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流星雨》的顺利演出之后,话剧队众人终于稍微得到了校方的首肯,默许了这棵新苗的成长。而艺术团方面也总算对众人的舞台演出水平有所认识并且表示了接受。
众人总算是在艺术团里——或者应该说是在这所学校之中——令校园舞台剧正式扎根下来了。
文清明终于觉得自己能够抬起头来面对与自己一起担惊受怕的众人了。
虽然已经在学校正式站住了脚跟,可是文清明也意识到,现在的辉煌很可能支持不了多久。因为在进入艺术团之前,他们没有办法公开招募新生,所以现在话剧队之中所剩余的大都是与文清明同届者,低一年级的预备接班人几乎是没有。在现在如此青黄不接之际,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只有紧急招生了。
当文清明把这个想法与艺术团师姐岑芍笺商量的时候,岑芍笺考虑了一下,觉得倒也的确如此,认为文清明的担心并非是杞人忧天,便向艺术团的管理层申请进行短期的新生招募。管理层审视情况属实之后,很快就予以了批准。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这个校园里,亮出自己的旗号了。
当文清明看着贴在一边办公桌上的“艺术团话剧队招生”字样的宣传广告的时候,再想起过去这一年多以来偷偷摸摸,见不得光,如同邪教乱党一般的日子,一时之间心头真的有些五味交错,仿如隔世为人一般。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惊醒了正在出神的文清明。而这个脚步声之所以会引起文清明的注意,不是因为其音量的关系,而是因为这个脚步声对于文清明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了。
这一年多来,文清明经常都能够听到这个脚步声。
从前,他是跟随在这个脚步声之后往前摸索着走的。
今天,他离开了这个已然熟记在心的脚步声,踏上了属于自己的路。
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这脚步声终于停驻在艺术团的巨幅广告宣传前面。驻足步者久久地凝视着“艺术团话剧队招生”八个大字,却半句话也没有说。
这个脚步声,文清明当然很熟悉,熟悉到即使他不必抬起头来也能够辨认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个带着他向这所学校的舞台迈出第一步,促使他写下第一个剧本,并且共同打造本校第一个舞台剧团体——“燎原”演艺部的师姐。
是林郦采来了。
自从进入艺术团之后,文清明一直都没有再见过林郦采,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对林郦采说些什么好。
既然自己已经选择了与林郦采不同的道路,自己就要将这条好好地走下去。
所以他一直没有将自己的视线留连在曾经有林郦采出现过的道路上。
直到今天,众人分道扬镳之后,林郦采第一次出现在文清明的面前。
“师姐,你来了?”文清明首先开口了。毕竟,他是林郦采的后辈,无论如何,在礼节上,他都应该向林郦采先打招呼。
一别月余的林郦采精神看起来似乎很好——至少比在“燎原”日夜苦思众人出路的时候看起来有了多一些的神采。正在看着广告招贴的林郦采耳中听见文清明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笑吟吟道:“终于看见我了吗?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呢!”
看见林郦采与自己说话之间的神色并无异样,文清明一直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也连忙笑着回话道:“师姐,你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你不是不知道,我最害怕女孩子开玩笑。”
林郦采笑意依然,“你还有很多东西是我们不知道的呢!”
文清明摇摇头,“但是,你们所知道的都是真实的。”
林郦采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只是绕过临时搭架的新生报名前台,走到正在招募新生的文清明与易正等人旁边,拿起桌面上的报名表格大致看了一遍。未待完全看完,林郦采已然是眉头紧皱:“怎么?都是和你们同一届的人报名?新一届的人呢?在另外的名单上吗?为什么不拿出来?”
易正哈哈一笑,“这样的名单要是有的话,我们也想拿出来啊!”
林郦采皱着眉头,转向文清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颖依告诉我,说是你们要招一批大一的新生,准备作为你们将来的生力军。可是现在……”林郦采指着满满一页写着大二学生名字的报名表格,“怎么都是大二的学生来报名?”
易正抢先嘻笑着回答道:“这个就要问报名的那些人咯!”
林郦采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满意,只是继续看着文清明,等待着文清明能够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师姐,”文清明终于缓缓开口道,“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前一段时间演的那个叫做《都市流星雨》的舞台剧?”
林郦采虽然不知道文清明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好像是毫不相关的话题,但是还是点点头,“当然有看到。你们的演出,我怎么会不去捧场。”
“那天晚上的观众,绝大部分都是大二的学生。”文清明叹了一口气,“去看的大一学生实在太少了。所以,虽然我们成功地利用这个剧提高了我们的名声,可是却没有成功地让大一的新生听到我们的名字。所以,我们的宣传做到了老生身上。”文清明拿起报名表,苦笑着说道,“结果,我们招到了很多的大二学生。”
“你们这样做可不太行啊。”林郦采忧心道,“那么下一年,等到你们都要退队的时候,那岂不是没有人接手了吗?清明,你们这次实在做得不太够。”
文清明只是以苦笑作为回答。林郦采所说的情况,他不是没有考虑到。可是现在新生人丁单薄,文清明也是有心无力,只觉得除非他是有天大的本事,否则一时半刻之间根本就找不到可以他想要的这么一大群生力军。
“要我帮忙吗?”良久,林郦采终于迟疑着说道,“如果实在人太少的话,我可以留意看看还有什么自己认识的师弟师妹可以介绍过来的。”
文清明没有开口。虽然他也很想接受林郦采的好意。
“其实也不是全部都是大二的学生,”易正忽然抢过一言不发的文清明手中的名单,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之中搜寻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他的目标,“你看,其实还是有大一的新生来报名的。虽然是少了一些,只有几个人个。而且,男生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男生?”没有仔细看过名册的文清明不由失笑,“到底是什么人这么不幸……不,是什么人这么幸运呢?让我看看这位师弟的名字。”
易正指着纸上的一栏道:“就是这个人。”
映入文清明眼中的是三个字:袁刚仁。
文清明不由摇摇头,对着这三个字长叹一声,“这位师弟啊,以后你可就辛苦咯!”
在接下来的几天招生中,大一新生的人数还是保持不变,大二学生的报名人数则持续上扬。哭笑不得的文清明虽然百般无奈,但是由于向校方申请的招生期限已经期满,也只好草草收场。
在此之前,当然是先见一见屈指可数的几位大一新生。
结束招生工作的当晚,文清明便特别拜托专门负责后勤的几位队员分别通知那几名大一的新生在众人平时排练的主教学楼底层见面。虽然约定的时间是在九点半,可是文清明还是与易正、凌俊约在在八点左右在主楼下先行碰头了。
提早准备事情,是文清明向来的处事原则。他永远不会允许自己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分钟才手足无措地出现。
“哟嗬!”随着一声大叫,笑嘻嘻的易正踱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从远处的校道处向文清明走来。“来得早啊!”
文清明无奈一笑,只是微微招招手作为回应。
易正实在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虽然他的脸上无时无刻都挂着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笑意,虽然那种笑意在他圆圆的脸上显得总是那么没有半丝的杀伤力,虽然他总是会在一些大家认为是应该严肃的时候装疯卖傻。但是,文清明却还是很喜欢这个人。
聪明固然难得,但是糊涂却更加难得。
有时候,有很多文清明觉得很难办的事情,都是被易正笑嘻嘻地在背后解决了。文清明偶尔也会好奇地问问易正,想要知道这个总是笑吟吟的人究竟是怎么把那些看来严肃棘手的麻烦摆平的。
易正却只是笑着说:“就是象你想的那样解决的。”
文清明永远不会知道在当时争论究竟是选择进入艺术团还是选择挂名到其它社团的时候,易正究竟在自己的背后帮过自己多少。这个有着一张和善的圆脸,总是笑嘻嘻的人究竟与那些原本心意摇摆不定的人说过了什么,让他们转投自己的阵营,这可能永远都只会是一个只有他自己和那些当事人知道的秘密。
这个笑嘻嘻的人,实在有着太多的秘密了。
不过,文清明并不想去追究这些秘密。
每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保留一些秘密,其他人是不应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去强求知道这些事情的。
更何况,虽然文清明从来没有探问过,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地知道,如果是易正不愿意说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让这个笑嘻嘻的人开口。
在他愿意走的时候,他可以背着你走,而且绝对没有半句怨言;但是如果是他不愿意走的话,即使你用鞭子抽他,他也不会挪动一下身体。
可是偏偏他的笑容又是那么可爱,可爱得没有一个人会忍心真的用鞭子抽他。
这么有趣的人,文清明实在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找出第二个来。
有如此有趣的一个人做朋友,连一向沉闷的文清明忍不住觉得连自己应该要快乐一些,糊涂一些了。
笑声中,易正已经踱进了主教学楼底层,顺手将楼底走道处几盏灯开了,问道:“怎么不开灯?黑乎乎的,我差点没有看见你这家伙”
文清明淡淡笑笑:“一个人,不想浪费太多的电。”
文清明话音未落,从二人面前的黑暗处,忽然有人从一根柱子后面闪身出来接话道:“就是,小胖啊,你应该学学清明那样节省资源啊!”
易正一见这人,忍不住笑骂道:“你这个读经济的吝啬鬼,偷偷摸摸地在那里当‘柱男’么?还以为你迟到了,原来是躲在那里想要吓人!告诉你,这办法我都已经用到烂了!还不快些过来!”
那人闻言,哈哈一笑,大步走到二人身旁的石栏坐下,“我也不过是刚到,谁那么有空特地躲在那里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这个人自然就是凌俊。
如果说易正是一个有趣的人,那么凌俊就是一个相对起来没有那么有趣的人了。
虽然凌俊也经常会笑,可是这种笑容却是与易正的那种类型完全不同。
凌俊的笑容是有温度的。当他在笑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棉被中一样,整个人都被这种温柔舒舒服服地包裹起来了。
不是每个人都会拥有这种笑容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将自己的温度传达到自己的笑意上面。更多的人是不愿意将自己的温度分一些给自己的笑容。
可是凌俊就有这种万中无一的笑容。
所以,文清明很喜欢看见凌俊的笑容。每当看见这种笑容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总是还有一些人是值得自己和他说说心里话的。
没有温度的笑容是融化不了凝结在大多数人心上那层厚厚的冰霜的。
文清明的心上也有这么一层厚实的冰层。虽然这冰层封印的是一团烈火,可是这团烈火却是无论如何也融化不了这层坚冰的。
自己设置的心锁,就是为了锁住自己的。
可是凌俊的笑容里面的温度却可以暂时将这层坚冰化开一个缺口,让文清明心中的这团烈火可以探头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所以,文清明很喜欢在闲暇的时候找凌俊出来闲聊。
凌俊实在是一个很懂得让别人放松的人。
身边有这么一个朋友,文清明觉得至少自己不会活得太累。
“恭喜!恭喜!”
凌俊甫一坐下,便对文清明作势拱手道:“我也是刚刚才听说你老兄已经正式荣升艺术团话剧队队长一职的。”
易正闻言,不由“哦”了一声,回头质问文清明:“你小子什么时候升了官的?怎么不告诉我?”
文清明耸耸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有什么必要到处去宣传吧?”
“怎么会不重要?”易正一掌拍在文清明的肩膀上,“这是艺术团认同我们的一个标志啊!怎么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就是,”凌俊也接口道,“一直以来,虽然实际上话剧队都是由你说了算,但是那个艺术团的岑师姐始终还是名义上面的队长。连我都能够看出来,其实那时候艺术团对我们还是不太放心的。”
“那是当然的事情。”文清明体谅地一笑,“当我站在艺术团这个位置的时候,我也会这么做的。所以,这也是怨不得谁的事情。”
“可是现在,”易正笑嘻嘻地看着文清明道:“你总算是能够正式入主艺术团的话剧队,那个岑师姐也算是认同了我们,对你的戒心也少了一些。”
“是上次阿俊演得好。”文清明转头对凌俊说:“其实,艺术团方面之所以能够肯放手让我们重新掌握这所学校的舞台剧主导权,上次阿俊主演的那个《都市流星雨》实在是功不可没。如果不是那个剧的演出效果还算可以的话,我们那里会有机会上位?”
“我只是照着剧本演的而已,说不上什么。”凌俊忙道:“其实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就像颖依她们。虽然她们都是负责幕后的工作,观众们都不知道她们的存在,可是如果没有她们,我们也演不了的。还有,清明你写剧本也不轻松啊!”
“怎么说都好!”易正笑嘻嘻地凑过来,“文导啊,现在升官了,什么时候请客啊?要不要我通知全部人一起去大撮你一顿狠的啊?”
全部人?
这个“全部人”是指现在艺术团话剧队中的所有人呢?还是指曾经与自己在“燎原”里面打拼的所有人呢?
可惜的是,今天在艺术团话剧队里面,和自己一路走来的人已经剩余不多了。
“燎原”演艺部之中已经有很多人离开了这个在这所高校中首个将话剧纳入正轨的团体。很多本来今天应该坐在这里的人,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想到此处,文清明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果真是应了古人所说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情形吗?
如果今天原晋在这里的话,他应该会用那不太标准的国语嗤笑文清明“放屁”吧。
可是原晋也已经走了。
祁君走了。
汪冬走了。
张丽走了。
……
还有很多文清明一时之间想不起名字的人,他们今天都已经走了。
“你们近来有没有见过祁君他们?”文清明忽然想要问面前二人这个问题,“自从‘燎原’拆伙之后,我好像很长一段时间好像都没有见过他们了。”
“我偶尔还是能够见到他们啊,”易正道,“祁君这阵子在学生会那边也是混得风生水起,听说也是当上了个什么部长……不知道是不是女生部的部长。改天也得去诈他小子一顿饭才行!”
“吃这么多,怪不得你的绰号叫做‘小胖’啊!”凌俊笑道:“只有起错名字,没有改错的外号。你这个胖名来得实在是不冤枉啊!”
“还有其他人呢?”文清明淡淡地打断了凌俊的话,“你们都知道,我平时很少跟他们联络,都是只有在排剧的时候才稍微跟大家说几句话而已。有些人,我连他们的名字和长相都还不能联系起来。而你们至少平时跟他们还有些来往,应该比较熟一些。所以,我想要问问你们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大家都很好。”易正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
即使是易正,也没有办法笑着来谈论这个话题。
“一些还有参加其它社团的人在离开这里之后就转移阵地,专心搞他们另外那边的工作。至于说还有一些从一开始就只是参加了‘燎原’的那些人,现在就什么都没有干了,估计他们只是专心在读书上课了。”
“你会不会觉得是我把他们逼走的?”文清明淡淡地问道。
“如果他们自己真的不想走的话,没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逼走这群人。”易正忽然正色说道,“你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如果这些人真的要走的话,无论你当时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他们都始终还是会走。有心留下的人,又怎么会介意艺术团话剧队和‘燎原’这两个名字的差异?”
“你就一点也不介意么?”文清明问。
“我不介意。”易正嘴角微微一扬,似乎想要笑一笑。可是这个笑容临到嘴边的时候,好像又被什么卡住了一样。易正嘴角抽动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他只好放弃了这个举动,摇头说道:“我跟着你到艺术团这边来,不是因为我和你有交情,也不是我觉得你对话剧队有多重要,而是我自己选择到艺术团来的。我是因为知道过来艺术团这边发展舞台剧绝对比要挂名在哦那些乱七八糟的社团要好,所以我才愿意过来的。你小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箔,以为我们是给你面子才跟着你跑的。老实告诉你,就算你不来这边,我自己也还是会过来艺术团这边混的。”
“你不用觉得自己欠了什么。”凌俊也说道,“小胖说的对。这是他们自己早就已经在心里就决定的事情,无论你怎么决定,都一定会有一部分人不满意,都一定会有一些人离开你所选择的方向。”
文清明勉强对二人笑笑,“有时候,我也会假设地想一想,如果我那个时候选择不进艺术团,而是听从师姐她们所说的那样,随便找一个社团挂名,让‘燎原’继续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大家是不是就会好过一些呢?”
“不要开玩笑了,”易正扬手给了文清明一记所谓的“弹指神通”,“那种原地踏步的地方你难道会愿意待下去吗?如果他们最后真的将‘燎原’挂在了别人的尾巴上,你以为你小子还会继续待下去吗?”
自己的确是不会再待下去的。文清明心想。无论是谁,都不会希望自己在一潭死水的旁边流连太久的。
“可惜啊!”文清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是大家都能够象我们这么想的话,你说那该有多好啊!”
“你少自作聪明!”易正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笑嘻嘻的样子,“人家有大堆的正经事情要做,你以为每个人都好像我们这几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一样吗?你有多余的时间来搞话剧,人家可是大好青年,大把前途在人家前面等着,哪里有空来跟象你和我这些无所事事的人‘混吉’?你开车去请人家,人家都懒得理你呢!”
文清明看着满脸笑容说出这些话的易正,不由得会意一笑,“多谢你。现在我的心情已经好多了。”
易正实在是一个能够让周围的人们都能够快乐起来的人。
而自己呢?自己是不是一个总是让周围的人感到麻烦的人呢?
如果“燎原”之中没有自己这么一个不安分的人,大家是不是会过得比较安稳一些,团结一些,和睦一些呢?
自己实在是一个不太懂得相处之道的人。
因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骤然之间很难以改变过来。即使自己有时候想要尝试努力地去讨好别人,但是自己却连讨好的方式都不知道。
由于是家中的独子,加上父母工作繁忙,所以文清明自小就已经习惯了与自己为伴,习惯了享受孤独的感觉,也习惯了将自己的心隔绝在众人的世界之外。
可是,要将自己隔绝在众人的世界之外,那便就意味着他也同时将所有人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了。
所以,不但别人听不到文清明心中真实的想法,文清明自己也闭上了心眼,不愿意去看别人会怎么做了。
虽然不愿意,但是文清明还是不得不在心中承认:
自己还是太任性了。
“你在想什么?”易正推推又在神游万里的文清明,“新仔来了,拿出点前辈的样子出来,不要给我们丢脸。”
文清明抬头往易正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有数个穿着大一特有的那种灰白色校服的学生正在朝自己方向走来。一行人中果然只有一个男生鹤立鸡群。这个时候,文清明即使是用膝盖也能想到,这个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脸型方正刚毅的男生必然就是大一新生中的一根独苗——袁刚仁本人了。
文清明轻轻嗓子,慢慢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嘏,便与易正、凌俊二人迎上前去,先行向对方介绍自己道:
“你们好。我们是校艺术团话剧队的。”
“你觉得刚才那几个新生怎么样?”
待那几名大一的新生离去之后,易正这才问文清明。
虽然刚才与众新生交谈不过一个小时左右,说不上什么印象。但是文清明还是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心地回答:“我暂时不想太快下定论。因为他们可能还有些紧张,不太习惯。不过如果他们以后都没有办法改进的话,那么,我们可就真的是连‘扑街’都不行了。”
“那个男生呢?”凌俊也问道,“清明,你觉得那个唯一的男生,就是叫做……刚仁的那个新人怎么样?”
文清明快速回想了一下袁刚仁方才的表现,“除了普通话有些难以让我接受之外,其它的表现还算是差强人意。”
“他的演技怎么样我倒还不是很清楚,”易正懒懒地说道,“可是有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就是这个袁刚仁的醉翁之意不在舞台剧。”
凌俊奇道:“这倒奇怪了,你认识这个人还不到半天,怎么知道人家志不在此?难道你还会看相不成?”
“知道一个人,不一定要认识他很长时间的。”易正回答,“看他的言谈举止,大概也就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总之,我就是觉得这个人不是为了发展舞台剧而来的,而是为了进入一个社团而来的。”
说到这里,易正又回头看看一言不发的文清明,“不信的话,你问问清明这家伙,看看他又有什么感觉。”
迎着凌俊与易正的目光,文清明心知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他只好挠挠头,舞客奈何地说道:“我没有易正那么好的观察力,我可看不出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的。我最多只是看出他不是一个为了话剧而参加我们的人。因为……”文清明仔细地想了一想,考虑着应该怎么措辞,“……因为,在我有时候特地提到一些关于话剧的事情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一种应有的热情。”
凌俊笑道:“清明你还能够从别人的眼睛里面看出什么来么?厉害厉害!佩服佩服!那么你还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文清明也不由笑道,“你当我是神仙吗?我也不过是凭着直觉胡乱猜测的,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你要是想知道的话,不如自己去问他。”
文清明口中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知道,其实自己在这个叫做袁刚仁的新生眼中还另外看到了一种若有似无的东西,只是由于这种感觉现在实在太微弱了,微弱得文清明都不能肯定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所以文清明考虑再三,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是一种渴望得到什么东西的感觉。
那是一种站在山脚下面的登山者在仰望着山峰的时候,想要征服高峰,想要将所有峻岭踏在自己脚下的感觉。
但愿只是自己的错觉——文清明对自己这样说。
之后的一段时间,文清明便将所有的演出节目事项都推给易正与凌俊等老生负责,因为他只想专心去考虑新生的训练事项。
天才也许存在,不过至少文清明目前还没有遇到。
如果真的有天才这种人物出现的话,那么到时候就再由这个天才为自己制订一个规则好了。现在,由于这种人还没有出现,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所以文清明必须要为绝大部分的凡人着想一下。
经过这一年多以来的舞台生活,他总算明白,把没有一些最基本的简单培训步骤都没有经过的演员直接就放上舞台去演戏,就和把赤手空拳的士兵扔到战场上面去同一道理。毕竟,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上了舞台之后自然就会演”的事情的。
实际上目前话剧队之中演员的素质水平其实普遍较低,很大部分根本还没有到达上台的要求,有鉴于此,他认为加强演员们的平时基本功训练尤为紧要。
按照文清明的想法,在平时当有剧组开始排练新剧的时候,有时间的演员和想要学习一些东西的队员最好应该尽可能到排练场地处观摩。一来可以获得一些表演的经验,二来也可以对剧组提出一些宝贵的意见,让双方都可以得益,共同进步。而且这种做法也有利于发现一些有潜质的新演员,挖掘演员的长处。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由于队员们平时的空余时间各有出入,所以每周的例会时间对各位演员——即使对于文清明自己而言都是一个机会。在例会时,除开正常的会议时间,应该留有适当的时间让演员展示其才艺。这个做法对于发掘各种类型的人才是非常必要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构思,是一个理想状态的的模型,至于在现实之中能够做到多少,实在还是有待斟酌的。
不过无论如何,文清明还是有很多事情想要做的。
首先就是要把这个处于混沌之态的话剧队混乱的责任分清理直。
文清明想使用“编制”这把利斧劈开这胶着不清的混沌,好让清澈者上浮为天,混浊者下沉为地,让这个有事一起做,无事大家逃的部门众人能够各司其职。
所以,他曾经与几名老队员,譬如是易正、凌俊等人商议过如何将这纠结成一团的话剧队分组的事情。
编剧组是必然要存在的。没有编剧组的存在,也就意味着没有人为话剧队众人提供能够演绎的剧本。若然无米,任她是何等巧妇,只怕也是有心无力。文清明是最为大力提倡将编剧者独立成组的人。因为他认为,目前所有的剧本都由他自己一力承担,先不说他何时会江郎才尽的问题,就舞台演出而言,剧本类型总是千篇一律,对于演员和观众来说都是祸而非福。只有建立起编剧组,才能从制度上根本解决这个问题。
当然,凌俊等人也担心地问过文清明:“如果没有人报名编剧组呢?”
文清明只是无可奈何地道:“那就去抓人过来编剧组好了。”
文清明这样说倒不是信口开河。他知道其实即使在话剧队中也有人能够写一些小品相声之类的小型剧本,只不过由于这些人懒惰惯了,加上文清明太喜欢将所有事情包揽上身,结果众人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一旁的拉拉队员,于是这些人就更加不愿意动手了。
文清明也是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自己不应该是一个把大家的工作都抢光的人,而应该是一个懂得如何分配工作给适当的人选去完成的人。
自己虽然是一个编剧、是一个导演、是一个演员、是一个幕后配音人员、是一个幕后音乐、灯光的效果师,但是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一个身份,就是这个话剧队的队长。
自己不能光顾着自己的兴趣,还要照顾整个话剧队中所有人的兴趣。
这是文清明之前一直忽略了事情。
在之前如此之长的一段时间中,文清明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的原因是在“燎原”中的时候,他就已经习惯了单枪匹马地在这所学校的舞台上以一个随心所欲地驾驭文字的文人身份出现,而当时大家都是在他的身后,等待着他杀开一条血路。
可是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不纯粹是一个狂傲的文人,不再是一个独行侠,而是一个团体的领跑者,所以他也应该是时候改变一下自己的行事方式了。
众人建议分出来的第二个组别,就是导演组。
导演组对于话剧队众人而言,其实是一块鸡肋。文清明向来都认为,一名导演的本身应该首先是一名最苛刻的观众,他对自己的作品应该是最挑剔,要求最严格,最严谨的。因为话剧队众人永远不会知道所有的观众在欣赏他们的话剧的时候会有什么要求,想要有什么样的视觉效果,所以他们自己就必须将他们能够考虑得到的所有可能都考虑进去。而这个问题要由谁来考虑呢?
当然是由剧组的导演来考虑。
导演是一部话剧的总策划者,在话剧开始排练到上台演出,乃至结束之后的善后工作,导演在自己的心中都要有一个完整的架构图在心中。包括跟进话剧排练的进度,场景的安排设计,幕后工作的筹组等各方面,导演都必须兼顾好各工作之间的安排。
在话剧排练的过程之中,导演应该由始至终扮演一个最苛刻的观众的角色。即使是演员的走步稍有差池也应该及时纠正。因为如果导演对自己的作品宽容的话,观众就会成为最严厉的批评家。
这苛刻二字说来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导演能够投入到自己导演的话剧之中,真心地希望自己的话剧能够尽善尽美的话,自然就会能够将处于雏形的话剧完善,并且将其带上舞台。
可是,现在文清明就是没有办法在队伍里面找到一个苛刻的人。
甚至连处事认真得让文清明觉得还算差强人意者都是屈指可数。
易正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所谓的导演组,因为他害怕在文清明列举的各项要求的一夫当关之下,恐怕是纵然万夫也莫之能开。
“你准备让这个导演组空置吗?”易正担忧地问文清明,“不如还是听我说,暂时把这个导演组归到编剧组里面去算了。反正幕后组都已经合并到编剧组里了,也不差这一个空壳子了吧?”
文清明坚定地摇摇头,丝毫不肯松口,“导演在一个剧组里面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不能不将其专门分组出来。即使是让这个组空着都好,也一定要有这么一个小组存在。只要这个小组存在,总有一天会有适当的人来担起这个责任的。”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会让我们的机制变得很臃肿吗?”就读经济系的凌俊托着下巴说,“本来我们的人数就不是很多,还要分成几组,好像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
“也许就象你所说的那样,”文清明也不得不承认凌俊的话确实有其道理所在,“可是,我这样做是为了让以后的人也能够可以知道路要怎么走而已。”
凌俊与易正对望一眼,“那就暂时先设立这个组。如果确实没有必要,以后我们再将它撤除就好了。”
最后一个组别,是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的演员组。
不过,这其实也是最让文清明头痛的一个组别。
文清明考虑了半天,最后还是不知道应该为演员组下什么定义。因为这个组别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了——或者,这根本就是由不确定因素所集结构成的一个组别。
每个演员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暂时撇开他们的演技不谈,光是每个人的修养内涵不同就足以影响其舞台表演。文清明看着同样一筹莫展的众人,最后只是草草定下了七条演员的练习准则,便与众人不约而同地跳过了这个议题。
确定了改组的事项之后,文清明数日之后便将分组结果通知了众人。众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默默接受。
看着众人已然失去当初那种炽热的光芒的眼神,文清明忽然觉得现在这群人在校艺术团这个学校方面正式承认的社团中的士气有可能比在“燎原”这个非法组织中东征西战的时候还要差得多。
难道是安逸的日子将众人的锋芒锈蚀了吗?
十一 海岸上的陌生人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每个学期的开始几天,文父似乎是成为惯例一般地问文清明这个问题。
“什么事情怎么样?”文清明有气无力地装糊涂。
文父的眼睛继续假装停留在电视新闻上:“你自己的事情。转系的事情。”
文清明如同含了一个核桃在嘴里似的,支支吾吾了几句,不过究竟说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都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了,”文父慢慢地说道,“我只是想你能够安安稳稳地读完这几年大学。毕业之后,你想干什么我都不管。”
文清明也假装将目光停驻在电视上,含糊其词地“哦”了一声。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文父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问道,“到底是在这个计算机专业继续读下去呢,还是转到一个你自己喜欢的文科专业去读完这剩下的几年?”
文清明平日的如簧巧舌此刻仿佛被浆糊裹住了一般,吞吞吐吐地说:“我还在考虑。过一段时间再说这件事情好了。”
“啪”的一声,文父终于把电视关了。
文清明再也没有借口可以逃避,虽然百般不愿,但是也只好准备正面迎接文父新一轮的狂风暴雨的冲击。
文父几度作势欲说什么,但是张嘴之时,却又只是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将说未说。文清明自然也不会愿意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于是二人便就此保持这胶着之态。
“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文父最后还是压下了一股怒气,“你自己都已经这么大了,自己应该知道事情的轻重。”
文清明低着头,也没有作声回答。也不知道是否没有听到文父的话。
其实,他自己心里很明白,自己只是假装听不到。
一如平时,文清明搭乘次日下午的校车回到了学校,然后步行二十余分钟回到了目前处于全校最边缘的宿舍。
“小肥明回来了?”宋傥罕有地在宿舍里堕落于网络游戏而没有外出自修,“今天早上有一个男人打电话给你,叫你回来之后打电话回去给他。”
文清明应了一声,一边把从家里带回来的一些杂物放下,一边问道:“那个人有没有说他是谁?干什么的?”
宋傥下巴微微一抬,示意文清明看自己的桌面处,“那个人说他是艺术团的。”
文清明拿起宋傥留在自己桌上的速记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个认识的电话号码,下方注着一个“海”字。
原来是海籁,这个学期新上任的艺术团团长。虽然他是原晋的好朋友,但是文清明除了在代表“燎原”与艺术团谈判的时候与他曾经有过数面之缘以外,平日都极少私交。今日他突然急召,不知道所为何事。
文清明一头雾水地拨通了电话。
“阿海吗?我是清明。”文清明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后,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免得要对方费心猜测——他自己对于猜测电话访客的身份这一方面如同弱智,除了自己的父母来电之外,其他人的来电,他有百分之九十九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开始接通电话的前一分钟之内到底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清明吗?”对方的声音中有一些急促,“终于找到你了。你今晚有没有时间,我想找你出来说一些重要的事情。”
“又准备出去了吗?”宋傥用眼角看看文清明,“大忙人啊!”
“暂时不用,人家约的时间是今晚。”文清明看看空荡荡的宿舍,奇道:“今天大家怎么都不在了?”
“他们去市区买东西了,”宋傥拖着声音懒懒地回答,“一群人,撒着欢儿,拖着手儿逛街去了。咳,有钱人啊!”
文清明看着独守空房的宋傥,不由得多问了一句:“那么你呢?怎么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出去逛逛也好啊!”
“没有钱啊!”宋傥还是用他那种懒洋洋的声调道,“你以为我是开银行的么?农民的孩子哪里有这么多钱去逛街啊!毕业之后,我还要尽快找工作还债呢!”
文清明见宋傥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满腔怨气,不由得又问:“学校不是有助学贷款吗?前几天班长阿波不是来问过了吗?你报名了没有?”
宋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恨恨地说道:“我当然问过了,说是很多人报名,不知道能不能轮到我。而且还说我的家庭收入可能还不到那个标准。妈的,我还不够标准?连班上的夏景都报名了,难道象他那样,穿着几百块钱一双的鞋子,吃着肯记炸鸡,打着手机去申请就够资格吗?真是放他的狗屁!”
现在的宋傥偶尔也会骂骂人了。
经过一年多的共同生活之后,宋傥总算是平民化了一些,由此可见,716宿舍的确是一个能够损刚挫锐的地方。不过这样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众人相处起来比较容易。但是尽管众人日常生活中渐趋正常化,但是当宋傥祭出他“有的时候是,有的时候不是,不过也说不定”的口头禅的时候,众人便知道是时候应该识相闭嘴了。
因为这句可以称为“最后一式”的话一旦说出来,即使是巧言善辩如汪亮者也无法对这句话有任何有效的反击。
有的时候是,有的时候不是,但是也还是说不定。
这句话已经将所有的可能都包含在内,无论后者再说什么,都已经不能再超越这个已经被划定的范围了。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众人都将这句话作为716宿舍一切小型辩论会的结束标志,任何人都没有能力违反,即使是在宿舍中被誉为“神”的许家能,在这个规矩之前也一样没有半分特权。
“算了,”宋傥一挥手,似乎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还是说说你吧!近来又在排练什么话剧啊?这段时间晚上都看不见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去自修了呢!”
对于宋傥的问题,文清明只是苦笑了一下。自从自己开始搞舞台剧以来,宿舍的确几乎已经只是作为自己的一个摆放床位的地方而存在了。
“对了,”怒气逐渐平复的宋傥突然问道,“你桌上的那本英语精读资料可不可以借给我看看?”
文清明不敢怠慢,顺手拿起那本资料向宋傥扔过去。
宋傥伸手接住,随手翻了几页,问道:“你什么时候要看?我尽快看完就还给你。估计你很快也要看了吧?”
“我也要看?”文清明漫不在意地问,“为什么?”
宋傥故意拖长了声音道:“为什么?为了考英语四级啊!”
文清明一下子就仿如被人点中了死|茓一般,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如果不是宋傥提醒,文清明差点就忘记了自己还要继续学习这一门让自己恶心,让自己感到倒行逆施的语言。
一直以来,文清明对于中文都有一种执着的偏爱,在他的心里,始终认为只有中文才算得上是优秀的语种,对于英文这种词汇量已经超过四十余万,非专业人士就如同文盲一般的,通用性极差的语种一直抱有一种鄙视的态度。
可是现在,全中国都好像发疯了一样掀起了英文热,连国家的教育部门都对英文趋之若骛,恨不得将英文定为中国人的专用语言。
为什么呢?
文清明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中文是全球使用人数最多的语种,可是为什么却偏偏就不能流行起来呢?而英语这种从根本上就没有什么可取之处的东西就硬是成为如今全球最流行的语言,到底是为什么呢?
信手翻开书本看看,却意外地发现英语在地球上扩张其领地是伴随着以英语为母语的某些国家扩张其版图的这一个过程的。也就是说,英语第一次开拓其疆域时并非是抱着什么”促进人类文化交流”诸如此类的高尚心态的,而是纯粹是以一个殖民者的角度去将英语和暴力带到世界的各个角落的,最初学英语的地方不但没有什么荣誉可言,而且还是一种丧权辱国的烙印。
怪不得了。文清明似乎有些明白了。是否很多东西的普及范围是否和拳头的大小有着什么不可分割的辩证关系呢?不然的话,为什么像英语这种垃圾为什么会像病毒一样在地球上蔓延呢?
他曾经在年幼时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徒弟问师父,应该怎么样才能平息别人的怨恨。师父则反问徒弟,如果别人对着自己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液,自己应该怎么办。徒弟的答案是用手抹去。他以为此举已经足够忍让,谁不知师父更是能人所不能,要让那口唾液自然风干。幼时每读此文,都不由为古人的气度心折。势难料到今日世人比起古人来,又是大大的进了一步!从前学洋话是因为没有人家的拳头大,只好一边学洋话一边在心里骂娘-----当然是用洋话骂。而现在呢?大家自然会说,若然不学洋话,怎么和别人套近乎呢?怎么去玩什麽全球一体化呢?
