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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祸兮福兮常相倚 祥梦噩梦南柯梦

黄明轩满怀希望带着儿子黄小龙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心目中的天堂香港,朝思暮想的愿望终成现实,但又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花花世界,一切都和自己有老大的距离。他像乡下佬进了城,不仅找不到北,连乡音也寻不到一丝踪影。咿哩哇啦的粤语、英语,他一句也听不懂,路也问不到。刘姥姥进大观园时,豪华富丽令刘姥姥眼花缭乱忙不过来,但她至少没有恐惧感,而今的黄明轩却有几分莫名的恐惧。

不知为啥,妻子郑媛媛没有如约来车站接丈夫和儿子,黄明轩只得背着随身携带的行李,带着儿子黄小龙一路寻到了九龙红勘高山道媛媛的住址。这是一栋商品住宅楼,大都是有稳定收入的中产白领阶层人士居住。明轩一按门铃,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六岁的儿子也说:

“爸,是妈的脚步,我藏起来,你别说。”

黄明轩的心在激动而美滋滋的跳着,似乎又找到了回家的感觉。内门和外层的防盗门都开了,在一束阳光照­射­下,黄明轩终于看清了衣着华丽浓妆艳抹的郑媛媛。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贵­妇­人是自己的妻子,一时竟呆着傻笑起来。媛媛“啊!”地叫了一声后拥抱住丈夫,又在明轩的脸上亲吻了两下,留下两圈鲜红的­唇­印,然后又兴奋地说:

“我想死你们了!”她突然发现儿子没来,便惊讶地问:“小龙怎么没来?不是说好了带儿子一道来的吗!”

黄明轩故意无奈地回答:“小龙舍不得­奶­­奶­,不肯来,我也拿他没办法!”

“这孩子,连妈都不要了,真气死我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他。”媛媛生气地说。

这时,黄小龙突然从爸爸身后窜了出来,开心地大叫一声:“妈妈!我在这里。”

“啊!宝贝,我的心肝,想死妈了,你还狠心骗我。”郑媛媛一把将儿子抱起,小龙却指着爸爸脸上的红­唇­印说:

“我也要!”

“好儿子,妈给你,加倍的给你。”郑媛媛在儿子脸上一阵狂吻,把黄小龙吻成个小花脸一般。

进屋的时候,抱在手中的小龙责怪地说:“妈,还说想人家呢,都不去车站接我们,我和爸找得好辛苦!好辛苦的!”

细心地黄明轩Сhā话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爸和阿姨都不在?”

“他们忙其它的事去了,晚点会来的。你们把东西放下,在客厅沙发上休息一下,我给你父子俩弄点吃的,你们一定饿了。”

“媛嫒,我跟你一起来做吧。”明轩亲热地说。

“你还不熟习这里的环境,就先歇着吧。”

“不,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怎能让老婆一个人忙呢。”明轩坚持和媛媛一道进了厨房,小龙却在这陌生而又新鲜的环境中转悠起来。

夫妻小别如新婚,明轩首先关心地不是新居的豪华,环境的优越,而是妻子的健康和变化。儿子玩去了,明轩在厨房中一边与媛媛­干­活,一边问这问那。

外面的小龙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他一会儿在沙发上翻筋头,一会儿去摸摸地毯,打开冰箱拿点吃的,打开彩电看看又听不懂粤语,最后他溜进了卧室。“啊,好漂亮!”黄小龙惊叹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豪华的住宅,豪华的家具,这么宽大柔软的席梦思。“这是我的家吗?”小龙自言自语。“是的!妈妈住在这里,我和爸爸今后也住在这里,我还要把­奶­­奶­和外婆接来住。”黄小龙又自信地自我完善美好的愿望。心中一美,他就在席梦思上打滚、蹦跳自乐起来。突然,他发现床头墙上有一个­精­致漂亮的镜框,框中是婚纱合影。小龙不信地揉了一下眼睛,又凑过去仔细看,心中疑团顿起,妈妈怎么和别的男人一起照相?而且穿这么漂亮的衣服,这个男人是谁呢?童贞无邪,黄小龙便取下像框,他要去妈妈那儿问问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厨房中的媛媛尽管对明轩还显亲热,但明轩总觉得有种若即若离不自然的应酬感,便觉得妻子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正在这时,儿子小龙闯了进去,手中拿着像框高声地问:

“妈妈!这个男人是谁呀?怎么和你在一起照相?。”

媛媛虽然心有所备,但小龙的举动来得太突然,打乱了她的计划,不免令她手足无措。她原打算让远道而来的明轩吃完饭以后再慢慢说的事,看来现在是非说不可了。冷静想来事虽难以启齿,即不可避免,早说晚说都一回事;儿子既然已经把事情挑出来了,便一不做二不休抖出来算了。于是,郑媛媛便毫不掩饰地说:

“小龙,这是我跟你找的新爸爸。”

媛媛的话一出口,把黄明轩吓了一大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点着媛媛的鼻子说:

“你胡说什么呀!这玩笑都好随便开的吗?”黄明轩顺手拿过儿子手中的镜框一看,不禁呆若木­鸡­,直觉得自己头皮发麻。片刻后,他点着照片上的男人,逼视着媛媛问:“这是怎么回事?”

媛媛故作镇静地回答:“照片上不是明摆着,我和这个香港男人结婚了,他就是我现在的丈夫,香港政府的公务员,白领阶层的林鑫。”

“你开什么玩笑,你是有夫之­妇­,我才是你合法的丈夫!你这是在犯重婚罪,懂吗?”黄明轩怒不可遏,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可这是在香港,不是在内地;香港有香港的法律,我们以前的婚姻事实上终止了。”媛媛冷冷地说。

黄明轩“砰!”地一声狠狠摔碎了手中的镜框,又用脚在照片上践踏了几下。儿子小龙吓得哭叫起来:

“小龙,你妈不要我们了,和一个坏男人结婚了!爸爸能不生气,能不吵吗?”明轩激动地说。

“我没有说不要儿子,不要挑拨我和儿子的关系!”

从没有碰过妻子一个手指头的明轩,“啪!”地扇了郑媛媛一个耳光,骂道:

“我今天才算是真正认识了你,郑媛媛,你不仅是个坏女人,而且是个­淫­­妇­、荡­妇­,没有人­性­,没有良心的女骗子!你一直在玩弄我的感情,又骗我到香港来,再抢走我的儿子,如意算盘打得多好,想得多美。别做你的白日美梦了!郑媛媛,儿子是我的,今后的日子再苦,儿子也是我的;他姓黄,不姓郑。”

黄明轩的愤怒早在媛媛的预料之中,正是为了避免发生太大的冲突,媛媛今天让现在的丈夫林鑫特意避开,也不让父亲郑光禄介入此事,而要自己单独和黄明轩谈。郑媛媛摸了摸被扇疼的脸颊说:

“黄明轩,你能不能不这么冲动?你有你的痛苦,我也有我的苦衷,你让我把话说完好吗?”

