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最后的童话 > 第十章 旧朋新友

第十章 旧朋新友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尊重凌俊的选择。

之后,《最后一舞》顺利在艺术学院上演。由于艺术学院是该高校新成立的院系,故此还没有自己的舞台剧团体。也正是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所以尽管《最后一舞》只是从《海岸上的陌生人》中截取出来的一个小故事,而且演绎起来的时候也算不得完美,但是也的确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不至于贻笑大方。

能够在艺术学院的晚会上杀出一条小路,文清明自然是感到高兴。不过这一段时间,似乎重新组阁的话剧队好运还不止于此。不久之后,学校举办了第一届校园话剧比赛。兴致勃勃的文清明等人本想参加,只可惜这次的报名要求中限定是以院系为单位,不接受私人团体的报名。而文清明等人有些来自经济管理学院,有些来自工程学院,有些来自艺术学院,有些来自信息学院……总之一句话就是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凑不到一块去参赛,所以最后也只有作罢。

不过虽然众人不能组队杀进这次的话剧比赛之中踢馆,但是不代表众人就不能通过其它的方式在暗地里参与这个游戏。由于《最后一舞》在艺术学院中崭露头角,故此艺术学院便在征得话剧队众人首肯之后,将这个话剧搬到了比赛的晚会上。虽然第二次上台的《最后一舞》之中更换了几个演员,但是其走位以及场景都是按照之前贺卓铭等人设计的来照做,倒不必再多费心思来考虑这些事情。而由于再次上演的《最后一舞》中依然有原来就参与这个话剧的演出一些演员,被贺卓铭称为是“预备导演”的秦万流因为本身是艺术学院一分子,故此便顺理成章地对更改了出版商名字的《最后一舞》享有全部的指导权力,而文清明等人也就不再作任何过问了。

二十 等

黑暗之中,坐在主楼底层最右侧石阶上的贺卓铭缓缓而又熟练地吐出一口烟雾。这白­色­的烟云在离开香烟烟头微弱的红光照亮的范围之后,迅速地融入了黑暗之中,再也寻它不着,连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曾留下,只是在空气之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味道,似乎是特地为想要追随其痕迹而去者留下的一个路标。

“老人家,很无聊啊。”贺卓铭冷冷地开口道,“随便找点什么事情说说。”

坐在离贺卓铭不过一臂之遥的地方的文清明正在凝神从黑暗中搜索那些烟雾的去向,忽然听到贺卓铭的声音,他也只是懒懒地回答:“那么你想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贺卓铭的声音虽然还是如同平时一般的冰冷淡漠,但是文清明在这个时候还是能够听出他声音中所隐含的一丝怒气。

“那就说说……”文清明将脑袋晃动了几下,装模作样地回想了一下。只不过他这个时候也忘记二人是坐在一片漆黑之中,贺卓铭也看不到自己费煞思量的样子。

“想好了没有?”贺卓铭的声音之中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那就说说上次《最后一舞》的那个剧的事情怎么样?”文清明总算想到了一件可以拿来说的事情。

“这件事情有什么好说的?”贺卓铭淡淡地问道。

“呃……”文清明倒是被这句话问倒了。的确,这件事情有什么地方是非说不可的呢?似乎没有。可是如果不说这件事,现在又有什么事情可以拿来说呢?

“要说就说说吧!”虽然贺卓铭嘴上问“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现在是讨论能够说什么而不是讨论应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就像一个乞丐应该考虑的是有什么东西吃而不是吃什么东西才对。

“上次的那个《最后一舞》……还可以吧?”文清明明知故问。

贺卓铭在黑暗之中赏了文清明一记卫生球眼,“你这不是废话吗?你明知道艺术学院用这个剧最后拿了校话剧比赛的冠军。”

“说得也是。”文清明自嘲地笑笑,“我这个问题倒是多余了。”

“老人家你是当晚没有去看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剧比赛而已,”贺卓铭淡淡地说:“如果你当时有去看的话,你就会知道,我们的这个剧一定会得到冠军的——我还没有看到第五个参赛的话剧时候就已经对旁边的人这么说了。”

“你倒是自信满满的。”文清明笑道,“老王买瓜,自卖自夸。在这种全校的大赛上说这种话,也不怕别人笑话吗?”

“有什么好笑话的?”贺卓铭冷笑道:“那个所谓的话剧大赛的水平连我们平时的排练都比不上。我那时候坐在礼堂里面看这些所谓的话剧的时候,几乎忍不住想笑出来。到了后来,我简直就是当作看闹剧一样看下去而已了。”

“不至于这么差吧?”文清明道,“虽然他们都不是专门弄话剧的人,可是毕竟都是从学院之中挑选出来的,而且又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怎么会象你说的那样没有看头?是你自己有偏见而已吧!”

“我有偏见?”贺卓铭冷笑一声,似乎懒得去为这句话辩白,“就算我有偏见好了。可惜你没有看到那个时候那些人在舞台上面的样子,否则的话你一定不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宽容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不过盲目地原谅别人就是一种伪善了。”

“没有必要对别人踩得这么狠吧?”文清明摇摇头,“就算我没有去看,我也能猜个大概。我知道他们的确不如我们——你不想想我们已经在这个学校吃话剧这碗饭吃了多久了?能这样跟人家比么?”

“可是他们也不应该用这些东西来毒害我的眼睛。”贺卓铭将烟头丢在地上,习惯­性­地踩熄余火。“你知不知道,那个什么学院……我也忘记是什么学院了,总之他们的那个话剧简直就是一场猴子戏!一大群人挤在舞台上,好像以为评委会准备用人数来决定名次一样。而且每个人都化了个鬼一样的妆,胆小一点的人都会被他们吓死。他们以为这是什么比赛?这是话剧比赛啊!这么多人冲上来,要演技没有演技,要故事没有故事,纯粹杀上舞台去跳了个舞就跑了。我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文清明忽然偷笑了一声。

“你也觉得可笑吧?”贺卓铭不屑地说。

“我不是因为你说的这件事情而想要笑,”文清明显然没有进入贺卓铭的思维模式之中,而是在自己想自己的事情,“我只是想起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所以我忍不住想要笑它一笑。”

“什么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文清明仰首看着黑漆漆的楼底天花板,淡淡地说:“这个《最后一舞》是从那个剧本里面选出来的?是从《海岸上的陌生人》这个被禁演的剧本里面节选出来的。两年以前,有一个什么都不懂却又自以为是的混帐将我这个剧批得一无是处——尤其是这个《最后一舞》,那个女人还口口声声说这是一个什么狗屁爱情剧。可是在两年之后的今天,这个剧还是搬上了这所学校的舞台,而且还在全校­性­的话剧比赛之中得了冠军。我想,要是那个女人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一定会被气死!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真的有一种想要把这个消息当面告诉那个女人的冲动。”

“如果你真的准备去说的话,记得叫上我。”贺卓铭冷笑着接口:“不但要告诉她这个消息,而且还要告诉她,当初是她瞎了眼,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东西。”

“你知道么?”文清明狠笑着说,“我发现其实学校里面——不,应该是说大部分的官都是一些很有趣的人。小官不有趣,很大的官也不有趣,就是这些不大不小,本来官职不大,可是自己以为乌纱不小的官儿最有趣。”

“有什么有趣的?”贺卓铭“哼”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这群人是最懂得掩耳盗铃的一伙人。”文清明咬着嘴­唇­笑着说道:“不过这些人不是捂着自己的耳朵去偷别人的铃,而是在别人来偷铃的时候把自己的耳朵捂住,而且还要光明正大地对外宣布这个铃没有被盗,因为自己听不到声音。”

“好一个掩耳盗铃,”贺卓铭一拍手掌,“他们就是这样的一群货­色­!这个铃明明已经被偷得满街都是了,他们却还要捂着自己的耳朵,假装听不见。不但自己要假装听不见,还要逼我们假装听不见。这真是一个中国式的‘皇帝的新衣’。这个故事流传了这么多年,你说他们到底是不知道呢?还是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呢?”

“他们都是大知识分子,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显浅的故事?”文清明嗤笑着回答,“我想,那是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的原因。”

“是聪明人的话就要光着ρi股上街游行才是啊!”贺卓铭又点燃了一支香烟,“要是你有看到这个盛况的话,到时候记得通知我,我一定会带着照相机过去的。”

“是啊,他们都是聪明人,所以认为我们都是灵智未开的笨蛋。”文清明道,“你知不知道,当单紫宛在告诉我,她是因为这个剧本涉及爱情成份而被拦截下来的时候,我几乎以为她还是活在满清时代的人。都什么年代了?大学生还会避讳‘爱情’这种字眼么?她以为我们是幼儿园的小毛头么?”

“小学生的爱是玩的,中学生的爱是谈的,大学生的爱就一般都是做的了。”贺卓铭冷笑着,“这句话我听说了很久了。虽然我没有试过,但是我身边这样做的人也不是少数,即使是——那个人老人家你也认识,恕我就不提他的名字了。”

“可是他们假装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文清明苦笑了几声,“就算是有人死了,对他们而言都仅仅不过是一桩丑闻而已。他们其实很多事情都知道,只不过是假装不知道。而我们也就只好陪着他一起假装不知道。可是实际上,我们大家都在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让他骗好了。”贺卓铭淡淡地说,“我所依赖的,不是别人同情我而不骗我。而是我太聪明了,所以他没有本事骗我!”

“下个学期,凌俊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文清明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道:“下个学期,阿俊需要去参加实习了,短期之内不会回来了。”

“怪不得我觉得这一段时间,他特别勤快。”贺卓铭道,“虽然之前他也一直在话剧队,可是我始终觉得他好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有剧要上演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如果没有戏,他就完全不过问其它的事情。我之前在队里的时候,觉得这个人除了演戏之外,好像还真的不觉得他有什么表现。”

“那么现在呢?”

“现在?”贺卓铭淡淡笑道,“现在他可就勤快了。这段时间里面,几乎每一个新开的剧组他都会到场,还积极给那些新人讲戏。老实说,我都做不到他这样。”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话剧队的时间剩余不多了。”贺卓铭少见地叹了一口气,“所以他想要将自己最后的一段时间都留在话剧队里面。”

贺卓铭停了一停,忽然问文清明:“老人家,那么你呢?你什么时候也会象阿俊一样?你下个学期也是大四了,估计那个时候也会象阿俊一样吧。现在凌俊走了,还有你在。如果明年你走了的话,那么就只是剩下我一个人了。”

“还有新人会在。”文清明将后脑靠在墙上,轻轻地说:“即使我们都走了,这个舞台还是会继续下去,这部没有演完的戏也还是会继续由其他人演下去。”

“你说的是那些新人吗?”贺卓铭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漠然,“看看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再说吧。”

“你知道吗?”文清明自言自语地说,“守业真的比创业艰难很多。”

“在我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文清明回忆道,“我们这群人开创了这所学校舞台剧的先河,第一次将这个学校的舞台剧作为一种专门的表演艺术而为之组织起一个专门的团体……”说到这里,文清明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忍俊不禁道:“……虽然这个团体只是一个不被学校方面承认的非法社团。”

“非法社团?”贺卓铭冷笑着摇摇头,“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

“正是非法社团。”文清明撇撇嘴,“可是当我偶尔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虽然没有任何人说过不能迟到,甚至没有人说过确切的到会时间,可是每一次开会的时候,大家都会提早到达。因为那时候大家都知道,我们只能够努力向前。因为我们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存在,只要我们一放松,我们就会马上面临被解散的命运。这种强烈的危机感使得我们每个人都不敢有所放松。”

文清明说到这里,稍微侧头想了一下:“这种感觉就象是每天都需要有人清扫的大街一样。虽然每天的清扫工作可能使你看不出来这条大街有什么不同,可是一旦有一天没有清扫的话,那么你马上就能够看出来路面与平时的不同之处了。”

“逆水行舟,本来就是一件不进则退的事情。”贺卓铭冷冷地Сhā口道。

“虽然我们每天的努力未必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甚至没有人知道我们曾经努力过,”文清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可是,我们始终相信,只要我们能够坚持努力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够熬出头。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目标,我们便每天不知疲倦地未这所学校新生的舞台剧奔走。”

“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贺卓铭冷冷道:“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周围就好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是我自己还没有办法忘记过去的那种日子而已。”文清明神­色­之间有些黯然,“他们所进入的,已经是一个学校方面正式承认的团体,不必再象我们过去一样整天担惊受怕了。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从来不认为我们已经是处于守业的阶段。”贺卓铭打断了文清明的话,“对于我来说,只有永远的创业,没有所谓的守业。在我的面前,只有永远不断的目标。即使我今天征服了一个目标,可是我知道,在我攀上一座山峰的顶端的时候,我一定会在峰顶看见更高的一座山。而我知道,那就是我下一个目标。”

“永远的创业者……”文清明仔细咀嚼着这句话,忍不住笑道:“……这句话,我很欣赏。不过我更加欣赏会这样做的你。”

“对于某些人来说,他们的目标就是往前走一步而已。可是对于我来说,我之所以向前走一步,是为了能够向前走得更加远而已。”贺卓铭依然淡淡地说。

之所以向前走一步,是为了使自己能够走得更加远。

贺卓铭这句话,似乎不仅仅是针对话剧队而已。

随着与贺卓铭相处的时间越长,文清明越发觉得这个整天说话冷冰冰,不修边幅,言行之间无时无刻透露着一种颓废的味道的男孩难以琢磨。

有时候,他会一言不发地在你的身边抽着闷烟,让你觉得他似乎是一个愤世嫉俗的流浪文人。

有时候,他会在你的身边,在你需要一个朋友的时候静静地坐在你的身边,偶尔用他冰冷漠然的声音说出几句让你心里感觉舒服一些的话语。

虽然他的外表处处看起来充满着一种颓废,可是他的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着如何超越今天的自己。

一直以来,文清明都没有遇见过这么一个特别的人。从他的身上,文清明闻到了一种同类的味道。

这是一种直觉——就像一头狼即使闭着眼睛,光凭气息就能够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另外一头狼一样。

他从贺卓铭的身上找到了一种与自己相似的味道。

“卓铭,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文清明看着面前的黑暗说道。

“说。”贺卓铭的回答也是简单得很。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进入话剧队的?”

贺卓铭吞吐了几口烟雾,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文清明的这个问题。

“原因吗?”良久,贺卓铭终于开口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喜欢话剧,喜欢写剧本,所以我就加入。就是这么简单。”

“你是为了什么而写剧本的呢?”文清明又问。

“为了什么?”贺卓铭的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是笑了一下:“那么老人家,你又是为了什么而写的呢?”

“我?”文清明淡淡地说,“我是为了延续自己的梦而写的。我是为了将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个童话故事记录下来而提笔的。”

“梦?童话?”贺卓铭冷冷地问。

“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文清明慢慢闭上了眼睛,轻轻说道:“我的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别人的梦又是什么样子的?我自己的心里面藏着什么故事?别人的心里面又藏着什么故事?如果我把这些梦,把这些故事都能够用自己手里的那支笔,用自己并不出众的文字描绘出来的话,那该有多好。我自己本身是一个不善于与别人交流的人,可是我却希望可以了解身边的人多一些——当然,我也希望身边的人偶尔也可以理解一下我。所以,我想要用这支笔来叩开彼此的心门,让大家可以互相了解更多。”

“你以为自己是在写文艺小说吗?”贺卓铭冷笑一声,“理解?说得倒是容易,只怕做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诚如你所说的,的确一点也不简单。”文清明叹了口气,“这是我当初刚刚进来话剧队的时候的想法。那个时候,我刚好被一些事情困扰——不过现在都早就已经过去了——所以,我才会有这种想法。这也是我最后决定离开文学社,转投话剧队的原因之一。文学社只不过是将你的想法变成文字而已,而在话剧社里面,我不但能够将我的想法变成书面上的文字故事,而且还能够在舞台上创造出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的规则由我自己决定,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地改变这个舞台上的每一段人生。我可以赋予我笔下的文字血­肉­和灵魂,赋予它们生命,让它们活生生地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如果有需要,我甚至可以在这个世界亲自演绎自己的梦想。正因为是种种的原因,我今天才能够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

“可是你自己好像不是经常有演出的机会吧?”贺卓铭淡淡道,“自从我进入话剧队以来,在我的记忆里面,你自己几乎没有演出过什么话剧。除了专门在幕后给凌俊配音之外,你就是搞搞音乐什么的,总之都是一些幕后工作,很少能够在舞台上见到你。”

“谁说我没有在舞台上演过的?”文清明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失笑道:“上次的那个《金牌经纪人》的剧里面,我不是当了那个人的替身吗?”

“靠!”贺卓铭听得文清明提起这件事,不禁也笑道:“那种上台也算吗?连脸都没有给下面的观众看到,纯粹就是一个出来搞事的角­色­。再说,这个角­色­出场不过十秒钟,这也能够称得上是上了舞台吗?”

“哪怕只是在舞台上停留了一秒钟,也算是上过了舞台。”文清明笑言,“这个舞台上,不是只有主角就可以的。”

“更何况,我现在也不适合上台。”文清明摸摸自己似乎永远都刮不­干­净的胡渣,“现在的话剧类型,大都是一些校园青春剧,要是由我这种外型去演绎的话,只怕就会变成校园惊悚剧了。”

“少拿这种借口来骗我,”贺卓铭哪里肯相信这种鬼话,“几乎所有的剧本都是你自己写出来的,剧本是什么类型,还不都是你自己决定的?其实只是你不想演而已吧?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出来演。”

“现在的我不能演,也不敢演。”文清明淡淡一笑。

贺卓铭没有接话,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文清明的下文。

“现在的我不能演,这是因为我想要尽量把这些上台的机会留给你们,留给新人,好让他们有更加多的机会可以表现和磨练自己。”文清明吁出一口浊气,“上台的机会是有限的,而我们这些兴趣团体的成员的舞台生命更加是有限的。我希望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尽可能地照顾到他们每一个人。至于我自己,因为我懂得照顾自己,所以我不需要别人来照顾我。”

“至于说我不敢演……”文清明看看贺卓铭,见贺卓铭也正在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丝毫没有一丝肯让自己不必说下去的意思,他只好继续说道:“……那是我这个人自己的问题。卓铭,你自己也是一个用笔的人,即使我不说,你也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

“你害怕自己会完全沉浸在故事之中,无法自拔?”贺卓铭吐出一口烟,冷冷地猜测。

文清明耸耸肩,“你知道么?每一次我写出一个剧本,我的心里就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受。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文清明侧着脑袋想了半天,同时“就好像”了半天,始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比喻来形容一下那种感觉。最后,他只好摇摇头道:“……就好像是将自己的思绪分割出来一部分似的。不要以为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自己就不会对它有什么感触。其实自己所写出来的东西对自己是具有最大的杀伤力的。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会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之中,害怕自己会迷失在自己所虚构的世界里面。”

“活在自己的梦里面,有什么不好的吗?”贺卓铭冷笑道,“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可以活在自己的梦里面永远不要醒来,你却偏偏要自寻烦恼,想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真是可笑!”

“梦再美丽,始终也还不过是一个梦。现实纵然再残酷,却始终不能改变它是现实这个真相。”文清明道,“我不想让自己象一只蜗牛一样躲在自己梦想构筑的硬壳里面睡觉,我只是希望能够让自己的双脚踏在实实在在的大地上。即使我走得再累也好,至少我也知道,我是活着的。”

“是吗?那么老人家,我建议你下次不如换一种风格来写剧本怎么样?”贺卓铭难得地提议说:“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么下次你就­干­脆写一些这种剧本,然后就自己来演,你觉得怎么样?”

“有机会的。”文清明敷衍地回答了一句,转问贺卓铭:“我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那么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演呢?”

“有一个什么人以前说过一句话,叫做‘你要小心选择你的敌人’,”贺卓铭弹弹烟灰,“他原来的意思是想要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你的敌人有很多种,不过大部分都是一些垃圾,不必多费心思去应付他们。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才能真正算得上是你的敌人。我今天把这句话反过来用,就是说我会小心地选择我的同伴。因为虽然在这个话剧队里面有很多人,可是能够跟我在同一个水平上的人实在不多。所以我不想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这些人的身上。即使我要演剧,我也一定会要选择真正的同伴。”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啊!”文清明笑道,“幸好这些话是被我听到而已,要是被其他人听到,只怕是会笑掉别人的大牙!”

“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贺卓铭悠悠吐出一口烟,“这些话我也仅仅会在这里和你随便说说而已。”

“你也怕说出来被人打吧?”文清明摇头笑道,“这种这么招打的话的确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问题。”贺卓铭又捻熄了一个烟头,“我相信你也不会无聊到对着一大堆木头说话。”

“老人家,你又在发呆了吧?”贺卓铭将一口烟雾喷在沉默了很久的文清明的脸上,希望令文清明回过神来。“你这个人就是喜欢神游。”

“如果不能学会神游的话,我怎么能够熬过这么多个这种永无止境的等待之夜。”文清明的回答也是内含异义。

“好一个永无止境的等待。”贺卓铭自嘲地一笑,“现在几点了?我怎么觉得好像我们已经说了很久的话了?”

“你自己没有手机么?”文清明靠在墙壁上懒得动弹,“看你自己的手机时间好了。”

“我懒得拿出来看。”贺卓铭用手肘撞撞文清明,“老人家,还是你看了之后告诉我好了。我的手很酸,不想动。”

“混帐!”文清明笑着骂了一句,保持身体动作不变,只是伸手从自己的裤兜之中掏出手机,举到自己的面前瞥了一眼:“还没有到十点。早得很。”

“我应该是亲自给他们每一个人都打过了电话,在电话里面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今天晚上是话剧队的练习时间。而这个时间,我也已经告诉他们是在今天晚上北京时间九点半。我应该没有说错吧?”

“不要问我,”文清明连眼睛都没有转一下,“是你自己打电话通知大家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即使有什么事也都是你搞出来的。”

“看看你的手机,是不是我们的表都快了一天。”贺卓铭终于伸了一个懒腰,慢慢地站了起来。“再这样坐下去,我就要受不了了。”

“这么快就已经受不了了?”文清明似乎嘲笑贺卓铭的耐­性­一样:“以后,这种等人的日子还在等着你呢!来日方长,你最好还是提早习惯一下比较好。”

“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些人可以说没有良心。”在舒展着自己僵硬的身体的贺卓铭冷冷道。

“没良心?”文清明失笑道,“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种形容词可以使用在他们的身上。不过你至少要说出一个让我可以接受的理由才好。”

“难道不是吗?”贺卓铭的复健活动只是持续了不到几秒钟便停了下来。“我们是怎么对待他们的?不要说老人家你了,即使是我,我什么时候有拿他们当作下属看待的?我们都是把他们当作朋友一样对待的。有事情,我们自己早早就到达,最麻烦的事情我们自己做,然后将一些简单的工作留给他们。我不说别的,光是我们每次在这里准时出现,然后在这里坐着等那些人十多二十分钟而都没有一句话。为什么?因为我们把他们当作朋友。等朋友几分钟,没关系,我愿意。可是我们把他们当朋友,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他们当我们是透明的!就算他们不把我们当作朋友也好,也不至于这样放我们鸽子吧?怎么说,我们起码都是他们的师兄,是他们话剧队的前辈。现在我们不需要他们先来等我们,只是要求他们可以准时到达而已。可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他们都做不到。一次是这样,两次还是这样,无论我们说了多少次,他们始终还是照样要迟到的迟到,不到的就还是不到。我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总之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明知道自己的朋友或者前辈每天在同一个地方等自己,而我还能够装聋作哑,无动于衷的。”

“他们有事情而已。”文清明淡淡道,“你也知道,他们很多人都同时进入了好几个社团,时间上面肯定分不过来的。”

“其它社团的会不可以缺席,那么我们话剧队的训练就可以随便来去了吗?”贺卓铭冷冷道:“有哪一个社团的队长之类的人象我们一样这么迁就队员的?绝对没有!绝对没有一个社团的团长或者部长会每天晚上准时来到外面喂蚊子。我们这么辛苦,最后他们只是当我们是死人。老人家,你不要告诉我,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生气又怎么样?难道要我泼­妇­骂街一样将他们一个一个地臭骂一顿吗?还是想让我表演鲁智深拳打震关西,每人给他们的鼻梁上一记拳头?”文清明调笑道。

“就凭你?”贺卓铭不屑地一笑,“老人家,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拳头有多大。要是大强说这句话的话,我还有几成相信。至于你……建议你还是到处找找看,那儿凉快就到那儿呆着去吧!”