这样就好比是有一个无赖,本来喜欢无理打人,抢别人的东西,之后还要在别人的脸上吐一口浓痰,以作留念。被打的人开始因为害怕,只好学着故事里的老师傅,想等着脸上的浓痰自然风干。谁知道还没有等到浓痰的水分少掉多少,那个无赖已经居然用抢劫回来的钱财置屋买田,成为了一个大财主了。世人素来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现在这一无赖发迹,顿时连同那口本来恶心异常的浓痰也身价百倍起来。只是这样一来可就乐坏了当时被那无赖毒打的那群奴才。他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口浓痰,不但舍不得让它的水分有丝毫的减少,还要逢人就将它拿出来炫耀一番,仿佛连自己也随着那口浓痰身价百倍似的。
久而久之,这就变成了一种时髦,连那些没有挨过打的人也跟着往自己的脸上吐一口唾液,希望能够赶上潮流,跟着混个身价百倍。如果有什么人想要回自己的脸,那是断然不行的——我们都没有自己本来的脸了,你凭什么就有脸?你不跟我们一样不要脸,你就不是和国际接轨,你就是顽固不化,你就不是未来的接班人!谁管你道理在谁手里,总之大家说是,你一个无名小子能说不是?大家都说国王的衣服漂亮,你能说国王光着ρi股?
文清明忽然想起了在不久以前,自己在一本文摘杂志上面曾经看到过这么一个有趣的故事:
一对中国夫妇带着他们年幼的孩子移民到外国去居住,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够学习多一门语言,他们便准备请一个家庭教师来为自己的孩子进行辅导。而正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的邻居分别是一个日本人和一个德国人。这两名外国人听说了这件事情,不约而同地主动上门,表示愿意无偿地用自己的母语为这对夫妇的孩子教学。
看见这二人如此热心,那对夫妇便好奇地问他们为什么这么热衷给自己的孩子教学,二人的回答却是惊人的相似:
“因为我们国家的语言是最优秀的语言。”
文清明有时候在心血来潮的时候,真的想要跑到每天早上在校园各处埋头苦读英文的众人中间大声地喊出这句话:
“我们的中文才是最优秀的语言!”
【这里忍不住要说几句题外话:文清明在回忆起这件事情的这段时间(公元2005年4月初),正好是日本方面更改教材内容,声称钓鱼岛与独岛为日本领土,并且再次美化其侵略历史事件闹得沸沸腾腾,并且在各地都有反日示威活动之时。记得日本以前也在东北地区实行过所谓的奴化教育,要求只学日语。文清明当时暗暗庆幸日本没有胜利,否则今天说不定就是要和日本文化接轨了。但是他再想深一层,又觉得反正大家都已经以脸上的浓痰为荣了,至于谁来做那个无赖——不对,是财主,那反而无足轻重了。
更何况,纯粹从教育方面而言,文清明觉得中国政府就不如日本政府。虽然国人痛恨由这面红日旗帜覆盖的国度,可是这个国度却是始终对自己国家的语言保护有加,在英文方面如同文盲者大有人在,可是日本并没有因此而使教育荒废,反而更加激起本国人的爱国之心。时至今日,日本人照样在世界各地说着自己本国的语言,可是却没有一个国家的人会因为一个人说着一口日语而认为他低人一等。】
晚饭过后,文清明如约向艺术团的办公室走去。
所有校方承认的社团的办公室都被统一安排在一幢临近校内足球场的三层小楼房之中,这所谓的“办公室”,其实也不过是一间小小的房间而已,放一桌麻将都嫌拥挤。可是这也没有办法,因为全部社团都是这样熬过来的。而虽然每间房间已经是比鸽子笼大不了多少,但是依然还是出现了僧多粥少的窘况,故此不少房间还要由两个甚至是三个以上的社团共享,彼此只能相互错开时段来使用这弹丸之地。
而艺术团的办公场所只需要与舞协分而治之,相比于其它宛如集体宿舍一般的办公室来说,已经算是其中情况较轻者了。
信步走上办公楼三层,向右转过一个弯,走道尽头处,出现在文清明面前的便是艺术团的办公室。文清明还没有走到门前,远远便听到办公室内已经有数人在交谈,只是距离太远,听不真切,不过估计又是在谈论演出节目的事项而已。
文清明加紧脚步,走进了办公室。只见办公室内早已经坐着数人。文清明仔细一看,认出都是各个表演队的队长,自己在艺术团的例会上都早与这些人相互认识,算得上是泛泛之交。只不过今日并非例会时间,却不知道这新任艺术团团长急召众人是何道理。
正在与其中一人——文清明只是认得那人是模特队的队长,却不记得他姓甚名谁——谈话的海籁见文清明已然到场,匆匆向那模特队长交待几句,便结束了二人的谈话。然后,他转身向在场众人干咳几声,示意众人可以开始讨论正事了。
“这次我这么急把大家找出来,大家应该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海籁环视了众人一轮,摊开手上的一本随身携带的黑色记事本,“虽然在座的绝大部分都是刚刚接替上任的各队队长,不过我相信你们都应该知道,再过一个多月左右的时间,就是我们艺术团一年一度的周年庆典。”
除了文清明这个半道出家的话剧队队长是头一次听闻这个消息之外,其余众人似乎早已了然于心,并没有太大的神色变化,只是等待着海籁的下文。
“今年,我想改变一下我们的晚会表演方式。”海籁表情之中流露出一丝难以遮掩的兴奋之色,“我想使用一个全新的方式来举办我们的团庆晚会!”
“要玩新花样吗?”文清明在心中暗想,“果然是新人事,新作风。只不过却不知道这位活力十足的新团长想要怎么玩?”
“相信不用我说,大家都已经知道,我们今年多了一个新的表演队,”海籁忽然指着文清明说,“就是我们的话剧队!”
面对众人下意识投射的目光,文清明也只好敷衍地向众人一笑,然后当作没有事情发生过一般,继续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倾听团长发言。
海籁向文清明笑笑,继续道:“所以,我现在有一个大胆的构思,就是将这次的整台晚会都用舞台剧的形式来演绎,将各个表演队的节目都融合在这个舞台剧里面。不知道大家觉得怎么样?”
“如果是唱歌、跳舞之类的节目还好说一些,”说话的是模特队的队长,“可是象我们模特队怎么办?也能够安排在这个舞台剧里面吗?”
“我们舞队也不知道应该排什么舞来配合这个剧啊!”舞队的队长也担心道,“如果风格不对的话,跳起来就会不伦不类的。”
“我们的节目比较好安排,”歌队的队长倒是最好说话,“我没有什么意见,你们决定怎么做之后再告诉我。”
听取了其它的几个表演队队长各自的意见之后,海籁的目光终于转移到了话剧队队长文清明的身上。
文清明深呼吸了一下,好让自己趁着这一瞬间整理一下措辞,然后缓缓地开口说道:“话剧队随时准备就绪!无论是哪一个表演队,哪一种表演的方式,只要你们真的想演,我都能够把你们的表演方式融合在我的剧本里面。”
“说得好!”海籁赞许道,“大家都听到话剧队的队长刚才所说的话了。我相信很多人还不知道,其实现在话剧队的舞台剧剧本几乎都是话剧队的队员自己撰写的,所以在剧本方面是绝对可以迎合每个人的演出特点来创作的。就像清明所说的那样,只要你们想演和敢演,我们艺术团话剧队的队员们一定都能够为你们办到!”
“还是不行,”散会之后,与文清明同路的海籁摇摇头,“模特队的队长最后还是坚持要独立安排他们队自己的节目。还有MAY乐队,他们在学校的名气太大,而且表演的内容太难融合在话剧故事里面了,所以也是要求独立表演节目。”
“对了,”文清明想要岔开一下这个让人泄气的话题,“刚才我听宣传部的部长说,艺术团里不是还有一个民舞队么?怎么不见这个队的队长来开会?”
海籁摇摇头,“你进来艺术团时间还不长,难怪你还不知道。这个民舞队虽然说是我们艺术团其中的一个表演队,可是这个队却直接是听命于管理我们艺术团的一个叫做单紫宛的老师,我们平时也不太容易请得动他们。”
“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么?”文清明倒是想不到艺术团中还有这么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那么就算了,反正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安排一段民族舞蹈在我的舞台剧里。”
“那么你就先考虑一下那些有兴趣演出的表演队吧,”海籁说道,“至于其它的几个队,你就暂时不用考虑了。”
“也难怪他们,”文清明仰头看着玄蓝色的夜空,有些遗憾地说,“即使是校艺术团,在此之前也没有过要演出这么大型的舞台剧的先例,加上他们的演出方式又的确是与其它人不同,顾虑难免会多一些。”
“你也这样认为吗?”海籁抚摸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道,“你自己呢?虽然你刚才的话说得倒是中气十足,可是你真的有把握吗?对于这个舞台剧,其实我也不过是一个构思。如果行不通的话,我就只有用一台普通的晚会来代替它。虽然可能没有什么创新,可是绝对不会出差错。”
文清明悠悠笑道,“我象是一个会说这些没有把握的话的人吗?刚才在你问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有一个大概的构思了,而且是绝对能够将其它各个表演队的演出节目包含在其中的。只不过,现在模特队退出,我只好将原本属于他们的那一部分故事剔除掉了。”
海籁闻言,不由得放心笑道:“果然不愧是话剧队的队长兼编剧,脑筋转得的确快。那么你什么时候能够给我一份初稿呢?”
文清明略一沉吟,答道:“三天之后,我在周四的例会上交给你!”
海籁朗声大笑道:“好,那么我就等着你的大作了!”
“……我在心里已经有一个大概的构思了……”
回到宿舍,坐在电脑前面听着音乐的文清明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这句话到不是信口开河。在听到海籁说要筹备这个大型的舞台剧的时候,文清明的脑海之中的确闪过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燎原”众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在文清明的脑海中早已经是深深植根,所以文清明在听到海籁的话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属于这群人的故事。
而在这个故事之中,有一个人尤其应该出现。
林郦采。
她是一个很关键,很重要的人物,如果没有她,今天的一切可能都会完全不同。
想来也真是奇怪,在茫茫的人海之中,一个人每天都会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在偶然之中相遇,在必然之中分离。而在这短暂的机缘中,有时候你根本都不会留意到在你身边经过的人到底是谁,只当他是人海中随处可见的一滴水珠而已。
可是,偏偏有一些人却能够在着渺茫的人海中靠岸,与你在海岸上相识。
这真的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因为没有人会知道,这种看似偶然的背后是否有某种必然的联系,没有人知道两个陌生人为什么会在这海岸上相遇与相识。
如果不是认识了林郦采,自己今天就会是属于另外一个故事了。
听着在深夜中,似乎可以直接穿透到内心中的萨克斯风音乐,文清明忽然觉得现在这首音乐有一种让自己陷入回忆的魔力。文清明皱皱眉头,顺手拿起桌上的CD碟套,想要看看这首让自己如此神游的音乐究竟是什么名字。
海岸上的陌生人。
在看到这首纯音乐的名字的时候,文清明心中忽然豁然开朗,似乎想通了什么被堵塞的关键之处一般,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新剧的名字就叫做《海岸上的陌生人》!没有第二个名字比它更加适合这个故事了!
文清明当即摊开稿纸,提起笔来,略一思索,便开始动笔撰写这个剧本。
……
“……在茫茫人海之中,对于别人来说,我只是一个站在海岸上的陌生人……明天,我就会回到喧闹的人群之中……”
……
“……多年以后,我将会老得也许只能每天坐在家里看着夕阳消失在黄昏之中。但是我还拥有着一份珍贵的回忆。我会好好地珍惜它,就象我现在珍惜我身边的朋友们一样,就象我珍惜我那已经成为回忆的大学生活一样。因为在昨天,我们曾经为自己的明天干杯……”
……
“……在茫茫的人海之中,你分开层层的海浪,来到我的面前,送给我一个微笑,但是却在我犹豫的瞬间匆匆消失在人海之中,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也许由始至终,我们都只是两个在海岸上相遇的陌生人。然而,我却始终相信,这一份微笑,已经足够温暖另一个陌生人的心灵……”
……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不过,我还是学会如何去珍惜和陌生人之间的友情,有时候我甚至会邀请他们一起喝一杯我自己亲手调制的‘海岸上的陌生人’。不过,我始终觉得少了一点味道。我想,应该是因为缺少了那一滴眼泪的味道吧……”
……
之后的三天之内,文清明全力赶稿,使得《海岸上的陌生人》终于得以顺利在截止日期之前脱稿了。
虽然文清明在此之前把话说得满满,但是由于毕竟是第一次动手编写这么大型的舞台剧剧本,所以他心中还是有着诸多顾虑。譬如他首先明白在目前,即使是代表着这所学校中学生表演水平最顶峰的艺术团中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连续在舞台上表演两个小时话剧,如果不稍加改良,只怕这个剧连一个合适的演员都找不出来。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文清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将整场舞台剧划分为四幕,每幕都是一个相对独立却又有所联系的故事,各幕都由不同的演员配合不同的方式演出。这样一来,不但能够大大地减轻了这些业余演员的负担,也降低了整个舞台剧的出错几率,同时也能够配合各表演队的节目编排,使整个舞台剧虽然各为其主,却又能够给人浑然一体的感觉。
虽然是仓促之间的完成品,不过文清明也没有时间多作修改。在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文清明看见桌面上的时钟已经将时针指向晚上九点。他匆忙收拾了一下稿件,直奔向艺术团办公室交稿去了。
“果然是神速啊!”海籁翻看着文清明刚交到他手上,墨迹未干的《海岸上的陌生人》原稿,不由叹道,“果然能够按时交稿,不愧是话剧队的队长!”
文清明这个时候却已经累得连客气的说话都懒得说了,只是点点头,然后便坐在一旁活动自己酸软的手腕。
众人传阅一轮之后,剧本最后回到了海籁手中。海籁便向在座的众队长问道:“大家觉得怎么样?觉得这个剧可以上演吗?”
众人相互对望数眼,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海籁似乎很满意众人的态度,转身对瘫坐在一边的文清明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了,那么我明天就把这个剧本拿去负责艺术团的老师那边,给他们审查一下。其余各个表演队的队长回去之后通知自己的队员,凡是有兴趣出演这个舞台剧的艺术团成员从明天晚上开始都可以到主楼底层,也就是话剧队的排练地点参加面试。散会!”
“还要经过审查吗?”会后,如常与海籁走同一条路回宿舍的文清明问道,“以前我们上演的剧目都没有经过什么审查的,怎么这次学校这么有心情来Сhā上一脚了?”
海籁看着手上的剧本道:“因为这次是学校付帐啊!”
“什么?”文清明一时之间没有弄明白海籁这句说得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次筹备晚会的活动经费是由学校方面掏腰包,”海籁头也不会地指向二人身后,建在社团办公室旁边,与其建筑风格同出一辙的院系办公室说道,“单紫宛要求对我们的剧本进行审查,说是担心有什么不良成分在里面,怕会造成什么坏影响。”
文清明闻言不由得大笑,“我的天,这个老师是不是以为我想要颠覆这个学校?我哪里有心情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懒得跟她说了,你还是直接把稿子拿过去,给她自己看吧!”
海籁也笑道:“这个当然,我们都正常得很,也没有什么愤世嫉俗的情绪,怎么会写那些东西?学校这样做,其实是多此一举了。”
文清明点头称是,“恕我放肆地说一句狂妄一些的话,那个什么老师在舞台剧方面知道的东西未必比得上我,要通过什么审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要知道,至今为止,在这个学校里面,经过我手上台的舞台剧之多,没有一个人能够及得上。”
“放心吧,”海籁笑着拍拍文清明,“估计这只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你不用担心,总之老师这边就交给我这个团长来应付,你就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怎么选人好了。”
次日,甫一放学,文清明便急急忙忙将易正与凌俊二人叫出来,共同商讨这件大事。
虽然之前文清明也已经向二人提及这件事情,但是这件事情发展得如此迅速,倒是有些出乎易正与凌俊的意料之外。所以当文清明三言两语地将情况大致解释给二人了解之后,二人都不免有些意外。
“那么你现在想要怎么办?”易正问道,“这么大型的话剧,在这个学校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这个计划真的可以付诸实施,那么不但是艺术团本身能够收到极大的回报,这所学校的舞台剧水平说不定也能够更上一个台阶。”
“可是,”易正的脸色一沉,“这么大型的舞台剧,我们自己也是第一次准备,如果做得不好,就一定会很难收场。清明,你想过这一层了吗?不要太冲动。”
文清明看着脸色少有的凝重的易正,也正色地道:“你认识我都差不多有两年了,你有听我在话剧队里面说过一句不经考虑的话吗?我虽然很想把我们的舞台剧推得更高,可是我也不会让大家踩在空中楼阁上面冒险的。”
说完,文清明便详细地将《海岸上的陌生人》架构解释给二人知道。在听到文清明将这么一个原本如同庞然大物的大型话剧化整为零,拆开为四个相互独立而又彼此联系的环节来处理的时候,易正也不得不承认文清明的确是已经将影响着这所学校舞台剧的绝大部分因素都已经考虑进去。纵然还有遗漏,也已经不过是一些可以人力弥补的小问题而已了。
“看来,清明的建议可行性相当之高啊!”凌俊听完了文清明的解说之后,对易正点头说道,“如果一切事情能够按照清明所说的那样按部就班来发展,那么这次无疑是我们话剧队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好不容易才让脸色缓和了一些下来的易正也点头道:“按道理来说,可能的确象你们所说的那样发展,不过……”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文清明,“如果万一失败呢?……我是说万一而已,不过有谁可以保证这个万一绝对不会出现呢?”
文清明看着心思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慎密的易正,笑道:“你的担心确实很有道理。没有人说过‘万一’的情况是一定不会发生的。你也明白我们从事舞台剧这么久,都知道在舞台上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大堆的‘万一’,所以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些问题考虑进去了。你放心,我不会拿大家的名誉来当作游戏的。”
“不是我信不过你,”易正为难地搓着双手,“实在是这次的事情责任太过于重大,我们之前完全没有过类似的经验。”
“易正说得对,”凌俊也觉得易正所言很有道理,“我们一定要谨慎,小心地处理这次的演出,不能有什么疏忽的地方。”
“我还是有问题。”易正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你说要从艺术团中各表演队选择演员,这件事情能够办到吗?据我所知,艺术团中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虽然在以前,艺术团中也有一些甲队的队员客串到乙队的节目中去表演……”说到这里,易正的眼光有意无意地从凌俊的身上掠过,“……可是,这也仅仅是局限在一、两个表演队之间的事情而已。如果这次真的象你所说的那样做的话,那么岂不是至少同时有四个或者以上的表演队表演?技术上很难办到啊!”
凌俊想了一想,“的确是这样,易正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我自己也在艺术团里面有一段不短的日子了。根据我平时的观察,虽然大家都是同样属于艺术团,可是实际上各个表演队都是各自为政的,表演队之间很少合作或者什么的。即使是团长也不过是在某些重要的事情才能召集到所有的队长,平时,各个表演队之间的队员几乎都是互相不认识的。”
“照你这么说,”文清明沉吟道,“虽然各个表演队同属艺术团这个大社团,可是实际上,每个表演队就是一个小型的独立社团?大家平时都是各不相干的?”
凌俊想了一下,点头道:“虽然还不至于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可是也差不多了。”
那么说来,各个表演队之间的合作演出岂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可是既然这么困难,为什么这新上任的艺术团团长会作出这种明知山有虎的决定呢?
如果这位新团长不是一时冲动的话,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他是偏向虎山行!
可是他为什么偏要向着猛虎遍布的峻岭行进呢?
文清明不由低头沉思起来,想要想通其中的关节所在。易正与凌俊二人也觉得堂堂一个艺术团团长没有理由会对自己旗下的各个表演队的情况一无所知,既然他这样做,必然有其道理,不由也坐在文清明身边,共同参详起来。
“我明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文清明忽然一拍大腿,笑道:“只要这个艺术团团长真的有这个心思,这次事情一定能成功!”
几乎是同时想通了此中关节的凌俊与易正对看一眼,也都点头赞同道:“的确是这样!如果这个团长真的是想我们这样想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不错,”易正笑嘻嘻地说道,“如果情况真的象凌俊所说的那样,那么我就知道这位新团长的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对于象是艺术团这么一个大型的社团来说,是不会允许各个表演队长久独立的。”文清明托着下颌说道,“无论是谁当社团的领导,都不会喜欢自己有一群各自独立,难以驾驭的部属。民舞队现在在艺术团里面已经是名存实亡,这是一个大家都心里明白而不说出口的事实。我们的团长自然不希望还有其它的表演队步上民舞队的旧路。”
“所以,他这次实际上是在筹划一个一石二鸟……”凌俊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的用词有些不妥,连忙更正道:“……不,应该是一石三鸟的计划。”
文清明接口道:“首先是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借此机会将松散的艺术团各个表演队重新整顿,收归编制之下。”
易正笑着打断了文清明的话:“这个我不太在乎,总之我只是知道第二点对我们也有好处,就是可以从此之后奠定艺术团在这所学校里面舞台剧方面不可动摇的统治地位。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也能平步青云。”
“那么第三点呢?”文清明问凌俊,“除了这两个原因之外,还有什么是和我们有着莫大的关联的吗?”
凌俊抿着嘴唇,看了易正与文清明二人一眼,“我想过了,艺术团之所以这么快就肯让我们在具有这么重要意义的团庆活动上占据如此主动的位置,这就是为了最后的一点——艺术团方面想要我们这个半途才加入的话剧队安心地在艺术团待着,不要再象从前在口才学会和文学社里面那样想着独立。”
“如果他们是这样想的话,”文清明沉声说道,“那么他们就未免太多心了。至少目前,我是绝对不会在话剧队里面再提起‘独立’这种事情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而且,我是一个喜欢安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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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被封锁的舞台
之后连续的几天晚上,艺术团中各个表演队的队长都陆续带着已队的成员到主教学楼下与话剧队的众人见面。而文清明则抽出自己剧本之中的某些段落给这些虽然舞台经验丰富,可是却从来没有演过话剧的艺术团成员们作为面试。而众人果然不愧是在艺术团中见惯大场面的资深艺员,头一次演戏——虽然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面试——却没有半分的不自然。其中甚至有些佼佼者的演技更加胜于话剧队中的某些正式演员。这样一来,文清明总算是收起了轻视之心。
同样进入了艺术团,只不过现在已经在劲舞队中大放异彩的王志鹏也曾经随着一些前来面试的舞队队员来凑热闹,结果被文清明逮了一个正着,软硬兼施的情况下将他与另外一名为海闻彦的舞队成员拖入了剧组。文清明之所以出到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乃是因为他对此二人的舞技甚为心折,认为在“最后一舞”篇中如果能获得此二人相助,《海岸上的陌生人》定必可以锦上添花。
虽然这边厢的演员招收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可是令文清明略感奇怪的是这件事情的倡导者,也就是艺术团的现任团长海籁却没有出现过。这位兴致勃勃地将这件事情提上艺术团发展日程的团长忽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对这件事情的发展不闻不问起来。不过,文清明素知这位团长大人经常是俗务缠身,所以也并不是很在意,只是专心地挑选自己的演员,希望能够在这位团长问及的时候,自己能够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在海籁授权给文清明挑选《海岸上的陌生人》一剧演员人选之后的第三天中午,文清明与易正及凌俊在艺术团的办公室再次碰头。
“我已经想好了一些具体的排练流程,以及演员的安排,你们来看看合不合适,以及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文清明一边说,一边将几张纸分别递给坐在自己对面的二人。
“演员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易正浏览了一下文清明初步拟定的演员名单,“不过我比较关心的是你准备怎么安排这些人排练?这次的舞台剧有三个部分,你准备还是全部都由自己负责吗?”
“我现在的打算是这样的,你们听听看。”文清明拿着一张纸,看看自己记下的几行字说道:“《鸡尾酒》这一段,由我自己来负责。因为这一段几乎都是由我们话剧队自己的成员来演出,而且我觉得这一段表演之中没有太多的其他歌舞元素,都是需要依靠演技的,所以这一段我觉得还是由我自己亲自负责比较好一些。”
“然后第二段的《为明天干杯》,我想让阿俊你来负责。”看着有些意外的凌俊,文清明解释道:“我这样做是有我的道理的。首先,阿俊你有相当多的舞台经验,是时候尝试着自己作为导演来负责一部话剧了。而且这一段故事是一个小型的歌剧,我在这一段所选用的演员几乎都是歌队的队员,与你比较熟,我想,这样的话你应该会比较好办一些。”
“至于最后的一段是《最后一舞》,”文清明的眼睛盯着易正,“你这么聪明,猜不猜得到我想让谁来负责?”
“现在只是剩下我一个人,”易正没有好气地说,“你即使是找头猪来,那头猪都能够猜到了。不过我事先告诉你,我不会跳舞,你让我负责舞剧的那一部分,出了什么问题你自己负责。”
“我又不是要你负责排舞,”文清明笑道,“我是让你负责操练他们的演技,你要做的是他们的导演,又不是舞蹈教练。而且他们的舞蹈教练我早就物色好更加适合的人了,就是王志鹏和海闻彦两个人。王志鹏是你的老相识了,要你和他合作,不会委屈你吧?”
易正只是点点头,拿过文清明手上的简单摘记,坐到一边再次细看。
“还有具体的排练时间,”文清明翻开另外一张纸,“由于这一次的舞台剧牵涉到整个艺术团的成员,所以我想把每一段的排练时间都错开。这样做一来是为了不会太过于影响其它表演队的正常排练时间,,二来是为了我们三个人可以及时交换彼此的意见。即使不是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我都希望我们可以尽量一起在每一个分剧组出现,这样可以更好地避免出错。现在我的构想是周一、周二排练《鸡尾酒》篇,《为明天干杯》篇就留到周三、周四才排练,《最后一舞》则在周末的周五、周六晚上排练。这样彼此错开时间,至少不会让他们太忙。我们自己可能就要辛苦一些了,因为我希望我们这三个人可以每天都去。”
在座的二人还没有表达自己的意愿,忽然之间,只听得一阵异常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向艺术团办公室逼来。这个人来得好快,几乎是在三人听到脚步声的眨眼功夫,那人已经来到了艺术团的办公室门口。三人再听得一声门板撞击之声,那个人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走了进来。在座的三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久未碰面的艺术团团长海籁。
“幸好我刚才听队里面的人说你们今天在办公室开会,”满脸风尘的海籁久违的声音之中有着一些急促与不安,“清明,你现在能够腾出一些时间来吗?我有事情想要找你。”
“现在?”文清明看看手表,“现在都快要中午一点了,而且我们的会就要开完了。什么事情这么急?不能待会儿再说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个时间来打扰你,”海籁的口气之中似乎没有什么斟酌的余地,“我要带你去见单紫宛。我们的话剧出问题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文清明劈头就对海籁问道。
“我们便走边说。”海籁也不含糊,向文清明一挥手,示意文清明跟着自己走。文清明见海籁似乎并不比自己轻松多少,心中对于刚才海籁向自己报上这个坏消息而引发的的不良情绪才平复了一些,不过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究竟之前,他依然是觉得如刺在梗。
“现在你可以说明一下是怎么回事了吧?”
海籁头也没有回地说道:“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说是要将剧本交上去给学校方面审查的吗?就是这个关节上出了问题。你的剧本被单紫宛扣住了!”
“你不是说学校方面只是象征性地看一看就算了吗?”文清明问,“怎么会这样?学校又发什么神经了?平时我们的剧都没有出现过有这种审查的问题啊!”
“我也不知道。”海籁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单紫宛这次会心血来潮,对这件事情这么挑剔。”
“单紫宛?”文清明虽然已经在艺术团之中已经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是对这个偶尔在海籁出现的名字依然没有任何的头绪,“这个人究竟是谁?我经常听你说到这个人的名字,可是我一直都不太清楚这个老师究竟是管什么的。”
“原来你还不认识单紫宛吗?”海籁稍微有些意外,“我一直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所以都没有跟你好好解释,真是不好意思了。”
文清明摸摸脑袋,“在话剧队里面,有专门的人去负责和其它部门和老师打交道,我只是管理内部的事情,所以我不是很清楚。”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其实我们艺术团是一个由学校出面建立的学生社团?”海籁说道,“出于一些管理层面的理由,学校方面有专门的老师负责对艺术团进行一些行政管理,而这个老师就是单紫宛,也就是我曾提及过,那个直接掌管民舞队的老师。”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一些印象。”文清明也记起来,海籁的确有这么说过,只不过自己当时没有怎么留意罢了。
“不过,这次她为什么要拦截我的剧本?”文清明不解地问,“我的剧本题材应该是很健康向上的,怎么会被拦截?阿海,她是怎么对你说的?”
“你还是自己去听她怎么说吧。”海籁似乎不太想提起这件事情,“之前的几天,我一直在和她交涉,可是她怎么都不肯改变主意。所以我只好把你找来,让你自己亲自和她谈一谈,看看能不能说动她。”
“到了。”海籁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怎么跟她说?”
一幢与社团办公楼建筑风格如出一辙的白色三层小楼房出现在文清明的眼前。这幢小楼位于社团办公楼不足十步之处的校园小径另外一侧,距离艺术团的办公室不过是几步的路程。不过虽然离得这么近,文清明的脚步却是从来不曾踏足这幢小楼。这乃是因为文清明自小就一直对老师或者类似的职业者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而这种恐惧使得他平时看见教师就如同看见了天敌一般尽可能地敬而远之。
“不用怎么考虑了,”文清明将卷起的衣袖放下,“就这样好了。”
想不到这个将自己的剧本拦截下来的老师只不过是一个看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文清明看到单紫宛的时候,他稍微有些感到意外。因为他本以为坐在这张办公桌后面的人应该是一个戴着厚厚的瓶底眼镜,年过半百的老顽固。
“是你?”正在翻看着一叠资料的单紫宛也看见了海籁与文清明,“我上次不是已经和你说的得很清楚了吗?你们的那个话剧题材不够健康,这样的东西,我是不会同意你们在学校上演的。”
“上次可能是我说得不太清楚,”海籁连忙将身边的文清明推倒单紫宛的桌前,“所以我今天特地把话剧队的队长文清明带过来跟你解释一下关于这个剧本的事情。这个剧本是他自己亲手写的,我想,由他自己说出来会比较好一些。”
“有话就说吧。”单紫宛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下眼睛的视线角度,然后继续整理自己手上的纸张,“我很忙,你就简单地说吧。”
文清明干咳了一声,见单紫宛依然头也不抬,只好自己无趣地说道:“单老师,我想知道我的剧本有什么地方是你觉得不能接受的。”
“不是我不能接受,”单紫宛随口答道,“你们这些学生,一天到晚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除了这些情情嗳嗳的东西,难道你就不能写一些更加健康向上的好作品吗?”
“情情嗳嗳?”文清明如堕五里云雾之中,“在哪里?我的剧本?”
文清明实在没有想到,校方拒绝自己这个剧本的理由居然是因为其中涉及了所谓的感情元素。先不说这个题材对于大学生来说究竟还有多少的神秘性,就文清明自己来说,自己的剧本被冠以这个罪名,真的是天大的冤情。
《海岸上的陌生人》这个剧本中有同学之情,有陌生人相知之情,有共同奋斗的手足之情等等,可是就是没有单紫宛口中所说的“爱情”。
这个剧本是文清明自己写的,每一个文字都是文清明苦心焦虑地写下来的,其中的故事是怎么样,难道文清明自己会不知道吗?
所以在听到单紫宛宣布自己的罪名的时候,文清明第一时间只想大喊一声“冤枉”。
《海岸上的陌生人》在这个老师的眼中,居然沦落为一部情Se作品?
文清明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单老师,你有没有看完了这个剧本?”文清明不能相信单紫宛所说的情Se小说是在指自己的剧本,想要再次从单紫宛的口中确认一下,“我这个剧本是一个有关励志题材的话剧,怎么会有你所说的那些不良情节?”
“还说没有?!”单紫宛的脸上现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随手将海籁放在自己桌上的《海岸上的陌生人》剧本扯了过来,信手乱翻了几页,然后顺手翻开其中一页折起,一手拍在桌上,“你自己看看!这一幕里面又有男生,又有女生,还有这些地方……你自己看清楚,这些都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文清明第一次对这句古话有如此切身的感受。
当岳飞知道自己被处死的罪名是“莫须,有”的时候,应该也和这种感觉差不多吧。
《海岸上的陌生人》全剧一共分为四幕,由三个故事构架而成。这三个故事分别是《鸡尾酒》篇,《为明天干杯》篇以及《最后一舞》篇。而这三个故事以校园大学生的不同阶段的心态为主要的描写对象,每个题材都是文清明仔细考虑过才选用的,绝对不会象单紫宛所说的那样不堪。
《鸡尾酒》篇是一个关于大一的新生与另外一个毕业在即的准毕业生之间的故事。两个为了不同的未来而同样感到迷惘的人在邂逅之后,彼此之间不但建立起一份友情,更加从对方的身上学习到了一些自己之前所一直缺少的东西,从而更加坚信自己将来所选择的道路。这样的故事,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至于在《为明天干杯》这个故事之中,全篇在讲述着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何地勉励失落的同伴,并且接受已经踏上社会的师兄师姐的祝福,为自己未知而又充满了希望的明天举杯的故事。这个故事,文清明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让人觉得不能接受的。
最后就只有《最后一舞》篇了。
可是,这也是一个与爱情无关的故事。
《最后一舞》讲述的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少年由于始终不能忘怀自己最为钟爱的舞蹈,而在自己生命之火将要熄灭的时候,用自己的舞蹈闪耀出最后的一丝光芒的故事。在这一章节中,文清明觉得自己已经很清楚明白地将“珍惜”这个主题呈现在所有的观众和读者面前了,如果这样都还能够误读其意的话,文清明实在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了。
可是现在,单紫宛就是这样,从一个文清明意想不到的角度来读的。
因为有男演员,因为有女演员,因为其中有感性的台词,所以这是一个爱情题材的故事——这个应该就是单紫宛的思路。
文清明记得在书上曾经看到过一个典故,说的是某位国王在全国实施了禁酒令,凡是私自酿酒者都要处以重刑。而适逢某日,这位君主外出,见到有一个百姓拿着酒具经过,当即便下令对这无辜者行刑。幸好旁边的大臣及时心生一计,对君主说了几句话,这才使那百姓死里逃生。
文清明看着眼前对自己二人爱理不理的单紫宛,真的有些想对她说出那个大臣当时所说的那几句话。
“按照这么说来,人人身上都有着奸淫的器具,其不是人人都犯了奸淫之罪么?”
因为自己的剧本之中有男演员,有女演员,有感性的台词,所以这就是一个爱情故事——这个道理难道不就是那个头脑发昏的君主所认为是对的吗?