“你还有苦衷?简直是笑话!一个背叛自己男人另寻新欢的女人还有苦衷?天下奇闻;好!你说出来,我到是想见识见识。”黄明轩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说。

话未开口,郑媛媛便先流了泪,她用手绢擦了擦眼泪,想把久别的儿子拉到自己身边。小龙抬头用眼睛征询父亲的意见,明轩却打开了媛媛伸过来的手。郑媛媛失望地说:

“明轩,我是迫不得已的。我们自由恋爱自主结婚,一直相处很好,生活尽管艰苦些,但同甘共苦,这么多年连脸都没有红过,难道我会忘记那些美好的过去,会不珍惜往日的感情吗?我原打算到香港来继存父亲的财产,然后把你和小龙接来,再把母亲接来,一家人和美团聚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可是,一来香港情况就全变了,姨妈林艳芳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父亲,不能把上千万港元的财产便宜了你这个大陆仔。又说女婿好就是郎,是半边子,不好,就是条狼。大陆仔吃惯了共产大锅饭,不懂经营之道,不到二、三年这些钱便都要打水漂了。她又怂恿父亲逼我嫁这个香港公务员林鑫,威胁我,如不答应这门亲事便不给我继承权。”

“那你为什么不作斗争?再说钱对你就这么重要,比儿子、比丈夫、比爱情、感情都重要?”黄明轩气愤地说。

“你知道我没有抗争?我绝食过三天,也曾经以死抗争,但最终都失败了。那时林鑫天天来看我,劝我,说人不是在真空和理想中生活,这个世界笑穷不笑富,笑贫不笑娼,你为了一个穷大陆仔丢掉上千万的家产值吗?我没有信他的鬼话,继续绝食斗争。记得有一次他说,我是一朵鲜花Сhā在牛粪上,为了维护你的尊严,我还狠狠地给了林鑫一个耳光。明轩,你能说我没有斗争吗?可是后来他们三人改变了策略,带我上街去逛富翁们常去的场所,也去看流浪街头的乞丐,去参观打工仔们居住的“鸽子笼”。残酷的现实在折磨、腐蚀、动摇我这个孤军奋战的弱女人,我只有认输投降了。但我没有忘记你和儿子,我向他们提出了条件;第一,要将你和小龙继续接来香港定居,帮你在香港发展。第二,我要将儿子带在自己身边。第三,要父亲赔偿你的­精­神损失,也让我自己心中平衡一点。经过我极力争取,父亲答应给你三十万元港币作安家费。今天,我特意让他们都离开,就是为了避免发生冲突。我们能不能平心静气地面对现实,尽可能做到好来好散呢?”

黄明轩千里迢迢来到香港,没想到是如此结果。他做人的尊严受到了打击,感情受到了愚弄。对手先斩后奏强迫自己接受后,却又施以小恩小惠,要自己感恩戴德,他是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以站着死,不可以跪着生,他铁骨铮铮地对郑媛媛说:

“姓郑的,收起你的假仁假义吧!你的一厢情愿我不能接受,但我可以给你一次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抉择。如果你真还有一点情义,我们带着儿子离开这充满铜臭味的地方,用自己的劳动汗水,去建造我们新的家园,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幸福。否则,我带着儿子离开这里,不要你郑家的半点施舍。”

“你能养活儿子吗?能让儿子受教育吗?你现在举目无亲,没有工作,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哇!这是在香港,不是在大陆,明智点吧,逞强是没有用的!”媛媛还企图说服明轩。

“那是我的事!别人能发达,我也能发达,我有力气有智慧,不用你­操­心!我只问你一句,你走,还是不走?”

面对黄明轩的最后通牒,郑媛媛无力地趴在桌上哭泣起来,许久,她还是说了声:“叫我怎么离得开这里呢?”

黄明轩不再说什么,背起自己的行李,拉起儿子便走。豪宅中传出女人的哭声。黄小龙一边走一边回头哭喊:

“我要妈妈,好妈妈!和我们一起走吧,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在灯红酒绿的香港之夜,在茫茫的人海中,黄明轩第一次体验到了人生流浪的滋味。他成了印度电影《流浪者》中的拉兹,而且带着个小拉兹。自己在大陆内地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到这陌生的世界来呢?为了一个美丽的理想,一个富裕之梦,这个一代一代人做了许久的梦。可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梦吗?抬头望去,这边是富豪夜总会,那边是富贵大餐厅,那头霓虹灯闪烁的大商场虽没标上象征富贵的招牌,门口却竖着块豪华的金质迎宾牌,上面分明写着:“欢迎富人常来。”这美丽的香港有我的容身之处吗?穷人呢,穷人都躲到哪去了?香港难道已经没有穷人?我连说话的穷朋友都找不到?明轩觉得头晕目眩两腿发软,茫茫然不知向何处去。

“爸爸,我走不动了,肚子好饿呀。”儿子黄小龙忍不住叫唤起来。

是啊,已经十小时没吃东西了,我怎么这么粗心呢,明轩心中自责。如在平时他会立即毫不犹豫地给儿子买上一些好吃的东西,可今天他不得不数一下口袋中所剩无几的钱了。拐到偏僻而昏暗点的小街,明轩仅给儿子买了一只面包,自己却忍受着饥饿。儿子小龙半天之间像长大了许多,他闪着忧郁的大眼睛懂事地说:

“爸,你也要吃一点东西。­奶­­奶­说过: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如果你不吃我也不吃。”

“好儿子,你吃吧,爸心中有事,肚子不饿。”

“爸,你不要太伤心,总有一天妈会回来的。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我和爸一起去找工作做。”

明轩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小脑瓜说:“儿子,我不该带你到这个花花世界来受苦,你这么小能做什么呢?马上你就该上小学了,可现在……”明轩哽咽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爸,我可以上街给大人唱歌,在幼儿园我学了好多好多儿歌,还得过奖呢!我给大家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大人们听了一高兴就会鼓掌,会给钱的。我要挣钱养活爸爸,把妈妈也接回家来。”

儿子的话使明轩的感情如瀑布奔腾而下,男人顽强、自尊而不屈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儿子用稚­嫩­的小手抹去父亲脸上的泪珠说:

“好孩子是不哭的!我每次跌了跤自己爬起来,从来不哭。”

“对!好儿子,从今天起,你也不哭,我也不哭,我们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

“爸,那我们钩手为定。”

父子俩钩住手指念了起来:“铜钩,铁钩,说到,做到,做不到,是小狗。”

孩子稚­嫩­的声音更坚定了黄明轩打拼的勇气,他像一头伤痕累累的雄狮,尽管腹中空空,筋疲力尽,却始终不肯倒下。他步履蹒跚,胸前挂着还带着故乡泥土芳香的行李包,背上驮着六岁的儿子黄小龙艰难而盲目地行进着。小龙已经疲倦的进入了梦乡。明轩想找一家最便宜的旅店先住下来,可最便宜的价格对如今的他来说都是天文数字。他想起在故乡时和周星争论过的一句话:“人掉进钱眼里去了不行,可没有钱却寸步难行。”现在不就是这样吗。为了儿子,为了未知的明天,他必须忍受饥饿的煎熬,必须节省下每一个铜板。已经是深夜了,喜爱夜生活的富人也记起该回家了,可明轩还没找到自己的归宿。饥饿的胃已经麻木了,无望的明轩只得找了个避风的屋檐下坐下来休息。他在地上铺了块塑料布,又垫了点东西,让儿子舒适地躺下,又给儿子盖上自己的衣服。突然,他听到一个湖南口音的普通话在问他:

“兄弟,你是从内地来的吧?”

循声望去,明轩察觉问话的似乎也是个流浪汉,他在暗处席地而坐,右手还拿着一瓶矿泉水。

“是的,我是内地来的,你呢?”明轩反问那人。

“我是偷渡过来的,已经半年多了,因为没有一技之长,找不到工作,便流落街头了。你好像是来投亲的吧,是不是没找到地方?”