文清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心中暗暗一笑。

“你当我就没有野蛮的时候么?”

“果然是你们两个!”

随着一声惊呼,从文清明与贺卓铭二人面前的黑暗之中闪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在话音所及之处,只见那人快步走近二人,然后伸手在主楼底的一根水泥柱上摸索的一会儿,似乎在寻找着电灯的开关。

“阿俊,不用开灯了。”文清明有气无力地说道,“反正就我们几个人,不要浪费电了。”

文清明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到一声轻微的碰击之响,与此同时,昏暗无光的主楼底层这一带区域的漆黑之­色­在瞬间被清洗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黄的暖­色­调。

“如果不是我刚好从这边经过的话,还真是看不到你们两个人。”凌俊走到保持坐姿一动不动的二人面前,“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喂蚊子?”

“你现在来还能够看见我们。”文清明想要故作轻松地笑笑,可惜失败了:“如果你再来迟几步,我们就要活生生被这里的蚊子嚼碎了。”

“今天晚上不是说有常规训练吗?人呢?”凌俊看看只有在场三人的四周,“我已经一下课就赶过来看你们了。他们是还没有来呢?还是已经来了又走了?”

“你看看这张脸……”文清明指着神­色­­阴­沉的贺卓铭道:“你可以从这张脸上的表情读出什么东西来吗?”

“还用得着用眼睛看吗?现在的情形即使是一个瞎子也能感觉到了。”凌俊摇头道:“现在还只不过是学期中段,队员们迟到早退的情况就已经这么严重了?还是你们没有好好通知清楚?”

贺卓铭和文清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一声。

“那么你们准备怎么办?”凌俊又问。

“没有什么怎么办的。”文清明淡淡地说,“反正我们这里是一个出于自愿的兴趣团体,如果他们真的是有兴趣的话,自然而然就会来的。我也逼不了他们。”

“那么你们就准备让他们这样放任自流了吗?”凌俊不敢苟同道。

“其实,之所以演变成为今天这种情况,我们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文清明用力地一脚顿在地面,扬起一片灰尘,“我们自己没有好好地统筹管理他们。每次的训练时间,都是一部分人有事情­干­,一部分人闲得发昏。我们经常只能在一个时间照顾一个剧组,然后就丢开了其它的剧组。长久以来,有些人就失去了耐­性­,觉得是可来可不来,所以最后就­干­脆完全不来了。”

“可是如果让他们就这样继续缺少训练的话,那么到时候轮到他们上台的时候怎么办?难道你不是最讨厌那些满口‘我上台就自然会演戏’的人吗?如果我们再继续放任这个情况下去不管的话,以后等到他们自己上台的时候怎么办?清明,你们就一点也不担心吗?你们就不能想一些解决的办法出来吗?”

“为什么要解决这个问题?”文清明反问道。

“什么叫做‘为什么要解决’?”凌俊差点为之气结,“如果没有一定份量的训练,他们以后上台岂不是会存在很多问题吗?”

“那就让他们自己亲身感受一下这些问题就好了。”文清明若无其事地说,“有些道理让他们自己亲自体会一下,比我们用嘴巴说的更加有印象。”

“可是这也会影响我们的话剧演出质量啊!”凌俊还是不明白文清明的脑子里面到底在想着些什么东西。

“因为你们认为我们是一个话剧队,所以你们重视的是演出的质量,”文清明搓着自己的手指,“而我则只是把这里当作是一个做梦的地方,所以我只在乎他们能不能在跌倒之后,自己学会成长。”

“所以你就任由……或者甚至可以说是故意让他们跌倒吗?”凌俊叹了一口气。

“因为如果他们在这里,在这个时候跌倒的话……”文清明习惯地仰首看着夜空,语气平淡得象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至少还有我们能够伸出手去扶起他们。”

“到时间了。”贺卓铭看看手机上显示出来的时间,“我们走吧。”

文清明也随之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明天晚上记得带一些新话题过来。”

二十一 棋逢敌手

“你喝什么?”

在坐下的时候顺手点燃了一支香烟的贺卓铭将一张菜单随手丢给文清明,“这间店我常来。所以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记得要到这里来说。我不想再到主楼底下去喂蚊子。”

“你有什么推荐的?就按照你平时要的来两份就好了。”文清明只是扫了一眼菜单,然后便将菜单放到了一边,同时撕出一些餐纸抹了抹还带着一些油迹的桌子。

“两杯大的原味­奶­茶,两块钱臭豆腐,三块钱田螺。”贺卓铭相当熟练地向站在店里面的老板点了几样从此之后陪伴文清明度过多个类似的夜晚的小吃。

“好了,”文清明看着贺卓铭已经回过头来,微微抬头示意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团庆。”贺卓铭只是说了两个字。

“老大,现在才开学多久啊?”文清明几乎以为贺卓铭是疯了,“团庆还有很久时间才到,我们不用这么早就开始做准备吧?”

“我只是在想今年的团庆应该怎么处理而已。”贺卓铭拿起老板刚刚拿来的­奶­茶喝了一口,“这是我们这个学期最重要的一个演出节目。上一年,我们出了一个垃圾剧。今年,我们绝对不能再­干­这种事情了。”

“可惜今年阿俊不在了。”文清明用竹签Сhā起一块臭豆腐,淡淡地说,“而现在我们队里面的新人又都还是……”文清明瞥了一眼贺卓铭,“……那些话我就不说了。总之,今年的演出有些头疼。希望到时候自然会有一些解决的方法自己跳出来吧。”

“即使没有了凌俊,我们也一样还是能够做出好的话剧。”贺卓铭冷冷道,“我们可以尝试着改变一下我们的剧本风格。”

“你还记得上次那个新生交过来的剧本吗?”文清明苦笑道,“我在看到那个战争剧的时候差点就要心脏病发了。老大,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学校到底只能给他什么条件?他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队里那些人的水平到什么程度?”

“所以你今年最好注意一些。”贺卓铭道。

“什么叫做我要注意一些?”文清明笑骂道:“你就继续翘着二郎腿,当你这个­奶­茶队长么?我告诉你,今年的剧本你自己写!”

“你写,我改。”贺卓铭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你……”文清明又觉得自己呼吸不顺畅了。

“好了,不要生气了,”贺卓铭向自己的背后一指,“待会儿我们到儒斐的那间酒吧去那里去坐坐,让你唱两首歌轻松一下。”

“松你个头!”文清明将一颗空田螺向贺卓铭掷去:“不过说真的,我们应该尝试一下合作写剧才是。”

“为什么?”贺卓铭闪过袭击,“自己写自己的不是很好吗?”

“虽然说自己写自己的会更加能够凸现个人的风格,可是始终还是有一些问题的。”文清明道,“我们始终不是专业写剧本的人,无论我们把这个故事想得多么全面都好,一定还是会有自己所不能察觉的纰漏。如果可以两个人、三个人,甚至是更多人一起去构思这个剧本的话,一定会达到更好的效果的。”

“人多不一定就能够有好的效果。”贺卓铭说,“不过,从文风上来看,你比较注重故事­性­,我则比较关心舞台效果。如果真的能够象你所说的那样合作写剧的话,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写出话剧队从来都没有过的剧本来。”

“所以你就不要太偷懒了。”文清明向贺卓铭举杯道:“记得要写剧给我看啊!”

转眼之间,文清明手上的课本已经是属于大学三年级的下学期了。

这个学期,原本与文清明同届的凌俊需要外出实习,故此这个学期都暂时不会回校。即使凌俊会回校,那也是在五、六月份时候的事情了。

在这一年,文清明有很多朋友将会毕业。

凌俊、易正、祁君、原晋、王志鹏……

谢伟亮、汪亮、宋傥、许家能、龙健才……

这些曾经与自己一起欢笑过的朋友,将会先自己一步踏上社会。

这些曾经是自己往日故事一部分的人物,现在都已经要脱离自己的故事,投身到另外一些故事里面去了。

只有自己,还在这个故事之中沉沦。

自己究竟还要在这个似完未完的童话故事之中待多久呢?

虽然文清明嘴上说时间还有的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间的流逝却好像不是用走的,而是用跑、用跳的一样。文清明明明感觉自己只不过是正常地上了几次课,浑浑噩噩地睡了几觉而已。可是当他睁开眼睛看日历的时候,却又已经快要是五月份了。看着日期,文清明直发楞,怀疑这个日期是跳跃式的被撕掉的。否则这几个月漫长的时间,自己怎么会感觉才刚刚过了几天? 可是偏偏他又记得自己在这段时间之内究竟­干­过了什么。于是他有些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错误。

这几天,贺卓铭开始有意无意地暗示文清明是时候写稿了。而文清明在开始的时候还能假装看不到。可是随着贺卓铭的暗示越来越明显,最后文清明也再也装糊涂不下去,只好如同平时一般含恨屈服,再次拿起了手中的笔。

“初稿!拿着!”

入夜,同样的一间­奶­茶店,同样的位置,文清明将一叠整理好的文稿丢掷到早已在喝着­奶­茶的贺卓铭面前,同时坐下。

“我还没有吃饭,”贺卓铭问道:“我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稿,你不会介意吧?”

“那要看你吃的是什么东西。”文清明没有好气地说道。

“你这个剧里面有多少个角­色­?”贺卓铭撕开一双一次­性­筷子,一副准备就餐的模样。“这次的团庆,不知道他们究竟能够给我们什么器材,不过按照过去几年的经验来看,估计都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今年的配音人员都不知道找什么人好。”文清明向老板点了一杯记在贺卓铭账上的­奶­茶之后回头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们队里现在男生太少了。这样的话我们很难找人配戏啊。”

“这次的角­色­,你有没有考虑过由谁来出演?”贺卓铭终于翻开了文稿。

“你看完之后,我们再交流看法。”文清明没有正面回答贺卓铭的问题,只是让贺卓铭自己决定。

“《恶魔的报酬》?”贺卓铭扫了一眼剧本的标题,“有些意思。老人家,你终于想要改变一下风格了吗?”

“你上次不是告诉我,这次的剧本最好就是尽量不要再写那些爱情剧吗?”文清明奇道,“这是你告诉我的,怎么反过来问我?”

“你要搞清楚,说不要写爱情剧的人不是我,是管着艺术团的那个单紫宛,我只是传达一下她的话而已。”贺卓铭眼睛看着剧本道:“我才不管什么类型,总之是我喜欢的就好。不过反正那些感情剧我们过去写得也已经够多了,这次就换换风格也不错。”

“你是龙­肉­吃得太多,吃到腻了,所以想换一些萝卜­干­来调剂一下口味么?”文清明笑道:“总之你就自己看着办。符合要求的剧本我就已经写出来了,至于其它的事情,就由你这个队长自己负责。”

“看完了。”贺卓铭将文稿放回桌面,面无表情地说。

“既然看完了就给一些意见,”文清明按着文稿道,“已经不要你亲手写初稿了,如果你还是不肯说说其它东西的话,下次我就喂你吃田螺壳。说!看完之后有什么感受!”

“既然是你要我说的,那么我就直说了。老人家你可不要生气啊!”贺卓铭有言在先。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文清明摇头说:“更何况,这么久以来,你有哪一次不是对我们的剧本挑三拣四的?难道我还会不知道你的脾气吗?之所以拿给你看,就是特地给你挑毛病的。要知道,如果我们对自己的作品太过宽容的话,那么到时候观众就会用百倍的残酷来对待我们。”

“好,那么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贺卓铭翻开剧本说道:“老人家,我首先觉得你的这个剧本里面的人物有些不太搭调……应该是说,人物写得有些怪怪的。第一个就是你的那个‘恶魔’的角­色­。你看看,这个恶魔未免也太热情了一些。我觉得这个人物的­性­格应该更加冷酷……不,应该是冷艳一些。当这个角­色­出场的时候,应该带给观众们一种……就像看到一座冰山,优美而又冰冷的感觉才对。可是我现在看到的这个‘恶魔’的形象,觉得她稍微多话了一些。”

“然后是……”贺卓铭忽然又看看剧本,忽然摇头道:“不行,我总是觉得这个故事好像还是不完整的样子,一切故事都在将要发生,可是却又没有发生的时候就中止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个故事还是差了一些什么东西……可是这究竟是差了什么东西呢?让我再想想……”

贺卓铭向文清明摆摆手,示意文清明保持安静,好让他能够静下心来想一些他认为是相当重要的问题。

“你再把你所构思的这个故事的原意告诉我。”低头沉思了许久依然未能抓住自己心中所惑的贺卓铭抬起头来对文清明道:“我们一起来找出这个故事所欠缺的部分。”

“好吧。”文清明耸耸肩,稍微想了一想,慢慢说:“这个故事是我前几天在看书的时候,忽然想起《一千零一夜》的那个关于阿拉丁神灯的故事之后写的。不过我的这个故事又有所不同。这个剧本中,主角所能够许下的愿望只有三个,而且这三个愿望是需要付出他一样东西作为代价的。赋予他愿望的也不是灯神,而是一个魔鬼。这个魔鬼专门诱惑那些心智不坚的凡人,给予他们一个似真实假的幻象,然后取走他们的灵魂作为恶魔的报酬。而我们的主角当然是需要经过一些事情,然后才学得聪明一些,认识到一些道理。简单说来就是这样。”

“你这里在一开始就已经让主角发狂了,”贺卓铭指着剧本道:“可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观众来说,他却还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为什么会发狂。一切事情都好像是在突然之间发生的一样……太突然了,这样会让大家看得一头雾水的。”

“可是你要清楚,我这个剧本所注重的不是这些无关痛痒的细节。”文清明不以为然:“你自己也知道,我们最多只能争取到二十分钟左右的演出时间,如果还要在这些枝末地方纠缠不清的话,那么我们就没有办法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完成演出了。”

“虽然时间有限,可是也不能够纯粹赶情节。”贺卓铭丝毫不肯让步:“如果想你那样说的话,还不如直接就把最后的道理说出来就算了。那样五分钟都不用。可是那种话剧有人会看吗?只有说教,而没有一点观赏­性­。老人家,我们是在做话剧,你不要忘记了。话剧本身就是一种表演方式,是具有娱乐­性­的。你如果光想表达你自己的这些理念想法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写书去。”

“多谢你的忠告,我会牢牢地记住的。”文清明也冷笑一声,“不过,我想我这种表达的方式与你的那些动不动就爱得你死我活的激|情剧不太一样。所以你最好不要把我的这个剧本按照你平时的办法来修改。”

“虽然你说我的那些剧本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贺卓铭敲敲桌上的剧本,“可是,老人家,平心而论,如果这些情节真的能够在舞台上演绎出来,你难道不觉得这些情景将会很震撼吗?你难道没有这种感觉吗?”

“当然震撼!”文清明没好气地一笑,“在舞台上大开杀戒,然后就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骨堆为山,怎么会不震撼?简直就可以将整个礼堂的人都震死。可是,老大你也要用脑子想想,这种东西在学校能够演出吗?只怕还没有上台,那些老古董们就把你这个‘震撼’的剧本给撕了吃了。”

“难道你的剧本被禁演一次之后,你的胆子就被吓破了?”贺卓铭摇摇头,“那可真是让我失望。想不到老人家你这么容易就屈服了。还说什么要守护大家的梦想,只怕只要学校那边稍微给你一些压力,你就会妥协了。”

“你要搞清楚,”文清明稍微提高了音量,显示其对贺卓铭这句话有些意见:“不是我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这种剧本会对看了这个剧的观众有什么影响的问题。你要在剧本里面表现出和生命有关的主题,我没有意见,可是也请你稍微注意一下,不要使用太过偏激的手法和方式来表现你的所谓理念。这个世界上,还是正常人比较多一些的,你最好也要记住。”

“可是,你这个剧本实在也是太不完整的。”贺卓铭也丝毫不肯让步,“如果我是观众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喜欢看这种东西的。”

“那么你想怎么样?”文清明按下准备大动的肝火问道。

“我觉得在开始的时候应该要加一个角­色­。”贺卓铭似乎从刚才的谈话中找到了什么似的,“一个……坏人。这样一开始就能够有一个很大的矛盾冲突,一开始就能够把观众的注意力吸引住。”

“你是要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加入一个反面的角­色­?”文清明侧头想着贺卓铭的这个建议。“的确,我们的话剧不同与其它电影、电视什么的,我们的表演必须紧凑,而且很注重故事的矛盾冲突点。我这里本来是一开始的时候让主角和他的朋友之间发生了误会而产生冲突,可是……”

“可是不够激烈!”贺卓铭接口道,“这种程度的冲突还不够!我们需要在一开场的时候制造更加大的冲突,制造更加有动感的舞台效果!有什么冲突比正邪相遇更加好的呢?答案是没有。只有达到这种程度的冲突,我觉得才算是能够起到先声夺人的效果。”

“听你这么说来……似乎也有些道理。”文清明不得不承认,虽然贺卓铭的思维方式有些偏激,但是这种剑走偏锋的奇诡之道却的确有其吸引人的地方。

贺卓铭得意地一笑,似乎也为自己能够想通这一层而沾沾自喜。

“既然你这么说,我现在就有一个主意。”文清明扶扶眼镜,似乎也有了什么新的想法:“那么我们就­干­脆采取现在好莱坞电影的那种故事安排模式来处理这个剧本。”

“怎么说?”贺卓铭问。

“现在那些好莱坞电影的标准模式就是在故事的开始先让主角的遭遇跌落到最低谷,然后在你以为他已经跌落到最低谷的时候,突然会有一些转机出现。可是这种转机往往是假的,而且会让主角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就像是连大地都会裂开,让本来已经到底的主角继续往下摔。然后情况一次又一次地恶化,一直到最后,等到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情况已经是一个没有办法解开的死结的时候,却会有一个让所有人感到意料之外,而又是情理之中的大团圆结局。就好像是主角摔倒最后的时候,正好摔在之前有人扔到谷底的一张床上一样。”

文清明一口气解释了自己现在的想法之后,便静静地观察贺卓铭的反应究竟如何。

“这个想法可以。”贺卓铭考虑了一会儿,认为文清明的这个想法的确可行,“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在一开始的时候设计这样的情节——让主角和那个坏人相遇,而且发生激烈的冲突——要是那种非常激烈的冲突才行。”

“对,”文清明接口道:“而且主角在这个回合一定要惨败。惨败之后还没有完,还要被那个坏人肆意羞辱一番,这才能够让主角的遭遇跌到最底层。”

“可是这两个人是因为什么而发生矛盾呢?”贺卓铭再次翻开了剧本,“你这里一点都没有交待故事,这样让人很难想。算了,就说你自己吧。如果是你自己的话,你可能会因为什么原因而生气?”

“文章。”文清明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我的文章出现了问题,我也许会有点生气的。”

“那就用这个理由!”贺卓铭一拍自己的大腿:“就是这个理由!你想,如果一个作家的作品被别人剽窃了,他会不会生气?”

“当然会。”

“那么如果剽窃他的作品的人是一个更加有名气的作家,而这个更加有名气的作家还是原来那个作者的好朋友。不但被自己的好朋友背叛,而且还失去了自己引以为豪的作品,你说这样足够让一个人生气了吗?”

“看来相当足够了。”文清明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被我摊上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处理了。”

“那么你就不妨试试。”贺卓铭早有预谋地笑笑,“如果你想知道这种感觉的话,不妨自己亲自演来看看。”

“你要我自己演?”文清明条件反­射­地摆手摇头:“不行,我已经说过我不想演了,还是让队里面的新人去尝试一下……”

“队里面的人?”贺卓铭冷笑道:“老人家啊,你是不是睡糊涂了?现在话剧队里面有多少能够上台的男生,你不是不知道吧?”

“现在我们队里的男生数量的确是很少,我也知道,”文清明还是推搪道,“可是还没有少到连两、三个男生的角­色­都选不出来的地步。”

“男生的确是有,可是却没有一个适合我们这个新剧的要求。”贺卓铭淡淡道:“先不说修改之后这个剧本将会变成怎么样,先说现在这个初稿。这个角­色­在一开始就要情绪相当激动,然后又要转换成忧伤。之后不到几分钟,又要变得愤世嫉俗。可是这样还没有完,还要变得歇斯底里。而在得到三个愿望之后,又会变得有些疯狂。再接下来,又会因为帮助不了自己的朋友而痛苦万分,直到最后的觉醒所表现出来的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老人家,你自己用脑子想想看,能不能在我们队里面的男生之中找出一个这种人来?”

文清明无言以对。因为他也知道,贺卓铭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你不服气吗?”贺卓铭见文清明虽然没有开口反驳,可是神情之中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便继续说道:“我就一个一个人分析给你听。阿勇那个人,他的样子实在太过于正气凛然了,我真的觉得他只能演一些类似执法人员的那种角­色­——武林盟主也可以。可是如果要他演这种有些神经质的角­色­的话,只怕会有些不伦不类。再说,他这一段时间也不一定有空,人家现在在广播站忙着呢!还有万流。虽然万流现在算得上是新生之中最勤快,也是最肯在这边用心的人,可是这个角­色­实在不适合他——那个朋友的人物­性­格倒是和他有些相似。最主要的,是我们现在把这个主角定位为一个文人,而万流身上的这种文人气息太少了,凭他目前的演技来说,想要演出这种气质,可以说是绝对不行的。然后还有其它的那些就更加不用说了。因为剩下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演喜剧小品的——不是我要给他们定位,而是他们已经给自己的表演方式定型了,要改的话,那可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要我自己演自己写的角­色­么?”文清明喃喃自语道。

“其实,这个角­色­你本来就是按照自己的­性­格来写的吧?”贺卓铭瞥了一眼文清明,“我在第一次看这个剧本的时候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你骗不了我的。”

“你也是写剧本的人,你应该早就知道这种事情了。”文清明将双手按在桌面上,悠悠道:“我们有写过哪一个剧本是没有自己的模样的?应该没有吧?我知道,我笔下所写的每一个人物,很大程度上都与我自己本身的­性­格有相似之处——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我的一个影子,是我投­射­在舞台上最真实的影子。”

“所以,这个角­色­应该由你自己演绎。”贺卓铭冷冷道,“只有你自己,才能演好你自己,其他人即使可以模仿你,但是也始终不是你。”

“只怕我演不到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文清明苦笑道,“我已经习惯自己这种宠辱不惊的生活很久了,现在猛然让我卸下所有的防备和面具,然后要我在舞台上当着大家的面前发神经,只怕……”

“你也会怕?真是一件新鲜事。”贺卓铭终于掏出了他今晚的第一支烟,慢慢地点燃,“你知道现在那些演员们最大的问题是出在哪里吗?”

