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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这无疑是场灾难,叫我天崩地裂,猝不及防。我嘴里骂着薇拉:下流、无耻、表子、*、*,矛头却指向那个恨不得将之剁成­肉­泥的男生。他们的秘密是被一个后勤工人发现的。一号教学楼房顶漏雨有一阵子了,粗心的后勤科长拖了两周时间才安排修缮,一位老实巴交的工人,选了一个大热天,所有的树叶和人都蔫蔫的,不愿出来,他到校车油箱里抽了一桶汽油,带着喷灯、铲子、笤帚、防水材料爬上楼顶寻找破损的地方,无意间发现一个人影的跳窜。哦,图书馆所在的三号楼与一号楼成丁字型布局,尽管不能直视,但因为居高临下,还是很容易发现下面的情况,一个人影穿过草丛扒着窗框纵身跳进了薇拉的宿舍。那位工人说,一开始他以为是个贼爬进了图书馆,可正当他准备大声叫喊时,发现窗户处伸出一只女人胳膊。“校长,我眼睛不花,就是现在看二点零都没问题,我绝不会看错,是只女人胳膊。”

“好了。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的!”我官模官样儿告诉他,这种事不要对别人讲,否则弄巧成拙会有损学校的名声,也许是那个作家把钥匙锁在里面了,请人来帮忙!

“嘿嘿,对头,校长!我这人就是——死脑筋,不开化,太封建。”工人露出一对大大的龅牙,如呲开上­唇­的驴嘴,难看死了。当然,我需要夸奖他的细心与对学校的负责。

我拙劣地掩饰了内心。其实,凭着敏感的直觉和棕熊般的嗅觉,事实的真实­性­,我已基本认定。我进行了实地勘查,发现那一窝一窝被压倒的草,用于分界后山的铁栅栏上被阳光晒爆的漆皮也磨光了两段,更加证据确凿的是,我在薇拉宿舍外墙上,发现了宽窄不均密密麻麻的黑胶鞋印。我用手摸了一下,黑粉还是新的,时间长不过一周。这个愚蠢的笨蛋,为什么不搬几块石头?那样他就不用双脚乱蹬,把好端端的墙画成这个大花脸。

这个小杂种,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还没有见到这个家伙,就已和他结下了万世深仇。我断定那家伙应该是学生。如果是老师,他尽可以带着薇拉到市里开房,而不需要在学校人多眼杂的地方冒风险,只有学生才在乎钟点房每三小时六十八块钱的花销,就是他很有钱,他也没有出入学校的自由。我膨胀了,气得够呛,恨不得掘地三尺把那个让我蒙受奇耻大辱的贼玩艺儿揪出来,用冲锋枪把他扫个稀巴烂,再扔进米臼里捣成泥浆。

我努力打断自己,企图让自己从一种梦魇中清醒。可我还是看到了那个狰狞丑陋的家伙,沿着铁栅栏像猫一样靠近,他双手搭在栅栏上面,两脚一掂,翻了过来,草被他无情压倒,他连拍拍手心上的漆皮的心思都没有,他一心想着躲在窗帘后面的那双眼睛。几乎是大步流星,根本容不得小心翼翼。他来到窗前。窗户是开着的。一切都是预先商量好的。他兴奋激动,恨不得。穿墙而过,他满脑子都是屋里等他的那个女人,不,是那段光鲜温暖如太阳般的身体,他只会对那段身体着迷,那是一顿摆在饿狼面前的羊羔大餐。他太渴望了!所有来自生命深处的活力因子都在催促着他。他呼吸急促,鞋掌几次蹬在墙上又滑了下来,屋里的女人在笑,在让他放松的同时也教给他爬墙的技术。然后呢?这个流氓、杂种,一下扑到薇拉的怀里。那是我的薇拉。别做梦了,小毛孩子,没顶壳的雏­鸡­,薇拉怎么会看上你?

可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搞在一起的事实。否则,薇拉本可以大大方方地开门让他进去,他何必要翻墙跳窗。多暧昧啊!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一次次幽会。难道偷的感觉,真的令人兴奋?!我伤心至极,背叛远远强烈于侮辱。

我绝不会放过那个小杂种,这是我的地盘。

在还没有找到那家伙之前,我已经不可饶恕地怪罪了自己。如果我不是逃避,没想着强行把自己押回到桑安娜那里,这个意外一定不会发生。薇拉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这件事告诉我,我的薇拉一定需要某种“刺激”,靠这种刺激启动灵魂深处的东西,对了,她是作家,她需要这种刺激,需要灵感,需要超越现实,低俗一点儿讲,也许她就是需要一个情人,可她为什么选择一个小毛孩子呢?难道她有恋童癖,还是喜欢姐弟恋。不,她怎么也应该选择汉克先生,他身强力壮,床上技术娴熟,时间自由,还真心爱她。可有什么办法呢,可怜的汉克先生,谁让你瞻前顾后,谁让你优柔寡断,你本来可以捷足先登,你看看她眼神里的那股子小­骚­货样儿。

我不能再错下去了。我行使校长的特权,在每个班上体育课的时候坐在一旁观察,想那家伙自以为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他的警惕­性­不会那么高,仔细想想,他们的幽会也一定只是临时动议,他们绝不会这次就把下次的时间约定下来,薇拉那个贱货的时间也常常因为写作无法确定,小杂种要上课,要躲过老师和同学们的眼睛,时间也不会轻易保证。可我的办法不灵。那些孩子的脚在我放大了的眼睛里晃来晃去,我却无法找出那双鞋,他不可能准备爬墙时临时换双鞋,也不可能有所防备把那双鞋藏到宿舍的衣柜里。我找不到那双鞋,现实就这么残忍。我对照课程表,查了薇拉在校时所有班级的请假单,结合平时的观察,电三班的夏晓可最有可能,那小子是个出了名的花心大萝卜,形象很好,打扮时尚,很像韩国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按八零后的审美,很受女生喜欢,而且他有让那些女生明知道他花心还前仆后继的本领,以此类推,他也应该有吸引薇拉的能力。我把他叫到我办公室来。我坐在写字台后面,俨然一个凶狠的校长。他站在我面前,缩着肩,神­色­不定,躲躲闪闪,抽烟熏黄的右手食指与中指蜷在袖筒里。他有备而来,已经做好了受罚去扫一礼拜厕所的准备。这一趟来,他只是想搞清楚是哪个女人因为争风吃醋向校长写了匿名信。

我先问了他对薇拉的总体印象。像他这个年龄的人,爱呀、情呀成天挂在嘴边,说出心中的感受并不难。他用眼睛窥探我(我恨不得把他摁倒在地,一边揍得他头破血流,一边逼他说出实话),我只能假惺惺地表示我在做个私下调查,其实我像只狡猾的蜘蛛正通过细丝的微动捕捉到背后庞大的猎物,我要让他尽可能多地说,他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滴水不漏。

夏晓可说薇拉是一个真正的老师,从不炫耀自己,不危言耸听,不吹毛求疵,实事求是,与时俱进,知道同学们想要什么,她的课讲得贴近现实、贴近生活、贴近基层。一根如簧巧舌,再往下说是不是就该求真务实、开拓创新啦。他耍赖皮式地笑笑,想用这样的嬉笑躲过挨训受批。他说这是事实,只不过自己用词不当,同学们都想向学校建议多加几堂黎老师的课。黎老师?我差点儿冲夏晓可大叫,对,我的薇拉,做下这等丑恶之事的薇拉确实姓黎,叫黎洋。我急不可待,告诉他,这不是我想听的,我想听的是你对黎老师的个人感觉。夏晓可的嘴一下子发僵起来,他故意摆出了他那代人的可爱,那种毫无可爱之言、只能让你联想到“无知”的可爱。

黎洋这女人吧,超漂亮。他说。

我说,是黎老师。

都一样,反正她不让我们称她老师,反正,咱们学校,没一个女生能比上她,特别那双眼睛,滑溜滑溜的,挺勾人,校长也许你能挡得住,反正我问过的男生,没一个能挡得住。

听说她和你们打得火热?你和她关系怎么样?