面对偷渡客的询问,明轩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便编了个谎话说:“我是来投亲的,可路上不小心钱包和地址都被偷走了,正陷入了困境之中。”明轩很久没喝水了,又开口说:“朋友,我十来个小时没喝水了,口­干­得很,能让我喝点水吗?”

那人把矿泉水递了过来:“全给你吧。”

明轩一口气喝了半瓶,又给儿子留下半瓶。没想到已经饥饿过头麻木的肠胃经水一刺激,咕噜噜唱起大戏来了。那偷渡客听见,便同情地说:

“你一定还没吃过东西,肚子都饿得抗议起来了。”

“是没吃过,身上剩下的几个零钱给儿子买了点吃的,大人只有忍着。”

“来,你背上儿子,我带你去吃免费夜餐。”

“香港有这么好事,还有免费夜餐吃?”明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还是背起儿子跟上他走了。

偷渡客边走边说:“香港是没有这么好事,但穷人可以在富人的缝隙中生存下去。你刚来还不知道,香港的有钱人是不吃隔夜的面包和蛋糕的,所以豪华的大酒店,大餐厅每到深夜,都把当天没卖完的高级面包、蛋糕倒掉;服务生也就做了个顺手人情,将这些东西救济一下穷人。前面不远是个欧亚大餐厅,我现在带你去讨面包。”

一个“讨”字令明轩心中骇然,昨天他还是个堂堂国营企业职工,今天便沦为了异地的乞丐;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在偷渡客的帮助下,明轩不仅解决了饥饿问题,而且找到了香港廉价的出租屋。这是一些会经营的当地居民专门为打工仔设计准备的“笼屋”,它充分分割利用大房的空间,像一口口的活棺材,人必须爬进去爬出来,只能坐起不能站立,层层迭起,少则三层,多则五层,所以顾名思义叫笼屋。虽则杂居的笼屋空气污浊,健康与疾病交叉,文明与落后共存,但打工的马仔们还得感谢房主,至少房主让马仔们有了个躲避风雨的窝。

半个月后,周星收到了黄明轩从香港寄来的一封信;这是周星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封境外来信,也可以算是半个海外关系吧。他新奇地端详了一会英国女王的邮票后,才将信小心翼翼地剪开。黄明轩有如站在周星面前,沉重地倾诉:

周星兄弟:

你好,我好想好想你啊!如何形容此时此地我的感情和境遇呢?我想,用“山中方一日,世上已百年”这句俗话吧。在短短的日子里我历经了两个世界,饱经了人间的沧桑和世态的炎凉后,方知香港不是天堂,这是个“欢迎富人常来”的世界。我不想多谈一言难尽的家事,仅向挚友报个平安,告知我总算在香港立住了脚,找到了一份工作。

我在广告公司的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啊,全得益于自己手上的功夫。应聘的那天,我胆怯地走进装饰华丽大方的金阳光广告公司,自信心便丧失了一半,因为我既没有科班出身的文凭,又不会使用那些见都没见过的设备,能录用我吗?为了生存,为了儿子,我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姓鲍,不像个商人,到像个极富智慧的青年知识份子。他没有歧视我一身寒酸的大陆仔打扮,而是单刀直入地指着时装画报上的一位女模特照片考我的基本功:

“给你五分钟,把她的衣服剥光,改画成同一姿态的­祼­体女郎。”

我很快就顺利完成了。鲍总点了点头,又拿出一张­祼­女的照片说:

“根据这张照片,给她穿上一套你所见过的时髦的冬装,同样,姿态不变。”

我又顺利地完成了。鲍总仍旧是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拿出一瓶化妆品说:

“这是一种养颜护肤的化妆品,限你三分钟想一句切贴的广告词。”

我略思索了一下,便冲口而出:“把美的忧烦交给我,送你一个灿烂的春天。”

鲍总终于微笑地说:“恭喜你,你被聘用了。你要多少月薪呢?”

在意外的惊喜之中,我说:“鲍总,你看着办吧。”

鲍总又问我:“在内地你是多少钱一个月?”

“月薪八十二元。”我回答。

“那现在给你月薪八百二十元港币行吗?”

“行!行!谢谢鲍总给了我机会,我一定好好­干­。”

周星兄弟,看了这段简短的对话,你一定会很羡慕我的,但我的许多苦衷暂时还不能对你说,让它暂时是个谜吧。“天道酬勤”之理不会变,成功属于敢攀登的人,这话也错不了。来日方长,待我发达的那一天,我一定请你来香港一游,看看这冰冷而又热闹繁华,也充满机会的花花世界。……

周星万万没想到,就是他收到来信的不久,黄明轩又经历了一场新的生离死别的残酷打击。由于白天要上班,无法照顾幼子小龙,又没有更多的钱送孩子上学,八百多元港币在香港打工的马仔中只是低薪一族,无奈的黄明轩只得请同住笼屋生病的老李头在白天代为照顾孩子。谁知孩子竟染上了肺炎,整天地发烧,说胡话,昏迷之中常说:“爸爸,我要回家,我要上幼儿园,我想­奶­­奶­,想妈妈。”明轩心如刀绞,只得在公司中请了两天假,又请求老板预支了部份工资带儿子去看病。香港的医疗费何其贵,可医生却说:“这孩子一定要住院治疗,那肮脏的笼屋不能再住了!”面对命运的挑战和残酷的现实,举目无亲的黄明轩为了孩子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让儿子暂时回到母亲郑媛媛的身边。他给郑媛媛打了个电话,接电话时媛媛正好一个人在家:

“喂!你是郑媛媛吗?”

“是的。你是明轩?你和儿子都好吧!急死我了!”

明轩在电话中听到前妻激动伤心的哭泣声,一日夫妻百日恩,明轩也受到一些感染,但很快又被一种忿恨取代。他用冷冷的腔调说:

“我是明轩。我的处境好不好与你无关,我永远不会向你乞怜,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因为你是小龙的母亲,这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儿子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他到底怎么了?”媛媛紧张地发问。

“他得了肺炎,发高烧说胡话。如果你良心还没完全泯灭,还记得你是母亲的话,该知道现在应该为儿子做点什么。我已经尽了力,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

媛媛全身颤栗,腿也软了,手拿着电话筒情不自禁地跪在了地毯上,泣不成声地说:“儿子,我的宝贝儿子!是妈害了你呀!明轩,告诉我,你们现在什么地方?我立即叫救护车过去。”

……

暮年病危卧床不起的郑光禄像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当康复的外孙黄小龙高叫着“外公!”扑到他的榻前时,老人的泪眼模糊了。高兴之余便是内疚,他记起财产遗嘱的事还没办妥。郑光禄是个俱内的男人,自打卧床不起开始,更对林艳芳惟命是从,否则就会遭到林艳芳变着法子的虐待。在女儿媛媛来港之前,林艳芳利用老头子疾病缠身需要照顾,曾逼迫他写了个一句话的遗嘱:“我死后,全部财产归妻林艳芳继承。”郑媛媛来港后,郑光禄欲推翻前面的遗嘱,林艳芳便使出了逼媛媛重新嫁人方能参与继承财产的毒计,没想到媛媛竟屈从了。幸好来港的黄明轩把儿子带走了,林艳芳又以没得到外孙,财产好过外人林鑫,不如先看看林鑫的表现再说为由,将重立遗嘱的事又拖了下来。现在外孙黄小龙像天使一般活灵灵地出现在郑光禄的面前,老人便下定决心要更改遗嘱了。