“我们上次不是在主楼下面说过了吗?”文清明不知道贺卓铭为什么又故调重弹:“他们太清楚自己是在演戏了。所以不但他们知道自己是在演戏,我们也知道他们是在演戏,观众更加知道他们在演戏。他们不能完全投入到故事里面去,不能和故事之中的角­色­融为一体,所以才会有这种有人无神的感觉出现。”

“正是这样。而这个原因,我也有考虑过。”贺卓铭又开始吞云吐雾道:“我始终认为,这是和他们本身的中文水平有关。如果他们对于文字没有一种过人的触觉的话,他们就根本不能领会到隐藏在四四方方的文字后面的那种作者所想要表现出来的感情。既然感受不到这种情绪,只能够听我们抽象地解释,好像盲人摸象一样摸索的他们自然就没有办法将这种感觉演绎出来。”

说到这里,贺卓铭又习惯地将夹着香烟的手指指着文清明说道:“所以我一直认为,只有一个好的编剧或者导演才能有资格成为一个好的演员。虽然你也许会认为我这句话有些片面,可是,你也不能否认我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

文清明撇撇嘴,对这句话不予置评。

“所以,虽然我自从进入话剧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你正式上台演出过什么话剧,可是,我心里却始终有一个想法。”贺卓铭看着文清明不停闪躲自己目光的眼睛,冷冷地说:“我一直以来都认为你是这个话剧队中为数不多,可以和我演对手戏的其中一人。”

“真是万分荣幸。”文清明挠挠头笑道,“那么我需不需要亲吻你的左脚脚趾头来表示我对你的感谢呢?”

“先暂时留着,以后再说。”贺卓铭淡淡道,“因为我今天有洗脚。”

“可是,仅仅有一个冲突还不够。”文清明不想再继续讨论一个连最终稿都没有确定的剧本的演员问题,于是便岔开了话题。“中间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改一改的。”

“不如这样,”——虽然不知道贺卓铭又想到了什么东西,但是文清明却从贺卓铭的眼睛中读到了一些自己感觉不太舒服的东西——贺卓铭冷笑道:“我们加一幕很有趣的情节。我保证加上这个情节之后,整个剧都会生­色­不少,绝对能够成为经典之作。”

“说来听听看,是什么情节这么厉害。”文清明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中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加一段杀人的情节。”

贺卓铭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可怜的文清明几乎从凳子上滚下地面,“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百忙之中幸好将手抓住了桌子边缘,好让自己没有变成滚地葫芦的文清明差点就要对着面前异想天开的贺卓铭吼出来了,“你的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老人家,你先听我说。”贺卓铭还是那幅懒洋洋的样子向文清明挥挥手,示意文清明冷静地听自己说完,“如果你听完我的理由之后还是觉得不能够接受的话,那么到时候再反对也不迟。”

“好,不要说我不教而诛。”文清明将自己的坐姿调整得正了一些,好让自己不会再因为受惊过度而跌倒。“说出你的理由。”

“我先从头开始说。”贺卓铭将香烟暂时搁在一边的空碟子旁边,正­色­地说:“首先从第一幕的故事开始,你就已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等等……”文清明连忙阻止贺卓铭:“我没有说过我一定会演这个角­色­吧?你不要自作主张,替我决定了。”

“……这样说起来比较顺口和直观,好记一些。”贺卓铭摆摆手,示意文清明不要随便打断自己的思绪,“何况只是拿来暂时说说,你不是连这种事情都要计较吧?”

不想被贺卓铭认为是气量小的文清明只好将这个哑巴亏一口吞下,不再提出任何异义,任由贺卓铭盗用自己的名字。

“既然没有意见,那就专心听我说。”贺卓铭见文清明已经妥协,便继续说道:“……在你受了很大的打击之后,你又遇见了一个想要真心帮助你的好人。可是你这个时候只是以为她是在同情你,你认为这种施舍的同情对你是一种耻辱,所以你的心情更加低落。而在此之前,你也已经和你的朋友反目。所以,当故事发展到这个时候,你可以说是众叛亲离了。”

“而就在接下来,魔鬼给了你三个愿望,让你可以随心所欲。”贺卓铭习惯地想抽一口烟,待得将手放到嘴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将烟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他­干­脆便一挥手,不再理会烟的事情,继续说道:“这个时候,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这个角­色­的欲望发展到一个极致的时候,应该是他所有的狂想都能够实现的时候。而最能够让被魔鬼所诱惑,开始有些疯狂的他感到一种病态的快乐的事情,莫过于能够亲眼看着自己的敌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文清明咽了一口唾沫,但是还是坚持没有说话打断贺卓铭的长篇大论。

“你试想一下,”贺卓铭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剧本的故事之中,“如果能够在舞台上表现出这一幕的话,是多么的让台下的观众的内心感到震动!我们是想要在舞台上表现出一种生命被摧毁的感觉!还有,如果在那个坏人死在舞台上的时候,你能够在舞台上表现出一种疯狂的快乐的话,那么我绝对保证没有人会忘记我们这个剧的!”

“是啊,”文清明苦笑道:“如果演完之后,我被送到­精­神病医院去的话,保证更多人不会忘记这个剧。”

贺卓铭只是淡淡一笑。

“不过,我刚才考虑过了,”文清明若有所思道:“你的想法虽然有些偏激,但是说得确实也是有些道理。如果我们能够将这一幕处理得好一些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够达到你所说的那些效果。”

贺卓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我说的肯定没有错”的得意之­色­。

“不过,我在刚才听了你的话之后,我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文清明先是摸摸下颌,然后打了一个响指,一脸­奸­笑地对贺卓铭说道:“我觉得这个剧里死掉的人还不够,应该再死一个才有效果。”

这回轮到贺卓铭的身形稍微踉跄了一下。

文清明对于贺卓铭的反应似乎感到相当满意:“看,连你都被吓倒了,那就说明这个构思的确是能够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你还想让谁死?”贺卓铭翻着剧本,想看看到底是哪个角­色­将会遭遇到如此厄运。

“女主角。”文清明咧嘴一笑,“就是心地最好,又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子。我想要她的命。你觉得怎么样?”

“这回轮到我想听听你的解释了。”贺卓铭深呼吸了一口气。

“杀死一个最邪恶的人,的确是可以让主角的邪恶本­性­发挥到顶峰,可是你不要忘记,这个角­色­最后还是要悔改的。那么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几乎失去理智的人恢复正常呢?”文清明得意地笑道:“就是让他最关心的人在他的面前死去。而且这个死亡还必须是由他造成的。只有这样,他才会后悔自己的所为。而且,在将邪恶残忍地消灭之后,再将最美好的东西撕碎在全场观众面前,那种心情的跌宕起伏,绝对比只死一个人有效果。”

“想不到老人家你这么快就已经学会了我的看家本领。”贺卓铭也不禁笑道,“而且最看不出的是,你居然比我还要狠。”

“不是我狠,而是我认为至少这样比较能够打动我。”文清明喝了一口所有冰块都早已融化的­奶­茶,“如果这些剧情连我这个写出来的人自己都不能感动,那么我怎么能够希望它去感动其他人呢?”

“我本来拿到这个剧本的时候,老实说还真是没有什么感觉。”贺卓铭冷笑着将初稿卷起塞到自己的后裤袋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越说越对这个剧本感兴趣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自己也想在这个剧里面找一个合适的角­色­来演演看。”

“你如果要演的话,需要演谁还要考虑么?”文清明打量了一下贺卓铭全身的装扮,贼笑着说:“当然是那个坏作家最适合你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就要把大强也拖下水才行。”贺卓铭敲敲桌面,象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既然要死人,那么就肯定需要一个动手的角­色­。如果我们把这个杀人狂的角­色­留给大强的话,你猜他会怎么感谢我们?”

文清明瞥了一眼贺卓铭,摇头笑道:“他会用拳头来狠狠地报答我们。”

二十二 排练

“你还真是早啊。”

本以为自己已经是最早到达场地的文清明将剧本卷成一团向不知道已经在主楼底层的石阶上坐了多久的贺卓铭掷去。

幸好正在默默地温习剧本的贺卓铭足够眼明手快,只是将手一挥,便将被飞掷过来的稿纸接住,并且顺手放在自己旁边,淡淡道:“我只不过今天打球回来之后,到外面吃了个饭,然后没有回宿舍,直接过来,所以才会这么早。不过我也没有来多久,只不过是刚刚构想了其中的一幕而已。”

“可是也没有必要提早一个小时就把我叫出来吧?”文清明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现在不过才八点半而已啊!”

“来早一点有什么问题?”贺卓铭淡淡地说,“我们可以先排练一下我们的那几段,何况待会儿还要教人,哪里有时间自己练?”

文清明和贺卓铭今晚之所以会同时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的放矢。自从确定了将《恶魔的报酬》作为今年团庆的演出节目之后,文清明和贺卓铭很快就将最终稿确定了下来——这个“很快”其实一点也不快,因为这二人到将稿件拿出来招募演员的时候为止,二人已经将这份剧本改动了七次以上。而经过文清明和贺卓铭二人修改之后的剧本也变得更加适合这二人自己演绎,二人心知这是一些私人感情在暗中作祟。不过幸好二人都早有准备,一众新人也还算得上给这些老队员们一些面子,因此二人最后还是在无人竞争的状态之下自动当选各自心仪的角­色­。而今晚,这二人便是特地过来排练的。

“大强今晚过来么?”文清明向负责通知众人的贺卓铭问道。

“当然过来。”贺卓铭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跟他说了,我们这次的剧只许成功,不能失败。总之这一段时间我们就要限制他和女朋友见面的时间,老老实实给我每天过来排练,其它的闲事就少­干­。”

“那么他有什么反应?”

贺卓铭眉毛微微一扬:“他只是告诉我,到他追杀我的那一幕的时候,他会特别用心演出,绝对不会让观众失望。”

“节哀顺变。”文清明惋惜地拍拍贺卓铭的肩膀。

“不过,今天晚上我就只是约了我们三个和那两个女主角来而已,至于秦万流和程莉这两个人,我没有通知他们过来。”

“怎么不要他们一起过来?”文清明奇道:“我这次做这个剧本来就是为了带一带新人,让他们熟悉一些排练的时候需要注意的事情。可是你现在反而将他们晾在一边,这不是白费了我们的心机吗?”

“可是,你真的认为让他们来有用吗?”贺卓铭冷冷地反问,“秦万流还好一些,虽然他的戏份不是很多,但是算比较用心,所以我就不说他了。你看看在一边光顾着自己玩手机的程莉,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停地问我她应该­干­什么,然后过了一会儿之后就吵着要走。她没有时间,我们就很有空吗?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这个角­色­是我们特地安排给她的。这个剧本来只要五个人就足够了,如果不是老人家你说想要再带多一个新生的话,我才懒得要加上这么一个多余的人物。可是现在呢?她不但没有懂得老人家你的意思,而且还在一旁诸多意见,我还找她过来­干­什么?”

“不要太在意。”文清明心知贺卓铭说的都是实话,所以也没有办法争辩太多。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真的没有想到。”贺卓铭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章露的胆子比我意料之中要小得多。平时她总是那个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还以为让她来演绎冷艳的恶魔将会是最好的人选。有谁能够料到,她居然连手都不敢搭着老人家你,真是让我大跌眼镜。”

“你少说风凉话。”文清明笑着说:“动作她觉得不合适,我们还可以改。不过,她老是忍不住笑场,这才是我所最担心的。”

“尤其是当老人家你在倒数第二幕时候,在她面前突然跪下来的那里,”贺卓铭没有好气地说:“每次一演到那个场景,她就马上忍不住笑,马上就破坏了这一幕。老人家,就算你的膝盖不疼,我们也嫌浪费时间啊!”

“这么说来,这个剧组里面就只有阿颖能够让你心里好受一些了?”文清明道。

“她?”贺卓铭想了一会儿,“虽然演技还是太生­嫩­,不过在这群人之中,算得上是肯学的。不过有时候就有些让人恼火而已。”

“都骂过了,现在你的心情舒畅了么?”

“谁说都骂过了?”贺卓铭瞪了文清明一眼,“还有老人家你呢?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前辈,是师兄,我就会特别对你网开一面。”

“是……”文清明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请你宣布我的罪状吧。”

“我觉得老人家你还是有些没有进入状态。”贺卓铭又开始点燃了一根香烟,“有时候,你的投入度不够……或者应该说,情绪还不到位。你骗不了我的,我一开始就是和你演对手戏,我不会连你是在全情投入还是在演戏都分不清的。”

“才刚刚开始排练了几天而已,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意见?”文清明无奈地笑笑,“虽然这个剧本是我们自己写的,可是我现在还没有完全读懂自己,你至少要给我多几天来揣摩一下角­色­的感觉吧!”

“好,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么我们现在就来让自己的身体更加熟悉一下这个剧本。”贺卓铭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慢慢地站了起来,“反正他们不会这么早就过来的,我们不要浪费时间等他们了,先来排练一下我们两个人的对手戏。”

“求之不得。”文清明淡淡笑道,也随之站了起来,将衬衣的袖子卷了起来,然后慢慢地走到了一片空地上,向贺卓铭微微一伸手,仿佛在邀请一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出招一样。“那就马上开始吧。”

“好了就叫我。”贺卓铭站在离文清明右边七步开外之处道。

“好了。开始。”文清明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如同剧本之中所描写的那样一ρi股坐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说。

贺卓铭见文清明已经准备妥当,便举步向文清明走来。

“等等!”贺卓铭走了不到两步,文清明忽然举手示意暂停:“你待会儿走到哪里我才开始说话?还有,如果你已经走过预定的位置的话,那又怎么办?”

“你如果怕我走过头的话,那么你就提早说台词。”贺卓铭不动声­色­地慢慢退回原来的地方,“你稍微用眼睛的余光看看我走到哪里,自己估计一下时间。”

“你跑什么?过来!”文清明向贺卓铭挥手道,“先大概设计一下到时候的动作再说,不要随场发挥。前几天我们都只是对了一对台词而已,那些舞台动作都没有好好想过。今天先不要忙着排,先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你也来一起想想那些过场的动作应该怎么处理。”

贺卓铭踱到文清明身前:“那么你想怎么弄动作?”

“就像我们一开始的时候说好的那样,我出场的时候是坐在地上的。”文清明边说边直接就坐在地上示范道,“你就慢慢地走上场。”

“你自己要记得,那时候你的手上是有一份道具文稿的。”贺卓铭提醒道。

“这件事情我会记得的。”文清明随意地点头道:“然后呢?下来的动作应该怎么做才能连结接下来的情节呢?”

“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就应该站起来说话了。”贺卓铭向前走了两步,“当我走到预定的位置的时候,你应该还有一句台词。我觉得你在说这句台词的时候,可以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然后……”贺卓铭用手指着文清明面前的地面,划出一条虚构的路线图。“……你就沿着这条线,走到我的左边这个位置上。不过你要注意,因为下一句台词还是由我说,所以你要注意不要抢我的线,记得要在第二条线的位置就要停了。否则,如果我们两个人都同时站在第一条线上的话,那么到时候可能会不太好看。”

贺卓铭口中的“线”其实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一个特殊名词。因为在这所学校的礼堂里,舞台的木质地面可以看到一条条清晰的纹路,故此话剧队中人一般都会以这些线来确定自己在舞台上的位置。

文清明走到贺卓铭手指示意的位置,问道:“你是要我走到这里吗?”

贺卓铭点点头。

“我觉得这个位置不好。”文清明低头看看自己双脚所处的位置,又估量了一下自己与和贺卓铭的距离,摇头道:“这个位置不好,离你太近了。我们自己平时在这种距离说话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如果是在一个空旷的舞台上面的话,那样看起来就会很挤了。如果我是舞台下面的观众的话,也一定会觉得这个舞台一头重,一头轻,失去了一种平衡感。这样,整个舞台就会变得不协调了。”

“那么你想站在哪里?”

“我在站起来之后,不是直接向你的方向走过去。”文清明面对着贺卓铭后退了几步,“你站在舞台的正中位置,而我会站在舞台的三分之一位置上……就像这样。”文清明站定后,伸直右手,对贺卓铭比划道:“我会先反方向走,然后不是对着你,而是对着观众说台词。因为那几句话是我的内心独白,所以不必对着你说。”

“当然是要尽量对着观众说台词。”贺卓铭冷冷道,“舞台剧本来就是这样。如果你不能将观众假象成为和你演对手戏的人,那么你岂不是白混了?这种基本的东西不要在我面前说。不过,你在一开始就跑得这么远,你到时候怎么回来?”

“下面的台词我可以适当地将它口语化。”文清明走到贺卓铭身前,摊开剧本指着其中几行解释道:“你看,这里我本来只有一句‘为什么’的台词,可是这种带有愤怒感情的质问,我们可以试着将它适当地重复几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的感情更加激烈。就像是这样……”

文清明说着说着,又跑回到自己刚才假定的位置上,慢慢地一步一步向贺卓铭走过去,同时嘴里还小声地在念着“为什么”这句台词。在他说到第三次的时候,他边走到了距离贺卓铭不足一米的地方,而文清明也在这个时候停下了脚步。

“就是在这个地方。”文清明用力地跺了一跺地面,“我到时候就是这样走,你觉得怎么样?能够配合上吗?”

“可是现在又有一个新问题来了。”贺卓铭指着文清明的初始位置说:“你在这一段里面有台词和动作,自然是可以容易处理。可是我在这一段时间是没有话说的,如果我一直保持这种‘等戏’的状态的话,在舞台上会很难看的。”

“这样……”文清明摸摸下颌的胡渣,又看看贺卓铭,“那么你想到怎么处理了没有?”

贺卓铭稍微想了一下,然后从上衣的口袋之中掏出一包香烟,从其中抽出一根,但是却没有点火,只是就这样叼着,然后对文清明说道:“不如这样,在你对着我愤怒地大喊大叫的时候,我就这样,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你说什么一样……总之就是好像完全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一样地拿出一根烟,然后慢慢点燃……”

“你这不是公然在舞台上抽烟么?”文清明犹豫了一下,“这样影响不好吧?”

“我们在舞台上连人都杀掉了,难道还怕抽一根烟?”贺卓铭不以为然地冷笑着:“而且,在你的动作很激烈的时候,我却在旁边静静地拿出一根烟来抽,这种一动一静的对比,难道不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视觉效果?”

“而且是我越生气的时候,你就表现得越若无其事。”文清明也觉得贺卓铭用这个方法来处理过场虽然有些不雅,但是的确效果不错,故此也就只好默认不提。

“而且你最好将最后的几句‘为什么’留到走到我的面前的时候再说,就像在质问我的感觉——虽然我那时候是绝对不会回答你。”贺卓铭继续道。

“不一定只是说‘为什么’,”文清明想了一想,“我还可以在你沉默点烟的时候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总之这些应该是一个情绪激动的人应该说的话,我到时候都会尽量表现这种感觉出来。不过,你可要记得接戏才好。”

“这点你不用替我担心。”贺卓铭冷笑道:“我还不至于在你改了几句话之后就不知道怎么把戏接下去。而且你放心,我绝对会让你有足够的时间来发飙的。我会尽量让自己点烟的动作优雅一些的。”

“然后其它的情节……”文清明继续翻开剧本往下看,喃喃自语道:“一直下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情节了……”

“谁说没有什么情节了?”贺卓铭夺过文清明手里的剧本,“我记得接下来的情节就是要扔东西了。你想好要怎么扔了没有?”

“这个昨天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文清明敲敲贺卓铭的脑袋:“我到时候会走到你的面前,而你先是顺手夺走剧本,然后在我分神的时候将这份剧本扔到你的右边……不过你必须记住,在这个时候,你……”

“……我应该稍微向左边走动几步,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你。这个基本的事情我还是记得的。接下来的情节是以你为主,我知道要把正中位置留给你,不用提醒。你以为我是刚入行的新手吗?”贺卓铭截下了文清明的话。

“正是这样。”文清明对贺卓铭的记忆力表示满意,“不过你也不用走得太远,因为我们下面要演绎一场冲突戏。不过,之前我们只是让你抓着我的手,我觉得这样的效果还是不够好。我总是觉得应该还能够更加……更加……”

“你想要在第一幕里面将自己的处境表现得更加悲惨一些?”贺卓铭上下打量了一下文清明,“不如这样,你­干­脆在弯腰捡起我扔到地上的剧本的时候就不要站起来……”

“不!我应该先站起来!”文清明猛然想到了一个虚构的情景,“不如这样,我在捡到剧本之后,听到你的那几句台词之后,就愤怒地用手指着你……就像这样。”

文清明边说边走到贺卓铭的右边,伸出左手指着贺卓铭的脸,示范道:“然后你就顺势捏住我的左手,然后向后拗……”文清明向贺卓铭示范手部的动作以及用力的方向,“……这样,我就可以假装受力不住,被你按得跪倒在地上。”

“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与我无关。”贺卓铭摇头笑道。

“我被你按得跪倒之后,你就把我手上的剧本再次抢过去。”文清明将手上的道具塞到贺卓铭的手里,“然后扔在我的面前,在我准备去拿的时候,用脚踩在文稿上面。记住,不要踩一下就算了,要不停地用脚底来磨,就像你真的在羞辱我一样。”

“到时候你的手缩得快一些,”贺卓铭提醒道:“要是到时候你缩手不及,我也还是会照样踩下去的。你自己看着办。”

“如果到时候我真的来不及抽手,”文清明也认为是理所当然地点头道:“你也照样踩下去,不要顾及我。我到时候会自己想办法的。不过,接下来的情节,我们前几天处理得不是很好。”

“只是蹲下来和你说几句话,的确是简单了一些。”贺卓铭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所以我昨天晚上在睡觉之前认真想过了,我现在有一个构想,你看看怎么样。”文清明说着,然后自己先半跪下来,然后抬头道:“到时候,你将剧本踩过之后,就稍微半蹲下来到我这个高度左右……”文清明见贺卓铭没有反应,边揪着其裤腿,将他也扯得半蹲下来。“……然后……对了,你那时候不是会叼着一根香烟的吗,那么你就作势将一口烟雾喷在我的脸上……不过现在不用!”

已经准备就绪的贺卓铭只好将一口已经到了嘴边的烟雾吐向另外一个方向,讪讪道:“我还以为你现在就想要先熟习一下。”

“到时候我就会很自然地将脸转向另外一边。”文清明假装没有识破贺卓铭的­阴­谋,只是顾着自己做示范动作:“然后你再用力地将我的脸扳回来,用手背轻轻地在我的右脸上拍打几下……”

“等等!”贺卓铭看看自己的双手,然后对着空气左右开弓地挥动了几下,皱眉道:“可是,这样的话,我的动作会有些不自然。还是打左脸比较顺手一些。”

“可是如果你想打我的左脸的话,那么观众可就看不到了。”文清明指着自己的左脸道:“这一边原本是背对观众的,所以你打这边的话,那就没有舞台效果了。除非我们将所有的动作都反向处理。”

“那我还是直接打你的右脸算了。”贺卓铭不耐烦地一挥手。

“之后你就可以下台了。”文清明指着贺卓铭的左手方向道:“记住,你下一幕将会是从这边上台,所以你要记住从左边下场,不要记错了。”

“不过我还不想就这样下场。”贺卓铭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又回头说道:“我觉得最后,我在下场之前,应该再说一句话……”

“这句话你自己慢慢想好。”文清明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既然情节都差不多设计好了,那么我们就真的开始吧!”

三十分钟之后。

“还要不要再来一次?”

坐在被无数人踩过的水泥地板上,半靠着墙壁的文清明喘着大气,用衬衣的袖口将即将滴落在眼睛的汗水抹去,嘶哑着声音向半躺在另外一边的贺卓铭问道。

“笑话,我才刚刚演得有些感觉。”贺卓铭用手按着墙壁,好让自己还能勉强站得直一些,“老人家,你不是这么快就不行了吧?才不过试了十来次,你就已经动不了了吗?真是没有用。”

“谁说我累了?”文清明用力撑起自己,“你少说风凉话,要是换你象我这样连续喊了这么久,又站又跪的话,看看你累不累。”

“少废话,能动的话就再来试一次!”贺卓铭的嘴角处显现出一丝不肯服输的笑意,“我现在才是刚刚热身完毕。老人家,我要开始玩真的了!”

