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贵自从当了设计科长后日子并不好过。他实际上是身兼二职,一头要完成设计科的所有设计任务,保证生产部门的需要;一头要让门市部为梁旺生财。由于门市部搞不出名堂,他已经给梁旺骂儿子般的臭骂了几回。今天秦贵又被梁旺叫了去,他心中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梁旺的办公室,也做好了再挨顿臭骂的准备。梁旺脸向窗外地站着,听见秦贵进来了,却分文不动头也不回,但秦贵从背影已见到了怒气。他胆怯地小声喊了声:
“梁厂长!我来了,有什么……”
不等秦贵把“指示”二字说出来,梁旺猛一回头,破口大骂:“有你妈的B,你还有脸来吗?让你办的事你哪件办好了?”
梁旺骂秦贵的娘了,他虽不是什么孝子,如果在当科长前挨梁旺骂了娘,他是要跳起来反击的;但今非昔比,官位比娘重要,他得忍。为了顾全自己的前程大局,别说心上架一把刀,就是架二把三把刀也得忍,只要不真砍下去就得忍。他陪着虚伪的笑脸回话:
“都是我无能,辜负了厂长的期望。希望梁厂长能给我一点具体的明示,我一定坚决照办。”
找到了出气筒的梁旺继续骂道:“什么都要我明示,还要你这个科长干吗?你另觅新欢找过老婆要我明示吗?你超计划生育,像下猪崽一样生了一个又一个要我明示吗?”梁旺见秦贵不敢吭气,驯服得像条狗似地站在那里,心中的火气稍稍下去了些,又说:“我现在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把周星这小子修理一下,不!要狠狠地整一整,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利害!他太猖狂了,竟敢在我太岁头上动土。”
“门市部的工作刚理出一点头绪,正在抓经济效益。周星这个人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对付的,得花精力和时间。如果现在工作重心一转移,会不会影响经济效益?”秦贵小声而谨慎地说。
“我没叫你放弃经济效益,两件事都得抓好。现在才叫你办两件事就手忙脚乱,你还办得了大事吗?”
无可奈何的秦贵只得说出心中的苦衷:“梁厂长,要整一个人总得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吧。周星遵守劳动纪律从不迟到早退,设计的稿件中稿率也高,生产科和客户的反映都很好,群众关系也好,总不能无缘无故地整他。我看,此时还是从长计议,慢慢地逮住他的辫子就好办了。人无完人,金无全赤,是人都有失足犯错的时候。”
梁旺一听,气得手一震,将刚端起的滚烫茶水也泼洒了出来。他“砰!”地一下将茶杯放回桌上,震得杯盖滚到地上摔碎了。这下梁旺气不打一处来,点着秦贵的鼻子大骂:
“我说你是猪脑袋,头大不中用!慢慢来,你想慢到什么时候?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周星这个人,我看到他就眼睛发胀,一天都不想再看到他!早一天除掉,心里早一天舒坦。你用什么办法找什么理由我不管,但我可以点拨你一下。中国有句古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的老祖宗老本家秦桧不也有个闻名的三字真言‘莫须有’吗。刚才你自己也说了,人无完人,金无全赤,是人,就有弱点有缺点,关键在于发现。我就说到这里,你去办吧。我再重复一遍,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多一天也不行。”
秦贵唯唯诺诺地退出了梁旺的办公室,心中直冒着一股酸醋味。给梁老板骂了娘,自己的老祖宗也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卖国丞相秦桧,可自己还得忍气吞声地陪笑脸。他决定把这股怨气不择手段地一古脑儿发泄到周星身上去,人就得为已,否则会遭天诛地灭。