“这个剧本你拿回去。”单紫宛随手指了一下被她扔到桌边上的剧本,“回去之后,好好修改一下。如果改好了的话,我肯定会支持你们的。”
虽然这几句话,单紫宛想尽量说得比较和气一点——她甚至还特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海籁和文清明二人——可是,即使是感觉迟钝得如同文清明这样的人也能感受到她这句话之中的敷衍之意。
文清明二话不说,拿起剧本,强忍着一口怒气,转身大步走出了这个令人感到窒息,让自己的全身血液都凝滞的地方。
“对不起,”海籁追上了前方疾走的文清明,“我刚才没有能够帮上你什么忙。”
“别这么说。你能够带我去见一见这个在艺术团幕后垂帘听政的女人,已经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文清明放慢了脚步,“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觉得过意不去。而且,我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这还是托你的福。”
“开眼界?”海籁看着怒极反笑的文清明,一时之间不知道文清明所指何事。
“是啊,今天可算是让我长见识了。”文清明伸出一只食指道:“第一,原来这么一个小小的芝麻绿豆老师的官威这么大。今天我们站在那里说了这么久,她几乎连正眼都不想看我们一下,就好像只要看我们两个人一眼,她就会眼睛里面长出针来一样。古书里面记载有‘洗耳翁’,想不到今天居然被我证明了‘濯眼妇’的存在。我想,即使是我们亲爱的胡校长也都比不上她。我也是这才明白,原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好,官威始终都是唯一可以自己决定的职称。”
“然后,这第二点是让我更加意料不到了。”文清明缓缓伸出中指,“学校的艺术团居然交给了一个完全没有半点艺术细胞的类文盲来管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虽然我知道很多中国人都很幽默,但是我想不到在学校里面,那些平时看起来搔都不笑的领导们原来也是此中高手。我就算是打破了头也想不到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小贩会在这小小的办公室之中公然摆摊。而最让我想要吐血的是,这个小贩其实连狗都没有见过。”
“第三,”文清明的无名指也应声而出,“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二十岁。当她开始说话之后,我发现她至少有二百岁。说句实话,我外公的思想都比她新潮。在21世纪的时候还能找到一个18世纪的小脚女人,实在是难得。我想,最适合她的工作不是老师,而是去做博物馆里面被陈列出来的干尸,保证够年份。”
文清明还想伸出第四只手指,海籁连忙叫停:“好了,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也不至于象你所说的那么不堪吧?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狠?不太象你平时的作风啊!”
“你觉得我现在需要用对付正常人的礼节来谈论这个人吗?”文清明冷笑道,“我觉得我做不到。一个可以把我的这么正经的剧本解读成为Se情小说,然后还要将这个剧禁演的文盲,我有什么可以跟她说的?现在在她的眼中,我的这个剧本比三级情yu片还要不堪。”
“没有这么严重吧!”海籁看着言辞之间愈见锋芒的文清明,连忙劝道:“不要太生气了,你还是回去看看哪里还能够修改一下,改天再交上去给她。”
“改?”文清明狠狠地将一口怒气吞进肚子里面,“我当然会改。不过,恐怕我要把这个剧本改成那种文革时期的样板戏才能满足这个女人的要求了。”
入夜,文清明把台灯拧亮,准备开始违心地修改这个本来不需要改动的剧本。
海岸上的陌生人……
文清明用尽全力地在一张空白的稿纸上写下了这几个字。可是在此之后,他却只是一直握着手中的钢笔,紧咬钢牙,迟迟写不下一个字。
虽然他中午的时候答应了海籁会按照学校方面的意思去修改自己的剧本,可是,当时他并没有想到,当自己真的拿起笔来的时候,这支平时伴随着自己在文山字海驰骋纵横的钢笔会变得如此沉重。
“混帐!”文清明终于无法忍受这种令人胸闷的感受,将稿纸一把扯起,撕成粉碎:“难道我文清明要象狗一样写文章吗?绝对办不到!”
“怎么样?剧本改好了吗?”
第二天,海籁又将文清明约了出来,见面便问:“我们的时间剩下不多了,你改好了没有?如果改不好,那么我们就只好按照原来的计划,用一台普通的晚会来代替这个团庆话剧了。”
“改好了。”文清明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一叠文稿递给海籁。“今天晚上是我们话剧队的例会。我正在考虑着到时候应该带一个什么样的消息去给他们。”
“希望不会是坏消息。”海籁随手翻了一下文稿,也来不及细看,“我现在就拿去给单紫宛,希望这次可以让她满意。”
文清明只是不置可否地冷冷一笑。
晚上九点半,当文清明如平时一样按时到达主教学楼底层的时候,话剧队的众人一反常态,早早已经在等候——想必是有人收到了什么风声。而在快要走到目的地的时候,文清明忽然一笑,仰首阔步地向众人走去。
因为他现在就要为大家带来一个消息。
“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文清明看着围作一团的众人,提高声量说道,“前几天,我们的话剧被学校方面截住了。而今天中午的时候,我们又去和学校方面交涉了一次。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我们和学校方面交涉的结果告诉大家。”
“学校已经决定禁演《海岸上的陌生人》。”
文清明相当灿烂地微笑着对众人说。
虽然话剧队之中不少消息灵通者对这件事情也已经早有风闻,但是待到听文清明亲口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众人还是不由哗然。
“大家是不是觉得很沮丧?觉得很委屈?”文清明笑着向面前鼓噪的话剧队众人问道,“是不是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这是当然!混蛋!他们凭什么不让我们演?”人群中有人小声地说。
文清明看着众人,脸上的笑意依然不变:“虽然今天我们的这个话剧被学校禁演,但是我觉得,在我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不应该沮丧,不应该生气,也不应该骂他娘,”文清明深呼吸了一口气,仰天大笑着说:“我们应该笑!”
“就只有你还能笑出来了!”不知道是谁在小声嘀咕着,“这么久以来,我们都白忙了,你倒是笑得出来。”
文清明虽然隐约听见了这句话,也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是他只是装作没有听见,同时笑着说道:“有人说,我们已经辛苦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现在被取消,之前的工作岂不是都白做了吗?可是我可以告诉大家,我们的工作并没有白费,我们的时间也没有被浪费。虽然我们没有能够在最后走上舞台,在大家面前证明我们的努力,可是,至少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从这次排练之中获得了很多难得的经验。”
看着情绪依然低落的众人,文清明不禁笑着摇摇头,再次提高了音量:“在这种时候,我们应该笑!应该比平时笑得更加开心才对!”
众人看着似乎觉得被禁演不是一个噩耗,而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文清明,都不知道他究竟葫芦里面在买什么药。不过这样一来,鼓噪的人群也稍微平静了一些。
“大家可能以为我在开玩笑,以为我是在故意安慰你们,”文清明笑着对众人说,“可是我没有这样想。你们都认为这是一件坏事,可是我不这样认为。这件事情为什么是坏事呢?它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件好事呢?我们为什么不能笑着来迎接这件事情呢?”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笑的?”有人问道。
“我们当然要笑!”文清明说道,“而且还要笑得比以前还要开心!除非你们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错的,除非你们自己也都认为不应该为这个剧努力!”
“我们没有错!”
“对!”文清明指着人群中回答自己这句话的凌俊说道,“我们并没有做错,所以难过的人不应该是我们,而是学校里面的那些人。我们是对的,我们为什么要难过?我们为什么要沮丧?如果你们大家都认为是我们自己一开始就做错了的话,那么你们就尽情地去抱怨,去沮丧,去生气吧!可是我要告诉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知道,他们放弃了我们,只是他们失败了,而不是我们失败了。可是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把自己放弃了的话,那么我们才是真真正正的失败!”
“我们没有失败!”文清明一字一句地向众人说道:“所以我们应该要笑!应该笑给那些今天拒绝了我们的人听到,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今天拒绝了我们,把我们的话剧禁演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我们总有一天会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是错的,我们才是正确的!”
“所以,让我们一起笑吧!”
“你知道吗?你刚才笑得好假。”
例会结束以后,话剧队众人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等到其他人都回去之后,易正才笑嘻嘻地走到文清明的面前,指着文清明说道。
文清明揉着笑得发酸的脸颊,“还不至于象你说的那么差吧?怎么说我都是话剧队的老大,难道连这点演技我都没有么?”
“不是你演得不好,”凌俊在文清明身边的石阶上坐下,“而是你心里在想什么,大都瞒不过我和易正。我们可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你有什么小动作,难道我们还看不出来吗?”
文清明继续为自己的脸部肌肉做松弛活动,“看来,有时候和朋友太亲近了,也会破坏我的隐私权啊!看来以后我应该考虑一下和你们这两个家伙保持距离才行了。”
“呸!”易正啐道,“你那点想法,随便在街上拖个人都能够看出来,用得着我们去猜吗?你少臭美了。”
文清明本想微笑一下作为对这句话的回答,可是由于刚才他强笑太久,所以脸上的肌肉有些不听使唤,故此只好用两只手指将自己的嘴角微微撑起,权当作是自己笑了一下。
“其实你自己也觉得很难过吧?”凌俊叹了一口气,看着头顶上悬挂着的散发着昏黄的灯光的光源说道,“其实,在这个话剧里面……不,应该说是这么久以来,你都是话剧队里面最忙的人,你付出的努力也比我们每个人都多一些。所以,其实在我们这群人之中,你才是对这件事情感到最难受的人吧?”
文清明干笑了几声,没有回答凌俊。
易正也收起了笑嘻嘻的表情,稍微正色地说:“我也知道,其实你自己一点都不想笑的吧?可是你却要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来鼓励大家,好让大家不至于太沮丧。你现在是话剧队的队长,我明白,你不能不这样做。”
“你们知道吗,”文清明终于放下了按摩脸颊的手,“他们大家想要生气,可是我刚才只想哭。”
“可是你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易正淡淡地说道,“如果连你也跟随着他们一起胡闹的话,话剧队就会变成一股不受控制的乱流。虽然这股乱流不会对学校方面造成什么压力,可是这所学校的话剧艺术就会倒退回去,甚至会崩溃。我想你也不会想看见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你刚才没有看见我笑得这么开心吗?”文清明呲牙对易正说道,“话剧队里面,谁都可以生气,谁都可以使性子,谁都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文清明指着自己的鼻子戏谑地说,“……就我一个人不行。在我生气的时候,我要对你们笑;在我沮丧的时候,我要对你们笑;哪怕是在我想哭的时候,我还是要对着你们笑。所以我告诉你们,自从我当了这个什么队长之后,全身上下最累的是我的脸。”
“清明,”凌俊看着笑得有些勉强的文清明,“这次的事情一定让你很失望吧?所以,在刚才的例会上面,你才会决定将这次的团庆话剧交给新生去负责。”
“让新生们锻炼一下不好吗?”文清明伸了一个懒腰,“反正他们进来话剧队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给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试试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有些灰心了?”凌俊小心地问道。
文清明看着凌俊,忍不住摇摇头,“说我一点也不在意这次的事情,那绝对是骗人的。可是要是说我会就这样简单地被打垮,那么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一下心态而已,你放心吧,我不会这么简单就倒下的。”
文清明停顿了一下之后,忽然转头问易正:“你还记不记得,我在进来演艺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那么久远的事情,谁能够记得?”易正摆摆手,“何况那个时候我还和你不是很熟,谁有那种闲工夫去记得你说什么。”
“我在那时候说过,”文清明笑笑,回忆道,“我要用我手里的这一支笔,为话剧队这里每个人描绘出他们的梦想。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易正与凌俊摇摇头,均表示无意瞎猜。
文清明耸耸肩膀,“其实答案很简单。这是因为我认为大家都是单纯而且幼稚的人。当然,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什么叫做……单纯而且幼稚?”凌俊有些不解。
“你们不要误会,”文清明向从神色看来有些误解自己意思的二人摆摆手,“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们大家都是相信童话。”
“童话?”这一次,连易正也猜不透文清明到底想要说什么了。
“现实是一个世界,而舞台上面又是一个另外的世界,”文清明说道,“在白天的时候,可能我们话剧队的队员们和普通的路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一旦到了舞台上面,他们就会变成他们所相信的童话故事里面的角色。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这个现实世界中是没有童话的。可是他们依然愿意去寻找,去相信这个故事。所以我才说,大部分进入了话剧队的人都是相信童话的。而只有最单纯而幼稚的人,才会愿意花心思去描绘自己心里面这种简单而又快乐的小故事。”
“童话?”凌俊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形容词来形容话剧。”
“别人是怎么想的,我就不得而知了,”文清明看着凌俊说,“至少对我来说,话剧就是一个童话,而且是属于我自己的最后的一个童话。”
“最后的童话?”凌俊问道,“为什么这个童话是最后的?难道你以后就不能继续做做梦,看看童话故事了吗?”
“难道你以为我以后还会有心情和时间让自己在童话里面过活吗?”此时的文清明笑起来有些落寞,“我也只是趁着大学这四年,最后放纵一下自己罢了。毕业之后,你我都应该老老实实去写纪实故事或者是历史故事,而不是这种只能给孩子看的童话故事了。”
“这么说来,”凌俊嘲笑道,“你说你现在还是一个孩子咯?”
“你还记得小飞侠彼得潘这个童话人物吗?”文清明并没有回答凌俊,而是反问道,“在童话里面,他是一个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小孩子。”
“有时候,我也很想和他一样。将这个最后的童话延续到永远。”
三人会晤结束之后,由于文清明与凌俊二人的宿舍区相当接近,故此二人总是相伴同行。而易正则因为与二人背道而驰,故此不与他们二人同路。
“原来你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走在回宿舍大院的路上,凌俊忽然对文清明说道。
文清明只是耸耸肩,做了一个“我一直都是这样想,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的表情,但是却没有说话。
“那么团庆的剧怎么办?”凌俊转变话题,改问正事,“你真的准备要让新生自己全部负责吗?虽然他们有演过几个小品什么的,可是没有人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去独立负责一个话剧吧?你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我有说我不管他们了吗?”文清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不会直接负责这个剧,可是等到他们排练的时候,我会尽量到场看看的。有什么毛病,我也会跟他们说的。我总不能真的先把他们丢到海里,然后再让他们自己学游泳吧?”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凌俊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虽然你刚才说不想管这件事情了,但是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放心让他们这群人胡闹的。”
“无可否认,”文清明双手互相揉搓着说道,“我刚才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所以难免有些激动。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事了。我知道怎么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让它影响自己的公事的。”
“你刚才说,在你知道《海岸上的陌生人》被禁演的时候,你真的想哭?”凌俊忽然又问了一句。
文清明不置可否,“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其实你想不想哭我倒是看不出来,”凌俊叹了一口气,盯着文清明的双眼慢慢地说道,“我只是知道你很害怕。”
“我害怕?”文清明不自然地强笑着,作最后的挣扎:“我有什么害怕的?”
“你之所以要仰着头大笑,是因为你害怕,”凌俊一脸不忍之色,“你害怕被别人看到你流泪大笑的样子。”
十三 放手
又是一个周末,文清明也依照惯例,在周末的下午放学之后搭乘一小时左右的公车回家过周末。可是当他坐在颠簸不定的校车上的时候,他心里却有着一种未曾有过的紧张。因为这一次,他并不止是回家吃一顿饭这么简单。
他是回家和父母摊牌的。
晚饭过后,在厨房清洗碗筷的文清明不时用眼角偷看正在看新闻的文父,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待会儿应该怎么开口向父亲交待这件事情。
收拾好碗筷,文清明挑选了一个距离文父较远的位置坐下。而文父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电视新闻上面,完全没有留意到文清明的怪异行径与不自然的神色。
“爸,”文清明犹豫良久,终于鼓起最大的勇气,小声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嗯。”文父只是从鼻孔里面发出了一声回应,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我考虑清楚了。”文清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能够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我已经决定要转系了。”
这一次,文父非但没有回应,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离开电视荧幕,就跟完全没有听见文清明刚才的说话似的。
可是即使文父真的没有听清楚文清明的话,文清明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剩余的底气去将这句话说第二次了。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则竭。而文清明现在虽然未到竭尽,但是也已然气衰,没有再战之意了。
“你考虑清楚了吗?”半晌之后,文父终于开口了,但是语气之间并没有文清明所预计的那样狂风暴雨的威力,反而是一种波澜不惊的平静,说出这句话的文父神色平静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文清明觉得这种气氛同样让自己有窒息的错觉。
“考虑清楚了,”文清明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有些嘶哑,“之前你不是也已经问过我好几次了吗?当时我还没有考虑清楚。不过现在,我已经完全想好了。我还是不适合读现在的这个计算机专业,文科的科目才是我有能力应付的。”
“上个学期的考试出来之后,我就猜想你应该也差不多是时候要作出最后的决定了。”文父将电视机的电源关掉,“既然是这样,当初你就不应该报读理科。现在你已经大三了,要转系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我有问过一些同学,”文清明低着头说,“还是有人在大三转系的,我不是第一个。不过在学校里面,因为很多学科都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分专业,所以,我如果现在转系的话,可能会被降级到大二去再补读一年基础课。”
“那样岂不是等于是留级了吗?”文父的声音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你有没有做好这个心里准备?”
文清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那么你现在想转到什么专业去读?”文父问。
“经济学。”文清明早已经考虑好了,“我想转到经济管理学院的经济学专业去。一来,那边是文科专业,比较适合我;二来,我以前的中学同学欧阳羽也在那边,如果我有什么不明白的话,可以问他。”
“既然你决定了,”文父开始站起身来,慢慢地披上外套,“那么我替你去问问你的表舅,看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你表舅也是在这所大学里面工作,他应该会比较清楚这些事情。你在学校方面也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我后天回去就到教务处递交转系申请书,”文清明点点头,“现在这个学期也不过才开学几个星期而已,如果动作快一点,这个学期之内应该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妥。”
“反正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正在穿鞋子的文父在门口处仿佛漠不关心地说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应该怎么办。”
“退队?!那么我们怎么办?”
在艺术团办公室之中,凌俊非常意外地对文清明问道,“你突然说要退队,那么我们其他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文清明淡淡一笑,“选出一个更好的新队长,然后政策五十年不变,大家歌照唱,舞照跳,戏照演,就这么简单。这个世界没有说少了谁就不行的。”
“可是你这样决定也太仓促了吧?”易正也忍不住说道,“虽然我曾经说过,你偶尔也应该试着放开手让新生他们自己尝试一下,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突然就完全把手丢开。这样实在不是太好。”
“你们在说什么呀!”文清明扶扶眼镜,“我今年都已经大三了,是时候应该退队了。其它社团不都是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进行换届的吗?你们也不用太大惊小怪。”
“可是按照社团的惯例,”凌俊想了一想,“也还是有很多人在大三的时候继续在社团里面工作下去,甚至还有人一直做到毕业才退出了。你是这所高校的话剧创始人之一,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在这里做到毕业呢!想不到……”
文清明也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私事要处理,只怕是再也没有空闲可以照顾这边了。为了不要拖累大家,我想,选择退出是一个对于我自己和大家都是最好的决定。”
“是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凌俊奇道,“居然会迫使你作出退队的决定?”
“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文清明对二人勉强一笑,“只不过是我现在要转系,手头上有些事情比较麻烦。”
“转系?”凌俊吃惊道,“清明,你要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大三了,现在才转系,会不会太迟了一些?”
“就是,”同样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于意外的易正也在一旁说,“你考虑清楚了吗?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做这种事情?”
“我只是选择真正适合我的东西。”文清明倚在一张可能比办公室的水泥地板还要肮脏的桌子上,看着自己的脚说,“你们知不知道?我以前在高中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在高中分文、理科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我一定会去读文科,可是我最后却偏偏跑去读了物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没有等二人回答——当然,文清明本来就没有打算让凌俊和易正二人回答这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答案的问题——文清明便已经抢先自己回答道:“因为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的文科已经很厉害了,再读下去估计也没有什么大的突破。所以我那时候就异想天开,想要由文入理,最后再从理达文,这样就能够达到一个文理双修的结果。可是现在看来……”
文清明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耸肩说:“……是我太高估自己的本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种方法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将这个设想变成现实。既然当初,这个错误的决定是我自己做出的,那么,今天就应该由我来承当这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我认为这很公平。”
“可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大三了?”易正正色问道,“也就是说,即使包括今年在内,你也只不过还有一年多就要从你现在的专业里面毕业了。如果你现在转系的话,那就意味着你将要放弃之前所学过的所有东西,重新开始。要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对于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事情来说,做错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开始的时候做错了还不算是最大的错误。”文清明一扬双眉,“最大的错误是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却还不想去改正这个错误。《论语》中,孔子说‘过而不改,是为过矣’。我也不过是照着古人的教训去办事罢了,不需要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么说来,你已经是下定决心要转系了。”易正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文清明只是向二人解释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来听取他们的意见的,“可是,这也不需要你完全退出话剧队啊。你仍然可以挂着名在队里面,何必要做得这么绝对呢?”
“转系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文清明笑着说。
当然,他知道转系并不是让自己能够舍得完全放开话剧队的唯一原因,自己其实还有别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林逦采。
可是这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因为在上个学期,林逦采就已经毕业,离开了这所学校,踏足社会了。
这个曾经费尽心思,将演艺部从文学社与口才协会中脱离出来,雄心勃勃想要首先开拓这所高校的舞台剧先河的师姐终于彻底地离开了这所学校,也彻底离开了她苦心经营的,已然改头换面的“燎原”演艺部。
文清明还记得,当林逦采临走的时候,她还特地将原来的“燎原”演艺部中一干人等请到她在外面临时租住的一件小房间中作最后的一次聚面。
虽然林逦采之前已经先行告知众人无需破费,但是出席的原“燎原”众人都还是各自有准备一些小小的纪念礼物,留给即将分别的林逦采。文清明本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眼见众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不同程度的离愁别意,不免也被这气氛感染,觉得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味道。
自从招生之后,文清明一直都没有再见过林逦采,此时再见到她的时候,文清明觉得现在的她看起来绝对比为“燎原”众人苦心焦思前途出路的时候有精神多了,看来她也已经恢复到文清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的那种状态了。看着精神奕奕与众人谈笑风生的林逦采,文清明一直有些不安的心这才敢完全放下。
“清明,怎么没有向我说再见啊?”笑语声中,林逦采已经走到了文清明的面前,开玩笑地说:“别人都有礼物给我,你的那一份呢?”
文清明淡淡一笑,“本来想迟一些再拿出来,免得跟别人争宠的。不过既然全场最大的人已经亲自开口了,我想再留多一会儿也不行了。”
说完,文清明将手上的一本记事本递到林逦采的手上,“不要以为我的礼物是这一叠白纸,我真正的礼物其实是在这里……”
文清明边说边将记事本的扉页翻开,指着自己用钢笔写在纸上,最近新填的一首《摸鱼儿》朗声吟诵道:
曾几时,狂醉此地,笑谈问鼎闲事。
天下群雄争逐鹿,我辈煮酒论志。
风流是,当如此,浴剑杜康笑天子。
唯恨拙笔,锋芒早磨灭,残诗浊酒,无以书青史。
皆逝矣,今宵过后万里,鸿雁难传只字。
再会本已无期,却问何年风尘洗。
不堪忆,何须记,醉醒明朝寻酒肆。
豪情往日,余半点狂心,一声轻啸,不尽离别意。
“这才是我真正送给你的礼物,”文清明将记事本的封面合上,放回林逦采的手中,“这首词是我自己无聊的时候填的。虽然没有什么韵律,不过却描写了我们这群人在这所高校之中在为话剧努力过程中的一个小小的侧面,希望师姐你以后偶尔能够读它一读。可以的话,顺便想想我们也是可以的。”
“谢谢你的礼物。”林逦采也不由得被勾起了一丝离愁,“我会记得大家的。”
“我最近听说,”过了片刻,林逦采为了让这离愁消散一些,突然岔开话题说:“你们前一段时间本来想要筹划一个大型的舞台剧,可是最后却没有成功,是有这回事吗?”
“我是应该说师姐你还真是消息灵通呢?还是应该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文清明淡淡地笑着回答,“不过这件事情的确是真的。我们的剧本没有通过学校方面的审查,所以最后被取消了。”
“是不是你们的努力还不够?或者是和学校沟通不够?”林逦采似笑非笑地问。
文清明仰首哈哈一笑,“错的究竟是谁,迟早会有人作出一个适当的评价。说不定禁演我们的话剧的那些领导自己都会心虚呢!”
“是啊,”林逦采得意地笑着,“我就知道,你对自己的剧本《海岸上的陌生人》还是有信心的,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
“原来师姐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文清明也不由失笑了,“明知故问,原来不过是为了寻我开心而已。”
“谁有功夫寻你开心了?”林逦采柔声说,“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在话剧队伍里面,可是你不要忘记,现在的艺术团话剧队里面还是有很多我在‘燎原’时候的朋友,你们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之所以这样特意问你,是因为前一段时间我听凌俊和易正说起这件事情,他们都担心这件事情会对你造成一些打击。你这个人,我最清楚不过了,总是将所有的事情和想法都藏着,不让别人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我本来早就想找你聊聊,不过却一直没有时间,现在看来,我还是未免太多虑了。”
“我文清明的意志力比蟑螂的生命力还要顽强呢!”文清明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们没有那么容易就要我倒下的!”
文清明再说出这句装腔作势的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知道得很清楚,自己其实并没有象这句豪言中所描述的那么坚强。自己之所以一直到今天还不愿意倒下去,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因为自己不愿服输的个性使然,可是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很重要的。
他想要遵守一个自己的承诺。
这个承诺,是自己为了一杯感冒药而许下的。在为自己送上这杯药的人还没有离开之前,自己就必须要一直将这个承诺坚守下去。
所以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要挡在众人的前面,而且绝对不能倒下。
支撑着他的,除了信念,还有一杯在记忆之中依然热气腾腾的感冒药。
而现在,林逦采已经毕业了,自己也终于可以尝试着放下这个重任了。
自己已经做到了自己所承诺的事情,之后的事情,自然会有人继续的。
“总之,退队的事情我就是已经决定的了,”文清明回过神来,对易正与凌俊说道,“你们也帮帮我的忙,告诉大家,我将会很快确定新队长的人选,有意竞争这个位置的人就最好和我们三个人之中随便那个说一说。只要他们想要做一点事情的话,我是绝对愿意给他们机会的。不过,他们至少也要先努力去争取这个机会再说。”
之后的几天,文清明照常地出现在主教学楼的底层,观看众人的排练。而在这段时间之内,也隔三差五地有人来与文清明表达自己愿意在这个团队中负起更多责任的意愿。文清明也只是一直神色不变地听着,偶尔加Сhā几句鼓励之言。而当众人问及最后的结果的时候,文清明则耍起太极,含糊其词地带过去,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想法。
如此之后又过了几天的时间,文清明估计这个调查已经差不多是时候完成了,便将凌俊与易正再次约了出来,就下任队长的问题展开第二轮的会晤。
“你们那边怎么样?”文清明将办公室的光管开关打开,然后顺手拖过两张看起来颜色比较浅的板凳给凌俊和易正——这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分清颜色深的凳面上究竟是原先的色彩还是灰尘的颜色,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挑了颜色最为浅的几张板凳。
“马马虎虎。”易正看看同样不想先发言的凌俊,“其实我们还是想先听一听你的意见。因为你毕竟是话剧队的现任队长,你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你们都不想说,那么只好由我先来抛砖了,”文清明笑着叹了一口气,“你们来看看我这一砖头拍得准不准。”
“不过就算是让我先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人可以说。”文清明伸出几只手指,似乎感到颇为为难,“你们都知道,上一次招生,01级的新生几乎没有几个是有大将之才的,加上人数本来就少,我其实真的有些想要跳过这一届,直接从今年刚刚招收的02级新生里面选队长的。”
“如果非要在01级里面选出一个队长的话,”文清明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扳下了第一只手指:“除了袁刚仁之外,我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老实说,我觉得这个人的表现在01级之中还算是差强人意。平心而论,这个人虽然文笔不行,演技马马虎虎,更加不适合做导演,可是他难得的地方在于他肯用心去学习这些事情。虽然他现在距离我的要求还有一段距离,可是他以后的发展又有谁知道呢?所以他本来是我的第一人选。不过……”
文清明说到这里,脸色一沉,摇摇头,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的是,这个人还同时是摄影协会的会员。不但如此,我还听影协里面的朋友说,他近来也在影协那边努力争取一个部门的部长职位。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可以一心二用,同时照顾好两个社团的天才,我只是知道自己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人,所以我暂时对他没有什么信心。”
“然后还有一个我比较感兴趣的新生,不过,他是02级的,不是很符合我们的要求。”文清明扳下了第二根手指,“就是那个脾气特别坏,让人一见面就觉得不舒服的贺卓铭。”
易正与凌俊听到从文清明口中说出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两人不由得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眼神。文清明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想到其它,只是继续说道:“我想这个人如果真的被他当上了话剧队的队长的话,大家应该都会非常头疼吧?我当然也还记得,他曾经在排练的时候,将一个和他合作的演员骂哭的事情。不过,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可以看出来,他这个人对事物的要求相当苛刻,甚至可能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这种人做导演是最合适不过了。至于说到他的文字功夫,”文清明摸摸下颌的胡渣,“我倒是还没有正式见过他写的文章。不过从他的谈吐上来看,估计不会到不堪入目的地步。演技么……完全没有见过,不予置评。”
“不过,如果他只是一个好的导演,或者是一个不错的编剧,甚至同时还是一个优秀的演员,那么他还没有到被我认为是可以担任话剧队队长的地步。”文清明回想了一下这个人,笑笑道:“我之所以把他也算是下任队长的候选人之一,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好,说话又容易得罪人,可是他是真的为话剧而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但是我在和这个看来桀骜不驯的新人谈过几次之后,我就本能地觉得他不是为了其它什么原因,而是是单纯为了话剧来的。这才是我对他特别留意的原因。”
文清明自然地点点头,“所以,我才会把他列入候选名单之中。”
“纯粹就是这个理由而已吗?”易正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这个叫做贺卓铭的新生能够得到你的看重,就只是这个原因吗?”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的话,”文清明看着神色之间透出一种怀疑的易正,“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原因?”
“不是我们觉得有什么原因,而是话剧队里面的人认为你有什么别的理由。”凌俊也叹息了一声,“你不要怪我们质疑你的选择,[奇`书`网`整.理提.供]而是近来话剧队里面有一些传言。你由于近来比较忙,所以我估计你应该没有听说过。”
“又有什么流言?”文清明皱了皱眉头,“我倒是没有怎么听说。反正流言这种东西将会止于智者,你们不用管它,由得它去吧。”
“我们虽然明白这些是无中生有的事情,”易正冷笑道,“那是因为我们认识你这个人,相信你不会这样做。可是对于那些只是把你当作上司的普通队员来说,你怎么能够要求他们也象我们一样了解你呢?何况,这些传言如果你不出言澄清的话,无论以后是谁坐上了话剧队队长的这个位置,只怕都会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的。”
文清明奇道:“到底是什么传言?居然有这么严重?”
“你也知道现在是你退队前夕,将要换队长的时候吧?”易正看着文清明说道,“现在队里面有一些人说,其实你已经早就有了内定的人选,这次的咨询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大家看的罢了。”
“我做样子?”文清明嗤笑道,“我文清明需要这么做吗?更何况,他们怎么知道我已经有了心仪的队长人选?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还没有答案,他们居然已经帮我想好了?真是佩服。平时我叫他们写剧本,他们就总是说想不出什么好的故事,现在对于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们的想象力倒是能够发挥得淋漓尽致。”
“也不能怪大家误会,”凌俊反省道,“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的确是和那个叫做贺卓铭的新生接触比较多,相对的就冷落了其他的队员。这的确是我们处理不当所造成的一个后果。不过被传成这个样子,只怕也是有些心有不甘的队员故意说的。”
“是不是故意的都没有关系,”文清明一挥手,“关键是这个前提根本就是错的。首先,我们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去和贺卓铭碰头。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有一些舞台方面的疑问的时候才会来找我们解答,我们和他之间只有公事的交谈,谈不上什么私交。非要说的话,我们顶多只能算是泛泛之交。”
“可是这种事情只有你……”易正指着文清明,“……你……”然后再指着凌俊,最后指着自己接口说:“……和我这几个当事人知道,别人不会知道这么清楚。他们只会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和自己所想象的东西。”
“我明白了。”听二人旁敲侧击地说了半天,文清明再笨也已经听出了二人的弦外之意,“你们是说,现在队里面很多人都认为我会将这个队长的位置交给贺卓铭来坐。而我之所以会让贺卓铭这个入队不久的新生当队长,是因为我和他在私底下有交情,我是念在私情的份上才会将他选作队长候选人的。是不是这样?”
易正和凌俊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文清明忍不住仰首大笑,“好!想不到我文清明最后还是被这些人看作是一个公私不分的浑人。只不过这些人也太小看我文清明的人格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凌俊叹了一口气,“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这些都不过是误会,大家迟早会明白的。”
“明不明白都没有关系。”文清明无力地摆摆手,“算了,你们先说说你们的意见,我们最后再综合一下看看。”
凌俊点点头,“我想跟你说一个人。”
“谁?”文清明看着窗外,头也不回地问。
“其实这个人你刚才也已经说过了,”凌俊扶扶眼镜,“他就是袁刚仁。”
“袁刚仁……”文清明口中念叨着这个让他犹豫不决的名字,“我记得和他接触的人是你吧?怎么样?你和他谈得怎么样?”
凌俊看看文清明,又看看易正,“我和他谈过之后,发现他有一些想法。我想,我应该把他的这些话都告诉你们。”
“那就说来听听看。”文清明点点头,示意凌俊接着说下去。
“你前几天对所有的队员说,这个队长的位置要在全队的队员里面开展公平竞争,让无论是老生还是新生每个人都可以竞争这个位置,”凌俊问道,“你还记不记得?”
“我还没有老到连自己几天之前说过的话都不记得的地步。”文清明点点头,“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让大家公平竞争,能者上,中者让,庸者退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这种做法本来是很好,”凌俊摇摇头,“可是你的这种做法,没有顾及到一些老生的心情。譬如说,刚仁就认为你的这种做法完全没有尊重他们01级的老生。”
文清明不觉失笑道:“这种做法是对01级老生的不尊重?那好,我想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一些什么样的尊重。”
“袁刚仁说,如果你要让01级的老生和02级的新生一起竞争这个队长的位置的话,他就会选择退出话剧队。”凌俊叹气说道。
“退队?”文清明愣了一愣,“就为了这个理由吗?”
“其实我在和他谈话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凌俊淡淡地说道,“他对这个话剧队队长之位其实是相当重视的。如果这次不能如他所愿,我相信他真的会退队的。”
“他为了什么原因而退队倒不是我所在意的事情,”文清明沉吟了一下,“你有没有跟他说过我们对他的看法?”
“当然有。”凌俊肯定地点点头,“我已经告诉他,其实我们也很看重他。可是因为他身兼数职,我们担心他会没有办法一心二用,所以才迟迟不能放心对他托以重任。”
“那么他自己是怎么说的?”文清明将眼镜脱下,轻轻地在上面呵了一口气,然后用衬衫的衣角轻轻地擦拭着镜片,同时随意地问道。
“他自己当时拍着胸口对我保证,说他一定能够合理有效地分配时间,可以同时照顾两边不同的工作,绝对不会耽误任何一方。”
“那么你觉得他的话有多少可信的程度?”文清明将眼镜重新戴上,看着凌俊问道。
“他当时倒是说得很有信心,”凌俊努力地回想着袁刚仁和自己谈话的时候的每一个细节,“我觉得他不象是会随便说过就算的人。”
“好吧,”文清明耸耸肩,“既然他对自己这么有信心,那么我就给他一个机会,在队长的评选之中投他一票吧!”
“你决定要选他了吗?”易正不放心地问,“那么,那个叫做贺卓铭的新生呢?你准备怎么处理?”