“你们刚才打架了是不是?”一走进主楼底层,龚永强与古颖鹃不由吓了一跳。只见躺在石阶上休息的文清明和贺卓铭二人一身灰土,仿佛在泥浆中捞起来晒­干­一样,难怪龚永强会有此疑问。

“九点半了是不是?”文清明轻轻踢了一脚贺卓铭,“起来,大强和阿颖来了。”

贺卓铭懒懒地爬起来,“那么就开始吧。”

“今晚还是上去……”龚永强将手指向头顶方向:“……七楼的那个天台排练吧。这里一丝风都没有,而且又多蚊子,排练起来一点都没有感觉。”

“可以。”贺卓铭淡淡道,“不过我一定要坐电梯。”

“好了,阿颖,你现在可以开始装瞎子了。”文清明“大”字型地躺在地上对拄着一根龚永强扯下来的扫把杆的古颖鹃叫道。

“停!”古颖鹃才刚刚迈出第一步,贺卓铭已经高声叫停,同时疾步奔到不知所措的古颖鹃面前:“大小姐,我们现在是要你演一个失明人士,拜托你演得有一点感觉好不好?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走起路来完全就不象一个盲人。你看看,你根本就没有使用到你手上的那跟导盲­棒­。你现在是一个盲人啊,怎么可以将导盲­棒­象扫把一样随随便便地拎着?”

“可是,那些盲人不就是这样走路的吗?”古颖鹃不服气地用扫把杆的前端点击着地面,然后向前走了几步。

“盲人的确好像是这样走的。不过只是好像而已。”躺在地上的文清明爬了起来,接过古颖鹃手中的扫把杆,然后将握杆的右手自然地垂下,让杆的前端轻轻地在自己身前大约肩膀的宽度之内左右点击地走了几步。

“你要记住,盲人是看不到前面的东西的。”文清明将扫把杆交回给古颖鹃,“他一定会用手上的导盲­棒­试探自己前面的道路。你刚才只是试探了前面的路,却没有留意到真正的盲人还会稍微试探一下左右大约肩膀宽度的位置。”

古颖鹃点点头,表示会记住文清明的话。

文清明见古颖鹃已经明白了诀窍,便向贺卓铭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然后自己便又回到原定的位置,­干­净利落地躺倒在地面上,准备正式开始。

明白了走路的诀窍的古颖鹃这次走得倒是中规中矩。不过,在她走到躺在地上的文清明的身前的时候,古颖鹃的脚步稍微停了一停,似乎在这一瞬间有一些犹豫。

“停!”就在古颖鹃分神的这一瞬间,贺卓铭已经毫不留情地中止了这一幕。

“你刚才在犹豫着怎么一脚踩下去,是不是?”贺卓铭蹬着古颖鹃,追问道。

古颖鹃点点头,“我刚才走到的位置好像不太好,我担心会一脚踩到师兄……”

“你不要管你这一脚的轻重和位置,总之你就自然地一脚踩下去就好了。”贺卓铭假装没有看到躺在地上,目露惊恐之­色­的文清明,对古颖鹃说道:“你要记住,这一段的故事本来就是讲述你在无意中踩到了老人家,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担心自己这一脚需要怎么下去。你刚才的问题就在于你已经知道自己这一脚一定会踩到人,所以在踩下去的时候,你犹豫了一下。你要记住,剧本说的是你在无意之间……”贺卓铭特地将“无意”二字说得特别清楚,“……踩到了老人家。所以你就不要管地上有没有人,就按照自己的走法走下去。记住,你事先是不知道地上有人的!所以你不要下意识地作出躲闪的动作。”

“算了,先不要太苛刻了。”龚永强在旁边劝道,“阿颖还是新人,你要给她多一些时间去熟悉剧本,不要一开始就用我们的标准来要求她。”

“那好,就从这里开始接着往下演。”贺卓铭无可奈何地挥挥手。

古颖鹃见贺卓铭在劝说之下终于放松了口气,这才稍微放轻松了一些,便润润嗓子,准备开口说台词。

“等等!”好不容易让贺卓铭暂时住嘴,但是躺在地上的文清明却又有意见出来了。只见文清明弹腰撑起半身,对古颖鹃问道:“你不是准备就这样一脚踩完我之后就直接说台词吧?没有一点什么其它的反应么?”

“不是直接演下去吗?还要有什么反应?”古颖鹃一副完全没有明白文清明意思所指的样子。

“你就没有一点正常人的反应么?”文清明只好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到古颖鹃的面前说道:“如果你能够把自己和角­色­完全相融的话,这些东西其实我根本不用提醒你的。你要记住,一个正常的盲人在无意中踩到东西的话——不要说盲人了,即使是一个普通人在黑暗之中无意中踩到什么东西的话,都一定会有这种反应……”文清明边说边假装踩到了什么似的,有些踉跄地向后急退了两步,“……一般人对于未知的东西都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所以你在踩到我的时候,应该表现出多一些的意外,而且还要有稍微感觉有些受惊。你刚才演戏的感觉太明显了,无论是谁都能够一眼看出你早就已经知道面前有一个人躺着让你一脚踩下去。”

看着一味点头的古颖鹃,文清明与贺卓铭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又一次躺在了地面上。

“开始好了。”贺卓铭挥挥手,示意古颖鹃可以开始了。

“停!”

这一次,却是文清明与贺卓铭二人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了。

好不容易说了几句台词的古颖鹃一脸委屈的神­色­,不知道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惹得文清明与贺卓铭这两个人物又来找自己的麻烦。

“你说还是我说?”贺卓铭盯着文清明问。

“你先说,我再补充。”文清明一摊手,表示无意争夺贺卓铭的话柄。

“这回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喊停?”贺卓铭见文清明退让开去,便上前向可怜的古颖鹃毫不留情地发问道。

古颖鹃如同一只无辜的小绵羊地摇摇头。

“你不知道是吧?那好,我告诉你。”贺卓铭扬扬自己手上另外一份剧本:“大姐,你刚才那一段是属于你的内心独白,是你的独立台词。这段台词,一来你没有必要对着老人家说,二来你在读这段话的时候的感情实在太少了。这段话不能象你刚才那样,读得冷冰冰,而是应该更加煽情一些。你再来读一次给我听听。”

古颖鹃只好捧着剧本开始读书。

“停!”古颖鹃还没有读完一句话,贺卓铭便已经再次伸手示意古颖鹃停下:“我不是要你对着剧本读书,拜托你读得自然一点,有感情一点好不好?这段话你应该闭着眼睛,然后张开双手,用就像在拥抱着微风一样的感觉来演绎这段台词的,而不是象你现在一样好像赶时间一样把台词说完。你很赶时间要到哪里去吗?”

“好了,先暂时不要说她。”文清明又一次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二人面前,先是对着古颖鹃说:“你现在的情绪还不是很集中,所以我建议你先到一边去自己把剧本读熟一些。有一句话叫做‘熟能生巧’,我认为是对的。如果你连剧本都还没有熟悉,那么你的感情怎么能够自然而然地投入进去呢?所以……”文清明向四周看了一看,指着天台上一个迎风的角落说道:“……我建议你到那边去,先把台词记熟了,然后试着闭上眼睛来慢慢地读一次。我们不要求你记清每个字,但是你至少要记住每句话的大意。记住,要慢慢地读,读出感情来,不要赶时间。”

古颖鹃听到文清明暂时放自己去温习剧本,如获大赦,连忙飞也似的跑掉了。

“大强,”贺卓铭看着跑开的古颖鹃,回头向龚永强招呼道:“你过去帮她的忙,帮她解释一下剧本,以及一些基本的东西。我把她交给你了。要是过了十五分钟,她回来之后还是这个样子,你就别想能够在杀我的那一幕杀得那么轻松。”

“现在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龚永强虽然嘴里嘟囔了几句,但是还是向古颖鹃背稿的所在地走去。

看着二人都走开了,贺卓铭自行合格时候才慢慢地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点上,慢慢地吁了一口气。

“累不累?”文清明见暂时不用滚地了,便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衣服。

“这里比较累。”贺卓铭用夹着香烟的二指戳戳自己的脑袋,“当你面对一个新人的时候,有时候你真的很想要发火。可是当你又很明白她是新人,你就不能够发火。老人家,你总是说我脾气不好,可是你要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我已经收敛了很多。如果是换作以前,我早就已经要骂人了。”

“我当然知道,”文清明说:“你不是没有试过将其他的女队员骂哭过。所以,现在这段时间之中,你能够坚持不对这些新人发脾气,真的是很难得。我承认你的臭脾气已经有所改善了,不过记得要坚持下去才好。”

“很难说。”贺卓铭淡淡道:“现在我虽然暂时能够忍耐一下他们,可是到底能够忍耐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

“其实他们这些人都算比较努力的了。”文清明看着不远处埋头背剧本的古颖鹃,“她上次也参加过那个《最后一舞》的演出,应该是已经比其他的新生要有经验一些。不过这个剧本和上次不太一样,所以估计她还要一些时间来适应一下。我们就姑且给她一些时间,让她可以自己体会一下吧。”

“我们可以给她时间,可是又有谁给我们时间呢?”贺卓铭冷冷道:“现在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可是我们还没有正式地将全剧完整地走位一次。如果是一个小剧还算了,可是这个剧有将近三十分钟,可以说比我们之前做过的剧时间都要长……”

“时间越长,就说明出错的机会越大。”文清明不无担心地说。“我们以前大部分的话剧都控制在二十分钟之内,就是为了尽量避免演员演出疲劳。即使是当初我所写的《海岸上的陌生人》也需要分成四个部分来演绎,就是为了尽量少出错漏。”

“不过要是按照目前的这个情况来说,错误只怕是很难避免了。”贺卓铭摇头道,“只有对剧本非常熟悉才能减少错误。可是如果这些人按照这种进度下去的话,只怕到时候问题陆续有来。”

“虽然老人家你几乎全剧都会在舞台上,可以减少错误的发生。”贺卓铭先是点头,但是却又随之摇摇头:“可是,如果老人家你自己也出现了错误呢?”

“那就好看了。”文清明知道自己在舞台上有几场戏是没有对手可以依赖,没有人可以帮自己圆场的,故此听得贺卓铭这么一说,也不免有些担心。“到时候,希望我会有办法自救吧。”

“不要说到时候再想办法。”贺卓铭摇摇头,“你现在就应该先想好办法,准备应付到时候的情况。”

“我今晚在睡觉之前会好好想想的。”文清明点点头,然后将视线投向了还在天台边缘处钻研剧本的两个人,淡淡地对贺卓铭说道:“还是先把今晚的事情做完再说吧。”

二十三 禁演风波

“你没有吃饭么?”

刚刚从主楼底层的水泥地板上爬起来的文清明连身上的灰土也没有顾得上拍一拍,便直接走到还保持着刚才推手动作的秦万流面前,摇头道:“你刚才的动作实在太假了。力度!力度!我说多少次了,你在推我的时候一定要用力——就像真的在和我打架一样,不要有半分留力!”

“可是……”秦万流犹豫地看着面前的文清明,“如果我真的用力的话……你岂不是会真的摔倒?”

“所以我之前不是已经告诉你应该怎么样正确地用力了么?”文清明执紧秦万流的双手,将其双手按在自己的双肩上,继续说道:“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了么?是不是又忘记了?算了,我再说一次。你在推我的时候,记住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往旁边推——不过记住,左手的力度要比右手的力度大,这样才能保证可以将我退到适当的位置,而且我倒下的时候才不会背台。”

秦万流相当受教地点点头,示意已经明白了文清明的意思。

“再来推我一次看看。”文清明见秦万流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走到秦万流面前道:“这次不要再留力了。全力推我看看。”

秦万流见文清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发出一声低喝,双手骤然发力,双掌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击在文清明的左右肩膀上。文清明只觉得一股大力推来,便顺势双脚离地,向后飞跌出去,重重地落在地面,激起一阵尘灰。

“老人家,你没有事吧?”看着整个人都摊在地上,不知道是生是死的文清明,秦万流连忙走近几步,想要看看文清明情况如何。

“这次的力度不错。”文清明吐出一口带有浓浓尘土的唾沫,笑着对秦万流竖起大拇指道:“有这样的速度感和力度,即使是在旁边站着的人也很难看出破绽了。”

“你呢?有没有摔到哪里?”秦万流还是不太放心文清明——因为他对自己刚才出手的力度相当清楚。

“我?”文清明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以证实自己一点也没有事情,“放心吧,虽然我刚才看起来好像摔得很重,但是其实我一点也不疼。”文清明又指着自己的背部对秦万流说道:“只要你先让这个地方触地,然后适当地用手消除了落地的时候的冲力的话,你最多只会感觉到有些脏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几道强烈的光柱照在在场的几人身上。正在排练的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几个身穿制服的保安人员正向众人走来。

“我们在排练话剧。”

文清明还没有开口,从主楼转角处走出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人正是今晚因为要参加队长例会而迟到的贺卓铭。而在他身后的一人则是艺术团的团长景鹰。虽然还有其余几人同行,不过都是文清明所不认识的,估计都是属于艺术团中策划部门的人员。

开口说话的贺卓铭快步走到那几个怀疑话剧队众人斗殴的保安人员面前,淡淡地解释说:“我们是校艺术团话剧队的人,我们在这里排练话剧。有什么问题?”

“你们真的不是在打架?”那几个保安似乎还是不太相信,怀疑的目光始终还是没有离开过脏兮兮的文清明和秦万流等人。

“我也可以保证他们只是在排练。”景鹰也帮腔道:“我是艺术团的团长,我保证他们都是艺术团的成员,他们绝对没有在打架,只是在排练话剧而已。”

那几个保安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是见到在场众人都已经一致咬定是在排练,故此只是交待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便转身离开了。在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地回头看了几次,不过始终没有再往回走就是了。

“你们­干­的好事啊!”景鹰笑着对话剧队众人说道,“居然连保安都被你们的演技骗倒了,果然不愧是话剧队的成员。”

“刚才太激动了,一时之间没有把感情收敛起来。”文清明不好意思地笑笑,“幸好你们及时赶来,否则只怕他们未必肯听我们的解释。到时候把我们当作违法分子抓起来的话,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不过我们也来得真是时候。”景鹰对贺卓铭笑着说,“否则我们怎么能够看到老人家你们的­精­彩演出?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在距离这里还有很远的地方就已经听到你们的争执声音——幸亏有卓铭在旁边告诉我,说那些是你们的台词,否则只怕我也会误会你们是在真的打架了。”

“多谢。”文清明笑笑,“都是大家的配合有默契而已。”

“本来我还有一些担心的,”景鹰对身后的几位策划部门的成员笑道,“因为我之前还没有看过今年话剧队的演出。而且听说话剧队今年几乎都是新生上场,所以我还有些担心你们的演出能不能顺利进行,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我多虑了。那么,明天晚上的彩排,希望你们也能够好好表现了。”

“你不说我差点都忘记这件事情了!”文清明如梦初醒地一拍脑袋,“明天晚上就是第一次彩排了!这么说起来,还有几天就要正式上台演出了!可是我们现在还只是合过几次而已,可能效果上面……”

“没有关系,我也知道时间上的确是有些匆忙,”景鹰伸手虚按了几下,“所以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这次我们只是一个给校团委的老师们看看总体效果的过场而已,你们也不必太紧张,轻松地对待就好了。”

“文清明,你这个家伙果然在这里!”

随着一声大喝,一个微胖的人影如同电闪一般向文清明飞扑过来,一掌重重地拍在文清明的肩膀上,大声叫道:“你们近来又有什么搞作啊?”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笑嘻嘻的圆脸,文清明真的是对见到这个人觉得相当意外:“易正?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景鹰等人见到易正突然出现,虽然也有些意外,但是毕竟交情不深,故此都只是彼此点点头作为招呼而已。文清明也不作多留,拉着易正便走到一旁无人之处叙旧。

“什么时候回来的?吓死我了!”文清明这个时候才有机会狠狠地在易正的肩膀上还了一记重招。不过由于文清明先前已经在地面上逗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故此文清明这一掌下去,易正的衣服肩头之处马上现出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小心我的衣服!”易正心疼地掸着衣服上灰­色­的手印,“我们专业的实习也是前几天才刚刚结束的,才回来没有几天。”

“居然不来找我们,信不信我发动全队人将你毒打一顿?”文清明笑道。

“近来变得仁慈了啊!”易正也笑嘻嘻地说道:“要是以前的话,你一定会说要带着全队人将我拖进厕所往死里毒打的。”

“近来忙着准备团庆的节目,没有时间带你上厕所了。”文清明摇头道。

“我刚才来得时候也听说了,”易正点头道:“你们是不是明天晚上就要到礼堂彩排了?怎么样?现在剧的进度正常吗?新人演员们的表现怎么样?”

“明晚彩排了啊……”文清明摸着下颌刺手的胡渣,似乎有些担心。“这个剧现在的水平,虽然还没有调整到最好,不过也已经可以上台了。不过……还是有些担心。”

“我到时候也会去看看的。”易正笑嘻嘻地拍拍文清明的肩膀,“你们这个剧,一定能够成功的!”

次日晚上。

“大家准备好了?”站在布幕后面的贺卓铭低声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众话剧队队员们询问道:“这个节目一结束,就要轮到我们上去了。虽然只不过是彩排,但是我们也要把它当作是正式的演出来看待,绝对不能够有一点的轻视心理。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也低声回答。

此时,舞台上的音乐也已然停止。话剧队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毅然向着礼堂的舞台上面大步走去。

灯光猛然加强,背景音乐也随之而起。

文清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平静下来,然后缓步走到舞台中间,坐了下来。

“老人家已经准备好了。”贺卓铭见到文清明已经走到指定的位置就位完毕,便向身后的众人一挥手:“演出开始!”

“怎么样?”

喘着大气,抹着额头的汗水的文清明一走下舞台便向坐在观众席上观看了全剧演出的易正问道。

“效果怎么样,你自己也看到了。”易正笑嘻嘻地递给文清明一张纸巾,“老实说,我自从进入艺术团以来,第一次看到我们话剧队的节目在彩排的时候就有人忍不住鼓掌。而且这些人都是艺术团的自己人,绝对没有什么造势之类的事情。我可以说,这是我开始接触这所学校的话剧以来见过的最好的话剧。”

“希望你不是因为和我熟才说这些话。”文清明推开了易正的纸巾,继续用自己的衣袖擦汗,“我不习惯用纸。”

“虽然你们的表演很好,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情很担心。”易正说完好话之后,转口说道:“这个问题一直困扰我们几年了,一直没有办法能够解决。”

“麦克风。”文清明叹了一口气,因为他也知道这个问题实在不是自己能够解决的。根据艺术团中专门租借器材的成员介绍,一个好的无线麦克风光是租借一天就需要上百元,更加不必说出钱购置。虽然艺术团方面也已经向学校方面多次提出申请,可惜话剧在这所学校的领导眼中暂时还只是算是不入流的下九流玩意儿,故此对于这些申请一直都只是无限期地押后处理。

“你知不知道?刚才我试着换了几次位置。”易正对文清明说,“在前三行的位置还可以听得比较清楚,然后到第五行座位之后就很模糊,几乎可以说是听不到了。”易正的样子看来相当担心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话,即使你们的演技再好,也始终没有办法让观众知道。”

“我们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文清明搭着易正道:“可是这次的情况和以往的不太一样。以前,我们为了能够让观众可以听清楚台词,一般都会采用即时配音的办法来解决。可是,这次,只怕没有办法再用配音的方法来解决。”

“我也看出来了。”易正点点头,“尤其是你。你的台词情绪变化太大,除非是专业的配音人员,否则根本就没有办法跟上你的节奏。如果强行找人配音的话,只怕效果会更加差,到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

“这么说来,你们是坚持要用原声演出了?”易正问。

文清明点头称是:“卓铭已经问过艺术团的人了,他们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些小型的麦克风——就是夹在衣领上面的那种小麦克风。听说效果还马马虎虎。虽然我们之前没有用过,但是我们还是想要尝试一下。”

“小麦克风……”易正似乎对这种东西不抱什么信心:“就是学校老师们在阶梯教室里面上课的时候使用的那种麦克风吗?我听过了,效果似乎不是很好,而且如果走近音箱的话会产生很大的回啸。只怕到时候……”

“可是现在我们还有其它的办法么?”文清明摊开双手,无奈道:“条件就是这么多了,抱怨也没有用,因为抱怨不会为你增加什么好东西,只会将你的好心情减少。我们所能够做的就只有将现有的条件最大限度地使用。”

“转系到经院之后,果然做事情有些经济头脑了啊!”易正笑道。

“这是我转系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道理,”文清明也笑道:“有很多时候,你所能够运用的资源就是这么有限,而我们能够做的就是考虑应该如何最大程度地发挥这些资源的价值,而不是空想为什么我们没有更多的资源。”

易正看着若有所思的文清明,笑嘻嘻地道:

“你能够学会这样想,那我就放心了。”

次日晚上,主教学楼底层。

“你再说一次?!”

文清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贺卓铭,难以置信地道:“你不是在说笑吧?”

“我会这么不知轻重,用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吗?”贺卓铭冷冷道:“不过,如果你刚才没有听清楚的话,我可以再说一次。今天早上,景鹰打电话告诉我,说单紫宛要禁演《恶魔的报酬》,所以让我们明天中午的时候过去办公室一趟,商量一下应该怎么办。”

“又是单紫宛这个灾星!”文清明不觉握紧了拳头,“她这次又想要拿什么借口来拦截我的剧?为什么我总是要碰到这个人!”

“因为早上在电话里我听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后来,我专门再找了一次景鹰,详细地问了一问这件事情。”贺卓铭抽出一支香烟,不无嘲讽地道:“老人家,估计有些事情是你绝对想不到的。”

“什么事情?”文清明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情猜谜。

“景鹰告诉我,单紫宛在上次看完彩排之后,觉得其中的暴力场景太多,所以就想取消掉这个剧。可是,老人家,我估计你绝对想不到那个愚蠢的女人想用什么东西来代替这个话剧的表演。”

“用什么?”文清明没有好气地说:“她最多不就是用她自己掌控的舞队来填补这个空缺罢了,难道她还有什么新招数?”

“你说对了,这次她还真的是有新招数。”贺卓铭嗤笑着说:“她想用《最后一舞》来代替《恶魔的报酬》上台。”

文清明第一时间的感觉就是哭笑不得。

“她……”文清明的话说只是说了一个字,便觉得胸口被一团气堵住,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文清明只好深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顺过气来,这才向贺卓铭求证道:“你说的是真的?单紫宛真的想要用《最后一舞》来代替《恶魔的报酬》?”

“绝对没有错,这是景鹰亲口告诉我的。”贺卓铭缓缓吐出一口烟,冷然道:“真是开玩笑,当初是她自己说不需要爱情剧的,可是现在她却偏偏挑了一个改编成爱情剧的剧本想要代替我们。”

“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文清明苦笑着摇摇头,“在两年以前,就是这个人,亲自将这个剧本拦截下来,然后还当着我的面大放狗屁,说这个剧本太多情爱的情节,然后蛮横地将我们大家的努力扼杀了。两年之后,同样是这个人,同样是这个剧本——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剧本现在已经搬上了舞台,并且在全校­性­质的话剧比赛之中夺得了冠军。然后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现在居然又想来拣便宜?天下有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么?”