秦贵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才想出了个极不高明的主意,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主意即破坏了设计工作的规律性,也刺伤了设计科人员的积极性。设计科八个人是有工作定额的,设计费的统计标准也是依据市场制定的。包装装潢设计即要符合艺术标准,还要符合市场潮流,客户生产厂家和顾客的不同消费心态,不同的印刷种类制板要求和工艺要求;另外,还有包装结构,包装材料的科学性,承重性等等。为了整倒周星,秦贵竟违背规律地将每个人的产值定额翻了一番,将计稿酬的标准下降了一倍。这么一来,每个设计人员不仅拿不到奖金,保证不了设计质量,就连任务也难以完成了。秦贵破坏生产打击一大片的条例一出台,便遭到大家的反对,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地宣布执行,并声称:“不满意有意见的人,可以告到梁厂长那儿去。”设计科的群众不自觉地把眼睛盯着周星,希望他能拿出个好主意。周星心中已敏锐地感觉到秦贵在“变成猴”,在替主子梁旺实施报复计划,所以他没有吭气;但他心中却也在盘算如何应变,如何对付这甘愿返祖不愿当人愿当猴的秦贵。有的人就这种德性,在利益的驱使下做人的资格也可以不要。根据秦贵的新条例要求,每个设计人员必须提高工作效益缩短工时。原来完成一张较成熟且客户能采用的设计稿约要三天时间,现在必须在不到一天的时间手绘设计完毕,无疑这是非常难办到的,除非是极简单的标贴类。周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便决定边走边看。
第二天,周星终于想出了办法,他给自己定了个原则:为了节省时间完成任务,能抄则抄,少搞创意设计,只要抄得客户满意就成。对于实在难度太大的设计便实事求是,该花的时间还得花。秦贵似乎看出了周星的态度,便利用职权专门分发难度大的设计任务给周星。这么一来,周星的任务便难完成了,秦贵也就顺顺当当地找到了周星消极怠工的“罪证”。
这天,周星停下笔,正手撑着脑袋苦思一个创意设计方案。就在他聚精会神的时候,秦贵偷偷溜到他身后突然发难:
“周大设计师,你到挺会抓紧时间养神休息吗!你最近的表现不太佳呀,完成的任务算你的最少,该不会是消极怠工吧?”
惊醒的周星大为光火地回敬道:“秦大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话里不仅带刺,而且带着一股猴臊味,该不是听到了主子的锣声响上场了。明明我正在构思,却扣上一顶消极怠工的帽子,这帽子合适吗?”
周星一句“猴臊味”的辛辣讥讽,把设计科的同事们全逗乐了。秦贵顿时无地自容,气得脸色也变了,他立即反击道:
“周星,你别太放肆,别以为我不敢搞你!凭你最近的工作表现就可以给你处分。”
“喔!欢迎!欢迎!”周星不紧不慢地从自己坐位上站立起来,鼓着掌说:“大家看看,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的秦大科长可是有大长进,学会整人了!秦大科长,你到是说说准备给我什么处分,罪名是什么?最好具体点,总不能讨伐无名吧!”
大概是为了壮胆吧,秦贵把腰伸直了直才说:“罪名还要我来列吗?消极怠工对抗新的改革方案是明摆着的,自己看看这些天来你设计了几张稿子,离完成任务还差多远。你是原设计科科长,也是老同志,在你的不良影响下很多人都没完成生产任务,但别人完成的任务还是比你多,你能说自己的表现好吗?”
周星毫不示弱,顺手拿起一张自己绘好还未上交的设计稿在空中挥了挥对大家说:“大家都看到,秦贵今天是特意对我发难来了。然而,究竟是我在消极怠工还是秦科长在有意发难呢?帽子底下必须有人,得有凭有证让事实说话。秦贵!你也太聪明过人了!利用手中的权力把别人当阿斗耍,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那这样吧,现在我们都到秦贵的办公室去看看事实,究竟是谁在搞阴谋鬼计破坏生产。”
周星的提议立即得到大家的支持,纷纷跟到秦贵的科长工作室。周星不由分说地将还未送去生产车间的设计稿在桌上一一摊开,又将计稿酬的簿子翻开后才说:
“大家看看,秦贵是个怎样的人?做事不仅不能公正,连为人的基本道德也没有。他把简单好做的设计稿件留给自己,把难度大要求高的大稿分给大家,特别难做的稿几乎全给了我。按理说,高难度应该记高稿酬,容易的稿件应记低稿酬,可秦贵利用手中的权力把黑白颠倒过来。秦贵是科长,定的任务本来就低,他给自己做简易稿件,可记的分比高难度稿件还高。这么一来,他自己不仅轻轻松松完成了任务,而且可以拿到很多超产奖。而我们任务增加了,难度系数大了,稿酬标准却下降了,这任务还完得成吗?众所周知,包装装潢设计是实用美术,也是艺术创造,做好这工作是要一定的时间保证的,而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为了一张稿件的成功和客户采用,我们有时得画三张甚至六、七张设计方案图,可我们最终只能成功一张,记一张稿酬。大家再看看秦贵,他的同一稿件不同方案,甚至构思草图也记了稿费,这是做科长的人做的事吗?公心何在?人品何在?”