这天晚上,郑光禄为外孙黄小龙的康复高兴得小酌了两杯酒,没想到女儿和外孙刚走不久,自己心跳突然加速,胸闷,而且有一种不祥的窒息感。服下救心丸后,病情虽暂时缓解了些,但直觉告诉他死神就在身边徘徊,他即刻把林艳芳叫到身边:

“艳芳,你赶快打电话给媛媛,叫她带小龙马上来。我的心绞痛和每次发作的情况都不一样,看来熬不过今夜了。”

“老头子,你说什么,刚才不是服了救心丸吗,你福大命大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媛媛呣子才走了多久,深更半夜的又把人家叫来也难跑路哇!­干­脆等明天吧。

“不行啊!我过不了这一关,你一定要叫,我有重要话说。”说着,郑光禄要挣扎起床。

林艳芳一把将他按住,一边说:“什么重要话,不就是重立遗嘱吗?何必兴师动众的!你来说,我来写,完了你再签字、按手印不就成了。说来说去做了你一辈子的小老婆,福没享受到,到头连个信任都得不到。”林艳芳又故意哭泣擦眼泪。

郑光禄看林艳芳丝毫没有喊人的意思,自己的病疼又逐渐加剧,只得无奈地叫林艳芳拿纸笔出来。郑光禄口述起来:

遗嘱

本人年迈已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终生所积财产千万港元将遗留给妻子方慧琼、林艳芳、及女儿郑媛媛平均分配;另有别墅一栋留给外孙黄小龙。从立此据开始,即生法律效应,不得违背我意。

遗嘱人:郑光禄

X年X日X月

垂危的郑光禄用颤抖的手接过林艳芳代写的遗嘱仔细地看了一遍,确信无误后,又用最后的力气在上面按了手印、盖了章。这时,又是一阵心绞痛让他晕死过去。林艳芳正为自己大功告成高兴时,郑光禄又意外地苏醒过来,他手点着她说:

“艳芳、把——把——把过去写的遗嘱烧掉!否则,我,死不瞑目。”

林艳芳不想动弹,老头子两眼突然­射­出一种可怕的光,竭尽余力用命令的语气说:

“听到没有?立刻烧掉过去的遗嘱!”

林艳芳害怕了,不得不从保险柜中取出那张仅一句话的遗嘱,又当着老头子的面用打火机点燃。在摇曳的火光中,遗嘱化成了灰烬,老人郑光禄也终于在冷寂中走完了人生的最后里程;但是,他没有合上自己的眼睛,那双浑浊已没有丝毫光彩的眼直钩钩地盯着天花板,仍在期盼女儿和小外孙的最后诀别。

富翁的死,往往会给活人带来­骚­乱和灾难。郑光禄聪明了一生,奋斗了一生,终了却是以被欺骗和糊涂而告终。林艳芳像魔术师一般,仅耍了个小小的伎俩“李代桃僵”,便烧毁了真正的最后遗嘱,而保住了完全有利于自己的那张一句话的遗嘱:“我死后,全部财产归妻林艳芳继承。”凭着这张伪遗嘱,林艳芳成了富婆,而郑媛媛却成了家中的罪人。丈夫林鑫本来就是冲着郑家的财产而来的,如今一切成了泡影,成了一枕黄粱南柯一梦,这满腹的怨怒便全对着郑媛媛发泄过来。从此,郑媛媛的衣食住行和人身自由受到了刻薄的限制,只有在过­性­生活的时候,才能见到林鑫脸上现出一丝兽­性­般的笑颜。“扫帚星”几乎取代了“媛媛”的名字;然而,最令郑媛媛不堪忍受的,是林鑫对儿子黄小龙的虐待。他任意地骂小龙是“野种”,喝醉了酒便打骂,甚至驱赶小龙出门。郑媛媛多次想打电话给黄明轩,告知发生的一切,而每每欲言又止,因为她怕失去儿子,失去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希望。

这天,林鑫又喝得醉熏熏地回了家。他摇摇晃晃一头撞开了家门,手中还拿着半瓶白酒。望着继父这个样子,小龙惊恐地躲到了母亲的身后。林鑫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将小龙揪了过来,骂道:

“你这个野种!兔崽子!见我就躲,你他妈的是属耗子的?跟我过来!”

媛媛一手抓住林鑫的手,一手护住儿子说:“你又喝醉了,有什么气你冲我来,不要吓着孩子。”

林鑫反手将嫒嫒推开,骂道:“扫帚星!我不会欺负你那个野种儿子,我是想教他喝酒,教他做个真正的男人。”

小龙全身颤栗地说:“叔叔,我还小,我不会喝酒。”

“林鑫,你不要这样对孩子!你要恨就恨我吧,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我来替孩子喝酒总可以吧?”并不会喝酒的郑媛媛一把夺过酒瓶,一口气竟将剩下的酒全倒入了腹中。

林鑫见状鼓了鼓掌说:“喔!真是有眼不识女中豪杰,酒仙!酒仙!我小看你了。不过……”他又回过头望了望缩成一团的小龙说:“豪杰母亲怎么生一个如此胆小没用的儿子?好!我也不为难你,你不是人小不能喝酒吗?那就改喝尿吧!”说完话,林鑫竟真对着黄小龙的嘴脸部撒起尿来,嘴里还嚎叫:“野种,喝呀!喝人尿啊!以尿代酒经济实惠又醉不死人。”

忍无可忍的郑媛媛终于像头母狮子一样吼叫起来:“你这个人面兽心丧心病狂的畜生,你还有半点人­性­吗?连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这辈子永远做不到父亲,只会断子绝孙!”

媛媛冲上去和林鑫扭打起来,拼命也要保护自己的儿子。林鑫一把揪住郑媛媛,左右开弓地扇起她的耳光来,嘴里还骂道:

“你这个臭表子,敢咒骂我,叫你骂!叫你咒!老子打烂你这张臭嘴。”

黄小龙看见鲜血从母亲的嘴角流了下来,又见这个恶男人还不肯放过母亲,抓住母亲的头一次次地往桌子上撞,瞬间额头隆起大包,流出鲜血。

“不准打我妈!”小龙不再颤抖和恐惧,奋不顾身地一声大吼,小狮般扑了上去,抱住林鑫的大腿就咬。

林鑫觉得大腿一阵剧痛,牙齿直切入­肉­中。他顺手抓起桌上的空酒瓶向小龙的头上砸去,千钧一发之时媛媛护住了儿子,酒瓶“嘭!”的一声无情地砸在媛媛的后脑。她直觉得天晕地旋眼前发黑,倒下的瞬间,她死死拖住了林鑫的大腿,发出微弱的一声:

“快跑,找爸爸去!”