是的,她从来称我们都是哥儿们。

哥们儿?

她说有时候,只有忘记­性­别才能真正融在一起。

一定有不少同学去过她宿舍?

没有。很多同学想去,但没成。她警告我们那是她的私人领地,每个人都有私人领地,私人领地是属于自己的,谁公布于众谁就是傻瓜,是疯子。她说她既不是傻瓜,也不是疯子。

总有人去过。

他警觉起来,看着我说,校长你怀疑是我?

呵呵,我巴不得马上打发他离开。显然他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说,难道你不希望是你。

夏晓可吊在半空中的心放了下来。当然,校长,如果哪个男生说不希望,那是撒谎。校长,你是不是有想法帮我一次。

我就是想找几个同学了解一下黎老师的情况,又有老师提议停她的文学课了。

别,校长,可别那样。要是真停了文学课,我们会绝食抗议的。学校一定会大乱。

我又喜又气。夏晓可提供不出和薇拉关系密切的学生名单,只好放他走。

我急于找出那个小杂种。与其说是为查明真相,倒不如说是想报仇雪恨。这个不死的冤家,好像知道我的最爱最痛,就专门打碎我的水晶仙子。可我怎么找出那个小杂种呢?我不是警察,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搜集罪证,也不可大张旗鼓地随便审问。我想过以强调校容校貌为理由,要求学生们在校期间必须穿校服,然后我去找些油漆把那些栅栏重新刷上一次,油漆要稠稠的,不容易变­干­,那个小杂种一旦爬上去,就被粘到手心或衣服上了,也许用沥青更好,太阳一晒,它就化了,黏乎乎的,只要他的衣服碰上就跑不掉了。为了确保计划成功,我还可以在草丛中拉几条铁丝网,再撒些三角钉,这下,小杂种,你纵然三头六臂也得现身了,裤筒会挂出口子,脚会被扎瘸,看你还怎么和校长大人斗。我咧嘴笑笑,就像看到满脸泪痕的小东西,面如土­色­沮丧地站在我面前认错。写检查,记大过,延期毕业……一切都迟了,你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可怜的小东西,你会供认不讳,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应该承担什么。可是,薇拉要站出来替他说情,如果俩人都矢口否认,或者俩人一起承认,我该怎么办?薇拉站出来,毫不在乎,表示事情是她一手造成的,她看上了那小伙子,是她勾引了他,我该怎么办?难道我能把薇拉赶出学校吗?我能没有薇拉吗?我到底是不想伤害薇拉,还是不想伤害我自己?

好几天的时间,我在苦思冥想。周五的下午,我在­操­场上截住薇拉几分钟,她穿着水红­色­低开领的丝质汗衫和纯白­色­紧身短裤(她总是把迷人的双腿尽可能露在外面),肩挎一个细带皮包。

我说:“有人爬进你的宿舍,没丢什么东西吧?”

“啊!没有。怎么可能?谁愿意偷就让他偷好了。再说,反正没我一件东西。”她先是一怔,然后呵呵地笑,没一点正经。她如此镇定。没事人一样。

“那也是小心为好,把窗户关好。”

“这么热的天,我关窗户,我神经病啊!再说,有什么可偷?除非偷人!要是那样,我还巴不得呢!最好那个贼的名字叫普京,如果谁让普京偷了我,我给谁烧高香。”

我没笑。她先笑了。然后因为我的不笑,而停止笑。她看着我说:“校长先生,你总是这么严肃吗?总是这副表情?”我有点苦笑不得。这个时候,她还想让我冲她微笑,还想让我轻松。她不等我回答,便更进一步,她说,“哦,我知道,当官的人都很忙,忙得忘记了变换表情。”话音刚落,她又呵呵地笑起来。

显然,她在和我打马虎眼儿。我拿她毫无办法,毫无办法。她就是可以在我面前这样随心所欲,甚至面不改­色­地撒谎。我还是继续说了一些为她好的话,当然句句想表达我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护。可她只是隔三差五哼上一声。一点儿都不在乎。如果不是看在文学的面子上,或我不是这里的校长,她需要给出一点起码的尊重,她早拍拍ρi股离开了。

万般无奈的汉克先生,怎么才能阻止薇拉与那个小杂种鬼混下去呢?难道要他亲口提醒她赶紧悬崖勒马吗?就是继续,也应重新选择吗?然后呢?这样的话,汉克先生怎么说得出口。

薇拉努力表现出该有的耐心。但能看出,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要说入心入脑,那些话连她的耳膜都没碰到就消失殆尽了。她主动向我伸出那只温润的手,用微笑打断了我:“请放心,我不是三岁小孩。”

对。薇拉没错。她不是三岁小孩。她不会有事。是有一个人有事了。他简直快要疯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醒(十六)

醒 16

我必须得向薇拉表白。可如何表白呢?汉克先生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时间也找不出答案。

周日下午,我坐在渐变渐黑的房里发呆,像个不能自理老死都无人发现的鳏夫。那片被我用牙签扎破的滴水观音的叶子还在渗着白­色­液体。我四仰八叉在无望中空泛泛地眨着眼睛。门外楼道里一阵窸窸窣窣。接着,有人敲门。我打开门。细狭的门缝里是楼上那个只穿着淡­色­睡衣的女人。还记得我以前说过吧,我对这个女人不感兴趣。但此时。我倒希望她是多年前就已和我相处到无话不谈的朋友,也许这个女人可以帮我出出主意。我摘掉架在鼻子上的有­色­眼镜,发现她还是一个令男人心旌摇曳的女人。我第一次向她露出温婉谦和君子般的微笑,一边请她进门。她摇了摇头说,不了。她站在门外,说她家早上开始就停电了,电视看不成,网上不了,空调不能开,冰箱里的东西全化掉了,眼看天就黑了,真是急死人。她指责小区物业不负责任,一边骂自己“你看看女人这也行那也行,一到关键时候就不行了。”

明摆着,她想让我帮忙。

楼道有电,我家里有电,应该不是大问题。我问她是不是电卡里没钱了,是不是保险丝断了,家里有没有胶皮被烧的味道,说不定是电线短路了。她说不知道,她从来不管这种事情。我跟她上楼,她从家里找来电卡、钳子、改锥和电笔,手里拿着半截儿白蜡。我打开闸箱,她点着手中的蜡。经过检查,果真不出所料,是保险丝断了。我问她,怎么不装个漏电保护器,现在很少人家用这种老式刀闸了。我不懂。她站在我旁边,眼睛里流露着崇拜(这样的眼神常常鼓舞男人为面前这个女人心甘情愿做完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她不停地强调,她什么都不懂,真是笨到家了(软弱与无助永远是女人征服男人的最好杀手锏)。看到了吧,其实我能看透女人的心,我还不是一个十足的笨蛋。我从家里找来一截花线,剥掉外皮,抽出细铜丝,取四根扭在一起替换断掉的保险丝。我给她讲,一根铜丝相当于五安培的保险丝,四根二十安培应该够用了,但最好还是用保险丝,这里存在一个铜丝与保险丝融断时间不同的问题。她用手护着蜡烛,我们离得很近,我能闻到她头发里散发出的洗发水的味道,她的胳膊还常常蹭在我的脸上。她夸我知道的东西真多。我知道她在给我照亮的时候,也在看我。

五六分钟后,我合上刀闸。屋里一下亮了起来。她请我进去洗手,如果不嫌弃的话。这女人真是厉害,仿佛我进她的屋子,对她来说,不仅不是打扰,反倒是赏光和抬举。我进她家的洗手间。她手拿毛巾站在门口。洗面池旁边摆着一个堆满烟蒂的烟灰缸。它让我觉得直接向她说出我的心里话不算是冒犯,这种女人什么直截了当的场面没有见过。我绝对相信她在陌生男人面前宽衣解带,而根本不会害羞。我掩藏起内心的反感,尽可能表现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风度。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了我在烟灰缸上停留的眼神,于是毫不掩饰地说:“你知道吗,有时没办法的,时间一长就习惯了。你抽吗?”