“看来,天下的确有这种无耻的事情。”贺卓铭冷笑道:“只怕这个人还不知道,这两个剧本都是出自老人家你的手笔。现在她居然用老人家你的剧本来威胁你,天下之大,只怕是再也很难找出比这更加荒诞的事情了。”

“用我的剧本来威胁我?”文清明实在想不通这个是什么样的逻辑关系——但是问题是单紫宛现在的确就是按照这种不知名的逻辑来行事。

“不过,只怕这次单紫宛的如意算盘没有那么容易打响了。”贺卓铭得意地笑道:“单紫宛虽然苦心想要拦截这个剧下来,可是她却不是很清楚,《最后一舞》根本就是出自我们的手笔。首先其中的大部分演员都是我们的队员,如果我们跟他们说明情况,要求他们罢演的话,你说单紫宛能拿我们怎么样?更何况,这个剧本是我们自己原创的,即使是艺术学院方面也不过是在征得我们同意之后才借用拿去参赛的,也就是说,这个剧本,我们绝对享有版权。只要我们不答应,谁都没有权力把它搬上舞台!”

“明天去的时候叫上我。”文清明的语气罕有地冰冷:“好久没有见过单紫宛了,我倒还真有些想再看看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次日午休时间,艺术团办公室。

早已等候多时的景鹰看见文清明也随着贺卓铭来到的时候,稍微有些意外:“清明?你怎么也来了?这次的事情我和卓铭应该可以解决的,你……”

“不是我不放心,而是我想来看看单紫宛这个人而已。”文清明淡淡说道。

“你不用担心,这次我们艺术团的所有成员都会支持你们话剧队的。”景鹰正­色­道:“自从我进入艺术团以来,这是我看到的话剧队所有节目中最好的作品,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一定会为你们争取到这个演出的权利!”

“如果到最后还是争取不到呢?”已经有过经验的文清明淡淡地问。

“一荣俱荣。同样,一衰俱衰。”在景鹰眉宇之间隐约可以看到一种不可动摇的决心,“如果老师他们到最后还是坚持要将这么好的节目取消的话,那么这场晚会,我们艺术团全团罢演,让那些老师们自己去搞好了!”

“最可笑的还是单紫宛。”贺卓铭Сhā口道:“你昨天不是告诉我,说单紫宛想要用艺术学院的那个话剧来替代我们的这个剧,是不是?”

“管他什么剧!”景鹰毫不犹豫地答:“虽然那个剧是学校话剧比赛的冠军剧,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是比赛的第一名,也不能让它无理地取代我们自己的位置!”

“然后这才是最好笑的。”贺卓铭虽然嘴上说这件事情是最好笑的,可是他的神­色­之间,除了轻蔑之外再无其它,更加不要说是笑意了。“单紫宛那个蠢货可能没有想到,即使是这个她以为是好东西的《最后一舞》,其实也是老人家写的,演员也是话剧队的,甚至连那些舞台走位什么的东西都是我们事前设计好的。她现在是在用我们话剧队的剧来威胁我们,不让我们上台?有趣!”

“正是这样。”文清明也冷笑着道:“而最让我哭笑不得的,就是这个《最后一舞》的剧本,其实单紫宛在两年以前就已经看过了——当然,其实我一直认为她根本就没有看过,否则她今天就不会讲出这种出尔反尔,自打嘴巴的蠢话。而在两年之前,她以一些无中生有的理由禁演了这个剧。但是她想不到的是,在两年之后,这个剧不但上演了,而且还在全校话剧比赛之中赢了。如果她今天能够想起这个剧本就是自己两年之前弃若敝履的东西的时候,不知道她会不会稍微汗颜一下。”

“绝对不会。”贺卓铭冷冷道:“这种人,你最好不要把她当作正常人来看待。”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内情。”景鹰似乎也想起来了什么,“这么说来,这个《最后一舞》应该就是艺术团当年被中止的那个大型话剧之中的某一部分了?我那时候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只是想不到到了今天,这件事情又被翻了出来。”

“有很多事情都是想不到的。”文清明叹了一口气,“谁也想不到,两年之前,我站在单紫宛的面前力保《海岸上的陌生人》,而她正因为《最后一舞》这部分有爱情成分被太监了;而两年之后,同样是单紫宛这个人,站在她面前的同样是我,为的还是《最后一舞》,不过今天我却是来阻止她将这个剧搬上舞台。”

“不过,待会儿去见单紫宛的时候,你最好尽量不要提这件事情。”景鹰考虑了一下,对二人说道:“我们今天终归是去进行谈判的,而单紫宛无论如何也始终是老师,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太过刺激她。我希望我们能够尽量平静地解决这次的事情。而那些最后的措施,是必须在我们的谈判完全破裂之后才不得已使用的。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的。你放心吧。”文清明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可能地冷静:“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当面痛骂单紫宛,说她是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的。”

“既然连老人家都能够忍下这口气,”贺卓铭无所谓地摊摊手,“那么我也尽量照着老人家的样子去做好了。”

“单老师?”走到单紫宛的办公室前面的时候,景鹰先敲敲靠在旁边的大门,然后再走了进去。而脸­色­­阴­沉的文清明和贺卓铭二人也鱼贯而入。

两年之后,重新踏足这间办公室,文清明的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自己第一个被禁演的话剧便是在这里被判处死刑的。

而想不到,两年之后,自己又要来这里,为自己第二个被禁演的话剧争取上诉的机会。

文清明慢慢地抬起了头,将目光投向坐在办公桌后的单紫宛。

两年不见,单紫宛的容貌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改变,只是没有过去那么单薄了,估计生活过得还是相当不错。不过,虽然文清明能够认出单紫宛,但是单紫宛很明显已经认不出来文清明这个人了——这也难怪,二人不过见过一面而已,而单紫宛每天见过不知道多少学生,记得住其中一个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者才是怪事。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文清明不必为到时候被单紫宛认出两个剧本都是出自自己手笔的时候而再想托词。

“单老师,这两位都是我们艺术团话剧队的成员。”景鹰向单紫宛介绍道:“关于上次的那个话剧,单老师你也许还有一些地方不是很清楚,所以我今天特地将他们大过来,希望老师你可以抽时间听听他们的话。”

单紫宛今日的心情似乎不算太坏——至少比两年前要好一些。在听到景鹰的话之后,单紫宛很快地抬起头来:“是话剧队的同学吗?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想跟你们说说你们上次在礼堂里排练的那个话剧。”

单紫宛清清喉咙,“你们上次的那个剧,我已经看过了。总体来说,效果还是不错的。不过,这个话剧的暴力场景太多了。尤其是其中还出现了凶杀的情节,这怎么可以呢?你们要记住,这里是学校,你们应该是要表现一些健康向上的主题,而不是这些社会上的肮脏东西。你们虽然很有主见,可是也必须要知道什么事情能够做,什么事情不能够做才是啊。”

“单老师,我想你应该没有仔细地看完这个剧——或者说,你没有看懂这个话剧。”贺卓铭将一份剧本从自己的衣袋中掏出来,放在桌面上:“这个话剧我们前前后后,一共修改了七次,其中任何的细节我们都已经推敲过,认为是没有问题了,最后才把它搬上舞台的。至于你所说的那些暴力的场景,实际上都是为了后面故事发展所做的一些铺垫工作。只要你能够认真地看到故事的结尾,你一定不会有这种错觉。”

“你们不要跟我说这些空话。”单紫宛将贺卓铭递过来的剧本轻轻推开到一边,正­色­道:“你们想要表达什么主题,我没有兴趣知道,但是你们也要注意一下你们所用的方式。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用温和一些的手法来表现你们所谓的主题呢?”

“我们在这所学校的舞台上已经得到了很多经验,我想,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所学校里面的学生想要看什么。”贺卓铭淡淡道。

“即使是这样也不行!”单紫宛还是摇头:“你们搞话剧归搞话剧,可是也要注意一下影响。象这种有不良意识的节目,我很难批准。”

“那么你觉得什么样的节目才是合乎标准的呢?”文清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完全没有认出文清明,更加不知道文清明是在特地套自己的话的单紫宛笑着回答:“前一段时间学校话剧大赛里面的那个叫做《最后一舞》的话剧就很不错啊!”

看着被自己引诱着自打嘴巴犹懵然不知,甚至还有些自鸣得意的单紫宛,文清明的嘴角忍不住也现出了一丝笑意。而一旁的贺卓铭自然也知道文清明在笑什么,不过自然也不会点破。二人只是交换了一个鄙视的眼神,便不再言语。

见二人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取笑的单紫宛还道是掷出这个她以为是代表着全校话剧表演的最高水平的名字而将二人镇住了,不由得放松了一些语气,想要安慰一下面前强忍笑意和怒气的二人:“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们愿意将这个剧本改一改,我看还是有机会可以上台的。”

“听说老师你想要用《最后一舞》这个节目来取代我们的话剧,是不是?”贺卓铭假装有意无意地问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单紫宛有恃无恐地直接回答道:“怎么说,我都认为人家的这个话剧水平要高得多。如果你们不能好好修改剧本的话,那么我肯定不会让你们在后天的晚会上演出的。到时候,我自然就会邀请这个节目上台替代你们。所以,如果你们还想上台的话,最好小心一些修改这个剧本。”

“你真的觉得《最后一舞》这个剧本好?”贺卓铭这个问题虽然是向单紫宛发问,但是他的眼睛却是看着文清明的。

没有留意到这一个细节的单紫宛想也没有想便点头:“当然。”

贺卓铭冷冷一笑——不过这次的冷笑之中似乎更多地带着一些鄙蔑之意:“单老师,其实我想告诉你,就算是你认为是完美无暇的《最后一舞》这个剧,其实也是我们话剧队的作品。我身边的这位话剧队的前辈就是《最后一舞》的作者——当然,他同时也是这次的话剧《恶魔的报酬》的作者。两个剧本孰优孰劣,我想,没有人比他自己更加清楚了。不知道单老师你能不能听他自己说几句话?”

单紫宛听到这句话,稍微有些意外——文清明估计,可能在她的印象之中,这所学校的话剧剧本都是从书上抄回来的。所以猛然听到有一个原作者突然亲临,让她有些接受不来。

“狗眼看人低!”文清明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但是脸上神­色­不变——他的脸上自从进来这间噩梦一样的办公室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在单紫宛没有作出任何反对的举措之前开口道:“单老师你认为这个《最后一舞》的剧本比较优秀,可是在我看起来,却是正好相反。这次这个名为《恶魔的报酬》的剧本是我和其他一些队员一同推敲修改的,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完善的舞台剧——可以说,这个剧才是一个我们学校话剧迈进成熟阶段的标志。而那个《最后一舞》……”

文清明说到这里,有意地放慢了说话的速度,好让自己能够看清单紫宛的每一个表情变化细节:“……则是我在两年之前写的一个剧本。而且严格说来,它还不能算是一个剧本。因为《最后一舞》这个所谓的话剧是我从自己很久以前写的一个长篇话剧之中提取出来的一小段而已,根本就不能完整地再现那个故事的原意。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说,《最后一舞》绝对比不上《恶魔的报酬》!”

对往事完全没有半点印象,完全不知道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与两年之前曾经站在同一个位置,为了同一个话剧与自己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者就是同一个人的单紫宛似乎犹豫了一下:“你是说,这两个话剧都是你写的?”

文清明淡淡地点点头。

单紫宛似乎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会出现,在犹豫了几分钟之后,仍然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最后,她摇摇头道:“这件事情我也做不了决定了,我想,你们还是自己去和书记说吧!如果他同意了就没有问题了。”

文、贺、景三人对望一眼,都不知道这一去结果又将会如何。但是唯一一点可以肯定的就是单紫宛有心要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别人去拣了。

“那就请老师你带路吧。”景鹰向文、贺二人点点头,示意二人跟上。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二人自然也只有见一步走一步就是了。

三人随着单紫宛绕过了几间办公室,最后来到了另外一间外观大同小异——“小异”指的就是挂在门边的牌子——的办公室。

进入了办公室,只见一个大约五十来岁,有些胖的秃顶男子——文清明的“有些胖”一般都是在此人在站立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自己的双脚之时才会使用的谦虚之语;而至于“秃顶”这个形容词其实是不太客观的。因为事后,贺卓铭坚持认为那个人是有头发的,只不过是将浏海蓄在了脑后而已——正在小小的办公室之中走来走去,似乎很是赶时间似的。

不知道是否为了向众人证明他的确很赶时间,那名男子开始高声地向在旁边一位年轻一些的工作人员叫道:“我马上就要去开会了,你赶快把资料整理给我!”

那名工作人员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分不满。

“书记,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没有等单紫宛说完一句完整的话,那名书记便一挥大手:“我现在忙得很,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等下次再说!”

“我们不会耽误你很久的,只要几分钟就可以了。”景鹰见单紫宛一招之间已然败下阵来,知道不能再指望她,便只好亲自开口道:“我们是为了这次艺术团晚会上的那个话剧节目而来的,希望你可以听我们说几句话。”

“艺术团?话剧?”那官员想了一想,终于大概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没有看过你们的表演,不过单老师说你们的这个剧本里面有很多不良的成份,所以要禁演。你们今天来是­干­什么?”

“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解释这件事情的。”文清明也开口抢道:“希望你可以听我们说几句话!听完解释之后,你一定会接受……”

“我没有空管你们这些闲事!”那官员的耐­性­也快要到极限了,“你们以为我很有时间吗?我现在还要去开一个学校的会,每分钟不知道有多少重要的事情在等着我去处理,现在你们居然要我为了一个小小的晚会节目在这里听你们聊天?”说到这里,他回头对那个一直蜷缩在一旁的工作人员喝道:“你待会儿帮我处理一下他们,我现在要走了!”

说完,那官员从桌上抓过几本书一般的资料集之类的东西,连一眼也都不再多看众人,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你们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跟我说。”那名工作人员见书记已然离开,这才将背脊挺直了一些,对众人说道。

“算了,”文清明勉强一笑,心灰意冷地说道:“我们下次再来。”

二十四 一波多折

当天晚上,当贺卓铭将中午的事情大概地向话剧队众人讲述了一次之后,整个剧组的人都不由得愤愤不平起来,纷纷对学校的行为表示出强烈的不满。

“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这段时间以来隐隐在新生中崭露头角的秦万流首先想到了这个问题,“我们还准不准备上台?”

“当然要演!”贺卓铭不假思索地回答,“怎么可以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阻碍就放弃?我贺卓铭绝对不会妥协!”

“可是,学校方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不修改其中情节的话,就一定不会让我们上演。”古颖鹃看看不动声­色­的文清明:“那么我们是不是需要改剧本?可是如果现在重新排练的话,时间上来得及吗?”

“如果重新另外开一个剧组的话,那么当然是来不及的。”文清明淡淡道,“不过,我现在没有要改剧本的意思。”

“不准备改剧本?”秦万流犹豫了一下,不由得问道:“虽然艺术团方面表示会全力支持我们,可是我们也不能光凭着这个承诺就准备和学校方面硬碰硬地强来啊!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我怕这个剧真的会……”

“我虽然说不会更改剧本,但是也没有说我们会愚蠢到去和学校对­干­的地步。”文清明将目光投向贺卓铭,“­鸡­蛋碰石头的亏本生意是我们能做的么?卓铭,还是由你来向大家说出我们今天下午讨论的解决办法,让大家参详一下吧。”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贺卓铭的话只有八个字。

众人如堕五里云雾之内。

看着惜言如金的贺卓铭,文清明只好自己解释道:“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我们将会排练两个不同版本的剧。我们现在先另外排练一个专门给那些审查老师们看的的版本,而原来的版本我们也照常排练。当他们要检查的时候,我们就拿修改过的版本去应付他们。而到了真正上台的时候,我们就用原来的版本。大家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可是这样的话,以后那些老师会不会找我们算帐?”秦万流不无担心。

“即使他们要找我们算帐,我们也不怕!”贺卓铭的语气之中毫无退却之意:“如果到时候,学校真的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向我们算帐的话,那么你们就把所有的事情推到我和老人家身上去好了。就说我们两个用队长的身份来强迫你们这样做的。”

“可是,如果是这样,你们……”秦万流看看完全没有反应的文清明,还是不太放心。

“卓铭本来也是差不多要退队的人了,我想他不会在乎这区区一个话剧队队长的虚名。而我……”文清明淡淡一笑,“……本来就是一个已经退队的人,更加没有什么东西好怕的。我们本来就是兴趣团体,大不了一走了之!”

“所以,大家应该都已经明白了我们的意思了。”贺卓铭说完,这才认真地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众人。不料,这一打量之下,贺卓铭骤然发现似乎少了什么人似的。刚才由于他和文清明二人顾着向众人讲解这件大事,在加上几乎队中所有人都来了,故此没有注意到在场的各人有什么异样。现在事情讲述完毕,他才发觉人群中似乎少了几张熟悉的脸庞。

“章露、程莉她们几个呢?”贺卓铭终于想起来缺席的这几个人的名字,眉宇之间骤然蒙上了一层­阴­暗之­色­:“我之前不是通知了她们,说今晚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大家商量,要她们几个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的吗?人呢?!”

“可能是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吧。”文清明淡然道。

“有什么事情?”贺卓铭的语气之中已经隐隐含有风雷之音:“如果她们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话,也应该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通知一下我。可是一直到现在,这两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他们是这个剧组的成员,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就缺席!”

“既然她们没有说不来,那么可能只是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文清明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题了!”贺卓铭语气之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之前有好几次的排练她们也没有来,只不过那时候我因为考虑到她们还有学生会的事情要做,而且那时候进度也不是很紧,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们混过去。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剧组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她居然还……”贺卓铭说到这里,似乎不想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地“哼”了一声,在石阶上坐下,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

“哟,大家都在啊!”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耳边响起,两个人影嘻笑着走近众人:“对不起啊,我们来晚了。”

贺卓铭的眼光慢慢地向上移动,然后停留在这两人的脸上,缓缓地呼出了一口烟。

“你们两个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们。章露、程莉。”

仍然不知道接下来将会是一场狂风骤雨的章露和程莉二人依然嘻笑着:“哟,何队,今晚脸­色­怎么不太好啊?呢不是说有事情要告诉我们的吗?那就赶快说吧。我们今天忙了一天,累死了。我们是特地过来听你说完就回去的。”

“回去?”贺卓铭冷冷地笑着,“你们这么忙,还要特地走这么一趟,可真是委屈你们了!”说完,贺卓铭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将手上剩余的大半根香烟狠狠在墙上地掐熄。

这是贺卓铭要发怒的前兆——文清明自然清楚得很。但是,现在的他却并不想阻止贺卓铭,因为他明白贺卓铭此刻的感受。虽然自己还能够勉强按耐住这股无名之火,可是他也不会要让贺卓铭也如同自己一样压抑。

既然到了应该生气的时候,那么就应该正正经经地生一次气。

文清明并不是一个想无限量地做好好先生的人。

他之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爆发过,只是因为这些小事还不足以让他动气。但是这不代表他就不会爆发。

文清明不会让自己发一些没有意义的脾气。

这是他一贯以来笃守的一个“愤怒原则”。

如果只是一些小事,那就不要轻易发怒。

如果到了非怒不可的地步,那么就应该好好地将自己的怒意宣泄出来,不要保留。

要么就不要出手。可是既然已经出手,那就不要给对手留下任何的机会。

这是文清明小时候打架得回来的宝贵经验之一。

记得在小学的时候,文清明有一次与人斗殴。当时,他并没有想要彻底打倒对方,故此只是在得到胜利之后便丢开了自己手上的棍子,转身想要离开。但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对方却乘机给了他的背后一棍子。

就在那一瞬间,文清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要么就不打架,但是一旦开始打架,就绝对不能让对方再有站起来的机会——至少不能让对手还有反抗的能力。

于是,他在背后中了一棍的同时,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回身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额头上。于是,对方这一次才真的实实在在地倒下了。

一个送到医院之后被缝了七针,并且留有轻微脑震荡后遗症的人是不可能在当场就展开任何有效的反击的——甚至他当时已经没有能力站起来了。

而现在,贺卓铭要来扮演这个怒发冲冠的角­色­,自己自然不会横加­干­预。

挡在一个愤怒的人面前,就和站在一辆失控的货柜车前一样愚蠢。

“我今天通知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贺卓铭寒声问道:“我不是告诉你们,让你们今天晚上一定要准时过来的吗?”

“我们现在不是来了吗……”章露二人小声地嘀咕着,“……反正一般来说,你们也没有什么事情要说。这个剧也已经排练完了……”

“什么叫做没有什么事情!”贺卓铭低声喝道:“我平时没有通知你们来的时候,你们就自己跑过来,然后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就不会在旁边看看我们怎么排练,就只是知道在一旁废话!然后等到要你们来的时候,你们就推三推四,说什么学生会那边有会要开。行!平时你们要去开什么狗屁会我都没有所谓。可是现在不是平时!我们的剧现在要被那些老师们禁演了!你们这些人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不能帮我们分忧也都算了,可是连我们的正常例会你们都不来露露面,你们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这个话剧,有没有我们话剧队?如果你们这么喜欢什么学生会的话,那么你们就­干­脆去你们的那个学生会好了!”

章露与程莉二人被贺卓铭这一顿抢白,心中不由都觉得一阵委屈。章露轻轻咬着嘴­唇­,不肯示弱道:“我们真的有事,又不是特地迟到的。何况,我们怎么知道你今晚要说什么事情?你们平时都是把我们叫过来,然后就不管我们,把我们一群人晾在那里浪费时间,我们怎么会知道你……”

“我在电话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贺卓铭的声音冷得有些怕人,让听到这句话的人完全没有办法有反驳之意。“我说的话,你就当作是耳边风吗?”

章露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但是还是强忍着不说话。

“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去什么学生会的话,那么你就去吧!”贺卓铭的目光中蕴含着相当明显的怒意:“只不过,要是这样的话,你以后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们话剧队里!”

“既然我接了这个剧,无论如何我都会演完它的。”章露的脸憋得通红,可是依然强行保持着让自己看起来不失常态。

“如果你的心都不在这里,继续演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贺卓铭决绝地说道:“你放心!即使你不演,我们也一样能够找到人来代替你!”

“好!”章露紧紧地咬着嘴­唇­,“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就如你所愿,退出话剧队!”说完,章露不再多话,转身快步小跑开去。

看着章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处,文清明只是稍微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到了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一句挽留的话——何况,如果他真的要挽留的话,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会阻止贺卓铭了。

既然心不在此,那还是不如放开手,让这个女孩走属于自己的路比较好。

“你会不会怪我刚才把章露骂走了?”

众人散去之后,贺卓铭慢慢地重新点上一支香烟,向正在一边发呆的文清明问道。

“我怎么会怪你?”文清明耸耸肩膀,“你是一队之长,要踢走哪个队员本来就是你的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情,说不上什么对不对的。”

“你认为我是因为自己是队长才把她踢走的吗?”