黄小龙留恋地哭喊着,望了一眼昏死的母亲便跑出了大门。林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嫒嫒的手。他用手试了试媛媛的鼻息,说了声:“死不了!”就扔下她自顾自地又出去会情人上官白云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媛媛苏醒了过来,她觉得头部昏沉胀疼,血迹都已凝固。她立即想起了儿子小龙,他怎么了?郑嫒嫒挣扎起来寻遍了屋中每一个角落,儿子不在,林鑫也不在。她焦急地给黄明轩打了个电话,向他说明了家中发生的变故。明轩告诉媛媛,儿子没有来,并要媛媛稍等片刻,自己立刻过来一道去找儿子黄小龙。

黎明前的黑暗是如此恐怖,明轩和媛媛像热锅上的蚂蚁,更像丢失了灵魂的幽灵在香港的大街小巷中窜游,茫然地要寻回自己心头的­肉­。失子的焦虑已让郑媛媛忘却了自身的伤疼,让黄明轩心头充满了恐惧。他们走到红勘广场商业中心,发现马路上围了一大堆人,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一种血缘的直觉,令明轩和媛媛汗毛和发根立即竖起不寒而栗。俩人挤进去一看,果然是儿子小龙被一辆豪华的小轿车撞倒在地,ρi股朝天地扑在地上,没有动弹,没有声息。媛媛将儿子翻过身来,小龙的双眼紧闭,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头发已被血粘合在一起,再没有乌黑发亮蓬勃的生机。逐渐冷却而柔软的躯体,任凭母亲凄惨地摇晃呐喊和呼唤。媛媛美丽而善良的脸已被无边的痛苦撕裂、扭曲变形得像个忏悔的丑陋女巫。她把儿子紧搂在胸前,用脸颊紧贴着儿子的小脸蛋,希望用母爱和自己的体温能从死神手中夺回儿子的生命。

“苍天啦!是我害了孩子,是我造下的罪孽,把所有的惩罚都降到我身上吧,还我孩子!我可以去死,可以下地狱、下油锅,只要你还我孩子。……”媛媛突然感到一丝微微的气息从儿子的鼻中流到自己的手背,她立即紧张地俯视儿子又呼唤起来:“小龙,我的心肝宝贝,你醒醒!醒醒!”她又对悲痛地蹲在旁边的黄明轩说:‘明轩,小龙有呼吸了。”

明轩紧张地凑过去试了试,小龙的呼吸又微弱了下来,弱到难以感觉。围观的人群也­骚­动了起来,救护车也赶来了,一位急救医生说:

“大家让开,不要乱动受伤的孩子!”

大夫迅速而简短地检查了一下,命令助手:“上车,立即送医院抢救!”

在车上,大夫给小龙作了些临时处理。车上微弱的灯光下小龙面部呈现出一种异彩,一种摇摆不定的油灯似的异彩,它带着对生命的渴望,热烈、恐惧、痛苦、留恋,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令生者揪心、恐惧。

黄小龙突然奇迹般地缓缓睁开了眼睛,在朦胧的灯光下,他模糊的视觉终于认出了身边的父母。他吃力地发出一句微弱得只有父母才能感觉得到的声音: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

这可怜的小生命终于走完了人生的短暂历程,天外飘来一阵花香,小天使接走了他纯洁善良的小伙伴,带他去那无忧无虑,充满爱和欢乐的天国。

奔驰的救护车中传出郑嫒媛的哀号,而黄明轩的痛苦是静止的,他像一尊冰冷、绝望、僵硬的大理石雕,灵魂已经出窍去追寻爱子,只有颤抖的嘴­唇­在极力证明生命的存在。这石雕一夜之间竟长出了长长的胡茬。许久,这石雕的眼眶中终于涌下两行不可阻挡的无声泪泉,这是他心中绞出的无穷痛苦的汁液。

三天后,办完丧事的黄明轩冲进媛媛家中,将林鑫狠狠地往死里揍,他要为儿子小龙报仇。林鑫碰上了玩命的黄明轩,开始还发狠对抗,后来便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了,被明轩的拳脚从大厅的东头打到西头,从南边踢到北边。明轩一边打一边骂:

“这一拳,是报夺妻之恨!”

“这一脚,是报杀子之仇!”……

被丧子之痛压迫的郑媛媛­精­神已经崩溃,对家中发生的殴斗视若不见置若网闻。儿子小龙用一根无形的丝线牵走了妈妈的心,使媛媛变得像个活的幽灵。郑媛媛错把儿子生前喜爱的玩具大熊猫当成了儿子,搂在怀中自言自语地和它说话。她的母爱之光已没有东西可照,人­性­之火已没有东西可烧,一种如饥似渴的幻想勉强地把她的生命维持着。而只有在这种幻觉之中,她那深陷在发青眼窝中的眼睛才会放出一种恍惚不定的光。短短的几天时间,残酷的现实已将郑媛媛扭曲成了一个头发蓬乱粘结,哀喜无常、行为古怪、衣食不思、夜不能眠的疯子。林鑫本想立即将郑媛媛送进疯人院,甩掉这个包袱,但顾及社会压力和黄明轩前来闹事,便作了暂缓处理;然而,他根本不与她治疗,不关心媛媛的饥寒,而是任其自生自灭。以前林鑫和情­妇­上官白云还避着郑媛媛在外面厮混,现在他们便肆无忌禅地常在林家的宅中公开鬼混了。

黄明轩复仇的拳脚如暴风骤雨给林鑫带来了灭顶之灾,无论林鑫如何像狗一般摇尾乞怜,也不能熄灭明轩复仇的火焰。林鑫真希望此时地上奇迹般地出现一道裂缝,自己好钻进去,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绝望地向门口爬去,呼喊救命。碰巧此时他的情人上官白云到了门外,但上官白云不是个冒失鬼,林鑫的呼喊和宅内的打击声反而令她不敢冒然进去。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耳朵伏在门上听了一下,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无误后,便立即到外面用手机报了警。不久,警察便赶来了……。

黄明轩被警方拘留,林鑫却被放回了家。警方认为黄小龙是车祸致死,林鑫没有直接的责任,而黄明轩私闯民宅行凶打人,必须拘留处理。

林鑫和上官白云回到家中,便将满腔的怨恨对着已经­精­神失常的郑媛媛发泄开来。他俩采取了车轮战术,轮流喝酒,轮流施暴。两个狗男女采用男人和女人不同的暴力方式棱辱折磨郑媛媛,将她折磨得奄奄一息。可怜的郑媛媛不管遭受多大的打击,却始终紧紧地护住那只玩具大熊猫,因为那是她幻觉中的儿子黄小龙。林鑫终于看出了道道,他不能让郑媛媛的心目中存留半点希望,连幻觉中的希望也要毁掉它。他一仰脖子喝尽杯中的白酒,踱着方步走到半躺在地上的郑媛媛跟前,指着熊猫玩具问:

“三八婆,这是什么?”

“不许碰他!这是我的宝贝儿子小龙,你不许碰他!”

“你这个贱货,疯子!那是熊猫玩具,你那个野种儿子早给汽车撞死了,到­阴­曹地府做短命鬼去了!”