我说:“有时。”

“这东西很没意思,明明知道对身体有害,可有的时候——还真需要它。特别是我们这号人,要什么没什么,只剩没意思了。”

我不想讨论她的问题,更不想探讨人生。我只想请她告诉我现在怎么办,她是女人,而且和各式各样的男人打交道。我和她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人,非常得喜欢,就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她听了都想笑,我几次见她忍俊不禁地转过脸去。她说,都什么年头了,这还算个问题?找个机会请她吃饭,然后告诉她,如果心疼那顿饭钱,就随便找个理由把她叫到你办公室告诉她。成,两情相悦,你来我往,彼此解个闷、图个乐。不成,你也没什么损失,反正还没有开始投入。别觉得遭到拒绝就丢了你大男人的脸,现在的脸能值几毛钱。呵呵,现在的脸啊,没ρi股值钱。这点,你还真得要像那些不要脸的男人学习,其实,人和人并差不了多少,就看你有多大的磨缠劲儿了,想得到人家的身体,就得丢下自己的尊严,反正腿勤点嘴甜点脸皮厚点儿又不减少你的存款。女人经不住软磨硬泡的,只要她哪天把持不住,上了你的床,就算上了你的贼船,没跑了,如何再给她肚子制造一个下一代,她就完全被你套牢了。她硬,你就软,她软,你就硬。她为这句一语双关的话,笑了一下。十个女人九个傻,剩下一个还不机敏。女人很好对付的。我就是这么被人家估捣到手的。真的这么容易吗?这个直截了当、长驱直入的办法听起来简单,但对我来说却是件非常难办的事。毕竟我不能拿薇拉做试验,我只有成功不能失败。女人把毛巾递给我,看着镜子里的我说,你不会那么老实吧。

“那她怎么办?你妻子。”她接着又问。

“你说桑安娜?我们根本还没结婚,只是住在一起。”

“其实一个样。反正你把人家睡了(多难听的用词)。你们男人总是不把这种事当回事。可你知道要是女人也不把这事当回事是什么状况吗?能看出来,你妻子对你很好,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其实女人能差多少?无非你们男人贪心不足罢了。你想想,一个女人喜欢你她图个啥,其实啥也不图,她就图和心爱的男人平平淡淡过上一辈。你再掂量掂量,如果那个薇拉不接受你,或和你玩上几天,把你扔到一边,你该怎么办?再回到这里吗?桑——安——娜还会接受你吗?”她说,“要我,我反正不会。我永远不做收容所,我还没贱到那种程度,除非是出于其它目的,比方说钱,那就无所谓,是另外一码事了。”

“我不知道。”

“那我问你,”她看着我说,“你相信爱吗?”

“应该相信吧。”我不确定。

“可这年头还有爱吗?爱是什么东西?”她自嘲地一笑,“其实,这是个无聊的问题。我和你说吧,我以前相信爱,还为爱死去活来过,一个男人要碰了我的手,我会恶心地想吐。可现在,我就觉得那些东西全都是假的。只要这个男人对我好就行了,什么爱不爱的,爱就是浪费时间,是无聊,虚假,欺骗。只有钱是实实在在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它不骗人。这些你应该比我更明白,你仔细想想,你非常强烈地想得到那个叫什么来着,对,叫薇拉的女人,等你真正得到她时,品尝过了,新鲜过了,还对你有这么强烈的吸引力吗?我算是看透了,吹嘘、吝啬、小气,巴不得把全世界的女人都骑在身下,还不想多付一分钱,地球上所有的男人都这样。对不起,我不是说你。”

我们聊得并不愉快。她说的乱七八糟,有时颠三倒四,但总是站在她的角度指责男人,指责社会。似乎男人与社会欠她一笔大债。我不去解释,哪怕是为男­性­同胞们辩解几句,从动物学的角度向她解释,雄­性­动物为保证后代和种群的纯洁­性­,自然会尽可能多占有异­性­,这是天­性­。但那是社会学与人类学研究的问题,我只想知道怎样才能赢得薇拉,能拥有她,哪怕一天也行。

她说,那就坚持。坚持就能赢得一切。不过,她奉劝我人生苦短,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简简单单、痛痛快快活几天得了。如果实在憋闷得难受,就出去放松放松,就像喝多了水需要解决那样,就近找不到厕所,就跑到犄角旮旯里爽快一下。路人顶多低声喃喃一句这人怎么这样,可轮到他,一样会这样。这很正常,没人会笑话。她试探­性­地看我一眼说,这个忙,她绝对能帮得上,她不会给我找那种污七八糟的女孩儿,甚至还提到一个心底善良,刚刚出道的小姐妹,如果我愿意,她绝对在桑安娜那里保密。我只是笑笑。她便把话打住了,然后很透彻地说,人啊,其实骨子里都很贱,放到嘴边的东西不闻不问,偏偏觉着远处那够不着、逮不住的香。

从楼上女人那里回来,我重新陷入一种无奈的矛盾之中。我搞不清对薇拉的感情是出于心,还是如楼上女人讲的那样,是出于­性­。可我清楚,我在吃那个毛头小伙子的醋。难道那个毛头小伙子真就懂爱吗?他只不过是打着爱的旗号瞎胡闹罢了。

醒(十七)

醒 17

几天里,我强迫自己把­精­力转移到学校的事情上来。眼看又一届毕业生要离校了,下年度的生源问题亟需解决。国家体制改革后,我们这类原本属于企业管辖的学校受到冲击,划规社会我们没那个实力;挂靠别的学校,没有哪个学校愿意接受;彻底关停,一百多名教职员工没有归处。上级对我们采取了半管不管的政策,一方面给我们压力逼我们自谋出路,一方面给一些补贴维护稳定,不影响大局。但来技工学校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少了,成绩好的考一本二本,成绩不好但有钱的花钱上三本,剩下的人直接进入社会去靠苦力挣钱了。

招不到学生,学校还有什么价值?教师们收入下降,人心不稳,副校长们满腹牢­骚­怨声载道,背地里说我没本事,还稳坐一把手的交椅。汉克不是孬种,我会向上级要政策的。只要得到上级的支持,给学校一个宽松的环境,我不相信汉克先生找不回滚滚的财源。只是现在,我很累,在我心里的天秤上,全校师生的前途重不过一个女人。

我一心想着薇拉,却给桑安娜打电话,我要催桑安娜回来,我要与她结婚,我要用无可更改的婚姻把我心中的薇拉摧毁个片甲不留。电话里,她开始很惊愕,片刻之后问我,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过去我想,你不想,你说婚姻只不过是种形式,感情和爱才是内容,只要内容在,内容真实,无足轻重的形式可有可无。你不是断言,若­干­年以后婚姻就不复存在了吗?现在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是不是——别,我觉得你别这么草率,等我回去咱们再好好商量。

周四,桑安娜回来了,只提了一个简单的小包(走时,我记得她还带着一个大拖箱)。她进门来,坐在沙发上,却不像往常那样紧紧依偎在我旁边。她眼帘低垂,并且不再准备看看其它。她双手相互捏着,一言不发。我也奇怪地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她拥在怀里,或赶紧为她沏杯热茶,以扫她的风尘。我居然就那么坐着,不知道如何开口。过了很久,她才突然抬起头,不加停顿一口气地快速说出想说的话,我已经前思后想过了想来想去最终的结果是——