“贺卓铭虽然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文清明对易正笑笑,“可是他毕竟是新生,如果我要选他做队长的话,一定会有很多老生反对这件事情的。我不是傻瓜,难道我连这一层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吗?虽然才华很重要,可是我们话剧队现在已经不是处在那种最初的混乱时期了。现在的话剧队已经迈入了正规发展,一个能够让话剧队平稳发展的队长才是合格的。而那种单枪匹马的英雄人物,现在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既然你也认为这样没有问题,”易正松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决定吧。我也已经没有其它的意见了。”
终于确定了接替的人选,文清明这时候也似乎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既然是这样,我们事不宜迟,今晚就向大家宣布这个决定。”
文清明顿了一顿,对易正与凌俊二人认真地说道:“宣布从今天开始,我文清明正式退出艺术团话剧队。以后,就要麻烦你们两个人多费心去照顾他们了。”
十四 乱
“起床啦!七点四十五啦!再不起床就不用上课咯!”
刚刚幸运地睁开眼睛看到手表的龙建才一边半躺在床上用力地将一条裤子往自己的腿上套,一边声嘶力竭地在716宿舍高声示警。
“你说几点了?”同样惊惶失措的宋傥的动作显然比龙建才要利索得多,因为在龙建才与裤子作殊死搏斗的时候,宋傥已经开始沿着扶梯下了床,并且开始收拾书本。
终于翻出藏在席子下面的一只袜子的许家能依然保持其一贯的作风,即使是在如此紧急的关头,也面不改容,一如往日,只是手脚动作的节奏稍微加快了一些。
“迟到一会儿也不会死的……”在床上转了一个姿势的谢伟亮似乎连声音都还没有睡醒,“反正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迟到了。阿才你有时候连课都不去上呢!这么一点小小的迟到,你难道还会害怕吗?”
“就是因为我经常逃课,”龙建才终于成功将裤子征服,连爬带滚地下了床,“所以我已经被那个老师点了好多次名了。他说如果我再不去,他就不给我考试了!”
“听你这么说来,我好像也被点了好几次了。”谢伟亮精神为之一振,“我也还是老实一点去比较好。”说完,谢伟亮也乖乖地下床,开始洗漱。
“真是可怜啊!”在龙建才开始示警的时候已然趋醒,之后一直没有加入众人就此事而发起的议论的汪亮这时候已经抓紧时间穿戴整齐,“平时最勤快的小肥明现在还赖在床上等着熬过这漫长的一天。”
“平时都已经习惯了是由起床最早的阿明叫醒大家的,”宋傥含着满嘴的牙膏泡沫说道,“一下子要改变过来,还真的是不太习惯呢。”
“明天开始调闹钟!”龙建才相当熟手地一把勒住谢伟亮,“猪头,听见了没有?明天记得调闹钟!要是害得我不能考试,我就把你从七楼扔下去。”
“明天的事情,等你今天有命回来再说吧!”谢伟亮将闹钟凑到龙建才的面前,“还有十分钟。现在是考验你引以为豪的体力的时候了!”
“砰!”的一声,716宿舍的大门发出一声巨响。而随着这一声异响,宿舍中需要上课的最后一个人也已经出门。在这个时候,一直在床上装睡的文清明才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慢慢地离开了这张已经被自己睡得发热的床。
他并不是象汪亮所想的那样依然停留在梦乡,而是早就已经在现实之中醒过来。他之所以不动,不是因为他没有清醒,而只不过是他在假装自己还在梦中而已。
可惜的是,文清明知道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或者是把做过的梦在起床的时候都忘记了,所以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过梦。至少是没有做过一个让自己感觉真实一些的梦。
虽然有很多人都会说,梦里面的感觉是最不真实的,可是文清明始终不相信这种说法,他认为说出这种话的人一定没有好好享受过做梦的乐趣。
梦的感觉如果不真实的话,那么这便不算是梦了。
虽然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但是自己还是想要在床上停留多几分钟,可以假装正在做梦也好。
因为如果自己现在不假装做梦的话,那么自己就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也没有了。
正式递交了转系申请书之后,文清明便再也没有继续去计算机班上上课,而是留在宿舍里面静静地等待学校正式批文的下来。
而至于学校方面的处置,也的确如文清明之前所想象的那样。按照规定,文清明将会从00级降级到01级。这就意味着文清明必须在这所高校之中比普通人多待一年。
对于这个结果,文清明早就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既然他下定了决心,重新选择自己的方向的话,那么自己就至少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如果支付不起这个代价的话,那么就不要尝试改变。
虽然这个代价并不小,但是文清明认为自己还是有能力支付它,所以他选择了改变。
因为还年轻,所以整整一年的光阴,自己还是能够负担得起的。
虽然这个代价,让文清明付得非常心痛。
在宿舍里面闷坐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终于连文清明自己也无法忍受这种死一般的寂静了。于是,他便披上了一件外套,推开宿舍的大门,向着门外灿烂的阳光走去。
今天的阳光实在很不错,是一个很适合出游的好日子。
文清明用手微微护住眼睛,好让自己在向上方仰望的时候不至于被耀眼的阳光刺激得睁不开眼睛。不过,他知道,即使自己闭上了眼睛,这种阳光的温度还是可以照样让人感受得到,而不会随着自己合上的眼睛而消失。
对于文清明来说,阳光就是现在与自己同行最好的伙伴。因为只有阳光才会有这种耐性陪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的文清明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在这所高校已经生活了两年有余的文清明象一个初来甫到的新生一样,在这所大学校园中的大大小小的校道上随意地游荡。
记得前人有过“风吹哪页读哪页”的读书之道,想不到自己今天也有这种“心及何处行何处”的走路方式与前人相呼应,实在是一件乐事。
可是,这种走路的方法并不是文清明最早想出来的,早在魏晋时期,就已经有一个与弹奏千古绝响《广陵散》之后便从容赴死的嵇康活在同一个年代的人,也曾经选择了这种游荡的方式,而且比文清明走得更加彻底。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阮籍。
在一些历史资料的记载之中可以看出,阮籍其实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人。而文清明之所以会在这种无所事事的时候想起他,正是因为他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尝试过这种漫无目的的游荡了。
根据古书的记载,阮籍是一个喜欢独自驾车出游的人。一般的人出游大多是为了游山玩水,赏景寻趣。可是阮籍的出游方法却是与众人大不一样。他喜欢自己驾着车,沿着一条自己选好的道路一直奔驰下去,一直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每当他到这种无路可去的地步的时候,他就会下车,在这路的尽头放声痛哭,之后砖头便走,向另外一条未曾走过的路的尽头奔去。
这就是被后人称为“阮籍途穷”的这个典故的由来。
走在纵横交错的校道上面的文清明忽然觉得虽然自己的面前还有很多的路,可是实际上,自己也已经和阮籍一样,已经走到一条路的尽头了。
阮籍是魏晋时期的风流人物,而文清明只不过是在这个物质时代中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介学子。
阮籍可以选择用痛哭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可是文清明不能。
文清明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来宣泄自己的途穷之伤。
胡思乱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文清明就这样信步而行,也不去看自己面前的路,只是让自己的双脚强制性地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
等到文清明终于回过神来,停下脚步,想要确定一下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方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走到了学校的正门前。只要自己继续再往前走出几步,自己就会离开这所高校的范围了。
文清明如同见到了一条毒蛇横在自己的面前,骇然后退。他甚至连目光都忘记从校门的方向移开,只是一个劲儿地后退、后退,一直退到距离校门足有一射之遥的湖边草坪上,一直退到自己的背部顶住了一颗小树,再也不能后退的时候,文清明才如释重负地站定,顺手扶住了身后的这棵小树,微微地喘着气。
一阵突如其来的微的刺痛感从文清明的手背传来,文清明觉得自己放在树干上的手就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他连忙条件反射地缩回手,定睛一看,原来让自己吃痛的罪魁祸首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文清明不屑一顾地摇摇头,想也不想,顺手一指向这只依然不知道自己已然大难临头的蚂蚁点去,想要就此结束这个微小的生命。
但是这一指去到中途,文清明的心中忽然又莫名其妙地一动,不知道为何又改变了主意,立意要留这在自己手背上咬了一口的小坏蛋一命,于是伸直的手指微微一曲,变点为弹,将这只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旁边转了一圈的小蚂蚁震落草地。
“你给了我一口,我却饶你不死,”文清明看着在草地上惊惶失措地乱爬的蚂蚁,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总应该给我说声谢谢吧?”
那只蚂蚁不知道是没有听到文清明的话还是没有听懂文清明的话,总之在文清明说话的时候,它只是继续在草坪上乱窜,想要寻找一条遗留有同伴气息的道路。
“我在跟你说话,”文清明看着这个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小生命,不由得一ρi股坐在草地上面,指着它喝骂:“你礼节上也应该点个头吧?”
话音落处,之间那只蚂蚁倒真的频频点头——不过这应该是它为自己闻到了同伴熟悉的气息的一个反应。可是文清明也不想管这么多,只是满意地点点头。
那只蚂蚁在点点头之后,再也没有理会文清明这个一直在自说自话的人类,沿着一条自己熟悉的道路疾步而去。
“你等等!”文清明见那只蚂蚁有想要离开的迹象,连忙向其喝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想逃跑到哪里去?”
蚂蚁头也不回,还是自走自路,甚至还似乎加快了一些步伐。
“我看你跑到哪里去!”文清明一下子趴倒在草地上,匍匐前进,一路追踪着这只小蚂蚁而去。
潜行了不足几步,文清明便发现了那只蚂蚁的最终去向。
它的目的地是一个在小树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小小的蚂蚁窝。
“原来是回老巢了。”文清明继续匍匐向前,最后停在了一个他觉得相当安全的位置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只小蚂蚁与其它的同伴相互用触角打招呼,逐渐融进了越来越庞大的蚂蚁大军之中。文清明开始的时候还可以勉强辨认出它,可是,当看起来都长得大同小异的蚂蚁越来越多的时候,文清明就再也认不出来刚才在自己手背上咬过一口的那个家伙是谁了。可惜他没有办法将一只一只的蚂蚁都抓起来对牙印,否则要找到那个小逃犯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
“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跑?”文清明看着让自己眼花缭乱的蚂蚁大军,冷笑着摇头说道:“看我不把你揪出来!”
说完,文清明随手在旁边折断了一根比较细长的草叶,然后象一只正在准备觅食的黑猩猩一样,用自己的唾沫润湿了一下草叶的前端,然后便将着有了一点粘力的草叶伸进蚂蚁窝的其中一个洞口,将在洞口的几只蚂蚁粘了起来,然后放在自己的眼前仔细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不是你,你的颜色没有这么深……这只又太浅了……这只腿太长……你的牙没有这么短……”看完这几只倒霉鬼之后,文清明用力地一甩手,将附在草叶上的几只蚂蚁震飞,然后又去粘其它的蚂蚁。
粘蚂蚁——到底文清明已经有多久没有干过这种事情了呢?连他自己恐怕也想不起来了。不过,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事情的人实在是不多。
在文清明的印象之中,会在这种时候干这种事情的人恐怕只有两种,一种就是还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子,另外一种就是无聊得透顶的闲人。
自己究竟是其中的哪一种呢?
又或者,自己并不仅仅是其中的一种,而是同时兼有两者的特点。譬如说,自己可以是一个无聊的小孩,也可以是一个象小孩子一样的闲人。
看着虽然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在开始的时候有些混乱,现在已经逐渐开始回复秩序,并没有因为自己这个捣乱鬼的出现而躲避的一大堆蚂蚁,文清明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细草远远地抛开,然后站起身来,拍拍自己衣服上的泥土,笑着对这群蚂蚁说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为什么没有直接把你的小命结束掉?因为我忽然觉得,我对于某些人来说,其实也不过是一大群蚂蚁之中的某一只。只不过,我今天可以放过你,却不知道别人会不会也同样放过我啊!”
在天色还没有变暗的时候,文清明无聊地早早地吃过晚饭,然后便慢慢地踱回了宿舍。
东区的十五栋716宿舍依然如平日一般歌舞升平。文清明一进门便看见宿舍中大部分人都铸在在各人的电脑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网页上流水一般的信息。文清明现在却已经连电脑都不想玩了。换上便服,文清明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几件衣服泡在桶里没有清洗。想到此处,他便起身推开阳台门,准备到阳台上去洗衣服。
“伟哥?”一推开后门,文清明颇感意外地发现先前一直没有在宿舍中出现的谢伟亮原来一直躲在阳台上,“我还以为你又跑到隔壁宿舍去了,想不到你居然躲在这里。”
撅着ρi股,将脸贴在阳台冰凉的水泥护栏上的谢伟亮连头都没有动,只是将视线稍微调节了一下角度,然后随意“哦”了一声作为回答。
“关门!”离后门最为靠近的汪亮似乎是一种见光即死的未知人形生物,在文清明开门的时候发出了严正的抗议。文清明只好回身将后门掩上,之后才慢慢打量独自在阳台不知道干什么的谢伟亮。
“你在干什么?”文清明看着似乎自得其乐的谢伟亮,不由得也学谢伟亮一样将脸贴在护栏上面,“这样很爽么?”
“一点都不爽。”谢伟亮这次连视线的角度都懒得改变了。
文清明也懒得再多问,只是静静地将脸紧贴在清凉的护栏上,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来让这冷冰冰的水泥板变得稍微温暖一些。
“你是不是下个学期要搬宿舍?”
许久之后,谢伟亮似乎觉得这种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让气氛有些怪异,就没话找话地随便问道。当然,即使在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还是贴在护栏上。
“嗯。”文清明也象谢伟亮一样继续保持着这个古怪而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学校不可能让我交住宿费给经管学院,然后白住信息学院的房子吧?”
“其实学校应该不会对这些事情管得很严吧?”谢伟亮的声音中没有什么起伏,“你就算继续在这边住下去也没有人会管你的吧?”
“我已经正式脱离了信息学院了,”文清明脸不离护栏表面地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视线角度,好让自己可以看到远处的足球场,“既然要走,我想走得干脆一些。再这样拖泥带水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感到后悔。只有让自己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才算是重新开始。”
“你真的就完全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住了吗?”谢伟亮懒懒地问道。
“当然,我早就想跑很久了!”文清明故作轻松地地调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们716是一个多么龌龊的地方,你看看守着前门的那个阿才,好像只要被风吹一下就会溃烂一样,整天锁着大门,说是怕冷;后门的汪亮又是一个见光死的人型生物,见不得一点太阳;宋傥的话里面每一句都有骨头,听得我耳朵都被堵塞住了;而阿能又是一个神,不是我这种凡夫俗子能够随便瞻仰的;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懒了。我真想有一天在你的脖子上面挂一张大饼,然后看你会不会被活活饿死。”
“那就随便你了。”谢伟亮懒懒地答话道,“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
“如果我有空的话,”文清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来想笑一笑,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脸部动作已经被紧贴的护栏限制得死死的,连一点的表情都无法做出来:“我会尽量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文清明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谢伟亮为什么要做这个看起来如此奇怪的动作。
因为当你紧紧地把脸贴在坚硬而又冰冷的石板上面的时候,你就能让自己的所有表情都暂时消失。
这个时候,你不但笑不出来,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就在这两个人背向对方,再次陷入沉默的时候,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忽然由远而近,逐渐向两人的所处方向逼近。
“是不是你干了什么坏事?”文清明打趣道,“现在人家来抓你了是不是?”
“是啊……”谢伟亮有气无力地回答,“来抓我吧。”
“看来真的是来抓你的也说不一定。”看着一辆闪烁着红蓝二色耀眼强光的救护车在警鸣声中开进了东区十五、十六栋宿舍区的大院,文清明终于忍不住把头抬了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风流病?”
“什么事情?”由于被警笛的声音惊动,716宿舍的众人都开始一窝蜂地涌到阳台上看热闹。而众人由于是初到现场,故此都纷纷向第一目击者——一直在阳台的文清明与谢伟亮发问。
文、谢两人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你问我,我问谁”的动作。
“你们问也没有用,我们也只不过是看见一辆救护车开过来而已,怎么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文清明一摊手,“如果你们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下面的医生。”
就在众人说话的时候,救护车的后门已经打开,数名身穿标准白色长袍的医护人员抬着两副担架匆匆忙忙地奔进了东区十五栋宿舍。
“是进来我们的宿舍楼啊!”龙建才的脑袋伸得最为突出,故此也看得最为清楚,“不知道又是什么人病了。现在的大学生啊,身体怎么这么弱?应该象我一样经常运动才行啊!”
众人没有理会曾经在长跑测试之后吐得一塌糊涂的龙建才的臭屁,只是都在猜测究竟会是哪一间宿舍中了彩。
此时,被惊动的学生越来越多,这东区十五、十六栋宿舍的阳台和走廊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这种情景让文清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古罗马斗兽场。
在众人望穿秋水的等待之中,两幅担架终于被抬了出来。
“看来病得不轻啊!”汪亮用手在眼镜上方搭了一个凉棚,凝神细看之下说,“两个人都被白被单盖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这样处理,一定是病得不轻了。”
“所以说有病还是应该赶快到市区外面看!”说到“病”这个字,不由得勾起了谢伟亮不堪回首的过去:“上次我的眼睛发炎,学校的那间‘兽医院’里面那些‘兽医’居然随便就拿了一些八毛钱一包的下火穿心莲来应付我。幸好我后来自己有另外买药,不然我只怕就要变成单眼了。”
众人虽然已经听闻过这个故事,但是为了礼节方面的原因,大家还是在形式上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哀恸之情。
“好了,”宋傥看着逐渐远去的救护车,拍拍手道,“没有戏看了,回去继续打机!”而众人也仿佛是得到了命令一般,一哄而散,缩回到716宿舍这个温暖的小窝中——当然,汪亮是绝对不会忘记关上后门的。
而这一次,连谢伟亮都也已经回到宿舍之中,整个阳台上面现在就只剩下文清明自己一个人了。
看着放在脚边,盛放着几件自己换洗衣物的铝桶,文清明嘴角微微一扬,用脚将桶轻轻踢到一边——这洗衣服的事情就暂时再放一放好了,自己现在这一刻,只想喝一点酒。
慢慢地呷了一口郁金香型的高脚杯之中的红酒,文清明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杯中物如此感兴趣的呢?不过这已经不是一件需要在意的事情了。文清明想,自己之所以会对这种狂药如此偏爱,恐怕与它其中一个别名有关。
晋代陶潜在《饮酒》诗之七中,曾经对这壶中仙有这样的称谓,“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犹进,杯尽壶自倾”。
忘忧物。
这真是一个好名字。
若是能够忘忧,何妨小酌?
文清明曾经听人说过,男人是因为寂寞而喜欢抽烟,却由于浪漫而沉浸在酒乡之中。虽然这句话的出处无从考究,但是文清明却依然觉得这句话有一些可取的地方——之所以说只是有一些可取的地方,乃是因为就一个酒徒的角度来说,未必见得每个酒鬼都浪漫。浅饮辄止者还马马虎虎可以算上一个,牛饮者只能算是莽夫而已。君何时见牛嚼牡丹会是一件风雅之事?
只可惜,在文清明酒兴正浓的时候,这酒瓶却已经见了底。如此一来,这忧,文清明便只能够忘了一小半。
“既然今天忘不完,那就明天再去沽酒回来再继续忘罢!”
文清明摇摇空空如也的瓶子,用舌头接住最后的一滴酒水,然后便将空瓶放在了脚边。虽然他可以有象某些人一样随手将这个空瓶从七楼扔下去,砸到宿舍大院坚硬的水泥地板上面,然后哈哈大笑的条件,可是他不会这样做。
有时候,文清明真的觉得这个年代的某些大学生精神空虚得让人无法想象。
就拿自己脚边这个最普通的空酒瓶来说,它有时候也会成为那些极度无聊的人手中宣泄愤怒的工具。
在前一段时间,在一个旧宿舍区,由于学生认为住宿费太贵,与学校方面发生争执。之后的几个夜晚,都有一些学生从楼上丢掷杂物,以向校方表达自己的不满。其中,以玻璃制品的牺牲率最为领先——恰好住在该宿舍区的易正向文清明哭诉过这么一个惨无人道的故事:当他在宿舍中休息的时候,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青年冲进易正的宿舍,在易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他心爱的一个玻璃水杯从楼上扔了出去,之后就一溜烟地跑到下一个宿舍中去了——易正后来每逢提及此事,依然面有哀色,似乎仍然久久不能忘记这丧杯之痛。
文清明有时候真的不太能够相信这种野蛮的行径会是这些大学生,会是这些所谓的高级知识分子所能够做出来的。可是他又没有办法不相信。
因为即使是在他这个宿舍区,他也不止一次看到过空酒瓶从高空坠落,撞击到水泥地板上,盛开出一朵又一朵炫目而又危险的碎花的情景,不止一次看到这些人在将空酒瓶和自己的道德一起抛落地面,任由它们摔得粉碎,然后象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狂笑的样子。
这些人究竟是在宣泄自己的不满呢?还是想要通过毁灭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曾经活过?
文清明实在觉得自己无法看透这些人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东西。
不过他也不想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猜测这些人混乱的思绪上面。当这些人将无辜的空酒瓶放开手的时候,文清明就已经将这些人从自己的视线之中剔除了。
次日,为了购置新酒。文清明特地到市区走了一趟。直到傍晚才姗姗迟归。反正这一段时间他不必上课,时间多得是。
“回来了?”看见文清明踏入宿舍的大门,谢伟亮连忙关上宿舍大门,鬼鬼祟祟地凑到文清明的耳朵旁边小声地问道:“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什么?”文清明不以为意地应道,同时将刚买的一瓶干红小心地开封,斟出小半杯。“我刚刚才从市区回来,累得要死。你想说什么?”
“你记不记得昨天的那辆救护车?”谢伟亮沉声问。
“当然记得。”文清明看看气氛有些异常的716宿舍,有些奇怪地问:“难道有什么瘟疫在学校里面流行开来了么?”
“那倒不是。”谢伟亮摇摇头,“昨天,就在我们楼下的6XX宿舍,死了两个人。”
“死了?”文清明稍微有些意外,“怎么死的?”
“其中一个人是在洗完澡之后被自己的舍友用刀捅死,另外一个人则是在将自己的舍友杀死之后用同一把刀自杀的。”
谢伟亮神色凝重地说。
“你在开玩笑吧?”文清明努力地想笑一笑,可是却笑不出来。看着宿舍中其他人的神情,文清明还在作最后的挣扎,“这些传言,你们究竟是从哪里听说回来的?你们都不小了,不要总是听这种三人成虎的故事。”
“这次的事情是千真万确的。”一向风趣的汪亮此时也难得正色地说道,“今天放学之后,我们每个计算机班的班长都被班主任留下开会,特地说了这件事情。”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文清明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可不可以从头说一次?”
“这两个人都是我们隔壁计算机班的,”谢伟亮似乎知道的内幕最为多,“而且就住在六楼。听我住在他们隔壁的同乡会老乡说,这两个人平时就一直关系不是很好,但是想不到这次会把事情弄得这么不可收拾。听说当时,其中一个人刚从浴室出来,另外一个人就拿着刀子过去捅了他好几刀,那些血迹飞溅得满宿舍都是,甚至连天花板上都是。”
听到这里。文清明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们宿舍的其他人当时都被这种情景吓坏了,哪里还有人敢动?然后拿刀的那个人见到被自己捅了好几刀的人已经不会动了,就自己拿刀自杀了。他们宿舍的人这才敢跑到隔壁宿舍报警,之后救护车就来了。”
“你是说……”文清明犹豫着问:“……两个人都死了?”
“拿刀自杀的那个人当场就死掉了。”谢伟亮摇摇头说,“而被他捅了好几刀的那个人听说当时还没有死,是送到医院之后抢救无效才死的。”
文清明听到这里,只觉得双腿一阵发软。不过幸好他这个时候是坐着的,别人也看不出来。他强忍着心头的狂跳,尽可能用正常的声音问道:“这样一来,学校岂不是很头痛么?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只怕学校没有那么容易下台。”
“这你就不懂了,”汪亮忽然脱下眼镜,揉揉旁边的太阳|茓,倦声说道:“这种事情,只有我们学校内部少数的人会知道,其他人根本就不会有机会知道这件事情。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就发生在我们楼下的话,只怕你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顶多只会听到一些凤毛麟角的传言。”
“学校不准备公开这件事情吗?”文清明奇道:“那么那两个学生的家长呢?还有这件事情毕竟牵涉了两条人命,难道可以就这样用不了了之的办法来解决吗?”
“所以说小肥明你还是见识少,”汪亮重新戴回眼镜,用一种如同老练的政客的语气教训文清明道:“这种事情如果一旦传出去,学校肯定会颜面无光。你不要忘记了,我们学校现在还在争取能够挂上重点大学的牌匾,如果我是校长,我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学校在这种时候出现这种丑闻。至于那两个学生的家长,估计应该是赔偿一笔钱,然后私了。就像你所说的,最后不了了之。”
文清明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下意识地摇摇头,觉得这件事情仿佛不应该是这个结果的。
“你还不明白吗?”汪亮看着执迷不悟的文清明,忍不住再讲解道:“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被传媒知道的话,不单是我们学校会声名扫地,甚至连当地政府,甚至是整个教育部门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不要说我们学校自己想要掖着这件事情,就算是更高级的那些领导部门也都会从中帮忙装糊涂,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
“可是这毕竟是两条人命啊!”文清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会对这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的死如此在意。文清明平日虽然不能说博览群书,可是毕竟也不是个腹中空空的酒囊。无论是在历史典故之中,还是在纪实写真之中,甚至是虚无飘渺的野史小说之中,“死”这个字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文清明的眼前了。可是文清明从来没有感到这个字对自己有现在如此强烈的冲击。
也许是因为从前,这个字都实在离自己太遥远,不象这次一样,就在自己身边狞笑着掠过。虽然它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但是这种死亡的气息,也足够令文清明透不过气来了。
文清明头一次对这个文字的认识不再停留在一张白纸上面。
文清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只是不知道,之前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这些领导们倒是在办公室里面坐得安稳啊!”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汪亮无奈地说,“听我以前几届的老乡师兄说,我们学校差不多每年都要死几个人,只不过学校没有对外公开,最多不过是周围的人零星知道一些罢了。”
文清明只是冷笑,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你也不要太生气,觉得我们学校有什么不好,”汪亮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其实不只我们学校,其它那些更加出名的大学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你的意思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吗?”文清明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以前的高中同学今年从XX大学回来过暑假的时候就亲口告诉我,他们那边也是每年都要死上几个人。这些人有些是因为压力大而自杀的,也有其它一些乱七八糟原因而死的。我当时也纳闷,因为象他们这个学校这么有名,要是出了事情,那个校长还怎么能够坐得住啊!”
“那么你的同学是怎么说的?”文清明自然也听说过汪亮口中的这所高校——不只是文清明,全中国没有听说过这所高校的学生只怕还没有几个人,这所学校一直被认为是学生生涯的最终目标,是书山之巅,学海之岸。所以文清明也不由得对其有些好奇之心。
“我的同学告诉我,他们内部有一个黑指标,”汪亮恨恨地说:“只要每年死掉的学生不超过一个固定的数字,那么大家都当作没有事情发生过。那些人死了也就是死了。”
文清明勉强笑笑:“算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众人也觉得自己已经在这个令人难受的消息上面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见文清明已经这么说了,便也顺势散去,继续各做各事。
宿舍又恢复了平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平静如水,丝毫看不出什么端倪,似乎众人从来就没有在讨论过什么让人觉得郁闷的话题。
可是文清明将却知道,刚才的一切事情都是确确实实地发生过的。
看着捧在自己手上的酒杯,看着杯中小半杯颜色红艳得如同鲜血的红酒,文清明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连一点喝酒的意愿都没有了。
“既然这样,”文清明慢慢地站起来,捧着这一小杯酒走到阳台上,微微将杯口倾侧,将杯中的红酒慢慢地倒在阳台的地板上,仿佛是为了什么而酹于此处一般。
“这酒就少喝一天吧。”
十五 访客
“下午要去上课吗?”在床上只睁开了四分之一只眼睛的汪亮看着正在收拾书本的文清明问:“经院还真是多课啊!早知道还不如老老实实留在咱们信院的好!”
“不是经院或者是信院的问题,”文清明将最后一本书也放进了挎包,回头对汪亮说:“而是因为你们是大三下学期,所以课程变少了。而我现在是在读经济学二年级,所以我的课还是这么多而已。”
“终于又看见那个会早早起床的小肥明了!”刚刚下床的宋傥拖着声音说道,“明天早上开始我们又可以不用调闹钟了!”
“不说了!”文清明看看手表,“我走了,你们继续慢慢睡你们的午觉吧!”
这个学期,文清明终于顺利地转系,成为了经管学院经济系的一名学生。正如他之前所知道的那样,他降级到01级,一下子成为了716宿舍众人的师弟。不过幸好他平日余威犹在,众人也不敢强行要文清明称呼自己为师兄。
而有关住宿的问题,文清明也问过经院的相关负责人,对方回应说是暂时还没有合适的房间,估计最快也要等到下学期才能腾出床位。故此,文清明便只好暂时继续在信息学院的宿舍中赖着不走。
“铃……”
就在文清明准备出门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已经走到门前的文清明向宿舍中最靠近电话物理位置的汪亮叫道:“亮仔,听电话!”
“为什么是我?”汪亮不服气地翻了一个身。
“一来你离电话最近,二来最近九成的电话都是找你的。”文清明倚在门槛上说。
“反正你已经在下面了,不如就回来接了它吧!”仍然在床上的汪亮哀求道。
文清明坚决地摇摇头。
汪亮见求救无门,只好从床边探出半个身体,连床也不下用两根手指将电话的听筒夹了起来,然后马上又缩回了被窝。
文清明见汪亮已经接了电话,转身便要走。
“小肥明!”汪亮从被窝之中伸出一只握着电话听筒的手,“这回你可是猜错了,这个电话是找你的!”
“找我的?”文清明一时之间有些不太相信,“真的是找我的?”
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多电话的人——这也和文清明不喜欢讲电话有关。而自从退出话剧队之后,找自己的电话就更加少了,少到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而今天居然有人忽然想起自己,这个人是谁,文清明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是文清明,你是哪位?”接过听筒,文清明好奇地问。
“老人家,你不记得我了吗?”一个浑厚的男声在电话的另外一头笑道,“我是袁刚仁,话剧队现在的队长啊!”
文清明当然记得。可是他却猜不透袁刚仁为何会突然致电给自己。因为二人平日只有公事来往而并无私交,按理说,他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打个招呼就心血来潮地找自己。
“今天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文清明看看手表,开门见山地问。
电话那头的袁刚仁哈哈一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真是不好意思,一找你就是请你帮忙。”
“是什么忙,你说来听听,如果我能够帮得上的话,我会尽量帮你的。”
“是这样的,”袁刚仁见文清明没有拒绝,便说道:“你还记得吧?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我们艺术团一年一度的团庆了,这次我们话剧队的节目,我想找你回来帮帮我的忙。”
“这个我就帮不了你了。”文清明一听是这件事情,当即一口回绝,“我已经退队了,这些节目的事情,你应该找你的那些队员来帮你解决。”
“可是这次的节目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你肯出来帮帮忙的话,这个节目一定会做得更好的。”袁刚仁见文清明语气之中几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连忙道:“你也知道,我下个学期就是大三了,也就快要退队了。在退队之前,我想做一个让大家都能够记得的经典话剧……”
“那么你就好好努力吧!”文清明打断了袁刚仁的话,“只要你有这个决心,就一定可以成功的。总之我就是已经进了老干部活动中心的人了,你就不要在浪费时间在我这种史前生物的身上了。如果你真的想要做好这次的节目,那么你就应该多努力在排练上面。”
“可是……”
在袁刚仁还想说几句什么的时候,文清明已经抢先说道:“不跟你说下去了,我现在要去上课了,我们下次再聊好了。”
说完,他连“再见”也没有听对方说,便匆匆挂上了电话。
话剧队的事情已经和自己完全无关了。
文清明将手慢慢地松开电话,对自己默默说道。
自己已经选择了重头开始,而话剧队应该已经是自己留在过去的一个记忆了。而为了想要有一个完整的新生活,自己也曾经想要完全地将有关话剧队的所有人和事都忘记。
如果真的有一种叫做孟婆汤的水,文清明想,自己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的。
可是,现实之中没有这种东西。
所以文清明一直以来只好不断地在自己的内心之中到处挖坑,将一些自己不想提及的过去深深埋起来,然后就再也不去理会它,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假装自己对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毫无察觉。
但是想不到今天,居然有人想要来翻出自己从前的记忆。
文清明叹了一口气,仿佛是笑了一下似的,喃喃自语道:“既然我已经转身,你们就不要再要我回头了,好吗?”
本来文清明认为这件事情会就此告一段落,但是事情却没有象他所想象的那么容易收场。当天晚上,在他晚自修归来的时候,居然看到了另外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已经坐在宿舍里面等候他多时了。
继袁刚仁之后,第二个上门来的说客居然是凌俊。
“阿俊?”文清明在看到凌俊的第一时间已经决定今晚要尽量装糊涂,“怎么这么好闲情来看我?”
凌俊看着文清明,摇摇头说:“虽然说来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是我这次来是有事情想要和你说的。”
“先不忙这个。”文清明拿过两个高脚杯,斟了两杯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凌俊:“这是我前不久刚买回来的新酒,你试试看,和以前的味道有什么不同?”
凌俊随意地啜了一小口,然后又抬起头来对文清明说:“我们不如到走廊去。我真的有事情想要和你说。”
“我先事先说明啊!”文清明熟练地晃动着手里的高脚杯,“今晚我就好比是三国周郎,你这个蒋干虽然是我的老朋友,可是在喝酒的时候也只能谈私情,不准谈公事啊!”
凌俊摇头苦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他复饮一口酒,续道:“可是现在的事情太麻烦了,就算你要军法处置我,我也得要冒死直言了。”
“死倒是不必,”文清明见凌俊已然铁了心要说话剧队的事情,也只好由他说去:“你要说什么事情就说吧。不过我还是有言在先,排剧无论好坏都是你们的事情,我已经退队了,这些事情绝对和我无关。”
“看来你这段时间以来真的是完全有意避开了所有有关话剧队的消息。”凌俊看着文清明说,“不过,现在的情况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够稍微改变一下的话,估计那个人也就只能是你了。所以,我只能来找你。虽然我现在看见你之后,觉得我其实不来找你的话,也许你会过得更好。”
“那么你现在刹车还是来得及的,”文清明笑道,“反正你现在为止还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什么都还不知道。”
“可是,如果我不把这件事情跟你说清楚的话,”凌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那么整个话剧队可能就会成为历史了。”
“你在说什么?”文清明的脸色稍微有些变化,“这种话是能够乱说的吗?”
“我也希望是自己得了失心疯而在胡说八道,”凌俊看着自己手中剩余的小半杯酒,沉声说道,“可是,现在话剧队的情况已经到了说出来你也不相信的地步。”
“既然是这样,”文清明拍拍凌俊的肩膀,“你就照直说吧,看看我能不能相信。”
虽然文清明表示已经愿意一闻详情,可是这一次,凌俊却没有开口,只是低头苦思,仿佛在考虑着应该如何向文清明简明地说清楚这件事情。
“你还记得贺卓铭这个人吗?”良久之后,凌俊终于开口了。
“还没有忘记。”文清明点头道,“一个脾气特臭的新人。怎么?他现在在队里还是没有什么改变吗?还是他又闯了什么祸?”