“当然不是。”文清明看着心事重重的贺卓铭,摇头道:“现在我们话剧队里面的纪律越来越松散,如果不能适当地给他们一些警告的话,只怕这种情况的确会继续恶化下去。虽然章露这次是我们这个剧组的一个重要的角­色­,可是她也是前一段时间缺席比较多的人。所以,你能够没有对她特别网开一面,反而能够狠下心来选她第一个开刀,我都忍不住对你有一些刮目相看了。”

“我还以为你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我是因为和章露有矛盾才乘机开除她。”贺卓铭淡淡地笑道。虽然这笑意看起来和平时无异,可是文清明却分明在贺卓铭冰冷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信任。

“其实,现在才是你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吧!”文清明叹了一口气,“前一段时间,由于……某些事情,她一直对你有误会。直到最近不久,她好不容易才消除了对你的偏见。可是想不到……”

贺卓铭淡淡一笑,不过这次的笑意中微微有些落寞之意。

“其实你刚才公开开除了章露的队籍,你自己也不好受吧?”文清明淡淡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章露她们是怎么进入话剧队的?”贺卓铭将头轻轻靠在墙上,感觉上似乎相当疲惫。

“当然记得。”文清明又叹了一口气,“她们是我们今年最早招收的一批新生。我们的本意是要对她们赋以重任,好让她们将来能够成为这所学校舞台剧的顶梁柱。所以我们平时有任何活动和计划都会尽量通知她们参与,希望给她们更多的锻炼机会。可惜的是,我们的做法似乎只是适得其反。”

“本来我们对她们是抱有最大的期望的。”贺卓铭似乎也有些失落,“可是想不到,今天我却不得不亲自将她驱逐出去。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不要为已经决定的事情后悔。”文清明拍拍贺卓铭的肩膀,“总之,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何况,我们现在也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在这里为这些不会改变的事情烦恼。我们现在想的,应该是另外一件更加迫在眉睫的事情。”

“还有一天的时间就要上演了。”贺卓铭暗暗地磨着牙,“时间上的确是紧得很啊!老人家,这次我们真的遇上了考验了。”

“原本要两个礼拜以上时间来训练的角­色­,现在只有一天多一点的时间来速成?!”文清明不由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用力一拍,哈哈大笑道:“这可真的是我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贺卓铭,和你合作,真是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贺卓铭淡淡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之你少担心。演员我明天就找出来给你。明天中午放学之后,主楼底层,老地方,记得不要迟到!”

贺卓铭果然言出必行。当第二天,文清明在放学之后来到主楼底层的老地方的时候,果然看到早已到达的贺卓铭身边站着一个正在看剧本,身材高挑的女孩。

文清明走到二人身前,对二人打了一个招呼之后,暗暗将贺卓铭拉到一边,指着那个女孩悄声问道:“她是谁?你不是在话剧队里面挑人么?怎么找了一个完全没有演过的人来替?你还想不想要这个剧演下去了?”

“她是大强介绍过来的,叫做汪彤。”贺卓铭习惯­性­地掏出一根香烟,“昨天晚上,当我和大强回到宿舍之后,在联想到这个角­色­的特征之后,大强就想起来他在艺术学院有一个朋友……”贺卓铭向汪彤虚指了一下:“……叫做汪彤,外型上比较接近我们的要求。所以今天早上我们就特地找到了她。”

“她就答应了。”之后的事情,文清明自然也就猜到了。

“今天一天的时间,再加上明天半天,”贺卓铭深深地吁出一口大气,“两天不到的时间就要将她这个新人训练到可以上台演出的水平。这次可真是……真是……”贺卓铭“真是”了半天之后,始终还是想不到应该“还是”什么好,便就此打住,随口抽了一口烟,向文清明示意道:“还是回去看看她看熟了剧本没有,如果可以了的话,我们马上就开始排练属于她的这一段。”

“其他人今天中午来不来?”文清明便走便问。

“我通知了他们,但是没有要求他们一定过来。”贺卓铭答道,“即使过来,我也没有时间管他们。所以他们要是过来的话,最多就是先认识一下我们的新演员而已。”

“明白了。”文清明点点头,“那么我们就事不宜迟了。时间可是不会给予坚强的我们任何同情的。”

“你看完剧本了么?”文清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汪彤,有些不太放心地问。

汪彤有些紧张地笑笑,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看完了。

“你如果不说话,不笑的话,的确很有一些剧本里面那个冷艳的恶魔的味道。”文清明后退了几步,由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一下汪彤,若有所思道:“可是如果你一笑起来,就没有那种味道了。你能够试着笑得……轻蔑一些么?”

汪彤呲着牙,好像牙疼一样动了一动嘴角。

文清明欲哭无泪地看了一眼同样是把眼泪吞回肚子里的贺卓铭:“算了,这些我们迟一些再说。卓铭,你来教她出场时候的走位。”

贺卓铭闻言,虽然百般不愿,但是也不好推搪,只好走到汪彤面前淡淡道:“你看着我,跟着我的步子的节奏来走就好。”

汪彤点头称是。但是她还没有走出三步,文清明与贺卓铭已经同时大声喝道:“停!”

汪彤马上听话地停下了脚步。

“你刚才是怎么走的?”贺卓铭指着汪彤的双脚,“再走一次给我看看!就按照你原来的走法走几步。快走!”

汪彤虽然不明其中所以然,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几步。

文清明与贺卓铭二人同时面如死灰,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情。

“你走路为什么要分开腿?”一向冷静的贺卓铭此时说话也不由有些颤抖,“你难道就不能走得更加有仪态一些吗?”

“我现在走得很没有仪态吗?”汪彤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

文清明推开就快要气绝当场的贺卓铭,强笑着对汪彤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先向你解释一下你所扮演的这个角­色­的特点,好不好?”

见汪彤同意了,文清明便翻开了剧本讲解道:“你要记住,你现在所扮演的是一个恶魔的角­色­。也就是说,你是一个拥有无穷能力,能够将世界上一切东西——包括人类都踩在脚下的角­色­。所以,你在走路的时候,一定要保持一种高贵的神态。首先,你的头……”文清明用手示意汪彤将下巴抬高一些:“……必须稍微上扬,也就是要让人觉得你看起来很高傲,有一种不可征服的感觉。”

“尤其是走路的时候,绝对不能象刚才一样叉着双腿走!”贺卓铭道:“八字步看起来一点也不优雅。你现在要扮演一个高贵的角­色­,要走一字步!不能象你平时那样走那些……”贺卓铭还没有说完,忽然“嗯”了一声,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击一般,同时也闭上了嘴巴。

刚刚把手从贺卓铭背后缩回来的汪彤如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保持着笑意听文清明解说剧本。

“师兄,你们果然都在这里!”正当文清明与贺卓铭二人在为汪彤的八字步伤透了脑筋的时候,又有一人匆忙赶到。

“阿颖,你也来了?”文清明有些意外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现在还没有排练到有你的戏份的地方,其实你可以不来的。”

“我知道,”古颖鹃神­色­焦虑地说道:“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来的。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们另外一件事情的。”

“什么事情?”文清明笑道:“希望是一个好消息。”

“眼镜他病倒了,今天早上被送进了医院,现在还没有出院。听说可能还要继续留院观察几天。”古颖鹃低着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呆若木­鸡­的二人。

什么叫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文清明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

如果说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游戏的话,那么这个游戏也实在玩得太过分了。

“怎么办?”这回连贺卓铭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现在只能马上找人替代了。”文清明眉头一皱:“总之,既然我们都已经努力到这个地步了,就绝对不能退缩!”

“刚刚才换了一个角­色­,现在马上又要继续换一个角­色­?”贺卓铭不停地搓着双手,“眼镜他病得很严重吗?你肯定他明天不能回来?”

古颖鹃点头道:“他明天肯定回不来。”

“这回麻烦大了。”文清明在自己下颌的胡渣处摸来摸去,似乎也在为这突发的状况头疼不已。

“本来以为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人而已,现在一换就连续换了两个角­色­!”连贺卓铭都不由得苦笑着说道:“而且还是在上台的前一天才发生这种事情。我们这次的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一些。”

“我们本来是想通过这个剧带一带新人,好让他们可以得到多一些经验的。”文清明也摇头道:“可是,现在看来,到了最后,却只是剩下程莉一个新生,其他人都出现了意外。结果,最后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这就说明了,事情想起来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贺卓铭将只是吸了几口,之后便自己燃烧殆尽的香烟烟蒂扔掉,“现在,我们的所有计划都几乎被打乱了。这个话剧先是被人禁演,然后换了一个女主角,现在还要连男配角也要换掉。我以前排剧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问题,今天在这个剧里面全部都一次出现了。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给我们的考验。”

“总之怎么样都好!”文清明总算还算头脑比较清醒,“现在我们先不要管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先想好可以找谁来接替再说。”

“现在我们队里的男生?”贺卓铭想了一想,终于还是摇摇头:“不行,现在我们队里抽不出人来。阿勇前一段时间就说好他要忙着处理广播站的事情,而阿建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也不知道他到底还来不来。展鹏已经完全投身歌队,那就更加不用说了……这么说来,那么我们队里现在真的是找不到一个人出来做候补了?”

“又要另外找人么?”文清明担心道:“你又准备到外面去找一些素不相识的人回来当后备演员么?”

“易正!”贺卓铭猛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得欢呼道:“易正之前也有来看过我们的排练,如果要他来替代眼镜的角­色­的话,应该绝对没有问题!”

文清明被和贺卓铭一提醒,方想起来此事的确还可以走这条路,这才稍微定了定神。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对入院的秦万流表示一些慰问之意,当下连忙向古颖鹃询问了一些情况,并且拜托她替自己向秦万流表示慰问,方才完全放下心。

演出当日,晚上七点三十分。学校礼堂入口处不远的一小片空地上。

“乘着还有时间,我们再来走一次过场!”贺卓铭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份几乎已经被揉烂的剧本对面前的众人说道。

“还要继续吗?”额角上已经见有一些汗意的易正道:“反正现在人还没有齐,不用太急着排练这么多次吧!你们不是还有一个女生的角­色­吗?她怎么还没有来?”

“他说的是程莉吧?”文清明向贺卓铭道:“我也觉得奇怪。虽然说她的戏份不是很多,可是自从昨天开始,我们就一直没有见过她。只不过因为她的戏份本来就比较少,所以我当时也没有怎么留意。可是,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这个剧就要上台了,她怎么还不来呢?”

贺卓铭脸­色­­阴­沉:“我不知道。反正我也没有收到过她的任何信息。”

“那么我们需要打个电话问问她么?”文清明已经开始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准备拨号码了。“无论她来还是不来,都应该事先告诉我们一声才是。”

“你觉得需要的话就自己打吧!”贺卓铭冷冷地说:“我现在不想听到这些没有时间观念的人的声音。”

“别说混话!”文清明将电话拨通,然后递给贺卓铭:“你是队长,这些事情不是你做还有谁做?少闹别扭!乖乖做好你的本分,不要让我们的剧在上演之前发生什么事情。”

“你们的话剧,我有答应过让它上演了吗?”

一个众人熟悉的讨厌声音响起,只见单紫宛协同景鹰正在向众人走来,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面容看起来稍微和蔼一些的老年女教师。文清明看看正在一边讲电话的贺卓铭,随手扯扯易正的衣角。易正会意,便也举步随同文清明上前,挡在众人面前。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单老师你应该说过,只要我们对这个话剧进行一些修改,那么就可以上台了,对不对?”文清明努力让自己保持着一种交际式的微笑,“我们已经修改过了,那么现在,为什么你还要对我们横加阻拦?”

“我想过了,你们的话剧实在是太多问题了!”单紫宛官威十足地说道:“所以,就算没有其它节目来替代你们的节目都好,我也不准备让你们上台!”说完,她得意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艺术团团长景鹰:“你们准备好调整节目单吧!”

全场人都屏住了呼吸,想要听听景鹰会怎么说。

虽然在此之前,景鹰对众人拍着胸口,说是为了话剧队的这个剧,艺术团宁肯玉碎,不为瓦全。可是,毕竟当时晚会还没有开始布置,一切事情要收手的话都还来得及。而现在,晚会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开始,场地已经布置完毕,艺术团的所有成员也都准备就绪,所有节目都已经编排好——景鹰愿意抛开这一切的顾虑,继续遵守自己的承诺么?

而这一切,都在景鹰的一句话之中。

而在这个时候,即使景鹰向学校方面妥协了,文清明想,自己也不会怪他的。毕竟,除了自己这些人之外,还有很多人也为了这台晚会而流汗。如果今天因为自己这些人的原因而让他们的汗白流的话,文清明也会觉得过意不去的。

“的确,如果单老师你真的不想要这个话剧上台的话,我们的晚会节目单真的需要一些改动才是。”景鹰温和地微笑着,似乎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此言一出,话剧队众人的心情同时跌到深渊。而单紫宛的脸上却显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似乎对景鹰的识时务颇为满意。

“你……”

景鹰微微伸出手来,虚空按了几下,示意刚刚打完电话就听到自己这句话,因而想要开口Сhā话的贺卓铭暂时不要说话,先听自己说完。见贺卓铭暂时沉默之后,景鹰便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说道:“不过,如果要改的话,就请老师你把这个晚会上所有艺术团的节目都划掉。只是记住不要有任何的遗漏。”

单紫宛听得景鹰这么一说,脸­色­霎时间变得相当难看。这个晚会除了不到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是其它社团参与的嘉宾节目之外,其它几乎所有的节目都是由艺术团自己包办的。景鹰这种说法,实际上就是要让整个艺术团罢演,让这台晚会唱一场空城计。而单紫宛本身就是负责艺术团工作的人,如果这台晚会以这种方式结束的话,估计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故此,当她听到景鹰这句话的时候,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

话剧队众人这时候才低声地发出一声欢呼——毕竟对方是老师,虽然现在己方稍微站住了脚跟,但是也不能够太肆无忌惮地让这些平日习惯高高在上的师长们太掉面子——毕竟,面子对他们来说总是比较重要的——至少对于某些人来说,面子比他们的职责重要一些。而这个“一些”到什么程度,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大家不要这么激动,有话慢慢说。”正当众人陷入僵局之际,那个一直没有作声的老教师终于开口了:“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你们的节目原意是好的,不过就是在表演的时候有些问题。”她边说便将目光停留在文清明等人身上:“现在,我们不是说不给你们上台,只是你们的一些情节实在是影响不好啊!”

文清明虽然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来头,不过在见她开口之后,单紫宛就相当老实地向后让了一步,估计应该比单紫宛的官阶还要高上几级。如果是平时,文清明或许会比较和颜悦­色­地对这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老师说上几句,可是现在既然景鹰已经表明立场,对众人掷杯示警了,那么自己这个项庄就不应该再为了助兴而舞剑,而是应该将剑尖对准目标了。故此,文清明也抬起头来,两道目光直逼对方道:“这一点,我想老师你们是太多虑了。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这所学校的舞台剧,因为我就是本校话剧的创始人之一!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所学校的话剧情况。这几年以来,可以说,这所学校上演过的话剧,至少有一大半都是和我有关系,所以你们不必为这些事情而­操­心。我们知道什么能够在舞台上演,什么不能够演。这些专业的事情,你们还是交给我们考虑就好!”

那老师似乎并没有因为文清明语气之间透露出来的不敬而生气,只是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很有经验的人,可是你们也要考虑一下台下的观众会怎么想啊。我们也都知道你们已经努力了很久,也并不想和你们过不去。不过你们也应该为学校方面多考虑一下,不要光顾着什么舞台效果才行啊!”

“既然老师你这么说了,我们也可以考虑一下。”

文清明还没有开口,一边的贺卓铭已经接过了话柄。“我们可以考虑适度地缩短那些场景的时间,甚至可以减少那些场景。不过,前提是你们必须要让我们这个话剧能够顺利上演,否则,我们改了也没有用。”

那老师回头与单紫宛低声私语几句,然后又转过身来对众人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么我这次就同意你们上台照常演出。不过你们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如果到时候还是出现这些让同学们觉得不能接受的场面的话……”

“我作为话剧队的队长,会承担责任,自动退队!”贺卓铭淡淡道。

“我作为这个话剧的作者,也会退队,好给老师你们一个交待。”文清明淡然一笑,瞥了贺卓铭一眼,正好看见了他嘴角处的一丝冷笑。

“既然是这样,你们怎么可以不算上我的一份?”景鹰朗声一笑:“如果你们捅了什么漏子,我这个艺术团团长可是难辞其咎啊!”

“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么就算了!”这次说话的是神­色­之间极不自然的单紫宛。不过,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似乎也想不出其它什么话好说,转身便向会场走去。而另外的那个老师则向众人再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也慢慢离开了。

“你们真的准备改剧本吗?”景鹰看着两名老师离开的方向,朗声问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建议你们不要作任何的改动。我觉得,你们的话剧很好,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的。而且你们没有必要听一些外行人无谓的意见。”

“可是如果我们不改动的话,你岂不是……”故意说这句话的文清明与贺卓铭对望一眼,二人不由都暗笑起来。

“我们艺术团可不是学生会!”景鹰大笑道:“学校要赞助我们,我们自然不会把这些钱丢给别人。可是他们要是以为能够用这些东西将我们牢牢控制,那就大错特错了。况且,这个团长有什么好做的?我难道会为了这区区一个虚名就放弃初衷吗?你们不用担心,到时候应该怎么演,你们就怎么演好了。”

“这个当然!”贺卓铭将手机还给文清明。冷笑道:“即使你不说,我们本来也都是这样打算的!”

“好!既然是这样,我就放心了!”景鹰大笑一声,“我不妨碍你们排练了。希望待会儿可以在舞台上看到你们­精­彩的演出!”

说完,景鹰向众人挥手示意了一下,然后转身大步离开。在他离开之时,文清明隐隐觉得这个团长身上比他的前任多了一分豪气。

“对了,刚才你打电话给程莉,她说什么时候会过来?”文清明将手机放好,顺口向贺卓铭问道。

“我刚才打电话问过她,”贺卓铭漠然道:“然后她以为那天我在骂章露的时候也顺便骂了她,所以我在叫章露滚的时候,她认为我也要她一起走,所以她就一直没有过来——因为她以为自己也被开除了。”

“那么你怎么跟她解释?”文清明奇道。

“所以我刚才就告诉她,她现在真的被开除了。”贺卓铭神­色­不改地回答文清明。

二十五 庄生梦蝶

临上台前最后几分钟,舞台后方的化妆间。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易正一边闭上眼睛任由工作人员为他化妆,一边淡淡地说,“想不到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回来当临时演员。”

“你有多老啊!你和我是同届……原本是同届,我都没有说这种话呢。”文清明想要驱散这种烦闷的气氛。

“你还准备在这里多久。一直到毕业为止吗?”易正忽然睁开眼睛,一本正经地问。

“……也许吧。”文清明叹了一口气。“我放不下他们……你也知道,现在我们这群人之中可以说没有人可以接过我手里的这支笔……而且我在这里所学会的东西还没有教给他们……而且……”

“总之就是一句话,你不想放手,对吧?”易正摇摇头,“你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和你表现出来的那样果断?你真的认为这个地球没有你就不会动了吗?”

文清明不由黯然低下了头,因为自己心中的确有一些想法正如易正所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说的对,我还是不够果断。”

“所以你今天才会再次出现在这里。”易正淡淡地说,这与他一贯以来嘻嘻哈哈的­性­格不同,令人稍微觉得有些不自然,“你最后还是回来了。如果是我,我是绝对不会在离开之后又回来的。”

“可是,我就是这种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易正的脸上浮现出他向来的笑意,“自从我开始和你合作以来,我就知道你是个不中用的家伙了。整天板着脸,一本正经,但是心里软得要命。”

“是吗?我还是觉得自己对身边的事情太冷淡了。所以……”

易正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知道吗,如果你什么都想关心,想对所有的事情一视同仁,那么最后的结果就是你将什么也没有关心到,你将会失去所有。”

“……”文清明无言以对,只好保持沉默。

“走吧,”易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皱,“不要让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丢脸。”

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象这样正式地登上舞台了呢?

在走到舞台边缘的时候,文清明忽然在脑子里闪过了这么一个问题。

好像自从自己进入话剧队以来,都从来没有试过由自己亲自主演过一个自己编写和执导的话剧。自编自导自演,这还是头一次。

不过现在不是自己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文清明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现在开始,自己就是一个演员——不,应该是剧中的角­色­了。

文清明最后深深呼吸了一次,大步走上了舞台。

灯光亮起,舞台前方的布幕慢慢向两边分开。

独自落寞地坐在舞台中央的文清明手中紧紧地攥着一份文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阵清脆的脚步由远而近,最后停在了文清明的面前。

“你来了。”头也没有抬的文清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压抑着满腔怒火一般,“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你等我­干­什么?”一个带着不屑味道的声音响起。

“等你­干­什么?”文清明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忍不住狂笑几声,同时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自言自语般道:“枉我一直以来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可是我想不到,你居然也会这么卑鄙!这么无耻地剽窃我的文章!”说到这里,文清明猛然回过头来,扬起手中的文稿,高声喝问道:“为什么?!”

站在他面前的贺卓铭似乎冷冷地笑了一笑,但是却并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根香烟,慢慢地点燃。

“为什么?!你给我说话!”与冷静得出奇的贺卓铭截然不同,文清明每问一句,音量便提升几阶,语气之间的怒意便浓烈几分。待到最后,文清明已经完全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在对着贺卓铭在怒吼了。

“我剽窃你的文章?我什么时候抄袭了?”贺卓铭冷冷地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文清明,随手抽过文清明已经递到自己面前的文稿,随意地翻了几下,轻蔑地笑道:“你看看这篇鬼东西!这是我发表的文章吗?”

“可是……”看着依然想要巧言狡辩的贺卓铭,文清明只觉得仿佛有一口气堵在自己的胸口,让自己一口气接不上来,不由接连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可是,你那篇文章用的是我的构思!”

贺卓铭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不由失笑道:“你的构思?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相信这是你这种三流小作家的构思.我想也不会有人会相信!”

“你……”觉得受到了侮辱的文清明忽然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猛然伸手揪住了贺卓铭的衣领,同时扬起左手的拳头,准备对着面前这个可恶的人的脸上就是一拳。

可是,当这个拳头扬到最高点之后,文清明的手却僵硬住了。

自己真的应该打下去吗?

面前这个人是身份比自己高的多的成命作家,自己有这个本事能够打他吗?

况且,即使自己真的打下这一拳,又能改变什么事情呢?

似乎是看出了文清明的犹豫,贺卓铭冷冷一笑,左手一挥,将文清明的手拨开,同时将文清明震开到几步之外,嘲笑道:“看看你这个懦夫,你甚至连给我脸上一拳的勇气都没有。有什么人会相信像你这种懦夫可以写出这种文章?”说完,他随手将文稿向自己的身后一扔:“这种垃圾还是扔掉的好。”

文清明连忙奔到贺卓铭身后,捡起了被抛落地面的文稿。

“你……”终于再也按耐不住的文清明奔近了贺卓铭,用手指着贺卓铭的脸,怒道:“你这个……”

“你这个懦夫,给我闭嘴!”贺卓铭顺手抄住文清明的手,用力向后一拗。文清明吃痛,身体不由向后一倾。而贺卓铭得势不饶人,借势向前一压,本已失去平衡的文清明再也没有办法站立,当下被压得半跪下来。

被压得半跪下来的文清明正要挣扎着起来,冷不防贺卓铭一口香烟对着自己的脸喷来。文清明被这口烟熏得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但是,贺卓铭没有给机会让文清明有机会逃避,伸出一只手捏住文清明的下颌,将文清明的脸强行拧回来对着自己,一脸嘲弄之­色­:“其实你应该谢谢我,这么好的构思在你手上只会是一种糟蹋,是我把这构思发扬广大,是我把它变成一部畅销的小说的。你……你可以吗?”

说完,贺卓铭轻轻在文清明的脸上拍拍,起身离开。

“对了。”刚走开几步的贺卓铭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嘲笑着对瘫在地上的文清明道:“对了,下次还有这样的稿件就拿来给我吧……废物利用我乐意之至!”说完,他得意地笑着,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你给我滚!”文清明将被贺卓铭践踏过的剧本用力地扔在地上,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地上。同时,他觉得心中有一种强烈无匹的耻辱和愤怒的感觉正在蔓延,而且这种越来越明显,似乎就快要脱离自己的控制,要冲破自己的胸膛一般。

“糟糕了!”

文清明在心中暗暗惊呼。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情绪膨胀得比自己开始时候的想象要快得多。原本他认为自己可以在第一幕结束的时候还能够保持冷静,保持着“演戏”的状态,可是由于贺卓铭的配合实在太到位,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真的动了肝火。而现在,这种怒意已经开始蔓延到自己的全身,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明明已经排练过很多次了,不应该有这种情绪失控的低级错误出现才是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就是出现了呢?