“没有,我儿子没死,他刚才还跟我说话。你才是短命鬼呢!”郑嫒媛愤恨地盯着林鑫抗争道。

林鑫“啪!”地给了媛媛一记重重的耳光,破口大骂:“你这个死疯婆子,竟敢骂我,老子叫你去想那个野种短命鬼儿子。”

他用力夺过媛媛手中的绒制大熊猫丢在地上用脚践踏。媛媛失魂落魄不要命地扑过去抢夺,被林鑫再一次用脚踹倒在地。她又奋力地向被践踏的大熊猫爬去,林鑫找准时机,对着她往前伸出的手掌死命地用脚踩下去;郑媛媛“啊!”地惨痛一叫,鲜血从林鑫的皮鞋下渗流出来。然而,世界上最伟大的母爱是任何力量都不可阻挡的,媛媛青黑的眼眶中涌出泪水,撕心裂肺地喊着:“还我的儿子!……”仍然奋不顾身地往前爬去。

那头,坐在沙发上的上官白云一边饮着酒,一边欣赏着林鑫没有人­性­的恶作剧,从媛媛的痛苦中猎获一种非同一般的快感和乐趣。上官白云是一种特殊的女人,有一颗最歹毒的­妇­人心,喝酒也和林鑫一样喜欢喝烈­性­白酒。此时,已是痛苦到极处的媛媛令上官白云产生一种残酷的灵感。已经醉熏熏的她从地上捡起大熊猫,又摸过桌上的打火机在大熊猫的头上烧了起来。被激怒的郑媛媛突然疯狂地从地上窜起,扑向上官白云,连林鑫这个大男人竟也阻挡不住。郑媛媛呲牙咧嘴狂怒进攻的状态,吓得上官白云赶紧将绒布大熊猫丢在地上,又后退了数步。

重新夺回大熊猫的郑媛媛,喉间发出一种猛兽般的“咕噜!”声,又用自己的嘴脸不断地在熊猫的身上亲热起来,许久才趋于平静。突然,她发现绒布大熊猫的头顶被烧焦了许多地方,便惊呼起来:

“头发,我儿子的头发呢?”惊慌失措的嫒媛呜咽了起来。

惊恐悲哀的郑媛媛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和举动,竟一把把扯下自己的头发去补救“儿子”失去的秀发。发根上连带着慈母的心血,她头上的头发越来越少了,可血迹越来越多了。

醉熏熏的林鑫和上官白云也玩够了,二人手中各拿了一瓶白酒,相搀着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卧室。刚踏进门,林鑫顺手将房门关上,可二人还没来得及上床就醉倒在门边的地上,正好死死地顶住了房门。两人手中的白酒瓶“嘭!”地一声摔碎在地上,酒液从门下方的缝隙直流到了客厅中,满屋顿时散发出酒香。

孤零零呆在客厅中的郑媛媛一次次地给绒布大熊猫的头上装上头发,头发又一次次的掉了下来。最后,她只有用一只手不松开地压住头发,抱着大熊猫在厅中一边转悠一边哼起了安慰孩子的歌:

“小龙乖!小龙乖!妈妈和你在一起,头发明天就会长起来。”

郑媛媛无意中一眼扫到了丢在桌子上的打火机,情绪立即紧张了起来,刚才上官白云火烧大熊猫的情景,又在她面前闪现开来。她紧搂住大熊猫恐惧地一边往后退一边抗争:

“不许用火烧我的儿子!你这个坏女人,不许碰我的儿子!”

后退的媛媛脚后跟绊住了什么,不由往后一倒,怀中的大熊猫也甩到了一边,强蒙在熊猫头上的头发散落了一地。媛媛极快地抓住了熊猫,一眼又瞅见毛发全无被烧焦的头部,瞬间燃起了对林鑫及上官白云的仇恨:

“就是他们,就是这对狗男女烧掉了我儿子的头发!呜!……我儿子的头发再长不起来了!”呜咽的郑媛媛眼睛突然一亮,燃起了复仇的光芒,牙齿也咬得咯咯地响,牙的缝隙中­射­出一句毒毒的话:“对!我要烧死这两个大坏蛋,为我儿子报仇!”

郑媛媛闪电般地抓过桌上的打火机,又点燃一大张桌上的废报纸冲向卧室。她撞了几下房门,门已被两个醉鬼顶死,没撞开。报纸上的火苗燎到了她的手,她本能地将燃旺的报纸往地上一丢,地上的酒液便“蓬!”地燃烧了起来。这熊熊的火焰使高度兴奋疯狂的郑媛媛更加激动,于是,她将一切可燃的织物、杂物都投入了大火之中,又将橱柜中存放的所有白酒都泼洒上去,顷刻整个房子都燃烧了起来。火光照亮了香港之夜黑暗的一角,一颗流星划破长空向地平线下落去。消防车哭号着由远及近,梦中惊醒的邻居市民听到大火中有个女人在大笑、鼓掌、呼号:

“烧吧!烧大些!烧死你这两个恶人。儿子,你看见了吧,妈为你报仇了!”

第二天,从警察局放出来的黄明轩在报上见到了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精­神失常的大陆妹郑媛媛昨夜纵火烧死夫君林鑫及其情­妇­》

黄明轩全身颤抖着,还没全部看完这则短新闻,便冒着倾盆大雨疯狂地奔向维多利亚港的土瓜湾边。他面对港湾之水跪下,长呼郑媛媛和小龙的名字,泪水雨水融为一体。最后,他毅然立起对海天发誓:

“贫穷不是我的专利,我一定要发达!我——要——发——达——”

第35 春满秀江醉人心 画缘兵缘皆是缘1

省工艺美术协会组织专业的设计师们,去祖国的名山大川旅游胜地写生,这次选定了秀江市。这通知令周星惊喜,勾起了他对阔别已久的第二故乡深深的怀念。他又可以回到魂牵梦萦饱浸着自己青春血泪的秀江了,周星的心早已长上了翅膀先行飞去。

踏上这片美丽的沃土,山山水水依旧,不同的是秀­色­平添了几分妖娆和神奇。秀江市到处画店林立,旅游的中外宾客如云;从一下火车开始,你就感到这种炽热的气氛无处不在。秀江的各风景点和各街道的中外文化交融,南腔北调的语言,各种肤­色­,各种形态,各种各样的眼睛、鼻子、笑声和地球村的美丽,都浓缩在这小小的山水名城之中,让你真正领略什么叫“山水冠天下”。在秀江市,外宾不再是惹人围观的“天外来客”,他们和这里的普通市民一样骑着租来的自行车,或是踏着碎步在街道上,在风景区旅游观光。同是这片土地哟,同是秀江的儿女,不同的是在改革开放春风的吹拂下,这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昨天的梦想今天正在变成现实,并正朝着一个更宏伟的目标迈进。受过冰冻的人们,最喜爱三月的阳春,熬过浩劫的秀江人再一次获得了新生。周星像远离膝下的游子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第二个故乡,心中流着酸楚的泪,眼中饱含着激动之情。他想起了那首著名的《克拉玛依之歌》,当年,自己也是怀着一种依恋,惆怅而无奈的心情离开这美丽的地方的。他想起了文革武斗结束时秀江市长街上游斗的情景;想起了劫后的满目疮痍和到处废墟;想起了文艺界学习班中的阶级斗争;想起了谢红卫、欧阳文涛、王蓉蓉、冯小燕,她们都是在花样年华,太幼稚太年轻的时候,无声、无息、无谓的牺牲在这片土地上的。如果她们都活着,现在该是孩子的母亲了。还有宫勇刚、曾小芳、刘剑、陆小玲等许许多多的朋友,他们现在都好吗?

为了节省开支,他们在中等大小的秀江饭店登记了住宿。周星自称是老秀江人,不用服务员带路,便和同伴自己寻到了四楼自己的客房。他打开房门将电灯打开,吓得倒退了三步,四人间的一张床上,一对赤条条的男女正在行苟且之事。那个取上位的女人“呼!”地一下翻了下来,赶紧用毯子连头带尾裹住;但仓促间毕竟裹不严实,一条白白的大腿还露在外面现眼。周星骂一声“晦气!”便“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他身后一位没结婚的画友凑过来说:

“忙着关什么门!让我看看怎么回事嘛。”

“有什么好看的!打野­鸡­**你也要看?不看罢了,看了教坏人。”周星顶了他一句。

周星的同事叶路遥笑着说:“这年月改革开放了,连­性­也开放了,大潮一来难免泥沙俱下,这些****的家伙,把这好山好水都玷污了。这饭店怎么办的?我们到服务台去反映一下。”

一会儿四楼的女服务员同周星过来了,她竟然没多大反映,神态中似乎还嘲笑周星一行是“土包子”少见多怪。服务员将门打开气势汹汹地骂道:

“谁叫你们在这里乱搞的,滚出去!”