“在你退队之后,担任了正队长的袁刚仁把贺卓铭提拔为副队长。”凌俊说到这里的时候,特地看了一眼文清明,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可是文清明听了这句话之后神色不变,看不出什么来。凌俊便继续说道:“虽然队里面还是有一些人认为贺卓铭能够当副队长是因为袁刚仁最后还是给你面子的原因,可是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相信的。”
文清明只是耸肩一笑,一句话也不说。
“可是问题也就来了。”凌俊单手手肘撑在走廊的护栏上,托着自己的下颌说:“这两个人简直就是火星撞地球,水火不容。”
“有时候,只有找到一个与自己意见相左,本事不在己右的合作伙伴才能左右天下。”文清明随口说道。
“可惜的是,他们显然不是很明白这个道理。”凌俊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叹过多少口气了,“你应该在你退队之前就把这个道理告诉他们的。”
“那么他们的事情应该只是私事而已,和整个话剧队应该无关才是。”文清明道。
“可是,他们的不合并不止于私底下,”凌俊说,“这两个人在工作的时候也经常是各执一词,都对对方的排练手法相当不满,经常让演员们无所适从。而后来,这两个人关系更加升级,即使是在公开场所也都不再避忌。”
“你和易正怎么不好好劝劝他们?”文清明眉头一皱。
“你应该也知道,我和易正现在都已经是大三了。易正上个学期还算得上比较有空,偶尔还是会过来看看。不过到了学期末段的时候,他也逐渐没有时间了。而且他们的专业这个学期将会需要外出实习,只怕他更加没有时间了。而我自己……”凌俊叹气道:“……我在这些方面平时都很少管,只是专心帮他们解决一些排剧时候的技术问题。所以,这件事情就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么你现在究竟想要我干什么?”文清明波澜不惊地问。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脸上的神情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凌俊看见文清明的语气之间似乎有些松动了,这才说出今晚的来意:
“我想你和贺卓铭见一面。”
次日晚饭过后不久,文清明便与凌俊先行到了位于学校礼堂旁边的小型商业中心处等候贺卓铭。其实此刻时候尚早,离所约定的时间相当久。不过由于文清明心觉与凌俊久未相见,故此便特地与凌俊先行一步,权当叙旧。
到了商业中心,二人信步来到了一间便利商店门前,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又要了一瓶啤酒,一包花生。二人就这样慢斟细酌,一边叙旧,一边等待今日所约之人的到来。
也不知道二人聊了多久,忽然之间,坐在背对着大路的文清明正对面座位上的凌俊低声说了一句:“他来了。”
文清明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留着过耳长发,戴着一副浅色墨镜,叼着只剩下半支的香烟,蹬着一双浅蓝色人字拖鞋,神色慵懒的青年正在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虽然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再见,但是文清明还是认出了这个看起来有些颓废基调的人正是他们所要等待的贺卓铭。
“你终于来了?”文清明随手拉过身边的一张塑料椅子,“我们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等我干什么?”说话之中,贺卓铭已经踱到二人身前,顺势坐在了文清明拉过来的椅子上,同时很自然地弹弹烟灰。
“等你干什么?”文清明笑笑,“我想这个问题应该还是问你自己比较好一些。”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没有必要来这么早。”贺卓铭慢慢地吐出一个烟圈,“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来了也不过是在白等。”
“这倒不是完全为了等你。”文清明在贺卓铭面前的一次性空杯中斟了一杯啤酒,“我和阿俊也很久没有见了,出来叙叙旧而已。”
“你们是出来叙旧,我可不是为了和你叙旧才找你的。”贺卓铭摁熄了手上短短的烟头,“我约你干什么,你应该也已经很清楚了吧?”
“阿俊只是说,你有事情找我。”文清明装糊涂地说。
“看来凌俊并没有将情况都告诉你。那好,我就再告诉你一些实际的东西。”贺卓铭看了一眼凌俊,复对文清明说道:“你知不知道,现在话剧队里面,其实已经没有几个人剩下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退队或者正在考虑退队。我自己也是正在考虑着要不要在这里继续留下去。”
“是么?”文清明点点头。
“你还记得谭师奶么?”贺卓铭见文清明似乎不太相信,便随意问道。
“当然记得。”文清明呷了一口酒,不觉笑道,“在上次团庆的时候,我曾经和她合作过。我记得阿俊当时也在。”
“那么你觉得谭师奶的脾气怎么样?”贺卓铭还是那样不咸不淡地问话。
文清明侧头稍微一想:“被我们给她起了个这样的绰号之后,她都没有赏我一记飞腿,想来在女孩子之中也算是脾气好的了。”
“可是就连谭师奶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忍受不了跑了。”贺卓铭神色之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谭师奶是乒乓球协会的会员,你也知道。上次在乒乓球协会的社庆,袁刚仁居然用一个你以前写的旧剧本来应付人家,而且还演得比原来还差。这件事情把负责的谭师奶气得半死,认为袁刚仁有意敷衍,所以之后就再也没有来了。”
“旧剧本?”文清明眉头禁皱,“为什么要用旧剧本?编剧组的人呢?怎么没有按时交稿?编剧组现在是谁在负责?”
“哪里还有什么编剧组!”贺卓铭不屑地冷笑着,“自从老人家你退队之后,除了易正偶尔有写过几个小品的剧本之外,根本就没有人再动过笔。这个编剧组早就是形同虚设,只有机构,没有人员了。我本来想写的。不过你也应该听凌俊说过我和刚仁现在的关系了吧?如果是他的话,我估计我的剧本也是不会被采纳的,所以我还是省口气暖暖肚子比较好。”
“刚仁不管吗?”文清明的眉头越来越紧,“他现在是队长,怎么不好好管一管?”
“人家现在可是大忙人啊!”贺卓铭戏谑道:“他现在可是忙得很啊,又是艺术团话剧队的队长,又是摄影协会什么部的部长,哪里有时间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古代有尧、舜拱手而治天下的典故,既然他自己没有时间管的话,为什么不肯授权给有时间的人去代替他管理?”文清明低头略一思索,随即抬头说道,“汉高祖刘邦曾经对身边的人说过,行军打仗,战场用兵,他不如韩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难及张良;治理国家,规划制策,他比不上萧何。可是正是因为自己懂得运用这三个人,所以他才能得到天下。由此可见,领导者只是需要懂得用人就可以了,而不必事必躬亲。刚仁即使没有时间也好,只要他将事情分开给你们下面的人去分担的话,情况应该也不会象你说的那样不堪。”
“可惜这只是你的想法。”贺卓铭听了文清明的话之后,只觉得好笑,“你不知道袁刚仁这个人的权力欲有多大!他简直就是恨不得将所有的事情都自己一个人霸占着来做。他要做的不是汉高祖,他要做的人应该是雍正皇帝!”
“雍正?”文清明也不觉失笑,“那样可就要辛苦一些了。”
“他倒是辛苦,”贺卓铭不屑地一笑,“只可惜不在我们话剧队这边辛苦罢了。可是虽然他没有时间管这边的事情,但是他却又死死地将这边的所有事情都抓在自己的手里,不给其他人知道。有什么节目要演出的话,他事先也不和队员们商量,只是自己在心里拟定名单,之后就直接开一个会,宣布谁去演这个剧以及谁演什么角色,谁也都没有反驳的机会。”
“这样怎么行?”文清明摇摇头,“我们是学生团体,而且话剧本身就应该是以兴趣为主,怎么可以用强制性的命令来推动它?这样做,和学生会那边又有什么区别了?”
“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吧?”贺卓铭随手将一颗被自己捏碎的花生远远地扔出,“所以大家对他这种独断专横的作风都很不满意,都觉得这样排剧完全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了。这是因为虽然他自己一点时间都没有,也不是经常出现在队里——顶多也就是在例会的时候露一下脸,可是他要保持队长的威严,所以就早早地将事情都自己决定,直接拿过来宣布就算了。以前易正和凌俊两个人都在的时候还好一点。可是自从易正没有时间来之后,凌俊也不太管队务方面的事情,所以现在队里面什么事情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说了算的。”
“如果他有这种魄力的话,”文清明干咳了一声,“那么也是可以的。”
“我只是知道这个人对权力的欲望极大。”贺卓铭又捏碎了一颗花生,“你还记得XX师范学院那边的话剧社么?在你还在的时候,那边的事情一直都是我和他们联系的。可是自从袁刚仁做了队长之后,他也把这方面的事情全部归为自己负责了。所有和那边的联系资料都在他自己一个人的手上,从来不对外公布,我们完全不知道他到底现在和人家的关系弄成什么样子。你说他要是有点本事的话,那么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是这个人完全就一点也不懂这些东西!在上次,他们的话剧社专门派人邀请我们过去看他们的校园话剧比赛——我想他本来是准备一个人过去的,不过好像是别人也提到了我,他才只好带我一起过去的。在比赛结束之后,别人也礼节性地咨询一下我们的意见。他这个一队之长居然连个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放好的样子,只是在那里说东指西的。我当时差点被他气死!幸好我后来还是自己赶快回答了对方的一些问题,还有指出了他们的一些不足,这才没有丢脸丢到家去。可是你猜刚仁那个家伙这时候干什么?他在我说完之后才跑过来,挡在我的前面,对人家说他也是这样想的。我当时真的是一肚子火。”
文清明只敢点头,不敢随便开口,生怕再将贺卓铭的无名之火勾起。
“总之一句话,”贺卓铭停顿了一会儿,将怒气收敛了一些,“他就是既没有时间管,又没有本事管,可是却什么都要自己管。”
“听起来似乎很糟糕的样子。”文清明捏破了一颗花生的外壳,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是个瘪子。“那么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考虑过了。”贺卓铭微微仰首,一口气将杯中余下的啤酒喝完,顺手将塑料杯往桌上一拍,将这个一次性杯子拍扁,“这样下去,话剧队一定会毁在这个人的手里……”
“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文清明Сhā口道。
“听我说完!”贺卓铭一摆手,示意文清明不要打断他的话:“所以,我对这一届的话剧队已经完全死心了——因为它已经完全无可救药了。而现在,我把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下个学期,也就是袁刚仁退位之后的时候。我会努力争取成为下一任的话剧队队长,然后让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话剧队重生!”
“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主意。”文清明微微拍拍手掌,“那么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我支持你。”
“不过,我没有刚仁那么自大。”贺卓铭看着文清明说:“我虽然有这个构思,可是光凭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只怕也是做不到的。所以,我需要有人能够帮我。而这个人应该是对这所学校的话剧相当熟悉,舞台经验丰富,又有一定的文字功底。如果可以有这种人帮我的话,我有信心让这个已经接近腐朽的团队重生。”
“听起来这个人很难找啊。”文清明装作没有听懂贺卓铭的言外之意,“新生之中只怕没有什么人可以达到你的要求。不过听说学校在下个学期将会开辟一个新学院——艺术学院,可能这个学院的学生会比较适合你的要求。”
“不要装傻了。”贺卓铭冷冷地道,“你知道我说的人是你。”
“可是我已经退队了。”文清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和话剧队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些事情都已经是你们后面的人的要做的了。我的话剧生命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结束了。这是我的命运,这是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这不是你的命运!”贺卓铭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这是你的选择!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正的命运究竟是什么。你要把这两个问题分清楚!”
这不是你的命运,而是你的选择。
文清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一般。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既然已经开始去走一条全新的道路,就应该彻底地将过去完全遗忘。他本来以为这样才算是重新开始。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完全是这样。
没有人说过,当你准备好迎接明天的时候,就一定要将今天或者是昨天的那一页日历撕掉——为什么不能将这属于过去的一页日历收起来呢?
即使你不去撕这一页日历,昨天还是已经过去,今天也还是在继续,明天也照样会来临,一切都与这页日历没有关系。
日历只是告诉你,让你知道自己曾经走过这一天。仅此而已。
它不是一条道路,而只是一个路标。
并不是说自己预先撕去一年的日历,明年就会提早到达。
同样的,在新的一天开始的时候,昨天的日历为什么就必须要扔掉呢?
“我虽然有想要复兴话剧队的这种想法,”贺卓铭的话打断了文清明的思绪,“但是如果你们不能回来帮我的话,我自己也是孤掌难鸣。如果是这样的话,到时候我也会选择退出话剧队。”
“我需要再考虑考虑。”文清明虽然还是没有答应,但是语气之间已经有些松动。
贺卓铭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淡淡地对文清明说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敢作敢为的男人,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对你亲手建设起来的话剧队见死不救,我本来还以为你是这个学校里面还算有些像样的文人,原来是我眼睛有问题。”
说完,贺卓铭漠然一笑,连道别的话也没有说一句,便转身扬长而去。
“见过他之后,现在你怎么想?”凌俊向仍然在发呆的文清明问道。
“我也不知道。”文清明看着贺卓铭离去的方向,人在心不在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这是我的命运还是我的选择。”
与凌俊作鸟兽散之后,文清明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回想刚才的每一个情节,只觉得自己现在头脑中一片混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才好。
“铃……”
忽然,电话铃声大作,文清明只当是凌俊又有什么事情,连忙跳下床来拿起听筒:“716宿舍,请问你找谁?”
“是清明吗?”电话中传来了一个虽然同样熟悉,但是却是出乎文清明意料之外的声音:“我是刚仁。明天你有时间吗?我想找你出来坐坐,聊聊天。”
“真是好久不见了,”袁刚仁满面笑容地招呼文清明坐下,“老人家,最近你还过得好吗?现在是不是清闲得多了?”
坐在与昨天同样的位置上,喝着同样一个牌子啤酒的文清明只是笑笑,“当然清闲。不用每天跑到主楼底下去看人,当然可以多几分钟来睡觉。”
袁刚仁哈哈一笑,“可惜,我这次就是来叫醒你的。上次我在电话里面可能说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今天我是特地找你出来再说一次的。”
如果不是昨天已经与贺卓铭见过面,文清明只怕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会当即拒绝,甚至不会让袁刚仁继续说下去。可是现在,他却只是微微点头,“那么你就清楚地说,我听听看是怎么一回事。”
“再过一个月左右就是艺术团的团庆,我不说你也知道。”袁刚仁看着文清明说道:“我们这次有30分钟左右的表演时间,所以我想把这次的话剧效果做得好一些。”
“队里面其他的队员呢?”文清明旁敲侧击地问。
袁刚仁摇摇头:“这么重要的演出,怎么可以托付给他们?他们大部分人的演出经验都少得可怜,我不是很能相信他们。而在这个学校里面,唯一可以让我相信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更何况,你也不希望看着我们话剧队的节目被人非议吧?”
“听说你最近很忙啊。”文清明没有表态,只是忽然岔开了话题,“听阿俊说,你近来很少在话剧队这边出现啊。怎么?摄影协会那边的工作很忙吗?你两头跑,能够同时顾及得过来吗?”
袁刚仁神色不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忙。我在影协那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长而已,没有多少事情要忙的。我虽然比较少去看他们平时的排练,那是因为我在考虑怎么安排他们的工作。你放心好了,我能够顾得来的。”
“就算是顾得来,也不要太忙啊,”文清明淡淡地说道,“你偶尔也可以试着将一些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啊,免得让他们无所事事。阿俊都说,最近队里面的人都没有什么事情做,觉得有些无聊了。”
“虽然只是用兵一时,但是必须养兵千日。”袁刚仁摇摇头,“我是特地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去练习,谁知道他们不但借机会偷懒,还说我不管他们,真是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对付这群人才好。”
“何必要考虑怎么应付他们?”文清明也摇摇头,“只要你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就好了。”
“我现在就是在做自己的份内事。”袁刚仁正色说道。“我这次找你,是为了这个话剧队的声誉。你也不想我们在团庆晚会上面出丑吧?”
“其次,我这样做其实也是有一点点私人的原因。”袁刚仁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下个学期,我也差不多是时候退队了。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负责话剧了。我真的很希望这个话剧能够成为我……不,是能够大家每一个人的回忆。我希望自己的话剧能够被每一个人记住。而能够帮我做到这件事情的,现在也就只有你了。”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文清明摆摆手,“我也不过是比你们早一点接触话剧而已,只要你们肯用心一些的话,一定可以比我做得更加好的。”
“可是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袁刚仁道:“现在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们没有时间再去慢慢训练新人了。我需要的是马上就能够用的人。”
文清明呷了一口酒,没有说什么。
“这次的演出人员我的心里大概也已经有了一个底了。”袁刚仁看着没有什么反应的文清明说:“我想让凌俊来演主角。因为目前在我们队里面,就数他的演技比较好,舞台经验也最丰富。所以这个主角的位置是非他莫属的。”
“你问过他了吗?”文清明问道。
“那还没有,”袁刚仁自信地说道,“不过我相信他不会拒绝的。这种好机会,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愿意错过的。既然凌俊会出演,那么你总不会不帮他吧?你虽然是退出艺术团,可是如果你只是回来帮帮朋友排剧,应该也不算是坏了你的规矩吧?”
“那么你现在订了剧本没有?”文清明淡淡地问。
“那就暂时还没有。”袁刚仁回答:“不过我这几天正在全力在网上搜索,很快就会找到合适的故事来改编成剧本了。”
“不是自己原创吗?”文清明还是那样淡淡地问:“而且你现在还没有剧本,怎么这么快就已经定好演员了?你不让他们自己看看角色是不是合适自己吗?”
“我已经帮他们考虑好了,绝对是适合他们的。”袁刚仁笑道,“他们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别的事情不用他们操心。”
文清明闻言,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件事情我想不Сhā手都不行了。”
十六 针锋相对
“刚仁已经选好剧本了。”
刚一进716宿舍的大门,凌俊便匆匆忙忙地对文清明说。同时还将手上的一个移动优盘递给坐在电脑前面的文清明:“你自己看看,这个就是他所选取的题材。”
文清明将优盘Сhā上电脑的接口,打开了其文件夹。凌俊指着一个名为《采星》的FLASH动画说道:“就是这个。”
文清明打开文件,快速地浏览了一次这个FLASH故事,之后回头对凌俊笑道:“你还真是我们话剧队的招牌情圣啊!几乎每次接手的都是感情剧。”
“在昨天,他突然就将自己事先决定的几个演员召集在一起,然后宣布使用这个剧本。” 凌俊看看文清明,“我还以为你也会去。”
“没有人通知我。”文清明不以为意地说。
“我想,是有人害怕被你看到剧本之后会当场反对吧!”凌俊将放在后裤袋的一叠文稿摔在文清明的桌面,“清明,你好好看看这份剧本有什么问题。”
文清明看着满脸怒气的凌俊,不敢怠慢,连忙拿起这叠文稿开始从头看起。
看了不到两页,文清明已经明白了凌俊怒气的症结所在。他也不禁苦笑着摇摇头,将文稿放下:“这不简直就是原文照抄吗?每一句话都和原来的动画一模一样,连每一个场景描写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那么你自己觉得这样好吗?”凌俊脸色阴沉地问文清明。
“如果这个动画本来就是一个舞台剧的形式的话,那就没有关系。”文清明用手按着文稿道,“可是如你所见,这是一个动画故事,它的表现手法和我们的舞台剧有着很大的不同。作为一个动画故事,它可以不受时间、地点和道具这些东西的限制,所以可以频繁地转换镜头和场景,可以任意营造这种交错的感觉。”
可是我们现在做的是话剧。话剧是即时在观众面前演出的,所以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要高度压缩,甚至故事也只能浓缩精华,而不能拖泥带水。我不知道其它地方的话剧是怎么的情况,至少在我们学校目前这么简陋的条件之下,我们只能这样做。”
“而现在这个所谓的剧本就完全触犯了我刚才说的所有禁忌,”文清明将文稿抚平折好放在一边,“我刚才大概看了一次,这个不足30分钟的小话剧居然分了八幕,而且每一幕几乎都必须更换舞台布景道具,相当繁琐。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或者一部电影的话,我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如果把这种表现手法照搬到舞台剧上来的话,未免也太过于外行了。至少他太过于高估我们学校的舞台条件了。”
“这个剧本就是刚仁‘写’的。”凌俊特地将这个“写”字加重了语气来说。
“而且看这个剧本,”文清明摇摇头说道:“实在是太……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男主角和女主角几乎没有一丁点的对手戏——应该是说几乎这个话剧之中每个人几乎都是独立的。象这种太过于注重内心独白的情节,如果有特写镜头的话,那就没有问题,可是在这种现场表演的舞台剧里面想要表现这种细腻的感情,那就实在是太闷了一些。”
“最后,我只是想说,”文清明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一个话剧的剧本,而是一份记录,一份关于某个FLASH动画的全场记录。”
“那么你觉得这种剧能够让人演吗?”凌俊脸色相当难看地问。
“我只能说,这种东西不是让人能够演的。”文清明耸耸肩。
“我就觉得这种剧不能演。”凌俊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演。”
“你不想演?”文清明有些意外,“那么这个东西怎么办?”
“总之是谁喜欢演就谁去演好了。”凌俊神色之间流露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决心,“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人演的。他之前没有问过我,就直接让我接这个角色的事情,我也可以都算了。可是让我接这种剧本,我觉得我办不到。不要说只是一个艺术团的团庆晚会,就算是全校的晚会,我也不会演的。演这种剧,只会丢人。而且,你知不知道?”凌俊似乎想起了另外一件同样觉得生气的事情:“刚仁他居然说要替我配音!”
想到袁刚仁的国语水平,文清明不禁莞尔,“那倒是相当有特色,说不定会成为这个话剧的一大亮点。”
“总之要是这样的话,我绝对不会出演这个剧。”凌俊神色坚定地说。
“可是现在如果连你也走的话,话剧队里面还有谁能够替代你的角色呢?”文清明靠在椅背上说道:“现在话剧队里面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如果你也走了的话,话剧队只怕马上就会土崩瓦解了。”
“要我演也不是不行,”凌俊看了一眼文清明,“除非这个剧是由你来负责。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有一点点信心。如果这个剧还是由刚仁负责的话,我绝对不会演的。”
“你们还真是懂得给我找麻烦啊!”文清明摇摇头,无可奈何地投降道:“这样吧,你先把这个原稿留在我这里,我尽量把它修改得象话剧剧本的样子一些,到时候你们再看看能不能接受。你回去之后,记得和刚仁说一声,说是我想帮他修改一下这个剧本。”
“那就暂时这样办好了。”凌俊也认为这个权宜之计马马虎虎可以接受,“我回去之后就会给他一个电话,告诉他这件事情。不过你的动作也要快一点,否则等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的时候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文清明摇摇头,苦笑道:“一见面就把这么大的一个责任推给我,你们还真是没有什么好事可以留给我的。”
虽然对凌俊诸多抱怨,可是文清明还是在凌俊离开之后马上就动笔修改剧本。幸好这个剧本故事结构比较简单,脉络之间没有什么难以理清的关系。再加上只是改编,不必自己死脑细胞,故此只不过是一日的功夫,文清明便已经将这个故事修改完毕。
在搁笔之后,文清明第一时间便通知了凌俊,让他过来先睹为快。凌俊看完剧本之后,脸色这才稍为缓和了一些,认为修改之后故事虽然精简了一些,但是总算可以说是一个剧本,可以在舞台上演绎了。见凌俊总算在口气上缓和下来,文清明便决定当晚约出袁刚仁与贺卓铭二人就这件事情再次商量一下。
“虽然那个烂底还在,可是至少算是一个剧本了。”
贺卓铭看完修改之后的剧本之后,随手放在桌面上:“如果有多一些时间的话,我想你应该会改得更加好一些的。老人家,你说是不是?”
由于贺卓铭也是这次《采星》剧组中的一个入选演员,故此文清明也将他约了出来,想看看他的想法。而按文清明的本意,他是想让贺卓铭和袁刚仁同一时间来的。可是凌俊认为这二人一见面,难免不会语带机锋,故此最好错开二人的发言时间。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两人便约了贺卓铭在七点半于商业中心的老地方碰头,而通知袁刚仁在八点半之后才到达。
“其实不止是凌俊不想演,”贺卓铭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我也不想演。不过后来凌俊告诉我,你已经改过了剧本,所以我今天才会来看看。”
“那么你现在觉得呢?”
贺卓铭淡淡道:“现在还马马虎虎有一些转弯的余地。”
“那么你也对这个剧本没有意见了?”凌俊指着修改后的剧本问贺卓铭。
贺卓铭冷笑着摇摇头,“意见不在我这里。老人家啊,虽然你是一片好心来帮人家改剧本,可是人家到底领不领你的情呢?还有,我之前也已经说过了,有一个人喜欢将所有的事情都自己说了算,你这样做,只怕有人会不高兴啊!”
“不高兴的话,那么我就算了。”文清明不以为忤,“我只是因为阿俊的关系才肯动手改这个剧的,而不是为了你口中所说的某人。”
“那就最好。”贺卓铭冷冷地说,“免得待会儿有人一言不合,反目成仇。”
文清明只是笑笑。
“不过,如果他真的不肯接受你的剧本的时候,你准备怎么办?”贺卓铭忽然直截了当地问文清明,“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不是我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文清明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在贺卓铭的眼前晃动了一下,“是你们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你要记住,现在我不是话剧队的人,你们才是。这个是你们所要考虑如何解决的问题,和我没有关系。”
“如果他到时候不肯就范的话,”贺卓铭吐出最后一个烟圈,然后将烟头在桌面上摁熄,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会试着搞一场小小的政变也说不定。”
“政变?”文清明倒是没有想到会从贺卓铭的口中说出这个字眼。
“政变。”贺卓铭拿出第二支烟点上,“我会和其他剩下来的,所有对他不满的话剧队队员一起让他提早退休。如果他不肯,我会试着和艺术团的上层说清楚。反正现在的艺术团团长景鹰也知道我们队现在的情况。”
“这毕竟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文清明连忙道:“不要太急着下定论。”
“如果到时候我们真的决定要把袁刚仁的权力剥夺的话,”贺卓铭看着文清明,慢慢地说道,“我们想老人家你重新回来坐队长这个位置。”
“你们现在是在上演陈桥兵变的现代版本吗?”文清明不觉摇头苦笑道,“不过你们最好弄清楚,即使你们强行将我黄袍加身,我也未必会愿意,我终究不是赵匡胤,你们还是另外找人干这种事情吧。”
“如果这件事情不找你的话,那么就没有那么好办了。”贺卓铭用夹着香烟的两根手指对着文清明说道:“现在在话剧队里面只有你能够有资格做这件事情。只要你肯出面,那么易正和凌俊这些老一辈的话剧队队员不但不会有任何的意见,甚至还会帮你一把。就算他们不帮你,至少也绝对不会阻妨碍你。而刚仁碍于是你的后辈,应该不会当众翻脸。艺术团那边,你也有认识的人在。总之一句话,这件事情没有你的话就会难办得多。”
“你倒是想得周到,”文清明只是苦笑道,“然后你们就这样把我摆上桌面,拿我当幌子,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杀过去么?”
“就算不是也差不了多少了。”贺卓铭道,“老人家,我老实跟你说了罢,我是因为看见你现在肯回来帮我们,我才敢想出一个这么大胆的构思,敢用这么铤而走险的方法来拯救这个面临绝境的话剧队。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我下个学期绝对退队!”
“你们现在倒是开心。”文清明只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是砧板上的肉一般,“可是这件事情一旦开头,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都会和袁刚仁势成水火。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出现的情况。我们本来都是一起努力的同伴,为什么非要弄得彼此兵戎相见不可呢?”
“不是我们不把他当作伙伴看待,”贺卓铭冷冷地说,“是他自视过高,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不把我们当作伙伴看待在先的。他既然不仁,我们难道还要盲目地跟他讲什么义吗?老人家,我知道你心肠软,可是如果这次你还是妇人之仁的话,那么你就自己好好想想整个话剧队的所有人会有什么结果。”
“何必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来对待自己人呢?”文清明还是摇头不肯,“其实袁刚仁也是一个不错的人。虽然他是固执了一点,可是也是为了话剧队……”
“错!”贺卓铭高声打断了文清明的话,“老人家啊,我看你真的还是不太清醒。袁刚仁是为了发展话剧队吗?他是为了发展他自己!他是为了自己才想要坐这个队长的位置的,他脑袋里面到底有没有想过话剧这种东西,天天见到他的我难道会不知道吗?”
“他不是一个会搞话剧的人,这一点不用你们说,我也能够看出来,”文清明叹了一口气,“当初,我之所以会选择他作为话剧队的队长,一部分的原因固然是因为他比较好学,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人有一定的规划统筹能力,所以我才觉得让他做队长也不错。我让他做的职位是话剧队的队长,而不是演员,不是编剧,不是导演。古人说:知事者臣也,知人者君也。他在话剧队里面的位置就相当于是‘君’,所以他自己对于话剧知道多少,我倒不是很在意,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将他的管理才能运用在话剧队的管理上面,做到知人善用,将有限的人力物力优化配置,合理使用。”
“可惜的是,你千算万算,始终还是算漏了这个人的性格。”贺卓铭嘲笑道:“你本以为他会将他自己擅长的管理才能用于这个社团,没想到,他却舍弃了自己的所长,只是一心想要在这个地方补短。然后这个结果就是他的长处没有如你所想地发挥,短处却是弄得人所共知了。”
文清明仰首望向夜空,“其实他是一个算得上颇有能力的人。可惜的是,他太过相信自己的能力。”
“我不知道他在那个影协那边弄得怎么样,”贺卓铭的第二支烟也差不多接近尾声,“反正他在话剧队里面干的事情我们大家都看到了。没有那么多时间就不要参加那么多的社团,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就不要占着这么多的位置!”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赞成用这么激烈的办法来对付我们自己内部的同伴。”文清明摇摇头。“这种做法和打着革命与正义的旗号做坏事的假革命家们有什么区别吗?你们知不知道,从前在国民党时期,曾经有过一个叫做青年党的党派。这个党在党章中的明确规定,如果该党的党员违反规章,就要被处以死刑。现在我们不说这个党派是好是坏,光说这种做法就是不妥当的。这是救国的革命民主人士应该做的事情吗?在成员不听话的时候直接杀掉,这种做法本身不就是一种野蛮的独裁吗?今天,如果我们也因为袁刚仁与我们的意见和做法相左就使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来对待他,你们觉得我们还是什么兴趣团体?”
“有时候,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为的。”贺卓铭冷冷地反驳:“我问你,假如你今天是一个领队,你的任务是带着你老弱病残的队伍越过沙漠去寻找水源。而面前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条路是大家一起慢慢走,然后全部死在路上;第二条路就是放弃软弱的一部分,带着坚强的那一部分人加速前进,将这些人救活。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择?”
文清明看着神色之间没有任何波动的贺卓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种讨厌的问题才好。
如果自己选择了第一个答案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所有的队员最后都会是死路一条,这条路是绝对不能走的。
可是自己能够忍心选择第二个答案吗?
自己真的能够做到忍心看着有人牺牲在自己的面前,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开吗?
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一个为了大局着想的人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条路走下去,可是自己的感情却捂着自己的嘴巴,让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这真是一个让人反感的假设。”良久之后,文清明应付地笑笑,“我不喜欢这种让人陷入两难的假设问题。”
“其实你自己也知道那个答案才是正确的,”贺卓铭已经开始在点第三支烟了,“只不过你想继续扮演你好好先生的角色下去而已。算了吧,你真的想一个人也不伤害、不得罪就解决这件事情吗?”
“如果可以,”文清明叹了一口气,“这是我最希望出现的情况。”
“这简直就是幻想,”贺卓铭嘲笑似的对着文清明的方向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如果老人家你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这些虚无飘渺的事情,还不如想一些更加实际的东西。”
“我还是认为应该和他好好说清楚这件事情。”文清明伸手在自己的面前扇动了几下,将这些二手烟雾驱赶开去,“你们才是不要太早就想好这种最坏的应付方法。”
“凡事抱有最好的希望,做好最坏的打算,”贺卓铭第二口烟雾又已经喷到了文清明的面前,“这个道理不是老人家你自己说的吗?这是你教我们的,难道你自己反而将这个道理忘记了吗?”
文清明这次来不及将烟雾扇开,在他想要躲避的时候,已经吸进了一些这些呛人的气体。他不由得咳嗽了几声,将头转向他方,“说话的时候不要对着我喷烟,我从来不抽烟,忍受不了这种味道。”
贺卓铭似乎还想说什么,这个时候,凌俊却忽然向二人微微一压手,示意二人噤声,同时压低声音道:“袁刚仁来了。”
“你们来得都挺早啊!”满脸堆笑的袁刚仁扫了一眼在座的三人,然后挑了一个在贺卓铭旁边的位置坐下,“看来是我迟到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也是刚坐下。”贺卓铭的眼睛看着文清明说。
“是吗?”袁刚仁笑着指着自己走来的方向,“我刚才在很远就看见你们在聊天了,在聊些什么呢?能不能也让我参加啊?”
“当然要让你参加。”凌俊将桌上的文稿推倒袁刚仁的面前:“我昨天把这个剧本拿给清明看了一下,我们都觉得这个剧如果就这样演绎的话,实在是不太合适。所以我就拜托清明帮我将原来的剧本修改了一下。你看看修改之后的剧本是不是比之前的要好一些。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不如就采用这个新剧本。”
“新剧本吗?”袁刚仁依然笑容不改,“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就先看看再说。”说完,他便伸手拿起了那份修改过的文稿。
其余三个人相互之间不约而同地飞快交换了一下眼神。只不过,这三个人的眼神之中所包含的意思却各有不同。
“我说老人家啊,”袁刚仁一边借着便利商店的灯光翻看着剧本,一边头也不抬对文清明问道:“你开始的时候不是说不管剧本方面的事情吗?我那时候找你,你也只是同意帮我处理一下舞台效果、还有演员动作那些方面的问题。我就是以为你不准备动笔写剧本了,所以我才自己动手的。现在我写完了,你怎么又不放心呢?你之前不是对我们所有人说过,要求我们大家可以写出多种不同风格的舞台剧吗?你自己不是还说,如果被你改动的话,就又会变成你的风格了吗?”
“我的确是这样说过。”文清明老老实实说,“所以我完全没有改动你的故事,我只是将其中的一些情节压缩在同一个时间段里面,以及将一些人物放在同一个场景里面,让演员们可以更加容易演绎而已。”
“改全部是改,改一个字也是改。”袁刚仁就像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一样,笑容满面,可是语气之间不带任何感情,“老人家啊,我不是说你这个做法是说一套做一套,我只是想说,你是我们话剧队的开山祖师啊,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才好。”
“不是清明想要改,是我要求他改的。”凌俊接下了袁刚仁的话,朗声说道:“我是这个剧组的成员,我应该有权力对这个剧说几句话吧?”
“当然有权力。”袁刚仁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文稿,只是稍微一摊手,“你是这个剧的主角,又是话剧队的前辈,当然有权力说话。”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就直说了。”凌俊看了一眼文清明,慢慢地说道:“从我一个演员的角度来说,我认为这个剧非常有问题。”
“问题?”袁刚仁吁了一口气,“有什么剧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是这个剧的问题实在太大了。”凌俊看着神色不改的袁刚仁,忍不住向前探身说道:“这个剧本根本就不适合演绎。你自己看看,这么一个30分钟不到的小话剧居然需要分开八幕来演绎,不但每一幕的舞台布置都不一样,而且甚至连演员的衣服都不同!这么繁复的细节,实在是太容易出错了!”
“难道只是因为容易出错,我们就不演了吗?”袁刚仁翻开了剧本的第二页,不紧不慢地说道:“爱迪生发明一个小灯泡都出了几千次的错误,我们的话剧难道就能够不出错吗?再说,你上过舞台这么多次,有那一次是完全按照你排练的时候来演的呢?难道之前你就一次错误也没有发生过吗?”