好了,还需要饶舌吗?还需要哽噎吗?接下来必然是一句“我们不合适,最终不会有好结果,还不如到此为止好了。”

罢罢罢,谢天谢地。真是一块石头落地。我解放了,自由了,想爱谁就可以爱谁了。

可同时,我不得不承认,我那丑陋的虚伪的灵魂还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事情的突兀,而是不相信结果来得居然这么容易。那个死活缠着汉克先生,视汉克为天的桑安娜,他娘的,一夜之间居然变得深谙世事,看破红尘了。她真是彻底想通了,还是另有了爱人。我本想厚颜无耻地问问她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是我太差,还是一个更为优秀或合适的男人出现了。还没等我的嘴巴张开,她的眼睛早控制不住了。两眼清泪扑籁籁流下来,为我们共同生活的日子划上了句号。能看出来,她非常痛苦,这样的决定不是她的情愿,是一种强大的东西在背后逼迫他,指示她,不得不如此。不忍、惋惜、同情、无奈,多把利箭穿着她的心,可她必须坚强、绝决,好像­精­疲力竭无计可施的她只能这样了。她把这个决定看作了对两个人的解脱和最好的赎救,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表现的如此差劲儿。

“但凡有一分奈何,我也不会——” 她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声音不像伤心,倒像是安慰受伤的她。

不需要桑安娜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无非是一联串长长的理由,和她的殚­精­竭虑,她的被动。我说:“好了好了,既然这样,就不要难过了。想必咱们的情份已尽。现在咱们该说的是珍重。”

我尽可能把话温暖了再说。但到桑安娜那里就变得寒冷如冰了。她意外、失望,又早有所料。她骂我狠心,问我是不是早盼这一天到来。我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喋喋不休地数落我的过错。我相信,这些事情早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她自己已经完成了。她打开身旁的包,开始找一样东西,也许是那枚一直戴在她手指上的戒指,她拉开拉链,从外层到内层,最后从旁边的侧兜里拿出一个封信,放到茶几上,她让等她离开后再动它。事已至此,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甚至都没抽一张纸巾给她。这让她隐藏在内心的那点微乎其微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从进门开始算起,她一定感觉失望连着失望,她也许想过起身告别时,我会抱她一下,可她已经意识到那样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与悲哀了,她是在自讨无趣。

桑安娜走后,我打开了那封信。

无论接下来我写下多么愤慨罪不可恕的文字,但开头我必须遵循心听任灵魂深处的指挥,写下这第一句:我爱你。如果你稍稍有点良心,对这个全身心宁愿为你付出一切的女人(包括将来)有半点在乎,你就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在此,我可以对天起誓,倘若我所说的话掺了一丁点假,我甘愿遭受天劈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有一段时间了,具体从哪天开始的并不重要,我常常望着手上的那枚戒指发呆:两根手指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呢?它们不是紧紧地挨着嘛,可那枚戒指,怎么就没办法从中指挪到无名指上呢。亲爱的(但愿你还允许我这么称呼你,至少这个称呼还不至于让你感到恶心),知道吗,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是我深深的爱,我无可选择。可我永远也搞不清我是你的什么?有时,我非常嫉妒你腕上的手表、腰间的皮带、口袋里的钱夹,甚至脚上的皮鞋,起码你需要它们,离不开它们,它们与你身影相随,可我呢?我是你的朋友、保姆、厨娘、清洁工、情人、伴侣、­性­服务者、营养顾问?不不不,我无法定义,如果其中的任何一个头衔属于我,我也不至于如此痛苦。你似乎从来不考虑这些。

现在,我不能不骂你这个残忍的家伙,骂这个总是宽容仁慈能够主宰一切的老天,我还骂我那自认为慧眼识珠的爷爷,为什么在这茫茫人海偏偏要选择你。我们家虽不富裕,但从小到大,我就是父母怀里的宝贝掌上的明珠,娇生惯养,为了你(也许应该说是为了爱),我放弃了自己,我努力做好第一顿饭,像宠物一样把你养着,从穿衣、铺床、倒刷牙水、甚至连*都怕你累着,像个白痴一样把你宠着,天冷了把你的手放到我腋下给你取暖,天热了用毛巾给你擦拭身体,像个孩子一样把你护着,洗澡时给你搓背,睡觉前给你泡脚,饭端不到桌上你不吃,水送不到嘴边你不喝。可到头来(亲爱的,你不必愧疚,这是爱带给一个女人的咎由自取),我的努力换来的是你越来越空茫的眼睛,你的心真是遥不可及、深不可测,把整个世界扔进去,也听不到一个响儿。我一个小女子放到里面,算得了什么,我越来越害怕了。现在你知道了,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因为害怕。贪官爱钱,政客贪权,流氓恋­色­,文人重誉,可我,根本不知道你竟然想要什么,什么才是你的等待,你的期望,你的需要,谁才能让你安分下来,踏实下来。我坚信你也无法回答,因为你自己也搞不清楚。

我想过了。我是一个对你毫无意义的人,就像嫖客付钱打发走的*,房东收钱撵走的房客,走就走了,根本不值得惋惜、留恋或产生一些记忆,你要的是过程,其实结果早已揣在你怀里,且并不需要。我傻乎乎地梦想着日子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你幡然醒来发现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其实就在身边。可是,我的爱人,我连这个最低的底线也无法维持了。以前我一直认为我在为你为自己营造着一个爱的世界!可现在,我发现我是你的拖累,你的负担,你和我是一对彻头彻尾的病人,我们得了妄想症。我梦想着对你的爱最终会成功,你梦想着连你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的到来。我的爱,即使永远也得不到你的原谅,即使你会恨我,甚至去法庭告我,我也必须告诉你,如果我们再继续下去,你迟早会死在我手里。还记得那天晚上吗?我们做完爱后,我说有事要回父母那儿。临离开前我去了厨房,你知道我去­干­什么吗,我打开了煤气(天知道煮咖啡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发现),我想要你死,我的爱,我要让你那双该死的眼睛不再空茫,我让它老老实实闭上。至于接下来我是死是活,无所谓,反正你永远留在我这里了。我为此哭了一夜,我想着你慢慢的在睡梦中冷却的身体,我真的很幸福。早上我回去看你,给你收尸,我要看到你死去的样子。没想,你这个长命的家伙,竟然逃过此劫,还有机会喝咖啡。

噢,我,我,我。如此蛇蝎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格在你身边,尽管她口口声声说爱你。你恨透了她是吧?她­阴­狠毒辣、变态疯狂。可你懂得她胸中那强烈的无法控制的爱吗?也许你认为她很可怜,说不定,你宽宏大量会原谅她的错。但一切都晚了,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所有的过去,即便还有那么一点美好,都无法抵消我的罪恶。我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我,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女人!去吧,我的爱,我想你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本来我要说恨你,我却不得不再一次说,爱你。你自由了,亲爱的,再见,谢谢老天,没有让这个病女人毁掉你的一切。如果我的祈祷能起作用,那就祝愿你早日得到幸福,做一回真正的你。

最后,我不得不劝你一句(哪怕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好好考虑一下父亲的事情,也许你们之间的隔阂本来就不存在,就是出于孝道,我也希望你不要对他置之不理。去试试吧,想想办法,恨是永远掩饰不了爱的,请相信这一点。这本是你的家事,算我赘言了。见谅。

世界上惟一真爱你的女人桑安娜

一道难题摆在我面前。我无法做出决定的,不是要不要接收桑安娜的决定,而是手中这封凄美的信,我是该把它作为桑安娜日后反悔的证据留着,还是索­性­把它扔进垃圾筒里。我重新看了一遍桑安娜的信,就发现我已经读不出一个女人内心的痛不欲生了,我反而赞叹她的文笔。看到这里,全世界的人,都要为桑安娜喊冤了,甚至咒我这个万恶的负心汉早该遭到报应,也许盼着那一晚上就该被煤气毒死,如果真是那样,我是乐意的,我不会恨桑安娜,我欠她的,要比一条命多得多,人的生命算什么,人死如灯灭,那样,我不存在了,我的薇拉也不存在了,一切都停止了,多好!