文清明心中猛然一惊——自己不是真的把自己完全融入了这个角­色­了吧?

如果现在站在舞台上的人已经是自己剧本之中的那个角­色­,那么原来的文清明这个人呢?文清明这个本来应该是真是存在的人去了哪里?

“别傻了,我不就是你么?”

一个嘲讽一般的声音在文清明的心底响起。

“你是谁?”文清明有些惊恐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位置,仿佛想要看穿自己的身体,想要将自己身体中那个奇怪的声音的主人揪出来。

“不用想了,我就是你。”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用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在看着文清明的一举一动,“只不过,我是活在影子之中的你。”

“你是我?”文清明颤抖着:“不可能!你是我,那么我是谁?”

“我是你,你也是你。”那个声音似乎在笑一般,“不过,你是活在阳光下面的你,我则是活在你背后的­阴­影之中的你。从你出生开始,我无时无刻都在你身后。你之所以没有发现我,是因为你从前从来没有回过头来看我。”

“那么你今天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跑到我的面前来?”文清明觉得自己撑着地面的双手不停在颤抖,似乎对自己的这个身体感到不负重荷一般。

“我跑到你的前面来?”那个声音不屑地一笑,“看来你有一些事情还不是很清楚。现在,不是我走到你的面前,是你自己回头,走进了我的黑暗。”

“胡说!”文清明低声喝道:“我怎么会……知道有一个永远隐藏在背后的自己?我……这实在是太荒谬了!我不可能……”

“对,你是不可能知道的。”那个声音似乎稍微正经了一些:“想你们这些只会将目光停留在前方的人,当然不会留意到活在你们背后­阴­影的我们。可是现在,你却的确回头了。虽然你不是有意回头,可是,你终究是回头了。所以,你总算是看见了我,看见了一个活在你自己内心深处的另外一个自己。”

“我回头了?”文清明愣住了。“我是怎么回头了?”

“你难道不觉得这个由你自己虚构出来的人物很眼熟么?”那个声音冷笑着道:“你能不能想起这个人象你见过的哪一个人?”

“谁?象谁?”这个时候的文清明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迷乱。

“你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就能见到这个人。”那个声音大笑着,仿佛在说着什么可笑之极的事情。“这个人不就是你么?”

“不!”文清明低声吼道:“虽然我承认我写出来的人物可能会有一些我的­性­格感情的投­射­,可是这个人绝对不是我!”

“你说的也没有完全错。”那个声音的方向开始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忽左忽右,却又仿佛无处不在:“因为这个人不是平时的你,而是一个你从来没有留意到的人……不,我知道你一定有留意到的!”

“你只是假装不知道!”那个声音忽然出现在文清明的正前方,就好像有一个人猛然冲到了文清明的面前说话一样。虽然文清明看不到任何物体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是这个声音来得实在太过突然,故此文清明还是条件反­射­地向后一退,想要避开这个无形的声音——或者可以说是要避开这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

“怕了么?你这个懦夫!”那个声音哈哈大笑着,盘旋着离开,然后又集结在文清明的头顶处:“这个角­色­不就是真正的你么?为什么不敢承认?”

“胡说!这个角­色­怎么会是我?”文清明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全身好像都僵硬了。虽然动弹不得,但是他还是争辩道:“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用你这些局外人来告诉我!”

“局外人?”那个声音复又是一阵狂笑:“可是,我这个局外人比你更加清楚你自己,更加清楚你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懦夫。信不信由你。”

“我绝对不信!”文清明用力地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

“没有用的,即使你捂住耳朵也没用。”那个声音还是异常清晰地直达文清明的身体每一处:“因为我是在你的心里对你说话的。我早就说过,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

“闭嘴!”文清明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

“我什么也没有说过。”那个声音仿佛就在文清明的耳边说着悄悄话一样,偷声道:“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在跟自己说话。”

文清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一滴汗水滑过自己的鼻梁,然后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最后摔得粉身碎骨。

“其实你自己清楚得很,你根本就不会演戏。”那个声音幽幽道:“而你这次之所以能够这么投入,是因为你要演的人就是你自己。”

文清明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个声音见到文清明已经屈服,不由得大笑道:“看来你总算是明白了。虽然你平时用面具和伪装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可是你现在应该记起自己原来应该是什么样子了吧?就算你怎么努力地想要隐藏自己的本­性­都好,它始终还是存在的。”

仿佛有人轻轻在文清明的胸口轻轻一戳,那个声音随之说道:“你以为假装成熟,假装冷酷就可以逃得过我了么?你以为将自己的过去埋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就可以割舍昨天了么?没有用的。”

那个声音贴在文清明的耳朵边上,神秘兮兮地悄声道:“因为他们的冤魂会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跑出来揪住你的心的!”

文清明一惊,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声音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茫然失措地抬起头来,却见易正正在缓步走上舞台。

自己还以为分神了很久,可是,原来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吗?

可是现在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个问题了。因为自己现在还在舞台上,还需要继续将这个话剧演下去。故此,文清明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常态,继续演戏下去。

只不过,现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忧虑。

那个声音还会不会出现呢?

可是之后连续的情节中,不知道是否察觉了文清明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提防,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文清明也逐渐入了戏,慢慢将这件事情放在脑后了。

……

灯光逐渐变得黯淡,舞台上只剩下了两具伪装的“尸体”。

这里就是在第二幕临结束的时候的场景。

在前面的故事中,文清明所扮演的角­色­已然受到了恶魔的诱惑,甘心付出一个未知的代价,让自己变成一个准恶魔。[奇`书`网`整.理提.供]不过由于这个角­色­放弃了“人”的资格,故此他不能再与任何人有实体的接触。他本来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也不以为意。可是,当他的朋友就在自己的面前遭遇到羞辱,关心自己的人因为得不到帮助而殒命的时候,他才明白到自己的逃避是多么地愚蠢。

而现在,文清明就正好演到了这一段。

站在舞台上的文清明按照先前排练的设计一般,木然走近了由古颖鹃所扮演的角­色­“尸体”前面,慢慢地跪了下来。

现在,他应该假装非常悲伤和后悔才对的。

这种悲伤应该是假装出来的才对。

可是为什么,现在自己的眼眶之中会这么热?

“你其实真的很想哭吧?”

那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声音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在文清明的耳边细语道:“既然你想哭,那么你就哭出来好了。”

“你胡说!”文清明在心里大喊道:“我一点也不想哭!我是男人,怎么会有这种没有出息的想法!”

“到了现在,你还要继续欺骗你自己么?”那个声音轻轻地在文清明的脸上吹了一口气,“如果你不想哭,那么这是什么?”

就在文清明感觉到这口气吹到自己的脸上的时候,自己的眼睛中确确实实地有一滴滚烫的液体慢慢地滑过自己的脸庞,并且顺着自己脸,停在自己的嘴边。

是汗吗?

文清明微微伸出舌尖舔了舔那滴液体——他肯定那绝对不是汗。

因为汗水之中不会有这种悲伤的味道。

真的是自己的眼泪么?

“你看,我没有骗你吧?”那个声音淡淡道:“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骗你,谁都会骗你。即使是你自己有时候也难免会欺骗你自己,可是,只有我,只有这个活在你内心最深最­阴­暗之处的人绝对不会骗你。”

那个声音似乎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没有必要骗你。”

“不!我不会真的哭!”文清明抱着头道:“我只不过是在演戏,我不会真的流泪!刚才只是偶然而已!我不会真的哭的!”

“如果你真的想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一个不会流泪的人的话,”那个声音此刻似乎也带着几分难掩的怜悯之意,“那么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文清明被这个声音提醒,这才恍然大悟般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这伸手一模之下,文清明自己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是泪水!

怎么会这样?!

刚才由于没有发现,故此文清明一直以来都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现在突然知道了这件事情,文清明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如同泉水一般不停从自己的眼中涌出来,完全封闭了自己的视线。文清明大吃一惊——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岂不是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么?那么自己应该怎么将这场戏演下去?

惊恐的文清明拼命地用衣袖揉着自己的眼睛,想要将模糊了自己的所有泪水都抹去。可是,这泪水却似乎无穷无尽似的,好不容易驱散了第一潮,马上又有第二潮袭来。如此重复一浪接一浪,好像永远也不会休止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文清明慌乱地对那个声音叫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为什么我会流泪?”

“我什么也没有做过。”那个声音悠然说道:“我只是把你的内心真正的想法告诉你,让你的身体作出最自然的反应而已。”

“无论你想­干­什么,最好都尽快给我停止!”文清明­色­厉内茬地低吼道:“我不想听到你继续胡说下去!你给我滚!”

“你要搞清楚,不是我想要缠着你,而是你自己不能摆脱我!”那个声音忽然停在了离文清明鼻尖前,“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能够听到我的声音?”

文清明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因为这些话,都是你自己心里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那个声音始终停留在文清明跟前:“这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心里话!你自己一直都清楚得很,只是一直都把这些话埋藏在你自以为很安全的地方,假装不知道而已。”

文清明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今天,因为你在演戏的时候太过入神,所以暂时将你平时的­性­格忘记了,所以我才会暂时出来和你说说话。”那个声音淡淡地笑着,然后慢慢地向后退开几步,忽左忽右地闪烁着。

“只有你完全出神,你才能够听见我的声音。”那个声音慢慢绕到文清明的脑后,“因为只有这种时候,你才愿意听一听你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

“这才是真实的我?”文清明整个人都愣住了,“那么平时的我究竟是谁?如果你才是真正的我,那么我又是谁?”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呢?”那个声音叹了一口气,似乎对文清明依然对在这个问题搅不清而失望。

“不可能!”文清明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不合常理的解释:“我就是我,你就是你,怎么会变成我又是你,你又是我呢?”

“庄生迷梦,”那个声音淡淡道:“孰为庄生?孰为蝶?别人不知,可是当事人自己尤且不知么?”

庄生梦蝶?

文清明听到这四个字,混乱的思绪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你的意思是说,我为庄生,你为蝶么?”

“为什么不是我为庄生,汝为蝶呢?”那个声音调笑道。

“谁是庄生,谁是蝶,现在都不重要!”文清明的双眼看着虚无一物的前方,似乎努力地想要找出那个声音的位置所在。“重要的是,我想知道,现在究竟是我在你的梦中?还是你在我的梦中?”

“既然你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那么何必要计较这究竟是在谁的梦中呢?”那个声音黯然地说:“在你的梦中又如何?在我的梦中又如何?”

“如果是在我的梦中,我就会让自己尽快醒来!”文清明咬牙道:“如果我现在是在你的梦中的话,那么我就要摆脱你的这个梦!”

“你想要醒来?”那个声音不由得纵声大笑道:“你想要清醒?那么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自己真的是醒来?你怎么会知道自己不是躲进了另外一个梦里?”

“我……”文清明一时间想不到如何反驳这句话。

自己一心想要醒过来,可是有谁知道自己是真的醒过来呢?就像那个声音所说,自己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进入了另外一个梦境之中呢?

庄生晓梦迷蝴蝶,究竟是蝴蝶梦化庄生,抑或是庄生梦化蝴蝶,这个死结,在千年之前,庄生自己没有办法解开。而千年之后,这个问题依然困扰这一些想要对这个问题寻根究底的作茧自缚者。

文清明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这个迷梦之中了。

演出终于结束了。

文清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演出的。他只是记得在自己忍不住在舞台上痛哭出来之后,整个人就已经失去了控制,只是凭着最后一丝未消失殆尽的意识,将这个话剧一直演完。不过在谢幕之后,文清明便马上离开了后台,冲出了礼堂,跑到了礼堂后面的一片空地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想让自己到现在还不能停止的眼泪尽快流尽。

“怎么回事?”一个冷冷的声音在文清明身后响起。

如同惊弓之鸟的文清明差点以为又是那个神秘的声音又出现了,不过他马上就认出来,这个熟悉的声音只不过是贺卓铭而已。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用力地甩甩脑袋,回过头来强笑道:“什么事?”

“什么事?”贺卓铭冷冷道:“你刚才究竟在­干­什么?第二幕快要结束的时候,你怎么好像就忘记了要怎么演一样?在最后,连阿颖上台你都没有看见,结果还是易正在后台提醒你,你才记得接下去后面的戏。”

“对不起。”文清明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刚才真的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

“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会很投入地演绎这个话剧,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投入到这个地步。”贺卓铭看了一眼文清明微红的眼眶,缓缓地拿出一根香烟叼上,淡淡道:“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不过是假哭。可是刚才我在旁边也看到了,到了后来,你的眼泪根本就控制不住。”

“对不起。”文清明尴尬地道歉道。

“不用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贺卓铭突出一口烟,冰冷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更何况,这根本就不算是错。”

“我刚才没有演错什么情节吧?”文清明不由紧张地问。

“老实说,你刚才的确演错了一些地方。”贺卓铭冷笑道:“在最后一幕的时候,你应该和大强有几句对白的。结果,你最后还是忘记了。”

“真是对不起!”听贺卓铭这么一说,文清明也似乎有了一些印象,连忙一再道歉:“我当时真的是忘记了,实在对不起!”

“不过,虽然你演错了几段情节,可是总体的效果却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得多!”贺卓铭终于得意地笑了一下,“在前两天彩排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的最好效果就是那样而已。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当时的效果不好。实际上,彩排的时候的效果已经很好,我本来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会比当时更好。”

“更何况,后来还发生了一些意外。”贺卓铭在文清明身边的一个花坛边缘坐下,悠悠道:“连续换了两个主要的角­色­,到了最后还撤掉了一个演员。老实说,当时即使是我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可以演好这个剧了。”

“可是想不到,这个世界还真的会留给我们这些不肯放弃的人最后一个机会。”贺卓铭努力想要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不过最后依然失败。“汪彤今晚的表现已经超出了我的期望了。虽然她走起来还是有些八字脚,不过却被她的装扮和说话的语气掩饰得天衣无缝。而易正这个老戏骨更加是不用说。虽然只是排练了半天,可是和你搭戏的时候一点生硬的感觉都没有,更加在你出神的时候及时帮你救场,完全让台下的观众看不出破绽。”

“那可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文清明苦笑回答。

“而你却更是让我意外。”贺卓铭指着文清明道:“在之前的排练中,我从来没有见到你象今晚一样。可以说,你刚才真的是完全将自己抛开,彻底与你笔下的人物合而为一了。这种投入度,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

“结果演错了后面的几个场景。”文清明讪讪地自嘲道。

“可是观众们不知道我们的剧本。”贺卓铭将几缕遮住了视线的发丝拨开,冷笑道:“只要我们能够将错就错下去,他们就不会看出其中的破绽。你知不知道,刚才下面坐在下面的观众一共鼓了多少次掌?”

“我刚才都哭昏头了,哪里还能够留意到这些东西?”文清明摇摇头。

“老实说,我也没有数清。”贺卓铭淡淡道:“我除了知道次数很多之外,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情?”文清明也想知道这件连贺卓铭都觉得有趣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我发现,每次的掌声都是全场式地响起。”贺卓铭得意地笑着说:“而不是象从前一样,要靠那些坐在前排的艺术团成员自己带头鼓掌来造势。可以说,这次的掌声,是我们自己亲手打拼回来的,而不是靠别人同情而给的。”

“原来你们在这里。”

远处忽然有一群人在七嘴八舌地向这边走来。文清明定睛一看,原来是话剧队的同仁找上门来了。

“过去吧,不要让他们久等。”贺卓铭站起身来,同时伸出手来放在还坐着不动的文清明面前:“合作愉快。”

文清明看着贺卓铭放在自己面前的手,不由摇头笑着,伸出手来,紧紧地握着贺卓铭温暖的手掌,借势站了起来,同时也学着贺卓铭说了一句:

“合作愉快!”

二十六 独余斯人

“说真的,我在接到你们的电话的时候真的是有些吃惊。”文清明慢慢将手上的酒杯放下,淡笑着对坐在面前的二人说:“我还以为你们都已经离校了。”

“你说得不错,我们确实很快就要离校了。”坐在文清明对面的祁君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张丽,笑言道:“可是,如果我们在离校之前不和以前的老伙计们见见面,那么岂不是走得太没有意思了吗?”

之前,在接到祁君他们的电话的时候,文清明确实有些意外。因为自从“燎原”众人分道扬镳之后,他几乎再也没有见过祁君他们。再加上后来因为转系的原因,他又搬了宿舍,改了电话,于是就更加与众人隔绝,几乎可以说是再也没有来往了。

而今天早上,祁君却忽然致电自己,说是想找自己出来聚一聚。听祁君这么一说,文清明才想起祁君这些人都已经是大四了,而现在距离学期结束也不过几周时间而已,估计是祁君他们在临走的时候想要和自己见上一面叙叙旧,故此也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对了,你现在还有和林师姐她们联系吗?”张丽在一旁Сhā口问道。

文清明耸耸肩,遗憾地摇摇头:“我是一个标准寡情薄幸的人啊!老实说,自从她们毕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过她们了——我甚至在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没有发过半条信息去问候过她们。”

“你这个小子!”祁君半站起身来在文清明的肩膀上砸了一拳:“就算你再忙,也不能这么没有礼貌啊!那些可都是前辈!打个招呼也要不了你几分钟时间!”

“其实,不是时间的问题。”文清明笑笑,“我虽然不是很有空闲,不过我也还没有忙碌到需要日理万机的地步。我是特地这样做的。”

“为什么?”祁君奇道:“你和师姐有什么过节吗?”

“说不上什么过节。”文清明连忙摆手否认,“你不要乱猜。我和师姐哪里来的什么过节?只不过,我不想自己老是记住那些早就过去的事情而已。”

张丽和祁君对望一眼,都对文清明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而文清明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愿,只是对二人敷衍地笑笑,想就这样蒙混过关。

“你把话说清楚,”祁君可不是一个能够随便被糊弄过去的人:“什么叫做过去的事情?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就一点也不重要吗?”

“正因为这些事情很重要,所以我才不想经常地想着它们。”文清明呷了一口酒,平静地回答:“昨天固然很不错,可是对我来说,今天和明天更加重要。我不想让自己回头的次数太多,不想让自己养成回头的习惯。昨天无论是多么美好,始终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我不想再沉浸在昨天里面。”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祁君大笑道:“什么昨天、今天和明天的,反正我只是知道,你们大家都是我的朋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了你们这群家伙的!”

“我也没有忘记。”文清明淡然道,“我只是把属于你们的事情都小心地收藏起来而已。到了适当的时候,我还是会把它们拿出来重温一下的。”

“不说这些了。现在你还有写剧吗?”祁君大手一挥,“我记得以前在‘燎原’里面,你可是出了名的写手啊!我们那个时候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剧本都是出自你一个人之手。我自己的文笔不好,所以我都很羡慕你啊!”

“现在偶尔还是有写一些的,只是没有以前那么拼命了。”文清明道:“不过,我最近还是有写的。就像前一阵子,艺术团团庆的那个话剧就是我写的。”

“哦?”张丽颇感兴趣地追问:“怎么样?好不好看?效果怎么样?”

祁君扬手轻轻在张丽的额角上一扣,佯骂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文导……不,是文编写的剧本,会不好看吗?”

张丽捂住额头,调皮地向二人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眼珠子在不停地乱转,似乎在找机会准备随时报复祁君。

“可惜啊,祁君你这次可却只是说对了一半。”文清明向张丽挤挤眼睛,示意张丽准备好随时偷袭,“我这次的剧本虽然最后还是马马虎虎收到了一些效果,不过,在此之前,我们的这个剧却差点就要被人禁演了。”

“禁演?……哎哟!”乘着祁君分神的一霎那,张丽成功地在祁君的头上相对的位置上种了一个爆栗。而祁君因为碍于自己出手在先,也不好意思追究,只好随便揉揉额角,继续问文清明道:“禁演?这是怎么回事?”

文清明也不作什么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详细告知了祁君。

“想不到这其中还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情。”祁君叹了一口气,“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有能够帮上你什么忙,希望你……”

“别瞎说了!”文清明知道祁君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话,故此先一步制止他,并且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柄:“你那个时候人都还没有回来,这种事情怎么能够怨你?要怨的话,就只能怪我自己写了一个这么具有争议­性­的剧本。”

“其实这哪里算是有什么争议了?”张丽眨着眼睛忿忿不平地说道:“听你刚才介绍,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不好的情节嘛!即使是你说的那几段暴力情节,我也不觉得怎么样啊!都不知道学校的人是怎么想的。”

“多谢你们能够支持我。”文清明向二人笑道,“不过,我后来自己也想了一想这件事情,觉得虽然学校方面固然是有一些地方做得实在太保守,可是我这边也的确有一些东西是忽略了的,所以才会没有处理好这些矛盾。”

“你们哪里有错了?”张丽撅着嘴巴,为话剧队众人喊冤道:“明明就是学校不对!我们以前又不是没有受过他们的气!你放心,我一定支持你们大家的!”

“你这么支持我们,我也很高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听听我的理由。”文清明摇头道:“我们虽然做得没有错,可是我们却走得太快了一些,几乎走到了学校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外了。虽然最后,我们还是逼着学校也跟着加快了几步,可是,用这种激烈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始终还是落了下乘。”

“管它什么上乘下乘,最后是我们赢了就好!”祁君大笑道:“这些就是我们的个­性­所在,管他什么鬼规矩!”

“可是,个­性­应该是让我们更加容易被人接受的东西,而不是让我们变得被人抗拒的鸿沟。”文清明叹了一口气,“这次的事情,说明了我处理事情还是不行,没有想到一个能够两全其美的方法来解决它。都怪我,一听说又是那个人禁演我的剧的时候就被火遮住了眼睛,什么也想不到,只是一心想着要和她对着­干­了。”

“你又不是圣人!”祁君大笑着说道:“怎么可以什么事情都要求自己做得十全十美?听我说,就做你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就好了。”

“对了,清明,我问你一件事,”张丽见文清明的神­色­开始有些黯然,连忙岔开话题:“你近来还有在写什么新剧本吗?我这一阵子好无聊,如果你有什么新剧本的话,记得拿给我看看啊!”

文清明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近来没有写过什么东西。因为我现在有些问题没有办法解决,所以我写不下去了。”

“你也有写不下去的时候?”祁君奇道:“说出来听听,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你想想办法。虽然我们笔头没有你磨得秃,可是三个臭皮匠,怎么都能够顶得上半个诸葛亮。再说,就算我们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帮你出出馊主意还是可以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文清明淡淡笑着说道:“只不过是我现在觉得自己的文字遇到了再也越不过的地方。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瓶颈’位置。我发现,我的所谓新剧本只不过是在一定程度上重复着昨天的自己,所以我决定在自己没有想通这个问题之前,暂时不会再动笔写什么东西了。”

“你想要超越自己吗?”祁君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酒,“如果是这样,我想,你现在应该不是坐着不动,在那里­干­想,而是应该写更多的东西,把自己逼出那个什么所谓的混帐瓶颈位置。”

“要写更多的东西?”文清明苦笑道:“那么,你觉得我应该写什么呢?”

“你想过要把我们的事情记录下来吗?”祁君一口将杯中的啤酒喝下,“我们这群人之中,估计也就只有你有这种能力了。不要忘记,说到笔头功夫,你可是我们中的第一人哦!”

“可是,我……”文清明犹豫了一下。

写小说,文清明不是没有试过。从小学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断断续续地有写一些乱七八糟,见不得人的小说。可是,真的要象祁君所说,将自己这么久以来经历过的事情记录下来,他却是从来没有试过。

“写吧!我绝对支持你!”张丽举杯道“什么时候写好,一定要记得给我看哦!”

“这么多的事情,千头万绪,你们让我从那里开始写好呢?而且其中我自己也发生过很多的事情,你们也发生过很多我不清楚的事情。我……”

祁君微微叹了一口气:“知道吗,你的问题在于你太想弄清楚每一件事情了。所以你一直都在被为这些问题而弄得你什么都不敢做。”

“我……有吗?”