“不仅仅是因为难演的问题,”凌俊连忙分辩:“这个难言不是指演技方面,而是指你的整个剧情。你的这个所谓的剧本原来就是FLASH动画的流程而已,根本就不是一个舞台剧的剧本。”
“为什么一定要将这一次的表演作为舞台剧来看待呢?”袁刚仁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也同时将文清明修改之后的剧本重新放回桌面,“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将它作为其它的表演方式看待呢?”
“其它的表演方式来看待?”袁刚仁这句话说得倒真是石破天惊,不但是文清明,连凌俊和贺卓铭的动作在那一瞬间也似乎稍微定格了一下。
“如果不把这个舞台剧作为舞台剧看待的话……”文清明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无知,虚心求教,“……那么应该把它看成什么东西呢?”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将这个东西……”袁刚仁用手拍在文稿上摇头说道:“……要局限在舞台剧的范畴之内呢?我们应该把眼光放得更加远,更加宽。我们应该尝试更加多元化的演出方式。譬如说,我们可以尝试着用电影、电视、FLASH等等各种我们之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方式来演绎一种全新的舞台剧。”
“可是……”文清明看看坐在自己身边对袁刚仁这一番独到见解感到目瞪口呆的凌俊与贺卓铭,然后迟疑着对踌躇满志的袁刚仁说:“……以我们现在的条件来说,这样是很难做到的。我们的演员演技还不够成熟,要求他们在一个这么有限的舞台上面表现出不同的时间、空间,只怕相当困难。”
“这一层我当然知道。”袁刚仁似乎对文清明所说的问题早就有了解决的方法,“所以,我没有把这个剧的演出重点放在演员的身上。”
“舞台剧不把重点放在演员的身上?”文清明愈发觉得袁刚仁高深莫测,“那么你准备把什么作为重点?”
“场景。”袁刚仁得意地一笑,“我要营造的是一种唯美的气氛。所以,只要我的场景布置得够华丽,整体的效果看起来够漂亮就够了。”
“那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文清明笑着摇摇头,用以掩饰心里面无名之火:“你的意思是,在这个剧里面,演员其实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陪衬,一点都不重要,那些场景布置才是真正的主角?”
“可以这么说。”袁刚仁理所当然的点头称是。
文清明一时之间只觉得一口气直冲到胸口的位置之后便停滞不上,整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干咳。
“那么我们对于你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了?”贺卓铭沉默了这么久之后,终于用他一贯懒懒的语气开口了。
“话剧队里面现在究竟你是队长还是我是队长?”虽然还是面带笑容,可是袁刚仁的语气之中已然带着一丝冰冷之意,“我想,区区一个舞台剧的排练,我这个队长还是有权力来负责吧?贺卓铭队员?”
“我承认你是话剧队的队长,”贺卓铭用他细长的手指优雅地将手上香烟的烟灰向外弹出,“可是我不承认你是一个合格的导演。”
“我现在是队长,你就必须要听我的安排。”袁刚仁看看坐在一边的文清明和凌俊,“不是我专横。无论什么社团都一样,社团的领导就是负责协调整个团体的。你们这些普通社员虽然有时候会有一些好的意见,可是一般都不会具有全局性。你们看到的都是一些非常有限的东西。譬如说这个剧……”
袁刚仁用食指敲敲桌上的文稿,“你们这些普通的社员就只会考虑到这个剧怎么演,只会考虑到这个剧怎么容易演绎而已。可是我是队长,我考虑事情的角度就不能和你们一样,我考虑事情就必须从全局出发,不但要考虑到这一次的话剧演出,同时也要考虑到我们话剧队以后的发展。”
这种传统方式的话剧我们已经演了多久了?一年还是两年?总之多少时间都好,我都始终觉得我们是在原地踏步,始终没有什么进步。老人家,你自己觉得是不是这样?问问你自己的心,我说的是不是真实的情况?我在进入话剧队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是在演着这种简单而又千篇一律的话剧,在舞台上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自己,难道你们觉得这样就是你们想要的话剧吗?难道我们这个话剧队就必须只能在人家想起艺术团的时候才会被附带性地想起,让人家只是说个‘哦’字就算了吗?”
你们甘心这样做吗?”
我不甘心!”
既然我是这一届的话剧队队长,我就一定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发展这个团体。所以这一次的团庆节目,我决定采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来演绎这个舞台。也许对于一些演惯了传统话剧方式的人来说,这的确是很难接受的一件事情。可是,不破不立,为了能够让话剧队有机会脱离旧有的框架,我愿意冒险试一试!清明,你也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你应该知道,在历史上的每一个成功都是一次冒险,没有胆识过人的决定,就不会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听袁刚仁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久,文清明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话剧队队长似乎并不想自己原先所想的那么简单。
“也许你真的是一番好意,”文清明对袁刚仁笑着叹了一口气,“可是你应该一早就将你的这些话对其他队员解释清楚。这样的话,也就不会造成这么多的误会。阿俊也不会跟我说出不想演的气话了。”
袁刚仁无奈地摇摇头,“有些事情,还是一个人作出决定比较有效率。清明师兄,你自己也曾经在话剧队里面当过差不多两年队长,你也应该很清楚这种所谓的民主到底有多大的作用。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必须要经过咨询所有人的意见才能决定的,如果盲目地实施这种事无大小都要问过所有人的假民主,我们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有很多人根本不明白那些事情是重要的,那些事情是无足轻重的,他们只会按照直觉来决定自己对一件事情的看法。这些事情应该是由专门的人来处理,而我们就是专门的人,我们是队长,我们有权力和义务来决定这些本来就只是应该属于我们的工作。”
“虽然话是这么说,”文清明只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话可以驳斥:“但是你至少也应该让大家多一些了解你所做的事情。”
“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袁刚仁对众人点点头,稍微示意之后便站起身来,“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我不介意。至于老人家你所写的剧本,我只能说一句对不起了。我还有其它事情,失陪。”
说完这句话之后,袁刚仁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大步离开。
“你怎么看?”凌俊看着袁刚仁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向同样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的文清明问道。
“如果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话,那么我们也许一直以来都看错了他,或者应该说是看小了他这个人的本事。”文清明将桌上那份白费了自己一天心机的剧本卷起放回自己的后裤袋中说。
“这么说来,老人家你是赞成他用这种剧不象剧的东西来上台了?”贺卓铭用中指将烟头弹出,“你就这样被他说动了?”
“我曾经说过,会给所有有意欲要表现自己的人公平而且公正的机会,让他们在舞台上面各尽所能。”文清明仰首看着夜空,“无论是对还是错,我没有资格去评论,所以我只能尽量给他们机会。至于是对还是错,公道自然会在人心。”
“可是,你要考虑清楚,”贺卓铭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如果他失败了,话剧队就会声名扫地,以后每个人都会把我们的表演当作是闹剧。”
“如果连你也是这样想的话,那么我会不高兴的。”文清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我在以前开始的时候也是认为话剧队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不过现在,我觉得有一种东西更加重要,我更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保护这个东西。”
“是什么东西?”凌俊好奇地问道:“居然在你的心里比话剧队还要重要?”
文清明先指着凌俊的胸口,又指着贺卓铭的胸口,淡淡地笑着说:“就是你们每个人心里面的那个象童话一样单纯的梦。”
十七 暗潮
“老人家,你还记得大强吗?”在主楼底下的排练场地,贺卓铭指着站在他身边的一个高大壮实,在英伟之中稍带着一些彪悍之气的男生向文清明问道,“大强,我兄弟,话剧队里面的搭档,来跑龙套的。”
“老实说,你们这一级的新生我不是记得很清楚了。”文清明略带歉意地向龚永强伸出手去,“虽然我依稀记得队里面有这么一个人,可是我没有办法将人名和脸联系起来。不过既然今天我有认真看的话,我想我下次会记住的。”
“没关系,”龚永强朗声笑道,也伸出手来与文清明一握,“不必记得那么牢也行。反正我也不习惯被男人想得这么紧。”
“这位是……”文清明看着站在龚永强身后不远处一个样子看来有些怕生的男生,向贺卓铭询问。贺卓铭还没有开口,龚永强已经大笑着将那个与他身高相仿,只是显得稍胖的男生拉到自己的身边,向文清明介绍道:“这是我的舍友孟达。他也是话剧队的队员,不过平时很少出现,我估计老人家你应该不认识他吧?”
“原来你们早就已经到了吗?”说话声中,凌俊也从不远处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是第一个来到的人呢。”
“我们只是特地来早一步,介绍大强他们给老人家认识一下。”贺卓铭答道。
“可是我们的女主角呢?怎么还没有到?”文清明看看面前的这三个男孩,不由得奇道:“这一次是谁担任女主角?我认识她么?”
“你接手了这个剧本,却不知道是由谁来演出吗?”凌俊的讶异程度比文清明更甚,“到底刚仁跟你交待过了什么?”
“他没有跟我交待什么。”文清明象一个没有做功课而被老师逮住的小学生一样,“他只是告诉我,从今天晚上开始排练《采星》这个剧,然后让我过来协助你们排练,仅此而已。至于其它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道。”
贺卓铭只是冷笑了一声,一句话也不说。
凌俊摇头苦笑,向文清明讲解道:“这次的女主角是我们从模特队那边临时借过来用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我们队里面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虽然我知道情况有些糟糕,”文清明一ρi股坐在石阶上,“但是我也想不到情况会糟糕到这种地步。我们队现在居然连一个像样一些的用来搭戏的女生都找不出来了么?”
“恐怕真的是找不出来了,”龚永强看了一眼贺卓铭,“如果我们话剧队里面还有能够上台的女生的话,没有理由我会不知道的。”
“这么说来,话剧队里面现在实际上剩下的就是你们这几个人了么?”文清明看着面前的三人,叹息道,“真是让我高兴。”
“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贺卓铭冷冷地说,“我的脾气坏,可是有人的脾气比我的更加坏。我的人缘差,有人比我的人缘更加差啊。”
“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凌俊看看手机上的显示时间,“我想,我还是打一个电话给那个女演员吧。她是艺术团模特队里面的人,我跟她算得上有点熟。”
“留着你的电话迟一些再打吧,”文清明忽然伸手阻止了凌俊的动作,同时另一只手向众人正面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手,“让我们看看是谁来了。”
来者居然是与众人阔别多时的易正。
“好久不见你这个家伙了!”文清明用力地在易正的肩上砸了一拳,“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了呢?舍得回来了么?”
易正笑嘻嘻地揉着肩头,“我只不过是去实习而已。至于说其它的事情,你的出现才是让我最觉得奇怪的事情呢!”
“你真的决定让这个剧本就这样上演吗?”易正看着在不远处温习台词的众人,笑容满面,却头也不转的同时,压低声音问文清明。
“有什么问题吗?”文清明明知故问。
“你才是有什么问题吧?”易正一边向凌俊等人挥手示意,一边说道,“我前几天回来的时候,阿俊也找到了我,把这个写得一塌糊涂的剧本拿给我看了一下。老实说,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能算是剧本。你自己写了这么长时间的剧本,没有理由连这种东西都能够让它过关的。可是后来阿俊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说是你默许的。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肯让这种东西上台。”
“你以为我是白痴么?连这一点也看不出来?”文清明若无其事地与易正慢慢地踱到主教学楼底层一侧的喷水池处,在池边的扶手处坐下,“可是,我有让它上台的理由。”
“说来听听看。”易正也在文清明身边坐下。
“你们——其实甚至连我自己都认为这个所谓的剧本实在是写得惨不忍睹,对不对?”文清明扶扶眼镜,“可是说到底,这只不过是用我们这些所谓有经验的人的标准来衡量而已。在我们的准则底下,我们的看法是正确的,袁刚仁的写法是错误的。可是相反来说,在袁刚仁的眼中,我们不过是一些墨守成规的老古董,他自己的这种表现手法则是一种创新的尝试,是一种突破。这种事情本身的是非就是取决于不同人的看法,我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在没有让他尝试过之前就蛮横地说他不对呢?”
“可是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情,”易正摇头笑道,“创新不等于蛮干。有新的想法是一件好事,但是这不代表我们可以让人随便胡思乱想。这个剧本甚至连可以称为剧本的一些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怎么可以上台?清明,我知道你喜欢给新人机会,可是你也不要太盲目地相信他们才好啊。”
“你既然已经和阿俊见过面了的话,你就应该知道我们已经和袁刚仁谈过一次了。”文清明沉声说道:“在没有和他谈话之前,我也是认为他是在不懂装懂,认为他只是一个弄权之辈。老实说,我当时是很生气的。因为在他接任话剧队队长之前,他一直都表现得很有上进心,很好学。我真的不想相信他是一个如此工于心计的人。”
“幸好我最后还是和他谈了一谈,让他说说自己的想法。”文清明看着一滴水也没有的空水池说,“我相信他也是一个想要将话剧队推上更高位置的人,只不过他一直没有和大家好好地沟通,所以他的想法,大家都不是很清楚。而他又是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不会愿意去向不明白的人解释。长久下来,这件事情才会弄得象现在这样不可收拾。”
“你是在同情他吗?”易正皱皱眉头,“听你这么说,我虽然也可以原谅他之前的做法,可是这不代表你就可以顺带地原谅他写出来的这些不象话的剧本。你如果想用这种办法来表达你对他的好意的话,我想你有些把事情弄混了。”
“你认识我这么久,你难道还是觉得我是一个会把私人感情带入公事里面处理的人吗?”文清明微笑道,“我虽然可以谅解袁刚仁所做的事情,也对他的某些做法表示赞同,可是我不会因为同情他现在的处境而对他的剧本质量故意放松的。我之所以最后都没有坚持要他用我修改之后的剧本,不是我没有能力逼迫他,更加不是因为我同情他,而是因为我觉得让这个剧上演的话,收到的效果将会比禁止这个剧更加好。”
“让这种剧上演,收到的效果还会更加好?”易正不由失笑,“清明,你的脑子是不是太久没有用,所以坏掉了?这个剧比你当年的《一亿零一次点击情愿》还要吓人,你不是忘记了上次的事情了吧?”
“如果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我的身上的话,我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第二次。”文清明看着在主楼底层一角已经开始自己调整走位的众人说道,“可是当这件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时候,那就又要另当别论了。”
“看来你是另外有打算啊!”易正低头说道,“让我猜猜看,你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不用想得这么辛苦了,还是我直接告诉你比较快。”文清明搭着易正的肩膀说道,“首先,我这是需要要将这件事情作为一个例子,来告诉以后的人一个这样的信息——他们每个人都有绝对的创作自由。无论这个人和队长熟不熟,或者还是和什么负责人有过节都好,只要他有能力和有创意,我们这里就会提供机会。这个消息,我其实不是为了要告诉准备退队的袁刚仁,而主要是想告诉那个人……”文清明向与排练众人在一起谈话的贺卓铭一指,“……让他明白,以后即使是我这个前辈在场也好,他也可以不用顾忌我,不用在创作上面给我任何面子,可以大胆自由地写他想要的文章。”
“第二点,我刚才已经和你说过了,这是一个是非的标准问题。”文清明一脚踏在空池之中的一块石头上,“羊的标准和狼的标准是不同的。伟人甘地曾经有一句话叫做‘老鼠没有资格原谅猫’,虽然用来形容这个情况有些不太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说,我们也不是什么绝对的标准,没有人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绝对的正确。虽然我自己认为这个剧本实在是很不堪,可是,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这种风格,更加不知道这种我从来没有尝试过的表现手法到底会不会能够如袁刚仁所想的那样,取得一种另类的成功。另走蹊径虽然看起来有些让人不能接受,但是那也只是说明我们自己不喜欢或者没有能力这样走而已,并不代表别人没有能力走或者这样走就是错的。虽然这样做很有可能会失败,但是只要还有一点点的希望,我也愿意让他们去尝试一下。”
“我真的很想说你,”易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
“是非的问题,我不想再讨论了。”文清明摊开双手道,“自己接触到的是非越多,就越不敢随便对事情评论是非。这个世界的标准太多了,我不敢断言别人的一定是错的。所以,虽然我不喜欢袁刚仁的这篇东西,但是我还是给机会让他自己去证实比较好。”
“而且,如果我强行将自己的是非标准加诸在别人的身上,那么我岂不是就会步上袁刚仁的后尘吗?”文清明看着此时才匆匆赶到主楼底层排练现场与凌俊等人会合的袁刚仁,“我和他不同。我们的处事方式不同,我们的目标也不同。袁刚仁的目标是为了将艺术团话剧队的地位推上一个全新的高峰,他是为了发展我们在这所学校的话剧才在这里的,他需要用他有限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正是因为这样,他就必须用自己的是非标准来独立处理这件事情。”
“可是我没有他这种雄心壮志,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文人。”文清明耸耸肩,“就像我以前和你们所有人说过的那样,我来这里,是希望可以用自己并不出色的文笔来描绘出话剧队中每一个人心里面的梦想,记录下可能将会被人遗忘的故事。我没有袁刚仁那么有本事,我没有想过要将这话剧队变成全校数一数二的团体,也没有特别地想过要让谁变成什么明星。我只是希望他们可以在舞台上演出自己的故事,让他们可以在舞台上找到遗忘的自己,仅此而已。”
“你知道吗?”易正摇头笑道,“你的这个想法,如果真的要实行起来的话,比袁刚仁的那个还要难得多。”
“算了,既然这个剧你已经决定了,那么我也就懒得操心了。”易正最后吁了一口气,“不过老实说,我在听到阿俊说你回来的时候,真是有些没有想到。在你退队的那个时候,我见你说得这么肯定,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
“我现在也没有说我回来了。”文清明缓声说,“我只是回来看看这个剧的排练过程之中有什么东西是我可以帮上忙而已。这次的剧里面有阿俊在,既然他向我开口了,我想我没有办法拒绝他。”
“纯粹就是因为阿俊吗?”易正斜着眼睛看了文清明一眼,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怀疑,“你肯定没有其它的什么原因了吗?”
“有时候你很喜欢假装糊涂,可是有时候你却又表现得太精明了。”文清明在易正的脑袋上轻轻一拍,“为什么你就不能一直装糊涂下去呢?我承认,这次我之所以会回来,也是因为我的确有些不忍心看着话剧队就这样倒下去。虽然在我退队的时候,我的确说过从此之后话剧队的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所有的事情以后都会完全由之后的人去决定,可是我显然太高估自己了。事情如果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我也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以前我曾经觉得林逦采师姐在我们合并入艺术团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护短,可是当我今天自己也站在这个位置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也并不比她好多少。当时我认为她这么做不太理智,可是当这种事情轮到我处理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其实也不过如此。我想我真的不忍心就这样看着大家散去。毕竟,这所学校的舞台剧是由我们这些人开创的。”
“那么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就这样回来吗?易正问。
“我还没有完全决定。”文清明迷惘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再次回来和大家一起。我早就已经退出了,不想再Сhā一脚这件事情。可是,现在正是话剧队动荡之际,是用人之时,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如果加上我的能力和经验的话,这个重建的工作就会轻松一些。”
“可是如果你真的不想复出,他们也不会逼你的。”
“你知道吗?”文清明摇头笑笑,“在周朝初期,姜太公听说在齐国东海的边缘地区住着一个贤士,于是就多次亲自去拜访这个人,想请他出来协助治国。可是这个隐士却始终不肯见姜太公一面,更加不用说出来治国了。所以到最后,姜太公就命令手下将这个隐士处死了。”
“这个故事还有下文吧?”易正笑嘻嘻地问。
“后来,周公姬旦知道了这件事情,就问姜太公为什么要将这个闻名天下的贤人杀死,姜太公就说,这个所谓的闲人就像士一匹不能驱使的千里马一样,虽然有才能,但是却不能够为国效力,如果让这种人存在的话,那么岂不是为其他人立下了一个不好的榜样吗?长此下去,其他有才能的人也会学习他,国家就不会有人可用了。”
“所以,你这个隐士就决定出山了?”
“我不是害怕他们会逼我出山,”文清明摇头道,“我只是不想让后辈们觉得我们不支持他们,我只是不想让话剧队中没有人可以用。如果我真的回来的话,也只是希望他们可以好好地利用我的能力。”
“那么你自己认真考虑吧,”易正叹了一口气,“我下学期就是大四了,这一次我可是真的再也没有时间来帮你照顾话剧队这边了。我这次可是真的要走了。本来我还有一些担心的,不过如果你真的回来的话,那么之前我的担心就是多余的了。”
“你不要太抬举我,”文清明摆摆手,“就算我会回来,我也不会再管队务,顶多只是会帮他们训练一些新人而已。”
“这是你的事情。”易正缓缓站起身,“总之,如果你能够回来的话,那么事情就另当别论了。我也走得放心了。”
“我说过,我还没有正式决定回来,”文清明苦笑着纠正易正:“你可不要随随便便就帮我做了决定才好。”
“你只是不肯面对这个决定而已,”易正没有再回头看文清明,只是径自向仍然在排练的众人走去,“其实,这个决定,你早就已经做好了。”
“怎么样?进度还好吗?”
文清明呆坐了几分钟之后,也随着易正,一起走到了正在排练的众人的面前。
“还可以,”正在担任临时导演的袁刚仁敷衍地向文清明笑笑,“总体的效果还算不错,老人家你只要在最后在帮我看看场景方面有什么欠缺的,以及帮我考虑一下背景音乐的问题就可以了。”
“是吗?”文清明看了看在场众人,假装没有看到凌俊和贺卓铭等人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那么你就继续努力了。现在还有的是时间,你就慢慢地排练,保证质量就好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袁刚仁自信道。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说。”凌俊忽然开口说,“我对这个剧有一些意见。”
袁刚仁回头看着凌俊,脸上没有任何的神色变化,“阿俊师兄,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想,你做我的配音演员不是很合适。”凌俊尽可能语气平静地说,“你的普通话说得不是很标准,所以我想换人为我配音。”
“我的普通话不标准?”袁刚仁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地笑道,“你不是在说笑吧?我觉得我的普通话说得已经很标准了。虽然可能有一些字眼我说得的确不是很清楚,可是希望你不要太过于吹毛求疵了。”
“不是我鸡蛋里面挑骨头,”凌俊的语气虽然依然平静,可是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你的普通话很有问题。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大家的意见。”
袁刚仁迅速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众人,见众人或默认,或点头,但就是没有人为自己辩护。他自觉无趣地点点脑袋,尴尬地笑笑,“好,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我就接受阿俊师兄的意见吧。不过,你们也知道现在我们队里现在的情形吧?如果不要我来配音的话,你们还能够找谁来?”
“不过没有关系,谁叫我是现在话剧队的队长呢?”袁刚仁眼珠子一转,似乎已然有了权宜之策,“我在校广播站里面有认识的朋友,我到广播站里面去试试借人看看。我想,广播站的人声音绝对能够让你们没有问题了。”
“何必要到广播站去借人?”凌俊驳斥道,“如果我们队现在真的是没有人可以用的话,我们也可以到艺术团的歌队里面去借人,何必要到外面的其它社团去借人?更何况,我们队里现在不是还有人可以用吗?”
“还有人可以用?”袁刚仁目不转睛地看着凌俊,眼中的神色变幻不定,也不知道是喜是怒,“那么你说这个人是谁?”
凌俊一把将在一旁的文清明拉到自己的身边,“老人家就可以。”
文清明被忽然将了一军,在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时候被放到了两个针锋相对的人的中间,当时的窘况可想而知。文清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或者说什么才好,只好对着二人只是傻笑。
袁刚仁看着站在自己与凌俊之间的文清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文清明,仿佛想要将文清明这个人看穿一样。
“好!既然老人家肯亲自出马的话那就最好不过!”片刻之后,袁刚仁忽然哈哈一笑,“我在此之前一直不敢提议让老人家来做这件事,一来是因为担心老人家没有时间,二来是害怕老人家这个前队长会不肯在幕后当一个小小的配音演员。不过现在既然老人家自己都已经没有意见了,那么就这样办好了,我也可以不用太担心了。”
“刚才我真是被你玩死了,”排练结束之后,依然留在原地的文清明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凌俊抱怨道,“突然之间就把我这只无辜的小绵羊摆上任人宰割的屠台——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损友?”
“事态紧急,只好士急马行田了,”凌俊抱歉地说道,“飞象过河虽然是有些冒险,可是总比束手待毙好。”
“算了,”文清明没有好奇地摆摆手,“现在生米都已经被你弄成炒饭了,我也懒得追究你了,回去吧。”说完,文清明便向回宿舍的方向走去。
“等等,”凌俊一把拉住准备迈步的文清明,牵着他向另外一条路走去:“今天我们走这条路。”
“这条路好像不是回宿舍的方向吧?”文清明打量了一下二人所走的方向,“你准备带我去哪里?如果准备要把我卖了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相识的垃圾回收站,哪里价格比较公道,而且不会骗你的称头哦!”
“我才没有那么有空带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去卖,”凌俊没好气地答话道,“我带你去找现在的艺术团团长景鹰。”
“找他干什么?”文清明奇道,“我和他一直以来都不是很熟,只能说得上是知道彼此的存在而已,今晚突然乘月拜访,不嫌太过于唐突了么?”
“闭上你的嘴,”凌俊只好将脚步放慢了一些,“我之前已经和他见过面了,这次是我特地约你们出来,让你们两个好好谈谈的。”
当文清明与凌俊来到景鹰所住的宿舍大院中的时候,两人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大院中间花坛石栏上的景鹰。
“清明师兄、凌俊师兄,好久不见了。”未等二人完全走近,景鹰已经得体地微笑着站起身,相当有礼貌向二人伸出手去。
文清明也伸出手与景鹰轻轻一握,“如果可以的话,你介不介意我们大家坐下来之后在开始说正事?因为……”文清明笑着伸出手对着艺术团模特队出身,比自己高出一截的景鹰比划了一下,“……仰着头说话很容易让我呛到。”
“当然可以。”景鹰大方地一笑,用手在花坛的石栏上扫了几下,“这个地方有些脏,不过还是可以将就着坐一下的。”
“坐在那里都没有关系,”文清明也不多客气,随便在一侧坐下,“因为重要的是我们在这里会说什么,而不是在哪里说。”
“既然是这样,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景鹰点点头,“之前,贺卓铭也已经和我说过话剧队现在的情况了。虽然我一直以来也略有所闻,但是由于这是话剧队内部的问题,我也就想尽量让话剧队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但是……”景鹰看了一眼正在听自己说话的文清明,“这次,居然连你这个话剧队的老前辈都出来Сhā手这件事情,我才知道这件事情远远比我先前所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所以我想告诉你们,虽然我们艺术团会尽量给每一个表演队最大的自由度去处理各队之间自己的问题,但是如果这个问题是表演队自己已经没有办法解决的话,那么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强行Сhā手这件事情了。”
“也许还没有到这么严重吧?”文清明想试探一下这个现任艺术团团长究竟知道了多少话剧队的内幕。
“还不严重?”景鹰不动声色地说,“连副队长都准备通过政变这种办法来推翻正队长的管制了,还不严重吗?”
文清明没有料到景鹰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正面回应这个敏感的问题,只好尴尬地笑笑,不作回答。
“虽然我们艺术团对每一个表演队都给予一定自治的自由,但是不代表我们对属下每个表演队的事情都一无所知。”景鹰依然保持着那种得体的笑容,“我想清明师兄你也知道,我们艺术团一直以来都给各个表演队太多的自由,管理相当松散。这种一盘散沙似的管理虽然说是可以让每个表演队可以享有最大程度的创作自由,可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这也使得我们艺术团好像一群乌合之众一样没有一点规矩。所以,象话剧队这种情况才会出现。”
“那么对于现在这种局面,你有什么建议吗?”文清明象听听这位团长的意见。
“在下一个学期开始,我将会对整个艺术团进行一些整顿。”景鹰坚定地说道,“整顿的重点尤其是集中在艺术团各个表演队之间的关系上面。我希望可以改变一下各个表演队各自为政的混战状况,我要的是一个团结一致的艺术团,我要的是一个强大而统一的艺术团。”
“你知道吗?”景鹰回头对文清明说道,“现在很多表演队都已经在一些嘉宾晚会上直接打出自己的旗号。譬如说是MAY乐队,现在学校里面大部分的人都只是知道这个乐队的名字叫做MAY,却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个乐队是我们校艺术团其中的一个表演队。还有民舞队,也已经是被团委老师牢牢地掌握在手里,在艺术团之中名存实亡。这早就已经是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了。而在近来,连其它的几个表演队都已经开始出现了这种情况。”
“所以,你想要结束这个诸侯争雄的战国局面。”文清明淡淡地说。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绝对能够明白我的意思。”景鹰赞许地点点头,“所以,我下学期将会有一些实际的措施,让所有表演队能够团结起来。我要做到以后无论是哪一个表演队在外表演的时候,观众都只会知道这是艺术团的节目,而不会在意是其中哪一个表演队在表演。”
“那么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文清明点点头,“我只是一个已经退出艺术团的人,所以我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你了。”
“可是我听阿俊师兄说,你现在准备回来了。”景鹰看了一眼凌俊,淡淡地说。
文清明瞥了一眼凌俊,对景鹰笑着说道:“我只是回来看看他们排练而已,是绝对不会干预他们的任何决定的。”
“不管你以后在这个话剧队之中会处于一个怎么样的位置,我都希望你能够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景鹰摆手说道,“我在意的不是你们话剧队内部的事情,我只是在意这件事情会对整个艺术团造成什么影响,以及我应该怎么好好地处理它。”
“那么你想怎么处理它?”文清明淡淡地问。
“我不管你们自己内部怎么政变,”景鹰在说话之间隐隐带有一种将者风范,“总之,谁做话剧队的队长会对整个艺术团的团结有利的话,我就会支持谁。”
“原来是这样。”文清明托着下颌笑笑,“不过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自己解决这件事情的。更何况,我自己本身也不是很赞成他们通过‘政变’这种激烈的手段来对话剧队进行改革。所以,我想,应该不会出现你所说的那种情况。”
“无论是袁刚仁也好,贺卓铭也好,”景鹰吁出一口气,“总之对我来说,他们谁可以让整个艺术团的情况不会恶化下去的话,我就会支持谁。你应该知道,你们所谓的‘政变’,如果没有我们艺术团上层的支持的话,是绝对不会成功的。”
文清明心知这是一句大实话,故此也没有反驳。
“话剧队是我下个学期准备大力发展的一个表演队。”景鹰淡淡地说道,“一直以来,在话剧队里面还是有一些人始终还以为自己是两年之前那个随心所欲的团体,始终没有把自己当作是艺术团的一分子。所以,我想在下个学期加大对话剧队的支持力度,希望可以让他们知道,我们艺术团是完全接受话剧队的,但是也希望他们可以安心地呆在艺术团,不要再想着那些陈年旧事。人活着,总应该好好想想明天怎么过才是。”
“这一层,你也许有些多虑了。”文清明不以为然地笑笑,“其实现在话剧队中几乎都已经是对从前的情况一无所知的新队员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以前的事情,而我们这些老头子即使有时候会无意之中说到一些,但是也不过只是当作野史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话题随便聊聊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景鹰淡淡地说,“我建议你们以后茶余饭后的话题可以换一换。”
“我会考虑的。”文清明不置可否地回答。
“下个学期,学校将会开一个新的学院——艺术学院。这个消息你应该早就听说过了吧?”景鹰向文清明问道。
“只是知道而已。”文清明老老实实地回答。自从他退出话剧队之后,他对这些消息都已经不太留意了。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话,那么我们艺术团下个学期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和机会。”景鹰缓缓地说,“有艺术学院的加入,我们艺术团所招募到的新生素质肯定会有一个质的飞跃。我相信对你们话剧队也同样如此。”
“如果他们都是学习表演出身的话,那么的确是这样。”文清明承认,过去一直以来,演员们的身体语言是一个很难以处理的问题。这是因为这群人都不是学习表演专业出身的,有很多时候对于某些感觉只能意会而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表达出来——文清明认为这些细节就是专业与业余之间的区别。所以当景鹰告诉他这个消息的话,文清明也隐隐觉得下学期的确可能是话剧队蜕变的一个绝好机会。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希望你们能够赶在招生之前把你们自己的事情解决。”景鹰微笑着对文清明说:“这次你们的社庆剧,我还是会全力支持。不过我也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我想,他们应该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的。”文清明心里实在没有一个底,但是却又不想明说。
“既然是清明师兄你所保证的,那么我当然相信。”景鹰点点头,“那么我就期待话剧队下个学期的表现了。”
十七 明修栈道
“好……把这个东西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看着谢伟亮将自己最后的一包行李放在地上,文清明终于松了一口气,“多谢大家帮我搬家啊!感激不尽!”
“环境不错嘛。”龙建才在文清明的新宿舍阳台上看了一圈之后说:“阳台还是玻璃落地门呢,比我们原来那边的那个烂木门好多了。”
“是啊!”宋傥调笑道,“要是再象上次那样打台风的话,这个玻璃门一瞬间就会把这间宿舍的所有人都干掉了,这样更加爽啊!”
