而妖媚的小姐拥了进去。周星不仅招架不住小姐,连浓烈的粉脂和进口香水味也受不了。穿过一道华丽而昏暗的长廊时,周星见到的小姐穿的都是超短迷你裙,低胸黑纱半祼的短衫,头发也染成各种不同的颜色。周星心中一惊,步子也迈不开了,这不是电影中的妓院吗?他不好多问,还是硬着头皮与明轩进了一间包房。不一会儿茶点都上来,一位小姐像泥鳅一样,滋溜一下就钻进了黄明轩的怀抱;另一位小姐也不容分说的坐到周星大腿上来了,一只玉手也勾住了周星的颈脖。他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赶紧推开小姐说:
“小姐,你……你去伺侯那位黄老板,我不需要,坐一会儿我就要走的。”
明轩却兴致浓浓地操着标准流利的粤语说:“唉!小姐,你可不能让他走了,虽然他是大陆来的表叔,可人家是大老板、财神爷,等会还要他买单付小费呢!”
小姐闻说,立即搂住周星的脑袋,在他脸上吻了几下,留下几个红红的唇印后,又用港式普通话说:“哟!我就最喜欢大陆来的表叔了,个个憨厚、大方,又文明懂得疼人,不像有些洋人,弄不好还得来个性虐待,花两个小钱像吃了亏似的。”说着话,小姐又将周星的手抓住放到自己的Ru房上。
周星将手挣脱,心口紧张得砰!砰!乱跳,暗叫:我的妈呀!明轩,你干吗害我,带我到鸡窝里来呢?还叫我买单付小费,我付得起吗?我哪是什么大老板,你就别坑我了。
玩得正高兴的黄明轩似乎知道周星在想什么,便回过头说:“小姐,这表叔可是贵宾哟!他是客,我要尽地主之谊,他再富有,我也不会让他买单的,可客人玩得不尽兴,我可分文不给哟!”
“知道了,老板!只要是男人,在我这里没有不高兴的!”这位染着金黄头发的小姐更加百般风情温柔体贴起来。
周星的脸如火般滚烫起来,额头的汗珠也渗透出来。怎么办呢?他从未见过这种阵势。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脱身之计:
“啊!小姐,卫生间在什么地方?我想先上一下卫生间再过来。”
小姐无奈地松了手噘了噘嘴,又比划了一下说:“出去往右拐再往左拐就是。”周星刚慌张走出门,小姐又在后面用粤语说:“表叔就是表叔,还没有开化,真没意思!”说完,她又投到黄明轩身边凑热闹去了。
周星躲在卫生间避难也真受罪。半小时后,明轩来找他:
“好了!周星,你臭气也闻够了,别躲了!我们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周星问:“你为什么喜欢到这种地方来?”
明轩深深地吸了一口夜间清凉的空气后回答:“我能去什么地方呢?妻子、儿子都死了,家已不复存在,茫茫人海举目无亲,找不到归宿的温馨港湾。”
回到公寓,在楼门口明轩和周星被一个憔悴而衣着华丽的女人拦住了,她瞅了瞅明轩问:
“你是黄明轩先生吗?”
“是的,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明轩奇怪地问。
女人如获救星似的露出一种忧郁的兴奋状态说:“哦!总算找到你了。我是林艳芳,是郑媛媛的姨妈,我在照片上见过你。”
林艳芳,这个明轩似曾相识而又从未谋面,并且是没齿难忘的仇人名字,立即燃起了明轩积压胸中许久无法平息的怒火。他的脸上刹时变得狰狞起来,如果不是在深夜,不因为林艳芳是一个孤身的女人,明轩立即会不顾一切地为妻子和儿子报仇雪恨讨还公道。他冷而憎恨地说:
“你就是林艳芳,就是那个郑光禄的小老婆,那个独吞了巨额家产,害死了郑媛媛一家的女人!你现在是个富得流油的富婆,正春风得意之时,跑来找我干吗?你马上跟我滚!过去我不认识你,现在更不想认识你,不想见到你!滚走,你这个丑陋的女人!”