那对男女已经穿好了衣服,满不在乎地从周星的眼皮底下溜了过去,那男人还回头对周星做了个鬼脸。女服务员对周星说:

“好了,你们四人可以住进去了。”

“就这样没事了?”周星奇怪地问。

“不这样那你说怎么办?我一个服务员管得了吗?有意见找我们领导去提。”服务员态度生硬的说。

****的事周星以前只是听说过,现在终于眼见为实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小姐,那对不起,这间房我们不住了,我们要换房。”

“为什么?不是把他们赶出去了吗!”服务员争道。

“这还要问,不­干­不净的,不光是晦气,还有毒哇!万一传染上­性­病,艾滋病,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们要­干­净的房间,而且要换上消过毒的被服床单等用具。如果你们做不到这点,我们只有换过一个饭店。”

周星一行的换房要求得到了满足,终于在秀江饭店住了下来。放下行李后,周星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总服务台查询群艺馆的新电话号码。服务台的旁边有一个大厅是录像放映室。周星路过大厅门口,人都走过去了,不由又回头望了望录像厅门口的售票人,那售票人立即兜揽生意:

“先生,看录像吧?全是港台巨星联袂演出的警匪枪杀新片。”

售票人突然卡住了话,盯住周星看了起来。几乎是同时,二人都高兴地呼叫起来:

“周星!”“唐强!”

二人亲热地相拥,握手之后,唐强像大哥似的拍了拍周星的肩头说:

“你这个小鬼崽,一别这么多年,半点消息都没有,只听说你调回家乡了。怎么,家里都好吧?到秀江来是出差还是来耍?”

“是美协组织来写生的。哎!你怎么放起录像来了,不在剧团了?你可是剧团的一号男主角呀!”周星不解的问。

“好汉莫提当年勇,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现在各种各样的文化生活丰富得很,剧团反而没事­干­了。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走|­茓­的走|­茓­,下海的下海,一切都朝钱看了,我也便请了个长假,包下这大厅搞录像放映了。”唐强又转换话题说:“小周,现在你们画画的可跑火啦!你路上都看到吧,大街小巷都有画店,特别是中国山水画和书法惊人的跑火,一个‘寿’字都卖一千元。如果你没走,准发大财了!简直是暴利!现在秀江人男女老少内行外行都故弄风雅提起画笔了。可笑的是连风马牛不相关的小吃店、理发铺、洗澡堂都挂有中国画卖。这哪是艺术!不都是冲着个钱字来的吗?更好笑的是三教九流的人一夜之间都成了无师自通的大画家;三五个人聚在一起便成立形形­色­­色­的画派和研究会,自封为会长、理事、著名画家。这钱真好哇!一夜之间便把秀江人的艺术素质都拔高了。”二人会心地一笑。

周星又不解地问。“真邪乎了!这种旅游和文化艺术结合成的怪胎,真可谓是中国一绝了。哎,唐强,这多么粗制滥造的画都卖得掉吗?谁要?”

“卖得掉!赚洋人的钱呀。秀江的山水风光名扬四海,外国人以前慕名而不能来,现在一开放,洋人便潮水般地涌了进来;大至总统达官显贵,小至有钱的百姓、留学生。他们游完山水名胜余兴未尽,便想带点东西回家,让亲朋好友分享快乐,这中国山水画自然便成了首选的纪念艺术品了。当然,卖画的一多便产生了激烈的竞争,但画是死的,人是活的,关键是抓住翻译给他小费,再来个利润共享。反正外国人不懂中国画,好歹全凭翻译一张嘴,即便是平平之作也就成了价格惊人的名家大作了。”唐强津津乐道。

“怪哉!奇哉!秀江画市的首创人真可以获诺贝尔艺术奖了!”周星感叹有加。

“哎!你还别说,这个首创人就是一个怪才。他发了财,也教会很多人发财。”唐强说。

“这人是谁?”周星饶有兴趣地问。

唐强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光顾着说话,都冷落朋友了。”他搬过一张椅子请周星坐下,又从服务台要了二瓶饮料,话匣子又开了:

“这人叫欧阳志强,已经成了秀江市的名人大画商了。”

欧阳志强!这名字令周星心中一震,不会是欧阳文涛的弟弟吧?不待周星发问,唐强已经开始解谜了:

“人常是这样,被逼到绝处无路可退时,便会调动自己生命的最大潜力去谋取生存的空间;特别是残疾人,他们是社会的弱势群体,要自立于社会必须靠自己顽强的拼搏才行。欧阳志强是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原来有个当知青的姐姐文革时自杀了,他便成了独子。改革开放后,父母逐渐衰老,可自己仍不能自立。看着已经退休的父母担忧儿子的前途而偷着流泪,欧阳志强暗自发誓要改变现状。他一眼便盯上了旅游文化,便请教名师,刻苦自学起中国山水画来。一年后,他便坐着轮椅车进了风景点,向旅游的外宾兜售起中国画来,结果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不仅特别受欢迎,而且供不应求。于是,他­干­脆在风景点租赁了一家店面,办起了秀江市的第一家为旅游服务的私营画店。生意一跑火,名气一大,效仿的人便多了起来,秀江市画店林立的局面便成了中国一绝。秀江市庞大的艺术市场,把北京的荣宝斋和国外画商都吸引过来了。”

毫无疑问,这个欧阳志强正是欧阳文涛的弟弟。这简短的介绍令周星百感交集陷入沉思,他为志强的成功,为文涛有这么一个好弟弟而高兴。聊了这么久的天,周星没忘记自己的正事,他本想去服务台查询群艺馆刘剑的电话,现在正可以问唐强:

“唐强,你知道群艺馆刘剑的电话吗?”

“知道!他现在是今非昔比了,是秀江市屈指可数的中青年知名画家,老外买画都找他推荐。他住在群艺馆的宿舍内,家中的电话是219982。”

“哦!是个发财的吉利号码,我要久久发啊!如今时代变了,沿海特区一个吉利的电话号码都值十几万元。唐强!你坐一下,我和刘剑联系一下。”

周星在服务台足足拨打了十几分钟,电话始终是拨不通,因为此时此刻刘剑正心急火燎地给在绿坪镇写生的方九州大师拨打电话。

自古以来,迷恋秀江山水、奇石、异洞的画家、音乐家、文人墨客不计其数。山水陶冶了艺术家的情­操­,艺术家们也在这山水天地之间留下了无数­精­湛、珍贵的艺术佳作。尽管诗、画、山歌、石刻、石雕的艺术形式不同,但无一不是艺术家们的心血之作。方九州大师是当今对秀江山水情有独钟的艺术家中的佼佼者,名气成就之大可冠中华。他将西方艺术和中国画艺术,将写实的功力和抽象的手法,将现实的美和高视野、高品位的境界有机地融为一体,创作出许多独树一帜、名扬四海的­精­品。中外友人和收藏家用高价收藏他的作品,可他却不为金钱所诱惑,为了将早期一些无意中流落在社会的粗糙之作收回,大师甚至以几万元一张的不菲价格买回再烧掉,因为他不愿将不好的作品留给后人。艺术天才是要用勤奋的汗水来浇灌的,有如一颗最优良的种子,不好好栽培只能在土壤中腐烂掉。方九州大师为了画好秀江山水,几十年如一日,每年至少也要从北京来秀江写生一、二次。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他被迫中断了写生,但他在梦中、在笔端仍未停止耕耘。方大师不喜好在官场和名人圈中无休止的应酬,为了躲避这种纠缠,他总是悄悄地来又悄悄的走,不去大饭店,不住高级宾馆,而是住在忘年之交的朋友刘剑家中。他认为艺术这东西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整天忙于应酬如何画好画?他更有一层高论就是:“业­精­于勤还差点,应该是业­精­于痴;任何事物只有追求专研到如痴如醉的程度才能修成正果。”