“算了,我快要累死了。”搬着最轻便的一部分的汪亮在一边松肩扭脖地叫道:“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我好累,还是回宿舍去洗澡睡觉吧。”
“既然你们都已经很累了,那就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文清明看着大汗淋漓的716宿舍众人,“现在回去睡一个午觉还是来得及的。过几天我再请你们出去吃晚饭。”
“去的时候再发信息给我。”汪亮打着呵欠,率先走出了文清明的新宿舍。之后其他人也分别与文清明道别,鱼贯离去。
自己终于离开了东区十五栋的716宿舍,搬到这隶属经济管理学院的西区三栋608来了。这也就意味着从今以后,自己真的跟计算机三班的人再也没有瓜葛了。
这个学期,学校方面总算是能够腾出了空余的床位来安排文清明——这倒不是特地安排的,至少文清明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之所以能够找到空床,乃是因为学校刚好发动了一个“文理专业分区而治”的活动,将几乎所有的理科学生都驱逐到东区的那十六栋宿舍去安身,而把文科的学生一律留在西区落地生根,故此文清明才能够在混乱之中成功申请到一个床位。否则按照学校的办事效率,这件事情不知道要拖到文清明过世之后多少年才能有回音。
而在这一间五人宿舍中却只是居住了四个人——文清明第一时间想起了原本为六个人准备,但是最早只有五人分享的716宿舍,想不到自己始终要住在这种“缺一不全”的宿舍格局之中,他不知道应该说这是巧合还是什么才好。
关于在这间新宿舍中将会与自己同住的众舍友,文清明在正式搬进来的时候已经稍微与之闲聊过,虽然说不上熟悉,但是至少已经能够将各人的名字与其长相相互对应起来,不至于张冠李戴了。与文清明的床位相对的那张床是属于一个名为赵智权的南海人的。当文清明与他交谈过之后,才发现此君的言谈举止与之外表严重不协调。赵智权脸型轮廓分明,本来有一种不怒自威之势。记得文清明在第一眼看到这位舍友学生证上面的照片之时,几乎就想要跳起来报警——皆因此人的长相实在太过穷凶极恶,让文清明这种小百姓看了之后有毛骨悚然之惊。可是当文清明听到此人开口说话之时,当即笑倒。此君虽然外表凶残,其实内心善良,且言谈之间幽默风趣,实在是一个好好先生。文清明本来以为只有自己一人被赵智权的外表所欺,孰不知分专业之后的全班人都上了赵智权的当,都认为此人勇猛彪悍,可以独当千军,故此皆不约而同地将他推选为“治保委员”。待得众人知道入瓮,已然是后悔不及。虽然后来赵智权只是当了一个学期的治保委员,但是宿舍中人还是习惯地以“治保”二字相称,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睡在赵智权同侧的另外一张床则是暂时归一个长发及肩的男生所有。这名男生叫做成博韬,好书的程度只怕是比文清明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此人搬宿舍之时,便以其汗牛充栋的书本最为壮观。如果说文清明也马马虎虎算得上是学富五车——顶多只能用小板车或者是手推车来做计量单位——的话,那么此人的书只怕不下有五火车了。据成博韬本人透露,文清明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真正的正规军还在自己家中的书柜中整装待命。此君好书,亦好看书——这一点文清明觉得是非常难得的。因为古人素有“书非借而不能读”之训诫,而文清明自己便是很不幸地成为了这个训诫成千上万反面教材中的一个,所以对已然拥书而卧而依然有阅读之闲情的成博韬艳羡不已。不过幸运的是文清明亲自掏腰包所购置的书本并不多。这个年头,书本里面的字是越来越少,纸越来越厚,花哨的赠品越来越多,价钱自然也是越来越贵,一套《红楼梦》的售价就足够让文清明心肌梗塞至死好几次,他连摸一下封面都生怕摸走数十元,更加不敢妄想其它。而对于成博韬的众收藏,文清明实在向往不已——尤其最为难得的是成博韬所看的类型与自己所好相当接近。只可惜,根据最保守的估计,光是成博韬书架上第一层那些看起来最单薄的书本总价就已然令文清明心绞痛不已了。不过幸好有这么一个不用花钱的小型图书馆在,文清明自然也是经常厚颜向成博韬借书,一解自己的书本之渴。
而最后一人则是与文清明睡在同一边。这名叫韦良阳的男子是一个看来心事重重的人。因为自文清明搬进来这间宿舍之后,与其他舍友说过的话已经多得他自己都忘记了,而与此人说过的话却少的连文清明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跟他聊过天。此人终日面无表情,偶尔舒颜,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让人捉摸不定。开始的时候,文清明以为此人只是与众人不太熟络,不敢开口而已,故此还想过要用自己的热情来化开这层屏障。谁知道这人不是一层冰,而是一颗冥王星,结果反而是将文清明这个不自量力的小角色冻死在他的怀中。除此以外,此人平时并不经常停留在宿舍中,而是经常外出。难得有在宿舍的时候,大多就是在阳台处,双手一字摊开在阳台半人高的合金栏杆上,然后用那种空洞而绝望的眼神看着天空,一看就是许久。这个动作后来被西区三栋608宿舍众人承认为该舍指定动作,凡该舍社员必须掌握,方享有被承认为该宿舍一员的资格。
“清明,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人在608宿舍的门上轻轻敲了几下,之后便推门而入。
看着推门进来的欧阳羽,文清明指着如同遭贼人洗劫的地面干咳了一声说道:“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在我从这所学校毕业之前应该能够收拾好。”
“那真是一个好消息。”欧阳羽也不由笑道,同时回头对刚才与他一同进来,现在正站在他身后的一个男生问道:“阿朝,你还是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我暂时留在这里帮帮朋友收拾一下东西。”
“这位是……”文清明看着站在欧阳羽身后这个高大壮实,头发在蓬松之中带着些微卷,随时随地都背着一个大书包的眼镜男孩向欧阳羽询问道。
“他是我相邻国贸班上的同学,他叫做涂朝。”欧阳羽指着涂朝笑道,“你不要看他是这个随随便便的样子,人家可是我们学院一等奖学金的包办人啊!”
“原来是强人兄!失敬失敬!”文清明连忙作势作揖道,“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涂朝见文清明如此夸张,不由得大笑对欧阳羽道:“你的这个朋友还真是有趣,你不介意介绍我认识一下吧?”
未等欧阳羽开口,文清明已经作揖完毕,抬头笑道:“古人曰,同师为朋,同志为友。你和我在同一个学院里面读书,听的大都是同一个讲师的课,此谓之朋;次者,你我虽然专业不同,但是都是同属于经济学,志向也是大同小异而已,故可称之为友。你我既然同师同志,那么早已经是朋友了,何必还要多做介绍呢?”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就默认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涂朝笑着伸出手。
“那么你就大方默认吧,”文清明握住对方的大手道,“我想,没有人会介意的。”
“对不起,我来晚了。”
夜晚九点半,文清明应约来到了主楼底层,与早在老地方吞云吐雾的贺卓铭碰头。
“我今天要搬宿舍,所以比较多东西收拾,来晚了一些。”文清明坐下之后,先解释了一下情况,然后才问道:“你今天找我出来,是不是已经想好这个学期的招生计划了?”
“如果还想不好的话,那么我们就不如等到明年再招人了。”贺卓铭懒懒地吐出一口烟雾,“老人家啊,你还真是清闲啊!把这么多的事情都交给我和大强两个人做,你就交叉双手等着我们出结果。”
“我在答应回来帮你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文清明一扬双眉,“我只是回来帮你负责话剧的排演,纯粹是一个技术顾问而已。至于其余一切的队务,则由你这个新队长自己决定,不必问我,我也不会过问。”
文清明终于还是回来了。
在上个学期,《采星》上演之后不久,袁刚仁似乎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在学期结束之前便当着众人面前卸任,将话剧队队长一职正式交给了贺卓铭。见到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地简单解决,先前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的文清明这才放心下来。
但是,虽然这场政变危机被解除了,可是贺卓铭却对这个几近无兵可带的空头队长之位不甚感冒,坚持要求文清明回来协助自己,否则他宁愿退队——不能五鼎食,宁为五鼎烹。如果不能作出一些事情的话,那么宁愿就不要去做。这就是贺卓铭吗?颓废的外表下永远保持着最清晰最冷静的头脑.自从上一次”政变”开始,文清明总会想起这个令人捉摸不定的男人.
文清明无奈贺卓铭立场如此明确,加上自己实在也不忍心抛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让贺卓铭这几个人自生自灭,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只不过,他虽然首肯,却事先要求与贺卓铭约法三章,否则一切免谈。这第一便是他不管队务,一切话剧队日常的行政财务工作都与自己无关,自己无权干预任何队长的决定;第二是他要求自己只是话剧队中普通一员,贺卓铭不能对自己有任何顾忌,也不必因为自己是前辈便给自己留什么面子;最后的一项则是自己只能负责一些新生培训以及剧本编撰,其它的事情尽量少找自己麻烦。而贺卓铭在听完之后,表示没有异议,故此文清明才勉强答应回来助贺卓铭一臂之力。
至于袁刚仁,虽然他已经从话剧队队长之位退下交班,可是据他自己所说,还有一些和其它校外话剧团体有关的资料在他手上没有整理出来,故此他并没有象文清明当时退队那样完全放手,而是依然挂名在队中,只是由于他与贺卓铭龃龉已深,所以一般的活动他都不会再参加,只是偶尔出现报告一些无关痛痒的情况而已。对于半退队状态的袁刚仁,文清明倒是不太在意,认为如果他能够就此放手,激流勇退的话,虽然有些遗憾,但是至少还是给以后的众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就目前情况而言,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老人家,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文清明,贺卓铭伸出一只脚来轻轻踢了文清明一下,“关于招生的事情,我想先听听你怎么说。少拿你不过问队务这个混帐借口来搪塞我,我现在是队长,让你说句话总还可以吧?!”
“那好吧!”文清明看着任性的贺卓铭,完全没有应付的办法,“我觉得我们要特别对艺术学院的人要多加留意一些。因为这些人对于我们来说才是专业,我们如果处理不当的话,很容易出现问题。”
“这个我知道。”贺卓铭斜着眼睛扫了一眼文清明,“老人家,你还是说点正经的事情吧,我知道你肯定有想过其它事情的。”
“好吧。”文清明摇摇头,“我承认我有想过其它的办法。不过我想事先说明,我只是建议而已,没有说一定要你照做。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对的话,你就直说。”
“行了!我想任人摆布的人吗!”贺卓铭冷冷地看着罗罗嗦嗦的文清明接着道:“你就直接说你所想的好了!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你这几天有没有看到艺术团在外面摆的牌子?”文清明终于开始进入正题。
“当然看到了。”贺卓铭道,“那是艺术团里面舞队、模特队等那几个表演队为他们准备开办的短期培训班而做的广告。一是为艺术团做广告,二是可以弥补一下财政赤字。”
“那么你怎么认为?”文清明看着贺卓铭,淡淡地问:“你觉得我们有办这个培训班的必要吗?”
“为什么没有?”贺卓铭轻轻一笑着说,“老人家讲课,我和大强、凌俊他们就示范,理论加实践。”
“你倒是把如意算盘打得响啊!”文清明调侃地说,“只不过又是想要在我的身上榨油水而已。我说,你可不要真的把我当作是万能的才好啊!”
“老人家你就不要再推三推四了,我不是不知道,你在上学期放假的时候偷偷写了一些简单的话剧教材。”贺卓铭将脸凑到文清明面前,冷冷地问:“如果不是为了培训新人,你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你可不要告诉我,说是你时间多得没有地方用。”
“我虽然是为了培训新生而写了这些东西,但是我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用。”文清明摇摇头,“你倒是消息收得够快的。”
“我不管你写来到底是准备什么时候才用,总之现在我们就有一个机会,正好需要你的这份教材。”贺卓铭不依不饶地追着文清明不放,“既然有机会,那么我们就把它拿出来用,有什么不好?再说……”
贺卓铭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一停,慢慢说:“……我已经答应景鹰,说我们也会办这个培训班了。估计我们队的广告明天或者后天也会摆出来了。”
“你……”文清明看着先斩后奏的贺卓铭,只能摇头叹气,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好。
“既然木已成舟,老人家你就安心地认命吧!”贺卓铭少有地露出了笑意。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我们能不能办起来这个培训班的问题,”文清明对认为自己阴谋得逞的贺卓铭说:“我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人报名。你要知道,我们不同于那些唱歌跳舞的表演队,我们涉及的问题麻烦得多,就算我们肯教,人家可能还嫌你麻烦,不一定会来学。”
“我管他有多少人来报名,”贺卓铭不屑一顾地说道,“哪怕只有一个人报名,我们也照样教他!我们又不是靠人数多来取胜的!只有真正想做舞台剧的人,我们才会要。”
“你倒是说得轻松。”文清明摇摇头,“如果到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呢?你准备怎么收场?我们就这样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走掉就算了吗?”
“老人家啊!”贺卓铭终于也忍不住摇摇头,指着文清明说道:“要是每一件事情都象你一样有十成的把握才去做的话,那么我想我们可就真的是什么事情也不用做了。你做事情总是前怕狼,后怕虎,以后出去社会怎么活下去啊!我贺卓铭才没有你这么麻烦!总之,有什么事情,先做了再说!我宁愿后悔,也不要遗憾。”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么我也只好尊重你的意见。”文清明耸耸肩头,“可是,我必须事先和你说清楚,我之所以同意办这个培训班,并不是赞同你的做法,而是为了另外的一个目的。”
“还有另外的目的?”贺卓铭感兴趣地问:“说出来听听看。”
“我刚才已经考虑过了,”文清明托着下颌说:“如果有人在这个培训班报名的话,。我们不妨就免除这些人日后的面试,直接将她们吸收进入话剧队。你认为如何?”
“不经过面试?”贺卓铭冷笑道:“如果是一头猪来报名怎么办?”
“你也看到了,这个培训班并不是免费的。”文清明没有理会贺卓铭的无理取闹,继续说道:“每个学员都必须缴纳30元培[奇`书`网`整.理提.供]训费才能参加这个所谓的培训班,是需要用真金白银来考验的。如果这个人愿意花这笔钱的话,至少说明他在心里面认为舞台剧还是比较重要的东西,有着一定的热情。”
“这么说来,有钱人的热情大概是最高的了。”贺卓铭冷冷地反驳道,“那些没有钱而又想玩话剧的人只好靠边站去了。”
“没有什么办法是十全十美的,”文清明也承认贺卓铭说的的确是实话,“但是我们也只能用这个办法来先考验一下正常的人。其次,光是有没有勇气来报名,我觉得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考验。所以我刚才说可以优先考虑让这些人进入话剧队,并不是说他们不必经过面试,而是因为我们已经考验过他们的热情和勇气了,所以就没有再考验的必要了。”
“你是说,把这个培训班作为一个幌子?”贺卓铭已经听出了文清明话中的意思,“然后,我们实际上是为了招收第一批大一新生而做准备?”
“正是这样。”文清明点点头,“你就尽管去为了你的培训班准备好了,我就为了考验这个学期的第一批新人而做一些适当的事前准备功夫好了。”
“老人家,你知道吗?”临走的时候,贺卓铭忽然回头说了一句:“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不像个男人。”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不像个男人。”
回到宿舍之后,文清明依然在想着贺卓铭刚才对自己所说的这句话。
“回来了吗?刚才上哪里去了?”说话声中,欧阳羽已经进了608宿舍的大门。现在欧阳羽和文清明真的可以说是可以随时互访了。文清明住在608宿舍,而欧阳羽则住在这栋宿舍的710宿舍,二人仅仅相隔了一层而已,故此欧阳羽有时候会在无事的时候来找文清明吹吹牛,而文清明自然也是乐得有人陪他聊天说地。
“没有去什么地方,只是去看看话剧队那些人而已。”文清明一边开启电脑,一边对在自己身边坐下的欧阳羽说道。
“话剧队?”欧阳羽奇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已经退出了艺术团吧?怎么还要你管这些事情?我以前虽然也参加过学生会,不过我现在都已经不干了。怎么说我们现在都已经是大三了,应该留多一点时间去干其它更加重要的事情。可是你怎么反而在这种时候又Сhā上一脚去管这些事情了?”
“有一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文清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样向欧阳羽解释现在话剧队内部混乱不堪的情况,更何况,这些事情也不是能够在三言两语之间就能够解释清楚的,所以只好干脆用这种含糊其词的话来应付过去。
“我当然是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欧阳羽一脸不赞同的神情:“不过,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们话剧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觉得你既然脱离了,就不应该再回去。前人都有说过,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现在偏偏要吃这口回头草,我只是担心你这口草会吃不下,或者吃得你身体不舒服罢了。”
“你以为我就想吃这口回头草么?”文清明无奈地说,“可是,有很多时候,事情会自动找上门来,你就算是想逃避也是逃避不了的。再说,你以前的朋友来求你帮他的忙,难道你可以无动于衷么?”
“如果他真的是我的朋友的话,他就不应该让我来帮这种让我为难的忙。”欧阳羽正色地说:“我虽然没有你看得书那么多,可是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还是知道的。这种让朋友为难的事情,自己做不来,就去麻烦朋友吗?朋友难道就是用来推卸责任和用来承担自己干不来的事情的吗?我绝对不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并没有这么想,”文清明苦笑着向欧阳羽摆摆手,“他们只是知道,如果这件事情如果由我出面的话,会比较好处理一些。”
“所以他们就不管你想不想,一定要你重新出来蹚这趟浑水?”欧阳羽不以为然地说,“那么你怎么就这么容易答应了呢?”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们。”文清明淡淡地说。
欧阳羽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这件事情说到底都还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我也只不过是说出自己的意见而已,你爱听就听,不爱听就算了。”
“谢谢你的忠告。”文清明向欧阳羽笑笑,“可是,有很多时候,纯粹知道一个道理比按着这个道理去做要容易一些。”
正如贺卓铭所说,第二天的午饭时间,文清明果然看见在西区的第三食堂旁边出现了话剧队培训班的招生广告。而在之前其它表演队的招生报名处,贺卓铭与龚永强也站在了其他艺术团成员的身边。文清明本来想过去打个招呼,但是却又害怕会被二人揪住做壮丁,在烈日底下傻站。文清明倒不是害怕罚站,而是现在的气温实在有些不太适合作室外运动。看着在烈日下闪耀着白光的水泥地面,文清明怀疑自己只要躺下去,马上就能够烤个五成熟。他可不想在招募新生的时候还要加Сhā问对方一句“先生,请问你要几成熟”的蠢话。故此,文清明只是在心中暗暗为在烈日下面容扭曲的贺卓铭和龚永强祈祷了几秒钟,然后便绕道从另外一条路离开了。
“怎么样?今天招生的情况如何?”
看着有气无力坐在自己面前,肤色异常健康的贺卓铭,文清明只是强忍着内心的笑意,甚至还特意在神色之间流露出一丝同情,“今天真是太热了,早知道我就去帮你们的忙了。”
贺卓铭冷冷地看了一眼文清明,慢慢地吐出一个烟圈,“是吗,那我真是太高兴了。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在远远地看到我们的时候转头从另外一条路逃掉呢。”
文清明呲牙尴尬地一笑:“我怎么会这么做呢!”
“总之呢跑不跑都好,我都懒得管你了。”贺卓铭从上衣的口袋之中掏出一张纸展开递给文清明:“值得高兴的是至少今天有这几个人报名,只不过让你失望的是这几个人全部是女孩子。”
“全部是女生?”文清明在纸上扫了一眼,“也好。反正,真正想要搞舞台剧的人,我不会介意他是男是女。总之,只要他肯认真对待就可以了。”
“还有,这几个人都是艺术学院的。”贺卓铭指着名单对文清明说道,“虽然在此之前也有一些其他人过来问过,可是大多数都是白撞的,都是过来问问而已。我把那些人的名单都记在另外一张纸上面了。这上面写的几个人是我和大强选出来,认为是还算可以的人。”
“章露、程莉、陈丽桦……”文清明在心里将这几个名在来回地念了几次,“希望你们能够用自己的肩膀担起重建话剧队的这个重任。”
“给我也看看。”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凌俊伸手拿过文清明手上的名单,向二人问道:“那么你们准备怎么处理这几个人?”
文清明与贺卓铭对望一眼,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文清明才对凌俊说道:“下一步,我们想先和这几个女孩子见一面再说。”
“对了,老人家,我还想问你一件事情。”贺卓铭忽然岔开了原先的话题:“你觉得我们需不需要将原来的那些老队员召回来?”
“他们都已经离开了,还是算了吧。”文清明摇摇头,“不要再勉强他们了。而且你就算是想召他们回来,他们也未必会肯回来。”
“那可说不定,”贺卓铭不以为然地说,“那时候他们之所以走,你自己也知道原因是什么。可是现在,如果是你出面去请他们回来的话,那么我敢肯定,他们十有八九都会愿意回来。”
“你别太抬举我了。”文清明摆摆手,“先不说我到底有没有这种影响力,可以把他们都劝回来。就算我有这个本事也好,现在我也不想劝他们回来。”
“你不想他们回来帮忙吗?”凌俊奇道:“为什么?现在队里面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如果把那些因为一时之气而离开的队员都召回来的话,那么我们的处境不是至少会比现在好一些吗?”
“可是我就是不想太好过啊!”文清明叹了一口气,看着贺卓铭淡淡地说:“既然你想要按照你的意愿重建一个全新的话剧队,那么你就应该斩断相连的过去才是。今年的新生招募工作又快要开始了,我们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如多考虑一下怎么培训新生还更加实际。我想把更多的表演机会都留给新生,让他们更快成长。你们所说的召回老生的做法,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一旦召回老生,那就意味着我们必须分散精力和分摊演出机会在老生那一方面。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尽快培养新生,老生……就算了。”
“既然老人家你想要跑一趟越野赛,”贺卓铭慢慢吐出一口烟,“那么我就舍命陪君子,跟你走上一程吧。”
次日晚上,贺卓铭按照那几个女生留下的联系电话,分别致电给这这些勇气可嘉的小女生,约他们分批见面。而今晚第一批所约的则是文清明先前所见的,名字在名单上最前的那三个人。贺卓铭则约她们晚饭之后在商业中心碰头。
依照惯例,文清明等人还是提早在约定时间之前就已经来到了约定的地点。话剧队今晚所来的除了文清明之外,还有贺卓铭、凌俊和龚永强三人,可以说是倾巢而出。
“你们准备好跟他们说什么了吗?”凌俊看着若无其事的贺卓铭和不动声色的文清明,有些担心地问。
“到时候应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贺卓铭丢了一颗花生进嘴里,“我说阿俊,你就不用太担心了。以我们在座的四个人的本事,难道还会怕三个小女生吗?”
“是不是她们来了?”龚永强对异性的直觉永远都是这群人之中最为敏锐:“那边有三个女生一路东张西望地过来了……好像就是她们吧?”说着,龚永强站起身来,向那几个女生挥了挥手。不出他所料,那几人果然就是话剧队众人所等待的主角。在见到龚永强所在之后,那三人便向这边快步走来。
“你们是……艺术团话剧队的吗?”待得走到坐在桌前的四人面前,那三个新生其中一个长发披肩的娇俏女生脆声问道。
文清明与贺卓铭对望一眼之后,同时将目光投向龚永强,一同示意由龚永强来全权负责和这群女生交流的事宜。
看到文清明和贺卓铭这两人居然临时脱逃,龚永强这才明白到为什么方才这二人表现得如此胸有成竹,敢情是因为二人早有默契,要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自己——而且这一丢就是三个,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龚永强看着窃笑诡计得逞的二人,脸上虽然满是笑意,可是心中早已经将这二人骂了个遍。
“不错,我们都是艺术团话剧队的人。”迫于无奈的龚永强熟练地拉过几张椅子让三人坐下,“我们今天晚上是特地找你们出来聊一聊的。如果你们有任何问题的话,随时可以向我们的队长贺卓铭发问。”
看着成功将目标转移到自己的身上,眼神之中带着一丝得意的龚永强,贺卓铭将一口烟迎头喷向他的方向,之后只是随便地向那几个女生点了点头。
看着外型颇为颓废的贺卓铭,那三个女生只是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说什么。
文清明心中暗暗叫糟,担心这个平日不修边幅,保持着颓废文人之风的贺卓铭在别人接触到他的第一眼中便已经给他人留下了一个不太好的印象。于是他连忙向着凌俊干咳一声,示意凌俊赶快接口说话。可惜的是凌俊这个时候并没有向文清明的方向看过去,所以尽管文清明拼命打眼色,可是凌俊却半点也没有接收到。
“就只有我们三个人了吗?”刚才开口的那个女生看了看在座的众人,“我还以为会有好多人挤在这里呢。”
“你是……章露吧?”贺卓铭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最后好不容易才想起了这个女生的名字:“人倒是还有几个,不过我们是分开几次见面的。你们三个人当时因为是一起报名,而且我记得好像你们都是认识的,所以我们才会先和你们三个见见面。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章露小姐。”
章露只是点点头,与同行的程莉与陈丽桦二人小声交谈了几句之后,再抬起头问道:“那么你们今天晚上想和我们谈些什么呢?”
文清明无可奈何,只好开口缓缓说道:“今天晚上,我们约你们出来,首先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就是其实我们并不准备开办什么培训班。”
“不办培训班?”扎着两根小辫子的程莉几乎跳了起来:“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我们来报名?我们都报了名了,你现在才说不开班了,你们想把我们怎么办?”
“很简单。”文清明淡淡地说:“我们想让你们成为这所学校舞台剧的顶梁柱。”
十八 反击
“每天晚上都要麻烦你和我一起出来走动,真是不好意思。”
坐在主教学楼底层前的喷水池边缘,手里拿着一本记事本的文清明对旁边的凌俊抱歉地说道:“只不过,要是让我自己一个人来的话,恐怕我还没有那个胆量。”
“没有关系。话剧队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怎么能够说是麻烦我呢?”凌俊摇头笑道:“反正我也是自修之后才过来的,也耽误不了什么事情。再说了,以前我除了演戏之外,一直都没有为队里面做过其它的什么事情,这次你找我一起进行这个03级的新生队员调查,让我觉得自己原来除了演戏之外,也还能做一些其它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文清明笑笑,正想开口说什么,但觉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凌俊连忙将放在文清明脚边的暖水壶递给文清明,关切道:“怎么?你前一段时间感冒,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好吗?”
“我这人要是感冒的话,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呢!”文清明接过水壶,从中倒出一杯黑漆漆的中药,闭着眼睛一饮而尽。
“不要说这些和公事无关的话题了,”苦得呲牙咧嘴的文清明对凌俊摆摆手,“先把正经事情都处理完了再说其它的。”
“那么你怎么看待刚才的那个新生?”凌俊探头想要偷看文清明手中的记事本,“刚才我见你一边和那个新生说话,一边偷偷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什么东西。”
“只是大概就和她的谈话做一些记录,然后大概地推测一下她可能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之后就是写几句简单的评语,然后到时候拿去给卓铭他们过目,好让他这个队长能够尽量按照各人不同的性格特点去给大家安排工作。你知道,我们这个话剧队算不上专业,我也没有想要将它变成一个专门的表演团体——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只是说我自己的想法。我希望每个进入话剧队的人都能够顺着他自身的本性去发展,而不是千篇一律地成为我们想要他怎么演他就怎么演的木偶娃娃。我不止一次跟他们说过,我们这里需要的是人,而不是一个表演的工具。所以,我才会不嫌麻烦地尝试去和每一个新生对话,希望可以尽量了解他们多一些。”
“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肯跟你每天晚上都溜出来喝西北风了。”凌俊笑道:“莫非你以为我真的是闲得没有事情做吗?”
“所以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啊!”文清明搭着凌俊的肩头,叹了一口气,“我明明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大学四年级了,却还是要强行把你拖出来陪我壮胆。最可恨是贺卓铭那个家伙!阿强要陪他的女朋友,这倒也算了,可是卓铭那个家伙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偶尔心情好才会出现一次。不但不来陪我做正经事情,还光明正大地说要将这件事情全部授权给我办理。你说哪里能找到这么懒的队长?”
“还找什么?这里就有了。”凌俊笑着说,“你也别怪他,他最近也是忙得很。听艺术团上面的人说,前一段时间招生刚结束,很快就会有一些常规的晚会要准备,像是每年都会举行的校园十大歌手比赛什么的。卓铭近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你就饶了他吧。”
文清明摇头笑道:“你当我真的不知道么?我只是想到那家伙就忍不住要骂上几句而已。好了,什么晚会的事情等到我们接了节目再说,先说回刚才那个叫做……古颖鹃的新生。你对她的印象怎么样?说来听听。”
凌俊想了一想,“这个,我说不好。清明,你又是怎么看的?”
文清明也不多作解释,随手将自己手上的记事本丢给凌俊:“我懒得说了,你如果能够看懂我鬼画符一样的字,你就自己看吧。有不认识的字再问我。”
凌俊信手翻开记事本,只见前面己经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好几页文清明之前与其他人谈话的内容大概以及文清明事后在底行写上的一些评语。凌俊随手翻开几页属于是自己比较有印象的新生的评语,轻声读道:
“程莉:虽然外表是一个大大咧咧,什么东西都不在意,而且非常情绪化的女孩子,但是也有其温柔细腻的一面。同时在言谈中显示其具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对于场景的描绘,镜头的捕捉有着可以说是敏锐的触觉,无论在幕前幕后都应该会有不俗的表现。尽管她处事的方式有时候会比较情绪化,但是这也是她的个人特色,所以最好能够在不改变其特色的前提之下对她加以指导。
……”
陈丽桦:冷静而且对事物考虑得比较周全的她,对自己的信心并没有那么足够,这就使得她心中埋下了少许自卑的种子,是一个外刚而内柔的女孩。对于演绎生活有着足够的热情,也乐于听取他人的意见。所以对于她而言,我们需要给与她更多的勇气与鼓励,鼓励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发展,而无需给与太过具体的目标,因为她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路,她只是需要有人给她走出第一步的勇气。”
……”
章露:在众人之中算是一个“将领之才”。有着一种果断与坚持到底的性格的她,有着不逊须眉的执著,而且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要求将事情尽善尽美,有着一种天然的领导魅力。但是有时候会由于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祟,使得思想很难以改变,但是幸好也拥有闻过即改的直爽个性。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她会是一个不错的领导人物,与此同时,她需要有一个可以辅助她的团体在她身边辅助。”
……”
林春紫:执著,追求自然感觉的好强女孩。对于完美有着近乎固执的崇尚。非常看重感情,可说是性情中人。但是感觉可以说非常敏感,对于身边的事情非常在乎。而且会据理力争——尽管她平时也许会用沉默掩饰心中真实的情绪。对于她而言,我们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真诚。因为她不是一个可以被谎言欺骗的人。尽管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但是个人认为她会更加不能容忍。”
……”
廖智雍:充满自信的阳光型男孩,渴望着挑战自我与锻炼自己的能力,而且相对而言,他更加希望自己的能力可以表现于他人面前,希望得到他人对自己的肯定,所以是一个比较适合台前表演型的人。有着满腔的热情与充足的精力,可以交以重任与信赖。至于不足之处,就是也许他对于成败比较在意,追求成功。所以以后应该一方面培养他的全局观,还要给他一些成熟的胜负观,让他的个性更加成熟。”
……”
“你还真是记录得够多的啊!”凌俊一边翻看,一边笑着摇头道,“你每天是不是在这里和他们聊完天之后就会回宿舍将他们每个人都分析一遍?看你写得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好像是户口记录一样,真是吓死人了。”
“其实我还是有些担心。”文清明指着凌俊手上的记事本忧心道:“其实这些所谓的记录,都只不过是我对他们的第一印象,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对他们这样妄下评论究竟是否正确。要是猜对了的话就还好,如果我猜错了的话,那么岂不是麻烦大了吗?”
“你怕会误人子弟吗?”凌俊大笑,“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么就一边认识这个人,一边慢慢改变对他的偏见好了。反正没有人能够在第一次认识别人的时候就能够清楚对方。这种人现在还没有出世呢!……古颖鹃……原来在这里,总算找到了。我看看你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凌俊翻到文清明刚刚写好,墨迹犹未干透的这一页,之间上面除了写着一些速记内容之外,在最下面同样写着一行潦草的小字。凌俊仔细辨认了一下,依稀看出是这么一行字:
“古颖鹃:喜爱音乐的她对艺术有着一些独特的见解,温柔的个性使得她可以与众人和谐相处。但是这种温柔有时候会让她不能够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很容易将自己的想法埋在心里。所以,就其而言,她需要我们给与一种更加主动的引导,更加明确地给与她努力的目标,而不应该给与她一些模棱两可的目标。同时也要注意提高其主动性。同时,由于她在言谈之中流露出来的一种近于固执的坚持坚持己见的个性,所以也应该注重平时朋友式的沟通。”
“原来刚才的那个女生给你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凌俊托着下颌说道,“和我估计的差不多。证明我们两个人看人的眼光要么都是差不多地准,要么就都是半斤八两地差。”
“你的眼光我倒不知道,”文清明淡淡地苦笑着说:“我只是知道自己看人的本事实在是一塌糊涂。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应该将自己的第一个选择颠倒过来,反向选择,这样做说不定我直觉的准确率会高一些。”
“这么说来,你认为你自己很多时候的第一选择都是错的咯?”凌俊不禁笑道:“那么你就直接选择你的第二个答案好了。”
“可是有时候,当我记起来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在开始的时候就错了。”文清明摇摇头,“就好像我当时决定要对今年所有的新生都集中进行理论培训一样,看来我的这个方法是相当有问题的。”
“你晚上在a教学楼教室里面给新生开设的培训课有什么问题吗?”毫不知道内情的凌俊问道:“我这一阵子时间晚上的这个时间段都经常要上其它的选修课程,所以都没有时间去看你们到底弄成什么样。可是照理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是的啊!你们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甚至连教材都已经准备好了,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文清明摇头摆手,相当失落地说道:“而且还是有很大的问题!”
“我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吗?”看着如此泄气的文清明。凌俊不由担心地问道。因为他知道可以让文清明感到泄气的事情实在是不多。
“是我们的错。”文清明抬起头来,强笑着对凌俊说:“我们太高估自己的本事了。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力开设什么培训课程。我们所说的东西,要么就是他们都已经知道的,要么就是他们不感兴趣的。当然,我也承认,我们的讲解实在是太沉闷了,闷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打瞌睡。他们本来就已经上了一天课,已经够烦的了,然后还要到我们这里听这些无聊的东西,即使是我,也一样会感到眼困的。所以,我对于他们之中那些借故不来参加的人在理智上可以原谅。即使我在感情上感到难过。”
“这么说来,他们对于培训课不太感兴趣了?”凌俊总算明白了文清明所说的情况。
“是啊,现在每次来的人越来越少,”文清明自嘲地一笑,“我怀疑再过几天,我就要对着四面墙自己说话给自己听了。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可能连我自己都忍受不了自己而跟着他们逃跑了。”
“虽然沉闷,可是这些东西始终都是上舞台之前必须弄清楚的事情啊!”凌俊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教而诛谓之虐。现在是教而不听,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很多人都懒得来这里浪费时间咯!”文清明伸了一个懒腰,“就像章露她们那几个最早和我们接触,表示出很有热情的样子的那几个人现在都已经不见人影了。估计也是对我有很大的意见吧!”
“你的话只是说对了一半。”忽然之间,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随着一阵熟悉的烟味,一个人影慢慢从喷水池的另外一侧绕了过来。
虽然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文清明和凌俊这两个近视者都没有看清这个人的面容,但是即使他们闭上眼睛,他们也能够判断出这个声音和香烟的味道意味着谁的到来。
是贺卓铭来了。
贺卓铭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用他一贯冰冷而又慵懒的语气在文清明和凌俊的身后说道:“章露她们的确是对一个人有意见,只不过,这个人并不是你,所以我才说老人家你只是说对了一半。”
“不是我?”文清明不相信,“除了我之外,近来还有谁得罪了我们的章露小姐么?”
“当然有。”贺卓铭走到文清明与凌俊二人面前,悠悠然地吐出一个不成型的烟圈,“那个人就是我。”
“是你?”文清明颇感意外,“居然是你这个家伙?是不是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了?还是你又忍不住骂人了?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你现在是一队之长,不能再象从前一样任性了。你……你这个臭脾气再不改一下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我像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贺卓铭嗤笑着否认道,“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比之前收敛很多了,老人家你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这个地步吧?你自己问心一句,自从你回来之后,有没有看见我再在队里骂过一个人?现在我有时候对那些小鬼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都要假装笑着跟他们说话。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最多就是走开,到看不见这个人的地方抽口烟就算了。我这样做,算是对得起你了吧?!”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就不明白了。”文清明摸着下颌没有刮干净的胡渣,“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大小姐?”
“我在开始的时候也不是很明白。”贺卓铭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然后将烟蒂丢在地上,用脚将余火碾熄,“后来我才听到和她们相识的人告诉我原因。原来,她们之所以会突然把我当作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突然想要和我绝交,是因为有一个人对他们这么说。有一个人突然就这么出现了,然后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坏人,我把原本属于那个人的东西厚颜无耻地抢走了。那个人把自己说得象一只无辜的小绵羊一样,而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家眼中的大灰狼。”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文清明觉得这件事情简直有些匪夷所思,“这个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用问原因,因为只要我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你就自然会知道其中的原因了。”贺卓铭冷笑着点燃了第二支香烟。在阴暗之中,文清明看不清楚站在高处的贺卓铭脸上的神色究竟如何,但是从香烟烟头微弱的红光之中,文清明还是隐约看到贺卓铭的眼睛之中闪烁这一丝摄人的微光。
贺卓铭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将烟灰轻轻弹开,淡淡地说:
“这个人叫做袁刚仁。”
“你是在开玩笑吧?”文清明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没有这个闲心多说一次。”贺卓铭冷冷地说道。
凌俊扶扶眼镜,沉吟了片刻:“你是说,袁刚仁在新生面前诋毁你?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当时在他让位给你的时候,我们不是并没有发生严重的冲突吗?他应该不会因此而对我们有什么意见才对。”
“他对你们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贺卓铭一口接一口地吞吐着浓浓的烟雾,“他只是对我有意见。我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怎么样,但是我也不是让人捏的面团。他要是以为我会就这样算了的话,只怕是小看了我。”
“不要乱来!”文清明用力在贺卓铭的大腿上一拍,“现在话剧队的情况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你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将这个难得的安稳局面打破。有什么问题发生了的话,我们就慢慢想一个办法来解决。”
“好……”贺卓铭懒懒地坐在凌俊身边,“既然老人家你这么说了,那么我就暂时再看看情况。不过,老人家我可要告诉你,要是事情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等到我无可忍耐的时候,我会采取什么行动的话,你可不要Сhā手。”
“清明说得对,你不要乱来才是真的。”凌俊也说道,“如果说这件事真的会发展下去的话,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更何况,这件事情说不定只是一个小Сhā曲而已。”文清明对贺卓铭说道:“袁刚仁应该不是一个这样的人。我估计只是他在和新生们闲聊的时候无意中说起之前的一些事情而已。更何况,之前我们的确有这种不轨之心……”
“什么叫做不轨之心?”贺卓铭打断了文清明的话,“老人家你说清楚一点!照你这么说来,当时居然还是我们有错在先了?他在这个话剧队里面搞得自己众叛亲离,然后我们来收拾烂摊子,居然还是我们做错了?我们为了给他面子,最后都没有强行要求改他的剧本,让他把那个烂东西搬上舞台去,现在反而是我们对不起他?老人家啊,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掉了?这种是非你都分不清楚了吗?”