不待周星说完,秦贵便面红脖子粗地叫了起来:“周星,你这是在搞煽动,挑起大家对新改革方案的不满情绪。我警告你,你必须对由此产生的后果负全部责任!”
周星蔑视地一笑:“这不是煽动,是在说明事情的真相,揭穿你玩的鬼把戏。至于负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周星对自己说过做过的事都敢负责,对了敢负责,错了也敢承担,你有这样的品质和胆量吗?”
这时,科里群众压抑许久的不满情绪也爆发,纷纷指责秦贵。招架不住的秦贵只有去请梁旺亲自前来弹压。离开办公室前,他指着周星说:
“好!周星,算你有种。走着瞧,看谁斗得过谁!”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风雨也来得真急骤,大约一刻钟后,秦贵便请来了他的主子梁旺。梁旺的到来使设计科的空气骤然紧张,一时鸦雀无声,空气似乎也凝固了。梁旺晃着他的肥脑袋,鼻唇沟深深地下勾着像要吃人,憋了一会儿后,他大嘴终于张开了:
“听说设计科有人想造反作乱,消极怠工,还煽动群众的不满情绪。是谁?有胆量就自己站出来!”
已做好了应变准备的周星“腾!”地一下从自己的坐位上站立起来,声音宏亮地回答:“是我!坐不改姓站不改名的周星。遗憾的是我不是造反作乱,只是揭穿了事物本来面目,让一些人的阴谋不能得逞而已。揭了人家的疮疤自然遭人恨,想报复就来吗!何须拐弯抹角?我就不信天下没了公理!我是吃技术饭的,不靠吹牛拍马过日子,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梁旺此行本想借故发难,目的是拔掉周星这颗眼中钉,没想到周星竟如此爽快,一下便在话中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梁旺竟也拍了两下手掌说:
“好!好!好!有胆量。既然你把话都挑明了,我也就不想刁难你,免得日后不好相见,免得别人说我梁旺没肚量。彩印厂庙小留不住你这大菩萨,刚才你的意思不是说想走吗?我成全你,打报告来,我立马就批。”
梁旺说完扭头便走了。二人的这场交锋如惊雷一般震耳欲聋疾如电火般地结束了,但在设计科却泛起了巨大的波澜,人们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精神压抑。
周星的申请调动报告立即就打了上去,报告又在当天批准了下来。为了体现权威的严肃,梁旺不仅动用了厂部的名义作决定,而且特意打印了一个文件,加盖了公章。
经厂部决定,同意周星同志调离本厂,限定在壹周内办完一切调离
手续,逾期作自动离职处理。办理调离手续期间,不得请假、停产、影
响工作。
南城市新时代彩印厂
X年X月X日
从文件看出梁旺的用心是何其良苦,他企图用一周的限期困死周星,使周星不仅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而且成为一个失业的社会流浪汉;因为在一周内完成联系单位,审批等手续几乎是不可能的。周星拿着厂部的决定蔑视而又苦苦地笑了笑,送来决定的秦贵则幸灾乐祸地冷笑。科里的同事关心地围了过来,几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过决定后气愤地议论:
“限定一周的时间调出,还不准请假,这不是存心刁难存心迫害吗?”
“在这样的领导手下工作真没劲!”