但只是一个意愿。

出于礼貌,我想过与桑安娜见上一面,起码应该看到桑安娜脸上的一个笑容。但桑安娜换掉了手机号,又趁我不在的时候一次­性­集中取走了所有的东西。好啊,桑安娜,有种!我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躺在床上抽烟,不洗脚就跳上床,然后一觉睡到大中午,谁还能管我呢。我自由了!桑安娜的信一直扔在客厅茶几上,我碰都不碰,像一张­阴­森森的符咒。书包 网 想看书来

醒(十八)

醒 18

六月下旬,又一批毕业生要走向社会。学校按惯例为他们召开欢送会。

欢送会在学校礼堂举行。校领导和准备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坐在前排,我专门给薇拉留了位置,可她和学生们坐在了一起,她说和我们这些夏天扎领带的家伙们在一起别扭。那天,薇拉打扮得很漂亮,整了发,修了眉,涂了指甲,一身白­色­绣花旗袍,婀娜、优雅、丰韵。想想那些皮肤粗糙、身骨刚硬、眼小腮宽、毫无气韵的女人把旗袍穿在身上是多么自不量力,那些猛一看旗袍在身还算得体,但一张嘴就粗口大暴的女人多令人生厌。身着旗袍的薇拉太美了,尽管她没有名贵的钻石珠宝在身,腕上也没有细腻温润的玉镯,但她的美足可以让人忽略这些。欢送会有一段文艺节目,毕业生以班级为单位准备,当然学生们的表演笨拙,生硬,漏洞百出,但没有关系,每一个节目我们都抱以热烈的掌声。薇拉受邀上台演唱《青藏高原》和一段越剧《桑园访妻》,台下掌声如雷,我的心莫名其妙地不平衡起来,回头看看那些舞动如蝴蝶翅膀的手,觉得它们就像嗜血的水蛭正贪婪地爬在我的薇拉身上。我绝不相信,他们只是为薇拉的表演叫好,在他们­阴­暗的内心里,就没有藏着和我一样的秘密——把她归为己有,不愿意让任何人多看她一眼?他们所有的人都是“三只手”,都在“公共”的名义下,想多偷走一点薇拉,我恨不得眼睛变成弓弩,目光变成利箭,把他们统统­射­死。

我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偏偏又在这时发现人群中有一双没有鼓掌的手,那小子全部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节目上,他那双忧郁、恐惧、战战惊惊的小眼睛,敏感极了,敏锐极了,一直盯着台上的薇拉不放。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棕熊般的鼻子闻到了从那小子身上飘来的薇拉的味道。相信吗,男人的第六感觉绝不亚于女人,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怎么没有想到他。他赶紧慌里慌张伸出两手鼓掌,但无论是节奏还是动作都与周围不合拍,我用鹰一样的眼睛盯他,直到他承受不了,弯着腰挤出人群,向卫生间走去。礼堂里的光线不至于太暗,深刻的记忆让我从背后再次确认了他——这个瘦高瘦高走路八字脚的小杂种。我得把他逮回来,像盖世太保缉拿一个叛国者,绝不放过他。我决定去卫生间,看看那龌龊的家伙还能躲多久。

这时,全场掌声如雷。主持人用麦克风在请校长上台。因为黎洋老师要和他合唱。这很可能就是个诡计,薇拉一定看到那个小杂种了。掌声一浪高过一浪,我无法抵抗。我不能扫全校师生的兴,我也不想在薇拉面前当窝囊废。我走上台,主持人要我和薇拉唱《夫妻双双把家还》,或《知心爱人》,我坦白告诉大家唱不了,也许《糊涂的爱》还能应付一两段。我看到我的薇拉把话筒轻轻移到嘴边,眼帘微微上抬,双眸盯着我的脸(我被她彻底摧毁了),她说:“好,那我就和尊敬的校长先生来一场糊涂的爱。”

我敢说,有生以来我从没有唱歌唱得那么投入过,我完全融入到歌曲中了,歌词中的每一次情绪变化都是我的心灵写照。我的心肝,真希望这首《糊涂的爱》永远不要唱完,至少我可以近距离看着薇拉,以表演的名义握她的手。一曲唱毕,薇拉退场,主持人却让我留下来,要我用日语演唱《北国之春》。薇拉走了,我中了薇拉的调虎离山计。我看着她绕过观众席,也去了卫生间。可恶的东西,他们会乘机逃回薇拉的宿舍吗?想想吧,就像《朗读者》里的情景:她往前踏了两步,离我非常近,我感觉得到她的Ru房紧压在我背部,她的肚子紧贴着我的ρi股……她一只手搁在我的胸部上,另一只手握住我的硬邦邦的*。很有可能就是那小杂种日记中的一段话。他就是那个幸福无比的米夏,他正在卫生间门口为看到漂亮的汉娜,不,是薇拉,而高兴。

欢送会结束,各班又回教室自行搞一些活动。我去了各个班,却始终没有发现薇拉。我在各班象征­性­地随便虚头巴脑儿地讲讲话,然后迫不及待地嗅着味道,翻过栅栏,靠在薇拉的宿舍外面。我来个现场捉­奸­。薇拉的宿舍里果真有人,他们好像不说话,我只能听到一些相互拥抱、走动、挪动椅子、碰到床沿的声音,然后我听到薇拉说:“行了,小伙子,像个男子汉!”

“那以后呢?”

“以后再说以后!”

“我……我……”

“我什么我!我又没死。”

接着是一阵抑制着的抽泣声。从语气上能听出,薇拉厌烦了,很不喜欢面前的男生这个时候哼哼唧唧。又是一阵子鸦雀无声。我希望她们能上床,然后我猛然推开窗户,看到那个赤条条的场面。我会以此为条件,逼走那个小杂种,以损坏薇拉的名誉为理由要挟薇拉做我的情人,然后我对薇拉百般呵护,让她在我的无耻中体会到真爱。

我等待着时机到来。却等来一条短信,薇拉在短信里说,尊敬的校长大人,别在外面受罪了,小心被蚊子叮肿了脸。如果你愿意,一会回家我坐你的车,咱们路上谈。

接着,她伸手关好窗户,Сhā上Сhā栓,打开房门打发那个男生离开。

我就像一个被羞辱的偷窥者,无地自容地翻过栅栏,回到自己办公室,给薇拉回了短信。

醒(十九)

醒 19

我们很晚才回家,她没有兑现承诺,只字不提我想知道的事。她­干­脆食言,又是一上车就闭眼睡着了。这个小赖皮!这只小蹄子。

刚进市区,天下起雨来。我不得不叫醒她问她哪里下车。她含糊不清地说,往前走,继续往前。我哪里知道自己是行进在一条幽昧的通道里,是将自己带到一处盼望已久却从不敢企及的地方。雨水把周围模糊了,所有建筑的形状与功用都被忽略,我看着驾驶室里仪表盘上红红绿绿的灯。我和薇拉就像一对肩负使命的绝世搭档,驾驶着特制飞船穿过地壳、地幔,正勇往直前地冲向地心,一种外在的随时有可能将我们压成­肉­饼的力量,让我们忘记前嫌,变得更加紧密,更加生死与共。那个常人的世界依然存在,但它与我们越来越遥远了,一种无比坚硬不可摧毁不可穿越的物质正在填充我们与世界的之间的缝隙。我一会儿觉得我是旁边薇拉同流合污的帮凶,一会儿又觉得我是押送并负责拯救这个女犯人的警察,总之,我一下子进入到一种莫名的虚幻之中,忘记了现实。

唉唉,必须醒醒了,雨太大,我得借用你的眼睛。薇拉坐直身体,摆弄了几下凌乱的头发,突然叫我马上停车。车停在路边。大滴大滴的雨点落到玻璃上摔成七零八乱的碎花。我知道八零后人爱施滥用的脾气即将暴发,可怜的汉克先生只能静候一旁。薇拉用头抵住前窗,辨认了一下方向,无奈地和我说调头。

“什么?”我没大听清楚。

“我们调头回去,老大,你不会想拐卖­妇­女吧!”她也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该发火,强忍着收起内心的不快,面带微笑地说了一句缓和气氛的话,“除非你想和我孤男寡女地在这里呆上一夜。”

“哪里?”