文清明尴尬地笑笑,无言以对。
“总之这件事情,我和大强会自行处理,老人家你就不必操心了。”贺卓铭一挥手,示意自己已然做了决定,让文清明与凌俊不必再做作无谓的劝说了。
“你今天怎么有空闲过来了?”文清明只好转开话题,“只可惜那个新生刚刚走,你还是来迟了一步。”
“来迟了就算了,”贺卓铭淡淡地说,“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情管这些事情。现在艺术团上面的事情已经够我头疼的了。真是麻烦。”
“你头痛,我也一样很头痛啊!”文清明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那群新生的问题,“现在新生们都不愿意听我们吹牛了。我们也干脆就结束这些无聊的培训课程,直接开始让他们进行实际训练算了。”
“那时候不是你自己说要让他们先知道一下上舞台之前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注意的吗?”贺卓铭用眼角瞥了一下文清明,“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我承认我幼稚行了吧?”文清明无奈地摊开双手,“我承认是我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我承认我是太笨了,笨到居然要一群和我素不相识的人相信我们为了迎接这群人而做过什么努力。现在我放弃,可以吗?”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没有多少人会老老实实地听你吹水的。”贺卓铭一边弹烟灰一边嘲笑道:“他们哪里有这种闲心?我敢说这群人之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为了要到舞台上露露脸才来的。人家要的是速成的方法,你却还罗里罗嗦地从基本说起,人家没有给你一巴掌都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你在此之前不是赞成开培训班的吗?”凌俊奇道:“怎么现在最反对的人反而是你?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之前赞成开培训班,是因为那时候的培训班是要交钱的……”贺卓铭眼睛也没有抬起来,“……他们不会不听这些东西,因为这一个字都是花了钱的。可是现在这种培训班是免费的。你要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太容易得来的东西总是会觉得下贱一些的。”
“你放心吧!”文清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我明天晚上就会提早结束这种白费心机的培训。至于这一巴掌,我也不会欠他们的!”
次日夜晚,文清明等人准时到达a教学楼教室。
“时间到了。”坐在第一排的贺卓铭向文清明举起自己的手机,示意文清明看看上面所显示的时间,“直接开始,不要再等那些迟到的人了。”
“你放心好了,今天我没有打算再等。”文清明淡淡地一笑,抬起头来,看着偌大的教室之中稀吸落落地坐着的众人,朗声说道:“既然时间已经到了,那么我们就开始今天晚上的话题吧!”
说完这句话,文清明没有象平时一样开始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内容重点,而是径自走下了讲台,缓缓站定在教室中间的走道前方,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今天晚上,我决定将这次的理论课程全部结束在这一个小时之内。”文清明淡淡地开口说道,“不过,在我开始之前,我想要将一些事情向你们在座的每个同学讲清楚。”
“我们在这几个晚上都要你们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到这里听我大放厥词,估计你们也快要受不了了,”文清明强笑着说:“我知道,虽然在座的诸位都能够坚持下来,勉强自己听我这个一知半解的人胡说八道,可是这样下去,你们也听不到什么想要听的,我也是白讲了这些对你们来说可能是没有用处的东西。所以我们才决定今晚就提前结束这种没有意义的吹牛课程,明晚开始直接让你们自己在实际的排练之中学习。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我应该把自己欠你们的一些东西还给你们,免得你们以后再来找我算帐。”
说完,文清明慢慢举起自己的右手。在将右手举高过头顶的时候,他忽然迅速反手一巴掌就用力地打在了自己右边的脸上。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文清明的右脸上已经多了一片淡红的痕迹。而在这一瞬间,众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连在台下的贺卓铭与凌俊也因为事先毫不知情而吃了一惊。
“这是我还给你们的第一巴掌。”文清明揉揉下颌,神色不改地说道,“你们的贺卓铭队长昨天跟我说你们大家要的是速成的方法,我却还罗里罗嗦地纠缠不清,如果是他的话就会忍不住给我一个耳光。我想,你们看在我是师兄的份上,虽然有人有这个心,但是也没有人有这个胆量。不过我不会欠你们的,所以,这一巴掌我替你们所有人打了。这一巴掌,是我向你们所有人,无论是在场的还是不在场的话剧队队员们道歉的。我自己的本事是有限,没有办法再告诉你们更多的东西,实在是辜负了大家之前对话剧队的一切期望。所以,今天我自己给自己这一巴掌,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
文清明说完,又缓缓举起左手,在差不多到达与刚才右手相对的位置的时候,又是狠狠地一巴掌往自己的左脸上打去。在同样清亮的一声响声之后,文清明的左边脸颊上也出现了与他右脸上相似的红色痕迹。
“至于这第二巴掌,我不是还给你们在座的人的,而是还给那些以前和我一起为了这所大学的校园话剧而流过汗的人们的。”文清明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下颌,依然是神色自若地说:“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没有能够将他们在舞台上面辛辛苦苦努力探索出来的经验教训传授给你们,只是让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就这样付诸流水。这是我最对不起他们的地方,所以这一巴掌,我是绝对不能不打下去的。”
“既然我已经罚过我自己了,那么我现在就要说说你们这些人的事情了。”文清明神色一肃,厉声说道:“现在你们很没有时间么?我们只是要求你们大家每个礼拜抽出两个小时过来这里坐着听听我们的一些在舞台演出之中总结得出的经验教训,难道这很委屈你们么?如果你们真的对话剧这种东西不感兴趣的话,那么当初何必浪费时间来这里报名?如果你们一开始就选择了退出的话,我什么意见也不会有。可是,现在这条路是你们自己所选择的,没有任何人在你的身后用刀用枪逼着你来,是你们自己出于兴趣,出于自己的意愿才来的。既然这是你们自己的意思,那么你们至少要尊重一下你们自己的意愿吧?连自己都不懂得尊重的人,难道还懂得尊重其他人吗?我不相信!”
文清明喘了一口气,继续厉声说道:“你们自己每周只需要花两个小时安安稳稳地坐在下面听我们说而已,可是你们知不知道为了准备这两个小时的东西,我们这些人……”他随手指着坐在第一排的话剧队原队员说:“……要在平时花多少倍的时间来做事前的准备工作?你们难道真的每个人都已经早就是话剧演员出身吗?难道你们真的都早就已经在舞台上滚爬了多年,完全不需要再听我们的老生常谈了吗?如果你们中有这样的人,没有关系,他可以先行离开。可是其他不是这样的人呢?你们怎么样?难道你们都以为演好一个舞台剧就象你们张开眼睛一样简单吗?你们真的以为你们每个人站到舞台上面的时候自然就会演了么?你们真的都是天才么?”
众人鸦雀无声,整个教室之中只有文清明急促的呼吸声最为明显。
“所以,这第三巴掌,我本来是赏给你们的每一个人的。”文清明缓缓地扫视了全场一周之后,沉声说道,“可是,因为你们都是话剧队里面的新人,所以,这一巴掌,我暂时替你们代领了!”
说完,文清明又迅速举起右手,在自己的右脸上再打下了一巴掌,使其脸上原本淡红的痕迹变得更加明显。
“这一巴掌,是我暂时代你们领取的。”文清明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以后,说不定那一天我会亲手还给你们中的某个人。”
看着坐在教室中不知所措的众人,文清明这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接下来,我们继续把上次没有说完的那些重点说完。”说完之后,文清明便转身走回讲台旁边,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写出一些重点的讲述内容。神色之间淡定自若,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等得课程结束,待众人散去之后,一直没有动静的凌俊和贺卓铭看着最后一个新生也已经离开,这才慢慢地踱到文清明身前。看着双颊仿佛染上了一片红晕的文清明,二人都不禁摇头不已。
“刚才真是被你吓了一跳,”凌俊看着文清明红了一大片的脸颊,摇头苦笑道:“说真的,我真的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用这种激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
坐在文清明面前的桌子上的贺卓铭左右打量着文清明的双颊,忍不住也莞尔道:“不过至少这样看起来有些血色,精神多了。”
“老实告诉我们,”凌俊问:“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用这种办法来对付他们?”
“就像卓铭所说的那样,”文清明揉着自己有些发麻的下颌,“既然我是这么一个欠打的人,那么我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免得到时候被别人打。自己打虽然没有什么面子,但是至少自己有准备。”
“虽然是你自己下手,比较有分寸,可是,你的脸究竟痛不痛?”凌俊看着文清明的脸,关心地问道。
文清明咧嘴一笑,指着自己异常充满血色的脸颊道:“你说呢?你当我的脸是上了彩妆吗?你看看这个颜色,然后自己用心想想再问我这个问题。”
“其实你心里面还是对他们很在乎的吧?”凌俊看着文清明,似乎看穿了什么似的。“我只是知道,以你的性格来说,你是绝对不会对与自己无关的人发火的。你最擅长的东西就是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不到最后关头都不会显露出来。今天晚上,你居然会大发雷霆,而且还掌自己的嘴,这种事情,即使是说出来,那些认识你的人都不会相信。”
“你说得对,”文清明叹了一口气,“不止是我一个人,很多人都不会对和自己无关的人显露出自己的真实感情。我今天晚上之所以会能够下决心这样做,就是因为我想认真地相信这些人,想要尝试完全地相信他们对于话剧的热情。我希望,自己对他们所有人而言不纯粹只是一个师兄的存在,而是一个朋友,一个同志。”
“你想得倒是挺不错,”贺卓铭冷冷的声音在文清明的耳边响起,“可是,这些人都会象你这样想吗?你给他们一个良心,难道就能够保证这群人就不会把它当作狗肺吗?”
“无论他们怎么想,我都是凭着自己的心去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文清明淡淡地笑着,“你进入了社团这么久,你有见过……不要说见过了,你有听说过有社团的领导人在新生面前自己打自己嘴巴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吗?”
“老实说,”贺卓铭冷笑着道:“这种蠢事我还是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听说和看见。”
“我说过,我一直不希望我们的话剧队变成一个纯粹的话剧工场。”文清明正色对贺卓铭说:“我始终只是想把这个地方保存在一个纯净的世界里面。我真的很希望保留话剧队当年创建的时候的那些单纯而又简单的理想。我知道自己不是为了在舞台上的风光而出现在这里的,我是为了让想要笑的人可以放声地笑,让想哭的人可以肆意地哭才会在这里的。”
“所以说,你这个队长干得真是失败!”凌俊摇摇头,无奈地叹息道:“哪里有人做队长做的得和你一样,又没有威严,又不希望自己的团队扬名的?”
贺卓铭冷冷地一笑,声音之中罕有地带上了一丝暖意:“虽然我有时候也觉得老人家你有些幼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你这种让人讨厌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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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重现
“停!”文清明指着一个正在排练短剧的剧组喝道:“你们刚才的站位有问题!我说了多少次了,你们一定要随时注意自己的站向,不能背台——除非你是想让台下的观众只能看见你们的背部。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最好就先穿上一件露背装。”
自从文清明将培训课结束之后,话剧队一众新生便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实践练习。文清明和贺卓铭从以前的剧本之中选取了几个比较演绎起来相对比较简单的故事来分配给各人,将各人分开成为数个独立的剧组分开排练。文清明和贺卓铭则轮流查看各个剧组,随时加以辅助。只不过,众人之前在培训课上的确是将文清明等人的话当作耳边风,听过就算而已。故此在实际的排练之中,有很多文清明早已经说过多次的基本问题,众人还是一犯再犯,文清明自然也是一烦再烦,只好将一些简单的问题重复再重复。到了后期,他简直就想找一个录音机来将这些话录下来算了。
“老人家,好大的火气!”说话声中,叼着一根香烟的贺卓铭慢慢向主楼底层踱过来。而随着他一同走来的则是话剧队另外一个新生。
“我有事情想告诉你,”贺卓铭向文清明稍稍一抬头,示意文清明向站在他旁边的那名新生询问详情,“不过这件事情万流比较清楚,还是他来告诉你比较好。”
“你还记得我吗?”那名站在贺卓铭身边,与文清明身高相仿,戴着一副黑边小眼镜的新生向文清明笑笑,“我的名字叫做……”
“……秦万流,对吧?”文清明抢在对方说出口之前接口道,“外号叫做小眼镜,对不对?你不要以为我这个老人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啊!你们每个人的名字我都是记得的,只是平时我懒得叫而已。”
秦万流“嘿嘿”一笑,“原来是我多心了。”
“直接说事情吧。”文清明瞥了一眼贺卓铭,“卓铭今天去开的是队长例会,按照惯例,肯定又是接到什么节目了。既然这次由你来说,那么只怕这次的节目和艺术学院脱不了干系了。我猜得对不对?”
“正是这样。”秦万流点点头,“我除了是艺术团话剧队的队员之外,也同时是我们艺术学院学生会的成员。在不久之后,我们学院将会有一个晚会,负责人已经邀请艺术团演出,而我也向他们推荐了我们话剧队。”
“在艺术学院的晚会上面出演话剧吗?”文清明摸摸下颌的胡渣,“如果演的好的话,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如果稍有差池,那就未免有班门弄斧之嫌。有些麻烦。”
“你还要考虑这么多东西吗?”贺卓铭看着犹豫不定的文清明,冷笑道:“我刚才已经向景鹰申请了,而且他也同意让我们话剧队演出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考虑我们要出什么剧就可以了。”
“算我怕了你。”文清明看了一眼说干就干的贺卓铭,回头继续问秦万流:“我说眼镜兄啊,那么你们这个晚会有什么要求吗?或者是晚会的主题是什么?还有,演出时间限定多久?能解决什么类型的道具?”
秦万流眼睛一转,“既然这个是艺术学院的晚会,如果我们能够在这个话剧之中加入一些歌舞之类的元素,应该会更加容易受到我们学院的学生的认同的。至于演出时间,最好可以控制在二十分钟左右。道具的问题,我暂时还不是很清楚,等到我再仔细问过负责人之后再回答你好了。”
“……歌舞……二十分钟左右……道具未知,这么说来最好尽量简单……”文清明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我大概明白了。我会尽快写一个合适的剧本给你们参考一下的。”
“尽快?”贺卓铭冷冷地笑道:“你能够写得多快?”
“一般来说,构思需要一天,写作也需要一天。”文清明想了一想,“最快也要两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够出初稿。”
“两天?”贺卓铭忍不住失笑道,“那个时候我们可能已经要上台了。”
“这么快?”文清明察觉到贺卓铭的言外之意,“到底这个剧是什么时候上演的?”
“这个周末。”秦万流在文清明的身边低声回答。
“这个周末?”文清明几乎想要跳将起来:“老大,今天是星期几了?你居然告诉我要这个周末就要上演?”
“正因为难办,所以才越能够显示出我们的本事。”贺卓铭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挑战越大,他就会越感到兴奋似的。“要是我们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把这件事情办好,那么担保以后再也没有其他人敢小看我们。”
“小不小看我才懒得管。”文清明没有好气地对贺卓铭说道,“我可没有这种本事,可以一晚成稿。这件事情,还是交由你这个队长自己负责回来吧!你不要忘记了,我只是话剧队的一个闲人而已。”
“我就知道老人家你一定会这样说,”贺卓铭似乎早就已然预料到文清明的反应,冷冷地笑道:“我也没有说要逼你要赶剧本。不过,这一段时间我也没有什么心情,不想写东西,所以你也不要指望我。”
“我不写,你也不写……”文清明将目光投射到秦万流的身上,迟疑着问:“……莫非是……”秦万流一接触文清明的眼神,连忙摇头甩手否认:“不是我!不是我!”见秦万流否认得如此干脆,文清明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贺卓铭的身上:“……也不是他,那么到底这次的剧本你准备要让谁写?”
“这次的剧本谁也不用写,”贺卓铭悠然吐出一个烟圈,“因为有人早就已经写好了。而这个人就是……”他说到这里,将夹着香烟的两根手指习惯性地指向文清明:“……老人家你自己。”
“我?”文清明一时之间不明白贺卓铭所指何物。
“老人家,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当初退队的时候,你曾经将你自己所有的剧本都整理过,然后交给了队里面的人保管。”贺卓铭弹弹烟灰,“而这叠剧本,现在就在我的宿舍里面放着。我乘着无聊的时候,看过了这些以前的剧本,其中有一个剧本,我觉得还比较有意思,而且最主要的,就是这个剧本里面有舞蹈的情节,很符合这次的要求。”
“我以前的剧本?”文清明侧头想了一会儿,但是却始终想不起来贺卓铭所说的到底是自己的哪一个剧本,只好老老实实问道:“那么你看中的是哪一个剧本?我不是很有印象了。你直接告诉我那个剧本的名字算了。”
“海岸上的陌生人。”贺卓铭淡淡地说出了这个文清明一直都没有忘记过的名字。
“是《海岸上的陌生人》?”文清明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再多问了一次:“你所选择的剧本真的是这个?”
“我像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吗?”贺卓铭冷冷地说。
“那么你知不知道,这个剧以前曾经被禁演过?”文清明叹了一口气,简单地向贺卓铭解说了一下这个剧当初被单紫宛拒绝的事情。
“我们这次又不是把这个剧全部都搬上舞台。”贺卓铭听完文清明的话之后,虽然稍微沉思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坚持道:“我只是想把这个剧之中的《最后一舞》篇独立截取出来演绎。反正你的这个剧本之中每个故事都是相对独立的,即使要单独演绎其中任何一个,估计也问题不大。”
“原来你看中的是《最后一舞》这一篇吗?”文清明不由摇摇头,苦笑道,“这一篇就是当年被单紫宛批评得狗血淋头的那一部分。你现在居然就是看中了这一篇,真是好笑。为什么单紫宛就不能像你一样想事情呢?”
“单紫宛又怎么样?”贺卓铭仰首冷笑道,“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师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这次的节目又轮不到她来管,是艺术学院那边负责的。总之我不管,我这次一定要将这个剧搬上这所学校的舞台!”贺卓铭看着文清明的双目之中隐隐有两点寒星在闪烁:“为了我们话剧队,也为了老人家你自己!”
看着站得笔直,似乎脊梁永远不会因为任何打击而有所弯折的贺卓铭,文清明忽然在心中有一阵感叹:
“为什么我就不能早一点遇见这个人呢?”
如果自己能够早一点遇见这个外表冰冷,内心炽烈若火的人的话,自己一定能够从他的身上获得更多的勇气,自己一定能够活得更加坚强。
虽然文清明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但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就在自己的身边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比自己更加坚强得多的人。
如果说文清明是一个无傲气而略有傲骨的文人,那么贺卓铭则是一个将傲骨与傲气融冶为一炉的颓废文人。
在这个学校之中,文清明头一次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难得的对手。
“对了,”文清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转口向贺卓铭问道:“那件事情你处理成什么样了?”
“什么事情?”贺卓铭不知道文清明所指何事,“我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你指的是哪一件?”
文清明看看站在一边的秦万流,欲言又止。秦万流为人相当聪明,马上适时地向二人会意地说:“我还有一些事情,请原谅我暂时失陪了。”说完,他便转身走开到了一旁。
看见秦万流离开,文清明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问贺卓铭:“什么事?我是在问你关于你和章露她们的问题。”
“还是没有什么进展。”贺卓铭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面无神色地说,“而且情况似乎还有继续恶化的倾向。”说着,他向主楼底层的一个角落处微微侧脸示意了一下:“今天,那群人看到我,就当我是透明一样,连理都不理我。”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文清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我去和她们谈谈?”
“你爱去就去吧。”贺卓铭还是一如既往地冷笑着,“不过,老人家你可不要怪我事前没有提醒你,章露这个人可是顽固得出乎你的意料的。我知道这个人,只要她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之后无论你再说什么都是假的。”
“有没有用也好,我还是要试试的。”文清明看着在不远处排练的章露等人,摇头道:“我不想现在队里还要分成这么多的小团队。维持话剧队的稳定和团结是我们现在最为重要的事情。”
“你是这么想,可是有其他人却恨不得将这个团队拆出一块啊!”贺卓铭的话之中似乎还带着一根刺,“虽然我们最后还是统一了大陆,可是有人还是想要挖一块台湾出去自己做土霸王啊!”
“你是说……有人在反击?”文清明迟疑了半晌,终于艰难地从嘴里说出了这两个字。
贺卓铭只是冷笑着。
“你肯定?”文清明木然地问。
“老人家,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到我的宿舍里面去看看。”贺卓铭淡淡地说:“我有一些很有趣的东西给你看。相信只要你看到这些东西的话,一定会感到一些意外的。不过你最好还是先有一些心理准备比较好。”
“什么东西?”
看着文清明询问的眼神,贺卓铭冷冷地“哼”了一声,“我之前在网上遇见过某个人。并且还聊了一会儿。可惜老人家你当时不在场,否则要是能够给你看看他当时是怎么跟我说话的话,说不定可以给老人家你一些写作的新灵感。不过幸好,这些谈话的记录我还是保留在电脑里面舍不得删除。老人家你什么时候无聊了,不如就自己过来看看这些精彩的对话,我保证你能看到那个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跟你说过了什么?”文清明沉声问。
贺卓铭这次只是冷笑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文清明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身向章露她们剧组所在之地走去。
“章大导演,看你的样子好辛苦啊!”文清明淡淡地笑着走近了章露的剧组,“你们的排练还算正常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哟,是老人家来了!”章露抬头见是文清明,也向他微笑着回应。看样子,她似乎对文清明没有那么厌恶——至少不像她在对待贺卓铭的时候那样不假辞色。
见章露没有给自己吃闭门羹,文清明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不过他也不敢直接奔向主题,担心太快谈论这方面的问题,会引起这几个固执的小女生的反感。到时候反而欲速则不达,白白让自己也被划分到贺卓铭相同的等级上。
文清明眼睛迅速一转,对在一边捧着一本歌本在埋头苦思的程莉笑问道:“程莉啊,你上次不是说要给我看看你以前写的一个小说吗?是你自己说想要把这个故事改编成舞台剧的。怎么?你忘记这件事情了吗?”
“哎哟!”程莉哭丧着脸抬起头来,“我说老人家啊,我上回不是告诉你,我的这个小说现在还丢在家里吗?就算是你想要看,至少也得等我放假回家之后再说吧?”
“我……我当然记得。”本来就是没话找话的文清明干咳了几声,“我是说,你可以先写一个大纲让我先预览一下,让我先知道这个故事到底说什么比较好。”
“老人家啊……”程莉哀求道:“我明天要考试了,我们下次再说这件事情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好……”文清明被这一连几个的“好不好”打得丢盔弃甲,只好落荒而逃。
“……丽桦,你不跟章露她们一起排练吗?”抱头鼠窜的文清明刚好看见陈丽桦站在另外一边在独自温习台词,如同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过去搭话,好让自己能够缓过一口气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后悔今晚没有将凌俊也揪出来。
“现在还没有轮到我出场的那一幕。”陈丽桦应付地笑笑,“我的角色是很普通的,虽然不必看得这么熟也没有关系,不过我还是想要把自己的台词记清楚一些。因为如果拖累了别人,那就不好了。”
“怎么会拖累别人呢?”文清明对陈丽桦的话感到一头雾水。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陈丽桦看着手上薄薄的剧本,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样说道:“我在大家里面并不算是特别有才能,表现也不过是一般。象我这么普通的人,如果不努力一些的话,肯定会拖大家的后腿的。”
文清明看着一直以来都对自己信心不足的陈丽桦,张口结舌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转身再逃。
“老人家你倒是清闲得很啊!”章露的声音在文清明身后响起。文清明连忙回头,只见章露满脸笑意地站在自己的背后。他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之中已经踏入了章露剧组排练的中心地带。文清明忙不迭声地道歉,同时后退几步,好让自己不至于阻碍他人的排练。
“章导,你们剧组的进度怎么样?”文清明有意无意地走近了章露几步,小心翼翼地开始试探着章露今日的心情。
“还算不错,大家都很努力。”章露满面春风地回答。
看来她今日心情尚佳。文清明在心中暗暗庆幸,假装不经意地说:“是吗?我让卓铭也过来看看。这个剧以前是他负责的……”
“不必了,”章露虽然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是毫无任何商榷的余地,“我们自己可以摆平,不劳我们的何队大驾了。还有,”章露稍微想了一想,然后道:“老人家你少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那……就算了。”文清明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件事情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麻烦得多。自己应该怎么去解开这个死结呢?”
俗语有云,解铃还需系铃人。可是这个系铃人现在会愿意解开这个结吗?
文清明实在没有把握。
“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吧。”文清明在心中暗道,“也许这件事情还没有到一个适当的解决时机。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一个突然的契机出现把这件事情完满解决了也说不一定。自己解决不了,总有人能够解决的。”
这边厢的文清明虽然无功而返,那边厢的贺卓铭却是已经将《最后一舞》的剧组迅速组建起来了。由于新生的舞台经验仍然不是很足够——他们甚至连一个像样的排练剧都还没有完成,所以贺卓铭坚决不肯让新生全权担起这次的演出任务。文清明本来也有这个打算,故此二人在商议之后,一致达成了桌底交易,将龚永强出卖给了艺术学院。龚永强在知道自己无端端就成为了《最后一舞》的主角之后,开始先是暗爽了一阵,待得知道自己还要在舞台上跳舞的时候,顿时便要打退堂鼓。不过最后在贺卓铭晓以大义的劝说之下,龚永强还是含泪答应。而女主角的方面,二人本来想要从舞队之中借人。不过后来转念一想,又都觉得这样做不好。后来这几人考虑了半天,又与凌俊、龚永强等人争了半天,最后终于决定在话剧队的新生中选人。在拿着新生的名单斟酌了许久,再综合分析了各人前一段时间的出勤情况与表现,最终敲定由以一个名唤古颖鹃的新生来出演《最后一舞》的女主角。确定了男女主角之后,其他的角色就容易分配多了。当下,众人三下五除二,将剧组人手分配好,当晚便开始正式排练。
文清明本来想要自己负责这个新话剧的,可是,他转念一想,却最终还是决定只是作为一个闲人在旁边旁观就算了。这是因为他想要把这个剧交给贺卓铭自己负责。如果自己也是这个剧组的负责人之一的话,那么难保贺卓铭不会因为顾忌自己的存在而顺从自己的一些建议。而这正是文清明所担心的。
有人听从自己的建议,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一个话剧的负责人来说,听从别人的建议并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文清明是这样想的。
要成为一个话剧的导演,就必须拥有一份独特的艺术触觉以及其与众不同的视角。也就是说,导演必须要有自己的一种个人风格。无论这种风格是好是坏,导演都必须有一种只属于自己的特色,这样才能保证不会与别人相同,不会落入千人一面的俗流之中。
而文清明就是要让贺卓铭能够培养出属于自己的风格。
所以,文清明决定在开始排练的前几天先暂时不出现,任由贺卓铭先对这个剧本的大纲和风格进行界定。无论贺卓铭将会怎么样去重新诠释自己的这个剧本,文清明都不在乎。因为他明白,自己要培养的不是一个自己的翻版,而是一个不受自己影响,与自己风格迥异的全新导演。
故此,文清明强忍着内心的痕痒之感,坚持在前两天没有出现在《最后一舞》的排练现场,只是拜托凌俊代替自己去看看场,同时将每天的排练情况对自己说个大概。好不容易忍到第三天,文清明估计贺卓铭已经将整个剧本的风格限定了,这才假装无事地踱到主楼底层去看众人的排练。
晚上九点半,文清明依时来到了主教学楼底层这个已经布满自己脚步的老地方。还没有走到众人的聚集地,文清明远远便已经看见有数人在排练的地点走动。他这才想起由于今日一众演员都没有夜晚的课程,所以特别提早了时间进行特训。想到自己已经错过了之前的一个多小时的排练场面,文清明不由加快了脚步。
“哟!是老人家来了!真是难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迎面而来,同时一个娇俏的长发女生从楼底下面的一根柱子后面转身出来——敢情这个人一直都倚靠在柱子后面,故此文清明在此之前并没有看见她的存在。不过如果他早一些看见这个女生的话,只怕早就已经回头就跑掉了。
这个女生居然就是章露。
文清明第一时间就条件反射地向排练现场望去,之间贺卓铭正站在一众演员之间,似乎在说着一些什么。
贺卓铭居然也在?
这二人的关系不是已经几近水火了吗?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文清明一时之间有些头脑发昏。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理清这其中的关系。
“我说何队啊!”章露对正对众演员分析剧本的贺卓铭叫道,“老人家跑过来了,估计是要找你算帐咯!”说完,章露抿嘴一笑,跑开去一边了。只是把一个摸不着头脑的文清明晾在原地。
“老人家,你今天没有事情了吗?”贺卓铭叼着一根香烟,懒懒地向文清明走来,“我还以为你不准备管这个剧了呢。”
“你没有说错,我是真的不准备管这个剧。”文清明坦白地点头承认道:“我是故意放手给你自己一个人说了算的。你不是说要做一个导演么?这么一个小话剧,应该不会难倒你这个自大狂吧?”
“这点小事当然难不倒我这个天才。”贺卓铭对着文清明的脸喷出一口烟,“可是,少了一个跟班,做事情就是没有那么舒服而已。”
“滚你的!”文清明作势抬腿佯踢了一下贺卓铭,“不过说真的,你今天怎么敢和章露同时现身?她明明不是这个剧组的人,即使不来也没有关系。而且,她刚才居然还直呼你的名字?!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在什么时候偷偷和她和解了?”
“你不要误会,不是我特地和她和解。”贺卓铭冷冷道,“只不过是她自己知道错怪了我这个好人而已。”
“她知道错怪了你?”文清明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那么她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的?难道是……那个人告诉她的?”
“的确是有人告诉了她,不过就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个人。”贺卓铭得意地笑着,“那个人还不会这么早就良心发现,舍得告诉章露这群人当时的事实。”
“不是他,那么又是谁?”文清明完全猜不出这个关键人物究竟是谁。
“你还记得孟达吗?”贺卓铭淡淡地问。
“孟达?”文清明开始迅速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搜索这个与名字相关的一切资料。只可惜,这个名字平时在话剧队的日常活动之中出现的频率实在太低,文清明虽然苦想了半天,但是最后还是想不起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文清明只好叹了口气,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贺卓铭。
“你还记得那个经常和大强在一起的那个人吗?”贺卓铭道,“就是他。”
“原来是他!”被贺卓铭这么一提醒,文清明也想起来了。这个孟达就是在认识龚永强的时候站在阿强身后那个有些微胖,看起来相当怕生的男生。由于此人平时在话剧队中的表现实在太过于中规中矩,绝无半分风头之势,以致文清明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话剧队之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然后更让他想不到的,就是这个平日毫不起眼的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件你和我都觉得棘手的事情最后居然是被阿达解决了?”文清明依然想不通其中的关节,“这件事情还真是让我吃惊。”
“你也知道阿达那个人,”贺卓铭也忍不住失笑,“他的样子长得这么老实,无论是谁都会相信他说的是实话——虽然我们说的也是实话,可是也只有阿达这种人所说的话,章露那种花岗岩脑袋才会愿意好好听一下。”
“所以我们也应该好好检讨一下,”文清明摸摸自己的脸,“我们是不是样子长得太奸诈了?所以别人都不愿意听我们说话——即使是真话。”
“总之,这件事情就在我们谁也没有料到的情形之下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解决了。”贺卓铭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我们一直以来都担心这群人会成为话剧队里面的一群异类。尤其是老头子你,对于这群固执而且不听话的小女生更加是头疼了很久吧?”
文清明挠挠头,“不过现在好像又不是很疼了。”
“现在,这件事情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解决了。”贺卓铭摇头笑道,“现实的事情有时候真是巧合得象电视剧。”
“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一件有趣的事情吗?”文清明也苦笑着说,“我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在写我第一个剧本的时候碰巧生病。本来这只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在大家的乱传之下,我最后成为了‘病中执笔’这个故事的主角。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一些看似没有关联的前因有时候会因为某些机缘而与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连结起来,变成一些你无法预料的事。”
“我当然记得。”贺卓铭淡淡地说。“一只雅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会在两周之后在美国的德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龙卷风,这就是洛伦茨的蝴蝶理论。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文清明笑道:“现在,阿达就是那只蝴蝶。我们当时怎么也不会料到,他在无意中的一句话,居然可以刮起这么一阵风。不过这阵风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它将我们话剧队现在最大的问题吹跑了。我能够看得出来,他们在心里已经逐渐承认你这个队长了。”
贺卓铭只是淡淡地笑笑,回头看着正在代替自己为一众演员说戏的凌俊,对文清明说道:“阿俊正在替我的位置,我要回去看他们排练了。老人家,你也过来吧。帮我看看他们的走位行不行。”
“我当然会过去看!”文清明现在的心情异常舒畅,“我今天晚上就是特地过来看你们排练的!告诉你,要是不好看的话,我可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虽然排练的时间相当紧迫,但是由于同时集中了话剧队的最熟悉舞台事宜的文清明、舞台经验最丰富的凌俊、个性最为突出的新晋导演贺卓铭这三个对该校舞台剧了如指掌的人,故此一切流程都不过是驾熟就轻而已。而剧中的两位主角虽然因为需要加学一段舞蹈而特别辛苦,不过幸好二人都已然早有准备,硬是咬牙挺了过去。龚永强倒还好说,因为他毕竟是男生,而且又是话剧队的老生,这点苦要是都吃不来的话,只怕早就遭遇文清明与贺卓铭的毒手了。而稍微让文清明认可的则是那个新生的表现。虽然只是初次上台,但是表现已然不俗。尽管由于经验所限,身体语言的演绎方面有所不足,但是胜在肯用心去学习。其坚持令文清明也不禁为之侧目,同时也使他对这个名为古颖鹃的新生稍微有了一些印象。
而在此过程之中,凌俊也表现得比以往更加主动。一有时间便主动地为剧组之中各个演员交流舞台心得,以及讲述如何读懂剧本等各种事项。文清明知道凌俊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是大四,毕业在即,故此想要在话剧队之中最后贡献多一份力量。看着忙碌的凌俊,文清明也没有多说,只是将这些事情都交给凌俊,自己不再Сhā手。
凌俊正在努力地制造属于他自己的回忆,文清明不愿意干涉他。这个是属于凌俊自己的记忆,凌俊想要谁在内的话,自然会有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