“算了,这个厂是没法呆下去了,我们也打报告申请调走吧。”
秦贵早就在监视群众中的反映,一听有人说“我们也打报告调走”,立即狐假虎威地说:
“梁厂长已经吩咐过了,如果有人不服,想步周星后尘的,都可以打报告来,厂里一律批准;但都必须在一周内调出,否则,作自动离职处理。”
一位年轻人顶撞道:“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吓唬谁?大了不得辞去工作到沿海特区打工去。特区工资高,发展机会也多。”
年轻人的主意立即得到许多人的响应:“走!我们都打报告申请调走,看梁旺怎么办?”
另一人建议:“我们干脆集体辞职,到深圳打工去。那边条件好机会多,没准我们还可以自己开家广告设计公司呢!”
这下秦贵有点慌了神,如果真的全科设计人员都走了,厂里生产非瘫痪不可;即便是重新招人也没这么快,何况新手至少有半年的熟习业务过程。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喊道:
“你们想集体造反,向厂里示威?”
“不是我们想造反,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已经下台不爱多说话的老科长牛倔也忍不住说:“厂里也做得太过分了,群众能不做出反映吗?”
周星为了顾全大局不顾将事态扩大,更不愿在一气之下做出影响全厂工作的举动。梁旺个人和新时代彩印厂是两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于是他感动地对大家说:
“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但决不能为了我一个人的委屈而影响全厂的工作,更不能搞什么集体请调,集体辞职。厂子是国家的,是全体职工的,而不是梁旺个人的。再说我周星也没那么差劲,凭自己的能力和影响,这一周的期限是难不倒我的。大家都去工作吧,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好。”
三天后,周星神不知鬼不觉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办完了调往市广告公司的手续。当他手拿调令走出人事科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外出归来的潘小莲。机警的潘小莲立即敏锐地感觉到,周星可能已经办好了调动手续。她假惺惺地给了周星一个微笑,待周星一走远,便立即溜进人事科打听情况。办事员李正是才分配来彩印厂不久的复员退伍军人,没多少人事工作的经验。他见潘小莲进来,立即主动地打招呼:
“潘科长!稀客呀,到人事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刚好路过,顺便进来看看。”说完,潘小莲报以李正一个甜蜜的微笑。然后,她又凑过去很显亲热地问:“小李,刚才周星到这里干什么?”
“哦!他已经办完了全部的调离手续,刚才是最后一道手续,拿调令离厂。”小李很随便地答道。
“哟!这么快,才三天他就办完了全部手续。”潘小莲面露惊讶地又问:“他是调去哪个单位?”
“南城市广告公司。”
“办完手续的事梁厂长知道吗?”
“现在还不知道。刚才我去找过梁厂长,他正好到局里开会去了,我只好先办完事,下午再向他汇报。”
潘小莲仍然带着甜蜜的笑容责怪小李:“你太没经验了,开调令是最后一道手续,也是一道关卡,你应该先请示梁厂长,同意后才能放行。”
“还要怎么同意?厂部不是下了专门的红头文件:‘同意周星同志调离本厂,限定在壹周内办完一切调离手续,逾期作自动离职处理。’吗?现在他什么手续都办好,该清理的事已清理,该归还的东西已归还,各种部门的公章也盖全了,我总不能担误人家呀?再说,现在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压住人家的事不办。”李正稍有紧张而又不解地申辩,年轻的脸上激动得泛出红晕。
潘小莲像安慰小弟弟似地又说:“小李,你别紧张,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没其它的意思。好了,打扰你这么久,不好意思!你还是做你的事吧,我走了。”
潘小莲迅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门一关,拨了好几遍终于拨通了局里的电话,并找到了梁旺:“喂!梁老板,找你找得好苦呀!厂里出大事了!”
“你就喜欢瞎咋呼,有什么大事好出的。”梁旺不耐烦地说。
“周星拿到调令调走了!”
“走了不就走了,难道你愿意看到他?这人早走早好。”梁旺若有所思又补上一句:“这家伙手续都办完了没有?他怎么这么快的动作,别人办几个月都办不完的事,他三天就办完了,是有点古怪。”
“手续是办完了,一样不缺。对方是作为特殊人才接受的,动作能不快吗?”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梁旺问。
“我心里直恨,这么便宜就让他跑了,我心不甘!”
“那又能怎么办?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你开完会快点回来,我要你施点淫威,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想抓就抓,想放就放,让姓周的知道知道我的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