前几天,住在刘剑家中的方九州夫­妇­从秀江下游写生回来,他将一批画好的油画风景挂在刘剑书房的墙上晾­干­。第二天,他又带上水墨画工具,与夫人何静匆忙赶往秀江上游号称秀江之冠的绿坪镇写生。方大师走后,一天下午三点多钟,刘剑家中突然来了几位不可不接待的地位相当的客人;主客是省城来的一位首长老将军杨威。陪同来的有市委宣传部长石钟才,市文化局长袁文韬。引路的是现任群艺馆长贺军。刘剑将客人引进客厅坐下。经贺馆长介绍过后,刘剑一边给客人们泡茶,一边礼貌地说:

“这么多首长光临,真令寒舍蓬筚生辉。”

贺军接过话说:“刘剑,杨将军是我在部队当兵时的老首长老上级,是赫赫有名经过南征北战的老革命、老英雄;闲暇时,他也喜好书画艺术。这次他到秀江办事,听说有位全国闻名的大画家方九州教授到秀江写生,又住在你家里,便特意前来拜访,你是否引荐一下。”

“很不碰巧,方教授夫­妇­到绿坪镇写生去了。”刘剑解释道。

众人失望地相望了一下。贺军又问:“今天会回来吗?”

“不知道,写生这事没得准时,实在很抱歉。要么这样,杨将军远道而来不易,不如多等一两天,我立即给方教授打个长途电话,建议他早点回来如何?”刘剑说。

大家的眼光又集中到杨威将军脸上。杨将军笑了笑说:

“看来人与人见面的确是要讲个缘分的。我后天一早便要离开秀江,今晚我住到秀江市军分区去,你不妨电话联系一下,但千万不要为这事影响方教授的工作。”

贺军突然想到:“刘剑,方教授不是常把写生的作品寄放在你这儿吗!让杨将军欣赏欣赏,见不到人饱饱眼福也好哇!”

“成!这事好办,我书房的墙上就挂了许多写生的油画作品。你们稍事休息一下,喝口茶就过去看。”

“不用休息,茶等会再喝,现在就去欣赏方大师的大作吧!”说话间,杨将军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众人步入刘剑家不大的书房兼画室,房中立时显得狭小拥挤。大家众星捧月般地环立在杨将军四周。将军认真地欣赏画作,然而极少言语,说了几声好,却不说好在何处,因为方大师的作品常是在似与不似之间,现实主义和抽象浪漫之间,可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慎言胜于妄加评说。宣传部长、文化局长、馆长更不便言,或者也因为没全看懂。这时,小人物刘剑耐不住冷寂便当起了解说的主角,反正是个人见解,一孔之见无关大局。

杨将军起初还不时点点头,对刘剑的解说表示一种模糊的赞同,后来他站在两幅较为写实的画前停住了,端详了许久才脱口而出:

“这两幅画好,画得形象逼真,­色­彩也漂亮。”

杨将军的警卫员小谭立即跟着赞美起来:“好!首长眼力真好!品位真高!我也觉得这两幅画越看越有味道。”

石部长、袁局长、贺馆长也立刻响应大呼其好,又各抒高见,小画室顿时热烈起来。刘剑从专业的角度分析,这两幅写生极可能是创作资料­性­的,所以画得较具体,很少加入主观意识和再创作。画的确是很好,充分展示了大师的基础功力,但刘剑有点讨厌众人阿谀奉承式地盲目附和,这种附和令他产生一种逆反心理,喜开玩笑的刘剑便Сhā话:

“你们说了这么多‘好’话,也该听听杨将军的看法,说不定首长对‘好’的看法独特,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杨将军接过话:“的确,小刘说得对,我和大家的想法的确是不一样。你们是秀才,我是军人,一个从过去战火硝烟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革命军人。军人有军人的特殊情感。我喜爱艺术,喜欢收藏好画,但艺术毕竟不是我的专业行当,所以,我无法很专业的去评论方大师的作品。如果问我为什么喜欢这两幅油画,那就是这两张画勾起了我对战争的回忆,一段不会忘却的情感。方教授这画在何处画的我不知道,但这个地方太像我南下剿匪时战斗过的一个地区。这是个喀斯特地貌区,风景秀丽地形复杂,溶洞密布。当时,连年战祸造成的荒芜,使这个美丽的地方四处暗藏杀机,成了土匪的出没之地。为了剿灭这些土匪,许多经过南征北战,没有倒在炮火连天枪林弹雨中的好同志,却长眠在这秀山丽水之中。有的同志,连尸骨都没找到,墓碑也没留下一块,他们和祖国的壮丽河山融为了一体,万古长存。我是战争的幸存者,是功勋章的获得者,但我不是英雄,那些为了新中国而牺牲了的同志才是真正的英雄。这就是我,为什么欣赏和喜欢这两张画的原因。”

说到这儿,杨将军情绪有些激动。他的独到见解和老战士的情怀令在场的人愧怍无言,场面又冷寂了下来。还是警卫员小谭最理解首长,他贸然地蹦出一句话:

“刘画家,首长对这两张画情有独钟,­干­脆把这两幅画送给首长怎么样?我们千里迢迢来一次不易,想遇上方大师就更不容易了,方大师是大手笔,就让他画过两张吧。”

刘剑一听此话吓了一跳,忙说:“这可使不得,再说我也没这种权力。如果是我的画,我可以让首长任意挑选,方教授的画,只能是他自己做主;这也是对人的一种尊重,你就别难为我了。”

将军没吭气,故意把注意力放到其它画上。警卫员小谭则故意盯着石部长,石部长会意地用手指点了点袁局长说:

“老袁,这可是你的管辖范围,做做工作吧。”

袁文韬又转身对贺军说:“县官不如现管,你才是群艺馆的头。”

贺军知道自己今天过不了这一关,便不推辞,而是单刀直入地对刘剑说:“刘剑,我看这事就这么办吧,算是我作的主,这两幅画就送给杨将军;后面向方教授解释和道歉的事由我出面承担,与你无关。今天实在不碰巧,如果方教授在这里,他也不会让杨将军失望的。”

“这完全有可能,但方教授今天毕竟不在呀,我们凭什么替人做主呢?这不是什么谁承担责任道歉的事,我认为用这种先斩后奏强加于人的做法本身就不妥,至少也是对人的不尊重。方教授是从首都北京来的中国著名画家,也可以说是世界著名的画家,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会很看重自己人格的。我的意思还是让我先联系一下再说,不是还有明天吗,你们碰巧还能见上一面不是更好。”刘剑有理有节地据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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