林艳芳浑身颤栗了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如死灰。她用近乎哭泣和哀求的声音说:
“黄先生,你听我说,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是有罪的,我是来向你请罪的。只要你能宽恕我,叫我干什么都行。”
“我不听,更不想宽恕你,郑媛媛和小龙在阴曹地府也不会宽恕你。你就等着到十八层地狱去下油锅,上刀山,下火海吧!”
明轩刚说到这里,拐弯处突然刮起一阵旋风,那旋风渐渐逼近。明轩怒气冲冲地指着旋风继续说:
“看哪,郑媛媛的鬼魂找你来了!”
话音刚落,旋风卷起的一个废塑料袋突然蒙在了林艳芳的脸上。她立即失魂落魄地一边呼叫,一边胡乱在自己脸上抓拍起来,最后,竟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告饶起来:
“小姐,我不是人!我该死!你就饶了我吧。我愿意交出一半的财产,不!交出全部的家产给你丈夫,为我自己赎罪,只求你能放过我。”她又唯恐声音不响的在水泥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响头来。
周星此时稍许明白了一点,便劝说道:“明轩,我看让她进屋去谈吧,听听她要说些什么,也好知道事情的原本真相。再说这深更半夜的,一个女人对我们又哭又叫又磕头,弄不好会让来往的巡警发生误会的。”
黄明轩鼻子“哼!”了一下,算是对林艳芳勉强的许可吧。
在屋里,周星给林艳芳倒了一杯白开水,让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林艳芳像罪犯似的交待了自己谋取财产的阴谋始未。黄明轩旧恨新仇涌上心头,然而他再没有咆哮,牙齿咬得咯咯地响,放在皮沙发扶手上的手指,不知何时已将皮革抠出洞来。
周星是冷静地,他问林艳芳:“你已经达到了目的,为什么现在又想要赎罪呢?”
精神恍惚只求解脱的林艳芳简短地痛苦回忆:“在媛媛火烧住宅自焚的第二天,我在报上看到那张恐怖的新闻照片,灵魂立即像被勾走了似的,再也睡不安稳,吃什么也不香,耳边常听到他们三代人的哭声,晚上还会看到他们的黑影。这声音一天比一天大,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我躲到什么地方都无济于事。我越来越害怕,也不敢动用这笔遗产了。为了赎罪,我给寺庙捐款,又请和尚到家中为亡灵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但一切还是于事无补。和尚帮不了我,我又去请道士。道长做完道场后对我说:‘心病还得心药治,解铃还得系铃人,只有求得冥冥之中债主的宽恕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人生在世不义之话不说,不义之事不做,不义之财不得;如做了不义之事,只有回头是岸了。’所以我就开始打听黄先生的所在地了。”林艳芳又突然跪爬到黄明轩面前,恳切地哀求:“黄先生,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哇!救救我吧!”
黄明轩厌恶地指着她说:“你现在怕死了?叫我救你的命,可谁能挽回媛媛和小龙的生命?我被你搞得家破人亡啊!这样的仇恨也能化解吗?苍天有眼啊!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恶人不受惩罚,那世上还有公理吗?即使我饶恕了你,阎王爷也不会放过你,你还是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
“黄先生,我是罪该万死,但错已经错过去了,现在我可以将全部的遗产都交还给你,连我那份也给你,只求你在媛媛和小龙的坟前为我说几句话。”林艳芳一把抱住黄明轩的腿哭号起来:“救救我吧,黄先生!光禄、媛媛、小龙,你们就饶我一命吧!我实在还不想死啊!”
周星也厌恶地说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头顶三尺有神明,善恶之报只待时,天理昭昭,自作孽不可活啊!你害死的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打碎了两个小瓷人,这是无法饶恕的罪过。”
林艳芳立即又对着周星求起来:“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大陆上不是提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和给出路的政策吗?我现在什么都向你们坦白交待了,难道就不可以给我一条出路,给我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吗?”
“这女人真难缠,你看现在怎么办?”周星只得问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