“车里啊,难道你还想让我和你去雨里?”

一个重获自由的男人,一个连学生都敢勾引的女人,我们在车里呆上一夜,有什么不可?我们早已心照不宣地心怀鬼胎了,只不过缺少一次这样的机会罢了。我们就这样呆在车里聊天,轻轻松松地谈谈过去,讲讲故事,放声大笑,然后热辣辣地看着对方,眼睛盯着眼睛,谁都不能退却,用人模狗样的假快乐掩饰着两腿间粗野的欲望。等着瞧吧,总有一次机会她会身体失衡,她困了,或弯腰拣起掉在车里的香烟,我马上趁势搂住她,正好把­唇­印到她的嘴上,接下来还有什么障碍吗?也许她早已是一只*大发的小母猪,巴不得有个男人来撕碎她的衣服,把她压到身下。她渴死了,­干­裂如几个月未见一滴雨水的土地,她所有的嘴,无数的嘴向上张着,等待着疾风暴雨之后的酣畅淋漓,你看看她那­唇­,已经在轻微地蠕动了,难道还要小母猪提前唱起发情的爱歌?想象那只树下的狐狸和水塘里瞄准小鹿的大鳄吧,它们得意的笑容正慢慢映在我的脸上。而我的小情人也正在自甘堕落,堕落不一定不美!撕裂与吞嚼不一定就是残暴。这是老天的安排,我们只是完成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你看看,我那小情人一副贪婪、期盼、饥渴、­色­迷迷的*相儿,我们在这个特别的雨夜,在这远离城市的郊野,做一对男盗女娼幸福的狗男女有什么不可。

“当然可以,只要你不介意。”

“介意?是我提出来,我还介意什么。”薇拉的眼珠在我脸上打着滚,她完全看透了我,“然后呢,我是说我不介意的话?咱们在这里一晚上­干­什么?”

“聊聊天。”我当然在揣摩她的心思,也感觉到了一种潜在的引诱。

“聊一晚上天?”薇拉夸张地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儿,“你能行吗?”

“你行,我就行。”

“呵呵,男人肯定要说自己行。”薇拉开始没个正经起来,“不过,我可不行。我可不能像个神经病人一样,和你聊上一整夜的天。除非——”

“除非——”我一下子把自己的年龄减去二十岁,像个青春萌动的少年一样等着这个早熟的女人,主动来诱惑自己。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还能­干­些什么呢?这样的雨夜。”她问自己,但没有回答,她把最关键的部分掐去了,她说,“从此,你就又多了一条向别人炫耀或洋洋自得的资本。”

“什么资本。”

“还给我装什么蒜。”薇拉突然又一脸的正经,“你会和你的狐朋狗友说,到昨天为止十二个了,不,应该是十三个。”

“什么——”我被她说糊涂了。

“还能有什么?女人。”她说,“你们男人不都愿意这样比嘛!拿女人来炫耀。”

她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含沙­射­影,她是在模仿*,而且把话说得直接、透彻,让本来就丑陋肮脏的我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她推出车去,自己赶紧开车离开。她却突然兴致高涨起来,没心没肺地开始和我说话,却不管她刚才的话是否伤害了我。她说:“我要是你,我就会痛痛快快地把自己和那些女人的故事讲出来。这样多少会让我感觉你还是个坦诚可交的男人。”

我无话可说。

她却下巴微抬地问我:“你有几个女人?也许问你有过几个女人更恰当一些。”

我决定顺着薇拉的思路往下说。这样薇拉会开心。哪怕只是为了让这个夜晚过得有点意思。我的面颊不再发烫,并且把我们的聊天看作吹牛游戏。我告诉她:“没统计过,不过能记起来的有四个。”

薇拉乐了,­干­脆把身子转过来,又揉揉眼睛说:“哦,感谢上帝。这才有诚意嘛。快,给我讲讲。”

“真的就那么想听。”

“起码现在想听,如果过了这个点儿,你求我听,我还懒得有兴趣。”

“就在这里?”

“怎么,你还有想法?是不是想用四个女人故事来骗第五个女人。”她总是这么厉害,不给人留点余地,“其实也没什么。咱们俩个呆在这车里讲故事,确实有点发傻,走,咱们走。”

“去哪里?”

“回市里啊,开房间,然后躺在床上,给你的第五个女人讲故事”

“你确定?”

“还需要我对天发誓?”

转向灯闪烁,我们的在大雨中情趣全无、无­精­打采地调头。说实际的,我对她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了。我只是想让她正经一点儿,告诉我她家的地址,我送她回家。

我们返向五光十­色­的市区。我和她说别闹了,玩笑归玩笑,回家还是要回家。她揉揉眼睛,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她说:“这可是你选择的啊?机会仅此一次,过期不候啊。你不准后悔。”

“我不后悔。”

“够爷们儿。”她学了句北方腔。

她不时地看我,但表情严肃正经。我按着她的指引开车,我们几乎又重新穿过整个市区,快到南边的最后一条大街时才拐进一个小巷,那个地方我去过,是前几年国企改革中受冲击最大最终倒闭的纺织厂的宿舍,那些楼都很破旧了,道路也坑坑洼洼,真的无法与生机盎然的薇拉联系在一起。

我往里开了一段,在一幢楼前,薇拉让我停车。此时已到了所有电影中关键的时刻,女主人公薇拉要下车了,男主人公汉克先生双手抚在方向盘,他该做些什么呢?汉克先生要鼓足勇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一下女主人公吗?还是薇拉意蕴丰富地用眼神骂这个男人笨时,汉克先生要百感交集的垂下脑袋?当然,也许女主人公根本就不会给他机会,自己推开车门,连声谢谢都不说地走了。我到底在薇拉心中是种什么形象?我已经和她说了,我有过四个女人,而她也绝不会相信我不拈花惹草,我已经把她送到家门口了,想想她那被那个瘦高男人摸过亲过的身体,我能做到这一点已经仁至义尽了。汉克如此说服自己。

薇拉还没下车。雨刮器每隔几秒就把前窗上厚厚的积水刮去。她在等一个打着雨伞的男人来接她?还是想和我说点什么。我简直蠢极了,怎么一点儿都猜不透她想­干­什么。

“怎么不熄火?”薇拉把手搭在车门开关上。

“熄火?”在她面前,我好像总是反应迟钝,跟不上她的思维。

“我要在楼道里遇到歹徒,该怎么办?”

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邀请我上楼。我说:“好的,那我就叫他尝尝我的拳头。”

车里没有伞。我们一前一后向楼里跑去。楼道里光线不好,墙面上贴满了各类办证和家政服务的小广告,几乎每个楼层都堆放着旧柜子、破箱子。薇拉的房子在顶层,我们爬得气喘吁吁。薇拉打开房门,自己先进去,把包扔到床上,顺手从茶几上摸起一支烟,浑身的雨水顺着她的裙子和脚流在地上。我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像个呆子。我真的不敢贸然行事,因为此时的薇拉与几分钟前相比已经判若两人,她好像完全冷静了,没有了一点儿冲动。站在白炽灯下她涩缩、惨淡、恐惧,也浩瀚、深远、无际。不过,也就几秒钟,她又重新调整了自己。

“请进吧校长大人。别忘了你还有故事要给我讲。而且我还给你省了开房间的钱。”她看着我,面似白蜡,眉头相蹙,栗­色­的头发贴在脸上。

在这里,我本应该多啰嗦几句,分析一下薇拉这几分钟内几次变化意味着什么,但没时间了,我要进薇拉的屋子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进了薇拉的屋,她却没有帮我熟悉一下环境的意思。我是立、是坐、是冲咖啡、是抽烟、是随便翻杂志,一切都可以随由自便。我站在屋里心绪难平,因为我担心我是这里的第N个男­性­访客,而这个访客只不过是接下来要发生的男女关系的一个代名词。我维持了最初的判断,也许面前的这个女人需要滋润了,我只不过是她庸俗不堪的­性­的圈套中逮住的可爱小鹿。问题是,我的爱情呢?那么一片圣洁的天空,岂能容忍一朵肮脏的乌云?

我所担心的事情很快发生。她把抽剩的烟头摁进烟灰缸里,两只鞋相继踢到门口,开始旁若无人地*服,她的纤细双臂、圆滑的肩头、健美的双腿,如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一一展现出来。我不是瞎子,也不能虚伪地闭上眼睛。屋里没有沙发,我只能席地而坐。尽管找本书来,但心还是牢牢地被她吸引去了。

“你可以做个比较。你一定也在心里做着比较。”薇拉只穿着文胸和*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一定有一具身体令你难忘。你说说,四个当中,老几的身材最好。当然,现在也可以评判老五了。”

“——”

“别不好意思。”薇拉一点也不在乎,“难道这不是你想得到吗?为此,你下了那么多辛苦,费了那么多心思。虽然手段笨拙,但令人感动。”她从我面前走过,进了卫生间,卫生间的灯开着,尽管磨砂玻璃让我看不清她,但她优美、光滑、柔软的*还是轮廓尽显。我的心慢慢踏实下来,知道她是在赌气,在用她的方式嘲笑一个老男人的悲哀。我也极力说服自己要接受现实,她既然决定投怀送抱,我顺理成章笑纳便是,她有什么清高,说白了,与贪念­色­欲的风尘女子有什么区别。正如她说的,这难道不正是我想得到的吗?可这真是我想得到的吗?我不由的打起寒战。

薇拉在卫生间里洗澡,哗哗的水声暂时阻隔了我对她的想象。我开始打量眼前的屋子,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狼籍:被子胡乱团成一团,枕头随意扔到地上,床边挂着穿脏了的丝袜,地上扔着不止一次脱下的衣服,茶几上堆满吃剩的水果和零食,一滩茶水浸过的烟灰还在上面。屋里到处是书,中国的、外国的;杂志、单行本;文学的、人类学、社会学、哲学的;几米和朱德庸的漫画;测字算命看风水的线装书,合着的,打开的,她的厨房也好不到哪里,水池里泡着没洗的锅碗瓢盆,地上扔着撕烂的方便面塑料袋。总之给人的感觉是,主人经济境况相当糟糕,她每天忙于工作,根本没有­精­力和时间收拾,她过着昼夜不分的日子。我不了解薇拉,但可以想象,只有手端泡面写作,沐浴时还在思考问题的狂人才能住出这样的屋子。薇拉一定把全部都献给了文学,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应该为眼前的情景而敬佩她。

卫生间的水一直开着,水滴常常打到玻璃隔断上。我随便拣起一本杂志翻看,只为等薇拉出来。而她却在里面洗个不停,我从来没见过夏日冲澡还如此巨大的工程,但我不能不辞而别。在茶几旁的脏衣服堆里有一本相册,我取来翻看,顺便还拣起地上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到这里,我仍然对即将热气腾腾出来的薇拉没有信心,用不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五分钟,她就会开门出来,她裹着淡黄|­色­的浴巾,淋着湿漉漉的头发,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冲了个澡,感觉好多了,一切归于正常,你可以走了。”罢罢罢,我要的就是这句话,我早想走了。我把相册放到腿上,第一页是薇拉最可爱的一张相片,两腮­肉­嘟嗜嘟的,头上竖着两根皮筋扎起的小辫儿,两只小手奓撒着,双腿并拢,穿着厚厚的棉衣棉鞋站在一棵树下,活脱脱像只等妈妈回来喂食的小企鹅,年龄应该是两岁半或三岁吧,她走起路来一定还会摇摇晃晃,相片是黑白的,右下角被折去一块。接下来应该是一张全家福,翻了过去,却是她的小学毕业照,她额头微低,表情做作,再往后是薇拉不同时期、不同季节、不同装束的相片。卫生间水停了。

“麻烦你给我递一下睡衣。”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应该在门口搭着,如果没有,到床上找找。”

和无数情爱电影里的场景一样,我们也逃不出这种俗套,我只能照办,睡衣不在门口的衣架上,她的床更乱,床单都没一处平整,我翻腾着她的被子,找到一条吊带睡衣递给她。我又坐回到原处,继续看她的相册,我不想等一会儿出来的她以为我心怀不轨,背着她做了一些偷窥之类的想入非非的事情。薇拉出来了,用毛巾搓着头发,带着一串湿淋淋的脚印,她到茶几那里把多半杯剩水一仰脖倒进嘴里,然后蜷腿在我旁边坐下,她嫣然一笑,把我之前对她产生的所有罪恶与恐惧一扫而光。我们不是下贱的*狂,她不是,我也不是,我们只是一对情趣相投又彼此信任的老朋友,一个特别的夜晚独处一室共度好时光罢了。

“里面全都是你。”我和她说,“看来是真正的个人专辑。”

“哦。那是当然,你这不是废话吗,我的影集放别人的相片­干­吗?”

她跟随相片,开始给我讲每张相片的拍摄时间与当时的背景,有时她会笑,笑那时的天真与傻冒,有时会缄默不语,无端地叹口气。后来,她爬上床,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东西,却把我撂在一边不闻不问。

“那我——”

“我想,” 薇拉侧头看我一眼,停顿一下,“你不是需要人照顾的三岁小孩子吧!”

可我不知道怎么办。这是她的地盘,我难道可以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任意胡作非为吗?她没暗示我留下,也没通知我可以离开,而她好像并不准备和我共同做点什么,比方说聊聊天,喝杯咖啡,哪怕一起收拾收拾她这连猪都不愿意住的窝。

说不清,是否与这天气有关。也许是这雨让她产生某种错觉­性­的需要,而我恰恰赶到了点上。我实在无聊,她让我自己找本书看,我把一本《活着》都看完了,她的注意力还在电脑屏幕上。她让我谈谈对《活着》的感受,我说不舒服,那么多人物一个一个地死去。她挪开电脑,去上卫生间,白净的脚从我眼前走过,一秒都没有停,她撩起睡裙,坐在马桶上不关门地撒尿,然后回到床上继续写她的文章。她敲击键盘很用力,声音大过窗外的雨声。又过了半小时,她才伸手揉捏自己的颈椎,用手示意让我过去。她轻声给我朗读刚刚完成的文章。

那是一篇关于父亲的随笔。文中的父亲慈爱、细心、坚强,她读得声情并茂,很多描写就像我的父亲。我想起了至今我都看不起,而且无法理解的父亲,他那雪地里扛着­干­柴蹒跚的身影,他看到我回去赶紧找来我给他买的皮鞋换上时慌张的神情,他坚决要呆在农村不肯到城里来生活的倔强,他那想满足儿女愿望却又不得不用责骂来掩饰囊中羞涩的无奈……每副画面都清晰再现在我眼前。读到一半,薇拉突然停住。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流泪了。这远远超过了她预期效果,她只想知道这段文字是否能打动普通读者,文章的语句是否优美情节是否合理。她说,她只想写出天下父亲冷峻之中所隐含的潺潺温情。这只是一篇都市小报的约稿,纯属为朋友帮忙,所以,她写得很不用功也不用心。我的眼泪让她意外。说着,她把手,她的手,那只柔软令人颤抖的手,抚在我头上,圈起指头,轻轻触摸我的脸(这个可怜的孩子——她一定这么想),满含抚慰地说:“你这个傻蛋。”

这是一句蕴意极深的暗语。

我已经描述过此时的我了。尽管不能说是圣人贤士或谦谦君子,但我的心确实是­干­净的,我觉得我们甚至已经越过了­性­别的鸿沟,生理的不同。薇拉自言自语说,好了,不往下念了,睡觉。她关掉电脑,扔到床右边的空闲处。下地,进卫生间,取牙刷,挤牙膏,然后站在我面前“嗞嗞”刷牙,一边若有所思的走来走去,也许是想她的小说,也许是考虑第二天的安排,或怎样处理面前这个傻蛋。薇拉是个狡猾的家伙,要么善于掩饰,要么就是看太看透人情世事了。我倒成了一个未经世事羞羞怯怯的小Chu女。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我不得不努力找回自己年龄该具有的成熟与从容。我站了起来,她含着满嘴的牙膏沫说:“调水阀装反了,向右扭才是热水。”

哦,再自然不过了。现在我们像一对因为过分熟悉而失去激|情的夫妻,当然,也可以像一对同居一室毫无戒备的朋友。薇拉在刷牙。这个时间我可以*服,等她进卫生间漱完口出来收拾床铺,我正好进去洗澡。我们隔着门聊天、说话,多少夫妻不都是这样吗。可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在为她和一个小男生不正常的男女关系气急败坏,还在认为她是个人人可上的“公共厕所”式的烂女人。她当然对我也不会高看,她不也认为汉克玩弄过好几个女人吗?不过,这些问题现在都可以一笔勾销了,我们越过了了解、试探、沟通、默契、争吵,直接来到了男女关系的终点——同床共枕。只是,我们表现的没有别人那么生涩、扭捏,我稀里糊涂地就进入到了一种“自然”,一种超乎平常的自然。不过,你认为这种自然正常吗?但我们必须得力求做到,似乎谁的行为不自然,就是对对方人格的侮辱。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已不是十七、八岁,我们当然不能把很多东西挑明说透,那些心知肚明的话一旦挑明说透,反倒词不达意洋相百出了。这点,我相信薇拉和我都能深刻理解。所以,汉克起身解开衣扣,松开裤带,而不需要求证什么。

薇拉漱完口,洗过牙缸,在抽屉里翻腾半天。

“没多余的了,就凑和用我的吧!”薇拉把她刚刚用过的牙刷在面前晃了晃。

我简简单单冲了个淋浴,用薇拉的牙刷刷过牙,拿来薇拉用过的毛巾擦­干­身体,穿好*,走出来。

屋里的灯关得只剩床头的台灯了。

薇拉侧身躺在灯光下。睡姿安然。她留出很大一块地方给我,我拉开被子小心翼翼将自己放置进去,一边伸手关灯。她却轻声说:“别关。”

我迟疑一下。

“关掉灯,我会睡不着!”

我完全听命于她,这基于这是她的屋子,知道她已经为这个晚上做好所有准备,而这些准备我是不知情的,所以我仍然不敢放肆,谁知道这是不是她诱敌深入瓮中捉鳖的妙计呢?我仰卧着,仿佛守护公主的贴身保镖。但没过一会儿,我的­精­力和注意力就都用来感觉与她之间的距离了,我派出一根根带着蛛丝的触角向薇拉的身体靠近,我要感觉到她,感觉她体内流淌的血液,捕捉她隐隐散发出的热气,要收集她清淳的体香。我继续放纵着所有幻想的触角,让它们在她的身上妖魔般地漫爬。可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越过雷池半步,她那薄薄的,甚至汗毛都可以钻出的睡衣下,埋藏着无数炸弹,她的身体到处都是暗堡、雷区,一旦我轻易妄动,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随便说点什么吧,或者讲个故事。”

“你不困吗?已经很晚了。”

“这不用你­操­心。讲讲吧,就讲讲你和那四个女人的故事,你们怎么认识的,你是用什么手段把人家骗到床上的,还能做到对内冠冕堂皇,对外游刃有余!真佩服你们这些男人撒谎不脸红的本领。”

好的。关于男人女人的*韵事书上写的遍地都是,随便套用一个还不容易?于是,我开始讲。为了让她相信,我讲得有鼻子有眼儿,甚至还编一段我挨人家老公揍的故事。她耐心地听着,可是,等我讲到第三个女人的故事时,她的身体突然剧烈抽了一下,我发现她睡着了。我伸手关掉灯,熟睡中的薇拉翻身爬过来,她双腿蜷曲,脑袋钻在我怀里。我试着去搂她,但又不敢碰到她。天快亮的时候,我眯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一只手被她抓住了,她还睡着,面朝着我,没有一点醒着时的冷峻、乖张,她呼吸均匀,鼻翼轻飞,脖子上的血管微微跳动,她的样子平静、安稳,似乎从未受过惊扰。我看着她,既熟悉,又陌生。我相信她就是我生命中等待的人,她绝不是我莫名其妙的幻想,而是无论我妄图逃避还是欺骗都无法改变的希望,这个人就是我的未来,她就是那个可以让我活到完整,活到无憾无悔的人。

就在这个任何时候想起来我都觉得很美好的夜晚过后的第二天,我收到薇拉的短信,短信说她不能到我的学校讲文学课了,她再不想见我。如果我不答应,就答应做她的情人。我彻底被搞糊涂了(是不是她希望那一夜躺在旁边的不是一位绅士,而是一个欲望极强,和她一夜*,让她浑身散架的流氓)。我从她的短信中理不出任何因果关系,也不懂她真正意图。但我能感觉出来编写短信时她有多矛盾。她为什么一夜间变得如此直接?难道这里面牵扯那个杂种?别忘记,她还没有对这件事情做过任何解释,她是不是想用自己身体,让我放弃对那个小杂种的纠缠。我满脑子的疑问。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短信,她似乎已经猜中我的心思,她在短信中向我提出八个条件:

一、下雨时,要陪我吃饭,然后睡在我身边。

二、不需要经常送我礼物,但不能一年不送。

三、*必须征得我同意,不得有威逼和侵略­性­的行为。

四、彼此不得过问对方隐私。

五、只要有一方要求结束关系,另一方必须无条件服从。

可实际上她只发来五条。剩下的三条她说,忘了,等她想好再说(当时,我并不觉得她草率)。

我心里暗喜,根本没去认真考虑那些条件,因为我觉得那些条件,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多少男女不是海誓山盟要白头偕老吗,他们不是千辛万苦爬到泰山顶上锁一把同心锁吗,最终过不了一年,该拜拜的时候还不是毫不客气的拜拜了吗。我不敢去预想将来,我只要薇拉现在就到我身边。我马上回复短信,答应她的条件。她又回复说,好吧,希望尽快有个正式会面,有些具体的事需要进一步商谈。

尽快,我的薇拉居然用了“尽快”。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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