一边的张丽默默点点头。

“总之,我们的建议,你就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事情做不做,完全由你自己决定。”临走的时候,祁君突然回头丢下了这句话,“但是,我自己真的很期待。其实,你自己也一样,对不对?”

“我……”

“你应该学会诚实一些,尤其是对你自己。”这是祁君最后留下的话。

我对自己很不诚实么?

文清明始终想不通祁君最后在临走的时候对自己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祁君会和那个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那个声音一样,都说自己是一直活在由自己亲手编织的谎言中?自己不是明明活在真实当中吗?

可惜的是,没有等文清明问清楚这个问题,祁君便已经转身离开了。或许,他是希望文清明自己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可是,文清明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凌俊却也要离开了。

“前两天才刚刚和祁君他们喝完离别酒,想不到不到几天的时间,我又要和你们两个碰这断交杯!”坐在中心广场的台阶上的文清明故作豪情地对坐在自己身边的二人大声道:“总之今晚谁不喝完自己手上的这瓶,谁都不许跑!”

“什么断交杯?”凌俊啐笑道:“你当我们以后就从此不再是朋友了吗?我们虽然毕业了,可是终究还是可以经常联络的。”

“阿俊,你少跟他罗嗦!”易正指着文清明笑骂道:“这个家伙自以为读过几本书,整天在那里说一些文绉绉的酸话,还要故意装作多愁善感,好让人家以为他是什么文人。所以你不用对他的话太认真。”

“果然还是易正最懂得我,知道我的话里面有多少可信,多少不可信!”文清明大笑着将手上的一小瓶白酒递到易正的面前,“所以这瓶酒,你非喝不可了!”

“免了,我自己有。”易正向文清明稍微举起自己手上的酒瓶。

“不过话说回来,上次我没有能够赶回来看你们的演出,实在是太遗憾了。”凌俊对已经开始略有醉意的二人道:“清明和易正两人搭档的合作,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在舞台上出现过了。听那些有去看的艺术团的人说,你们当晚的演出很不错。”

“不错个屁!”易正指着文清明大骂道:“这个混帐家伙在临上台的前几个小时才突然通知我,说是有一个演员病了,叫我替他演一段。当时我真是给他气死了。你说有什么理由临到上台才弄这么一件事情来烦我?要是早一点通知我也就算了,至少还有点时间排练。可是这个混蛋居然……居然到了最后几分钟才告诉我……”

“别生气,别生气!”文清明嘻笑着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你也知道,当时的确是那个演员突然病了,我们谁也都没有想到。不过幸好你演技高人一等,虽然只是最后排练了一会儿,可是上台的时候照样滴水不漏,没有人看出破绽。”

“你以为给我戴高帽子我就不骂你了吗?”易正恨恨地说:“你自己更加离谱,居然在舞台上哭得忘了台词,还要我来救场!你真是白混了这么久的话剧队了!”

“居然有这种事情?”凌俊似乎很感兴趣:“清明你居然在舞台上哭得忘了台词?”

文清明尴尬地笑笑,“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听过就算了。”

“前几天你不是见到了祁君他们吗?”凌俊见文清明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便改口问:“他们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

“他们倒是没有什么特别说的,无非也就是大家吹吹牛,喝喝酒而已。”文清明再仔细想想,“对了,唯一一件事情让我有些印象的,就是祁君他建议我把大家在这所学校里面为了发展话剧而打拼流汗的事情写成一个小说。不过我还没有想好究竟写还是不写好。”

“那么你以前写的那些剧本呢?”凌俊复问道,“如果你走了,这些东西你准备怎么处理?留在自己的身边作为纪念吗?”

“如果他们要的话,我就留给他们。如果他们不要的话,我也许会找个安静的场所,把这些东西都烧掉。”

“烧掉?为什么?难道这些东西不是附有你在大学里面很重要的一部分的记忆和快乐吗?是不是你不再需要这些和我们大家一起的记忆了?”凌俊奇道。

文清明摇摇头,“我不是因为不需要才放弃它们的。我只是想把这些快乐留给以后的人。如果他们不需要,那么我就把这份快乐归还给上天。”

“你也相信天的吗?”凌俊笑笑,“我还以为你只相信你自己的感觉。”

“我相信很多东西,只是它们不相信我而已。”文清明黯然道。

“没有关系,至少我还是相信你的。即使我马上就毕业了,我还是会相信你的。”凌俊似笑非笑地说。

“我想,一直到最后,你们还是没有我得到的东西多。虽然我是半道出家的吹水经济学家,但是,我还是比你这个正统的经济学家要赚得多。”文清明调笑道。

凌俊忍不住失笑:“想不到你居然还有油水剩下。你不是说自从你参与这里来,一直都在贴钱吗?原来这也是官方应付外界的场面话吗?”

文清明正­色­道:“你们只是把我口袋的东西留在了你们的身边,我却把你们每个人都留在了我的心里,你说,我是不是比你们每个人都要赚得多呢?”

“不说什么剧本了!至于你的那个小说,当然是写好!”易正大声叫道:“为什么不写?你不是最喜欢­干­这种事情吗?由你来­干­这件事情是最好不过的了!写!一定要写!不写我打你!”

“不过,易正说得对,”凌俊也笑道:“我也支持你写。不过我想,如果你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估计也就只有我们几个人会看而已。我不是说你写得不好,而是我知道你这个故事里面一定会缺少一样东西。而缺少了这样东西,肯定就没有办法得到那些喜欢流行小说的人的青睐。”

“说得这么严重?”文清明不知道凌俊所指为何:“究竟是什么?”

“爱情。”

凌俊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出这两个字。

文清明不由一愣。因为在他的脑海中,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准备将这个题目纳入自己考虑范围之内。凌俊说得很对。

“现在的流行小说,爱情这个东西就像是调味料一样,那个故事觉得枯燥无味了,就在这锅里面撒上一些。洒的多了,就算是一大锅开水,人喝起来也会觉得不会太淡而无味。”凌俊搭着文清明的肩膀说道:“可惜你一定不会这样写的。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我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没有办法。”文清明摊开双手:“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的话,是很难能够闭门造车的。何况我还真的没有在大学里面­干­过这种事情,你叫我从哪里凭空捏造一段爱情故事出来给你?再说,我们又不是为了什么其他人才准备写这些文章的,何必要撒这些不健康的调味料进去?有真材实料不就好了么?”

“你看看?又死脾气了是不是?”易正指着文清明对凌俊说道:“虽然这个家伙平时老是标榜自己对什么事情都能够看得很开,可是实际上,这家伙比谁都要小气,比谁都要斤斤计较!我就说他是个假道学!”

“琐碎的事情我当然可以不计较,”文清明不服气地争辩道:“可是这些是原则问题,我可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会留给自己的。我可以接受你们按照自己的标准所做的事情,可是不代表我就赞成你们的想法,更加不会照着这样去做,我自己也是有原则的。”

“你想要互不­干­预吗?”易正捂着自己的额头,装作头痛一般,慢慢地躺倒在阶梯上:“我的天啊,快来人把这个家伙扔到幼稚园里面去!”

“说真的,你真的没有在大学里……遇上过喜欢的人?”凌俊眼中闪烁着一丝怀疑之­色­,“我可真的不是很相信。大家都这么熟了,你就说说吧!”

“想套我的实话?”文清明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你们想听我说实话也可以——除非是你们自己先说出自己的恋爱史出来给我听听!”

“我就不用说了。”躺在阶梯上的易正举起手来提醒众人:“我有女朋友,而你们都已经见过了,我也被你们这些禽兽拷问过了。你们想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我不想再说一次。如果你要问,就问阿俊吧。”

“说得是!”文清明看着凌俊的眼睛中闪烁着无良的光芒,同时贼笑着对这待宰的小羊羔道:“你不是想听我的实话吗?可以,只要你老实交待你小子的风流史,我绝对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哪里有什么风流史?”凌俊的笑容之中带着一丝不易为人所察觉的遗憾和失落,“你们都知道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绝对不可能!”这一回,连易正也倒戈相向,投身文清明的阵营中去了:“清明这个家伙这么说还有一点可信,可是你小子长得这么帅,说没有任何感情故事,杀了我的头也不相信!”

“对!”文清明也点头称是:“就算是杀了易正的头,我也不相信!”

“什么叫做杀我的头你也不相信?”易正眼睛一翻白,盯着文清明道。

“就是我说这句话还有人相信的意思!”文清明也对易正白目相向。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凌俊无奈地苦笑道:“其实,我是真的没有在大学里面谈过恋爱。不过如果你们连那种心动的感觉也要算上的话……”凌俊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文清明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温柔,仿佛他的身体虽然还停留在这里,可是灵魂却已经进入了回忆之中,与他心中所思念的那个人相见一样。“……那么,我想,这种让我心跳的感觉还是有过的。”

文清明和易正从来没有见过凌俊还会用这种如此失神的模样说话,不由得都屏住了气息,静静地听凌俊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个让我有心动的感觉的人,是我的一个师妹。”凌俊柔声说道,就像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一样。“我平时都叫她‘小公主’。原谅我没有勇气说出她的名字——不过我想,即使我不说出她的名字,你们也大概能够猜到她是谁。”说着,凌俊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文清明。而文清明当然知道凌俊的意思,当下也点头对他说道:“你放心,即使我知道,我也会一直假装听不出来的。”

“她长得很漂亮……”凌俊对文清明报以一笑,似乎是在感谢文清明的好意,之后继续说道:“……有一头黑亮的长发,一双善睐明眸和温柔的举止。当然,我最喜欢她的地方,是因为她和我一样,都喜欢音乐。”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是在她在排练一个话剧的时候。”凌俊的眼睛虽然在看着远处,可是任谁都能够看出此时他的眼中只有过去。“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她由于是第一次演话剧,所以整个人都很紧张。在人群中,她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等待着有人去伸手拉她一把。而我这个前辈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我当时马上就走了过去,详细地为她解释剧本——我在此之前不知道曾经对多少人做过同样的事情,可是我敢发誓,我的心从来没有试过象那天一样跳得那么快!你们明白吗?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它——我只能说,就好像在那一瞬间,我对这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女孩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我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然后,在排练结束之后,由于我们是同路,所以我就顺理成章地送她一程,而她也没有反对。”凌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的笑容:“可能是排练结束的了原因,她显得比先前轻松多了,也比较敢和我说话了。而我在和她闲聊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也对音乐很感兴趣。而在我告诉她我曾经在校园十大歌手的比赛中取得不俗成绩的时候,她快乐得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不停要求我唱一首歌给她听。而我面对她,当然也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我还记得,当时我唱的是一首我最擅长的英文情歌《i promise you》。”凌俊深情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至今仍然觉得我这一辈子之中,就以那个晚上唱得最动情,最投入——即使是在比赛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投入。你知道吗?我真的希望这条路可以永远这样一直走下去,我宁愿就这样,一直在她的身边,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唱着歌。”

“之后,我就经常地用话剧队前辈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和她见面。而她似乎也和我很投契。我们就这样一直保持着这种好朋友的关系,一直到她上台的那天。”

凌俊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不过很快便释然道:“在她第一次登台演出的那天晚上,她很紧张。我自然能够看出来——在那个时候,她有什么事情我都是特别在意的。所以,我将我一生人所知道的能够安慰别人的话语全部都说出来了。当时我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想到更多的办法来为她排忧解难,而只是用这些我最不擅长的言语来作这些苍白的劝慰。不过,最后,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诚意,所以还是稍微放松了一些,我也为自己终于能够为她做一点事情而感到高兴。”

“在演出结束之后,我马上就跑到了后台去找她。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她看着我的眼神。”凌俊说道此处,忍不住微微一笑,就像回味着当时那种幸福的感觉的余味似的:“我看得出来,在这种时候,她需要的是别人对她的努力的一种肯定,她需要的是我的鼓励。所以,我当时就这样很自然地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对她点点头,然后告诉她,她的演出很完美。”

“可是,我可能是太心急了。”凌俊说到这里,忽然眼神黯淡下来,看着自己的双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最初握住她的双手的时候,我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真的在握着她的手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在开始的时候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握住了她的手。等到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情,当我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她双手的温度的时候,我当时真的脑子里面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只是知道,我的双手变得好热好热!就好像在那一瞬间,我的身体里面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岩浆!这种炽烈的感觉在我的整个身体里面流动着,我觉得我的整个人就要燃烧起来了。我不敢说话,不敢动,甚至连呼吸也不敢——因为我害怕自己随时会爆发出来。”

“可是,这个温度却让她退却了。”凌俊落寞地一笑:“可能是我手中的温度太过于炽热,烫伤了小公主还没有准备好让我牵着的手,所以她很快地将手缩了回去,只是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之后,虽然我们还是偶尔有见面,可是,我再也不敢象那个晚上一样去牵她的手了。”凌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似乎在为自己能够有勇气说完这件事情而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因为我担心她还没有准备好。于是,我们就这样,又逐渐疏远了。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说,那是我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的心动。虽然没有结果,可是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也算的话,那么姑且就先记上一笔吧。”

“原来你真的是喜欢……她。”文清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没有人能够读懂的光芒,“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也能够猜出来。不过……”文清明欲言又止,反复几次之后,却只是淡淡地摇摇头:“其实不一定是你的问题。可能是她觉得你不适合她而已。感情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勉强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少废话!”易正喷着酒气对文清明道:“阿俊已经老实交待情况了,现在就只剩下你这个大魔头了。我警告你,你最好老实交待,否则我就要上老虎凳,辣椒油了!”

“当然,你们都已经交待过了,我怎么会有所隐瞒呢?”文清明连忙将鼻子捂住:“我不会让你们做这种亏本生意的。好,那么你们现在就附耳过来,听我细细说与你们二人知晓,只是不可泄漏半点风声,否则定必唯你们是问!”

凌俊与易正二人只道能够听到原话剧队中高层人物的感情丑闻,连忙都依文清明所言,争相附耳过去,唯恐听少了只字片言。

“真相就是……”文清明看着二人,忍住心头笑意,故作正经,假装神秘地在二人耳边低声说道:“……我还真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

“­干­掉他!”易正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声,卷起袖子,就想要将冥顽不灵的文清明绳之于法。而凌俊也在一旁磨刀霍霍,将两只脚丫子对准了文清明。

“两位大侠息怒!”文清明眼见势头不对,连忙作揖求饶:“小生句句属实,绝无一句欺瞒之言!天地可为证。若果我文清明所说有半句妄言,就教我的电脑天打雷劈!”

愤怒的二人听得文清明发下如此毒誓,也就没有细细推敲这个被五雷轰顶的对象究竟是谁,都稍稍收敛了一些怒气。不过,纵然收敛了几分怒意,可是余怒犹在的易正还是不停地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你在大学四年里面就完全没有动过心?”连一向对文清明的话都不疑有他的凌俊此时的眼中也是信疑参半:“这种说法实在令人怀疑。清明,你这句话实在太不可相信了,你不要怪我们不相信。”

“不要说你们不相信,即使是我自己也不太敢相信。”文清明假装没有看见二人虎视眈眈的目光,呷了一口酒,自嘲地笑道:“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们话剧队中人数众多,艺术团中更是美女如云——可以说,我们整天都在和美女们在打交道。可是我居然能够保持全身而退,这虽然有一些取巧,不过也是我所意料之内的事情。”

“你是天煞孤星吗?”易正啐道:“莫非你早就知道自己要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我这个人的感情少得可怜,所以我不想太过挥霍这些有限的东西。”文清明淡淡笑道:“就算是现在已经有女在抱的易正,你自己也知道,这些校园情人真正能够走到最后的,估计也没有几个人吧?”

“我当然知道。”易正也没有否认,“我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和我的女朋友说好了,我们是一起互相搀扶着走过这段路的。到毕业的时候,我们如果还有机会继续发展的话,那么就继续发展。可是如果我们必须要各奔东西的话,我们也会重新变成朋友的。”

“我真的很羡慕你,”文清明对易正道:“如果我能够象你一样的话,我想我一定会活得轻松一些的。可惜,我脑子里面某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没有办法再改变了。”

“你不喜欢这种骑驴找马的方法?”易正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这样做,是对感情的一种不尊重?你是不是认为我将感情看成是一个游戏?”

“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文清明淡然道:“可是我没有办法这样做。因为如果我这样做的话,首先我自己就没有办法过自己的这一关。”

“你知道吗?我现在有些相信你说的话了。”凌俊看着文清明,摇头道:“因为你对待感情的态度,根本就是一个魔鬼。”

“魔鬼?”易正的眼睛猛然睁大了:“什么叫做魔鬼的爱情?”

“你还记得在《一千零一夜》里面曾经提到过的一个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吗?”凌俊看着文清明,叹息道:“当那个可怜的渔夫问魔鬼为什么要杀死他的时候,那个魔鬼告诉他。原来,在这个魔鬼最初被天神关在瓶子的时候,他许下一个誓言,说是无论是谁,只要有人现在来救他,他就会永远听从那个人的命令。可是几百年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来解救这个可怜的魔鬼。所以,这个魔鬼就改变了他的誓言,说是现在只要有人来救他,就满足对方的三个愿望。可是到了最后,还是没有人来救他。”

“所以,最后,这个魔鬼彻底改变了他的誓言。”对这个故事同样熟悉的文清明沉声接口道:“他最后许下了一个誓言,就是从今以后,无论是谁来救他,魔鬼都会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我真的很担心,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个魔鬼。”凌俊摇头道:“清明,我太清楚你了。对于感情,你永远都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现在的你,也许只不过是在等待而已。可是,你要考虑清楚,你究竟能够等多久?”

自己是在等待?

也许真的是这样也说不一定。

文清明没有反驳这句话。凌俊果然很清楚自己懦弱的­性­格,即使是自己对于感情的态度,凌俊也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

如果现在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自己会怎么样?

如果现在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而是等到以后才能遇到,那么自己又会怎么样?

可是,如果自己一直遇不上这个人呢?

自己最终是否会变成这个感情的魔鬼呢?

“你准备再等到什么时候?”凌俊淡淡地问。

“不知道。”文清明抬起头,看着漆黑而未知的夜空,轻轻地摇摇头:

“可能我会永远地等下去也说不定。”

二十七 灰­色­剧本

这是文清明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了。

虽然这个时候只是大学四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可是文清明现在所处的经管学院该专业的课程只是开到这个学期便会全部结束。而在下个学期,学校就会以实习为名把这群读了二十年死书的学生们赤身­祼­体地丢到烽烟四起的社会上,让他们在弱­肉­强食的石屎森林中自谋生路。只可惜,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强­肉­,故此,校方就这样将这些懵懂的孩童丢出去,其成活率估计比大西洋海岸上刚离壳的小海龟生存率还要低。

可是没有办法,不教而诛本来就是学校最为擅长的事情。

所以文清明对这些既定的将来也没有准备反抗,只是继续在正常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然后等待着命运来临的一天。

即使明天就要结束一切,至少今天还是要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

所以虽然文清明已经开始对自己的明天有些担心,但是今天的他还是照常参与和贺卓铭、秦万流三人在­奶­茶店里的方桌会议。

在距离­奶­茶店还有很远的地方,文清明就已经看见了在他们平时坐惯的位置上已经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先来的。而今天这两个人居然先到,不知道这吹的究竟是什么风。

在上个学期最后的一段时间——也就是在《恶魔的报酬》上演之后,贺卓铭也将话剧队队长的位置让了出来。而接替这个位置的人,则是近来在话剧队中有着不俗表现的秦万流。虽然秦万流上台次数不是很多,可是他平日也在幕后帮助贺卓铭解决了不少问题,在这一届新生之中,算得上是一个佼佼者。故此,这次秦万流接任,众人都没有什么大的意见。

“你们来得倒是早啊!”文清明高声对那二人招呼道:“这个学期的第一次三人碰头会,你们倒是来得挺早啊!是什么风把你们吹过来的?”

“西北风。”贺卓铭的声音一如往昔,懒懒地回答道:“连我们的话剧夏令营都被这阵西北风刮跑了,我们这区区两个人难道还能够站得住脚吗?”

文清明微微对在旁边苦笑的秦万流摇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要开口,然后自己哈哈一笑,坐在二人之间的位置上,对贺卓铭道:“你还在为这件事情生气吗?算了!都已经过去了,还想着这些事情­干­什么?何况,这次我们并没有谁做错,只是时机不对而已。这次我们没有做到,那么下次再努力就好了!”

“你倒是说得轻松!”贺卓铭瞪了一眼秦万流,“老人家,我们那时候怎么去找艺术学院的辅导员,怎么去筹备这件事情,你不是忘了吧?”

“当然没有忘。”文清明摊开双手:“可是,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样呢?你明明知道这件事情没有谁做错,没有人特意要破坏这件事情。”

“所以我才生气!”贺卓铭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我现在连一个可以拿来发泄的对象都找不到!”

“不要再说这件事情了。”文清明不想让这个气氛再继续下去,于是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份剧本的初稿丢给贺卓铭与秦万流:“这是我新写的剧本,你们看看怎么样……还有,告诉我,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剧本和我以前所写过的有什么不同。”

“这些真的是你写的剧本?”秦万流看完其中一份之后,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如果说这是卓铭写的话,我或许会更加容易相信一些。可是如果说这是你写的话……”

“老人家,你好啊!”贺卓铭这个时候也看完了手上的另外一篇文稿,冷冷道:“你只不过和我写过一次这种类型的剧本,我的看家本事就被你拿去用了。”

“真是太……了。”秦万流将他手上一份名为《上帝的权限》的剧本小心地放回桌面,“可以说,和你以前的风格完全不同。”

“的确是完全不同了。”贺卓铭朝着天空喷出一口烟雾,“以前的你,最喜欢写那些隐隐约约的校园感情故事。从­色­调上来说,是一种淡淡的粉红­色­。可是现在……”贺卓铭一掌按在另外一份名为《旅行者》的剧本上道:“……你的剧本­色­调变成了灰­色­。”

“现在读你的这些剧本,我会有一种错觉。”贺卓铭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我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一片漆黑之中,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会走到哪里。我不知道前面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走下去。可是,在我每次想要放弃,想要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却总是能够隐约看到在不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芒,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光芒,让我又有了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你说得不错。”文清明对贺卓铭的理解相当满意:“我正是想要写出这种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感觉。”]

“是因为你自己就快要毕业的原因吧?”贺卓铭的的眼睛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轻轻道:“文为心声。你想什么,都会在你的字里行间表现出来。如果我连这种东西都看不出来,怎么去做这所学校的话剧第一人?”

“其实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这些剧本会很难上演。”文清明摇头道:“上次,即使连《恶魔的报酬》这种剧本也遭遇到禁演的命运,这些剧本就更加不用说了。”

“我看也是。”秦万流看着桌面上的《上帝的权限》,也不禁摇头道:“这个短短不足20分钟的剧本里面,出现了多个敏感的话题。即使是我的话,也觉得很难接受,何况是那些保守的老师?”

“你的那个剧本算什么?我这个《旅行者》才叫做灰­色­!”贺卓铭扬扬手上的剧本文稿:“三个故事里面,描写了骨­肉­相残,仇恨灭国,还有对于希望的摧毁等等残酷的情节。不过老实说,我倒是很喜欢这个剧本。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出演这个‘旅行者’的角­色­——因为我觉得这个角­色­和我很像。”

“我也希望你有机会出演。”文清明笑道:“只不过,只怕你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行,因为这些剧,在近期之内,是绝对没有机会能够上学校的舞台的。”

“没有机会就没有机会!”贺卓铭冷笑道:“今天在悬崖边缘种下的种子,总有一天会长成风雨不移的苍松。圣经上说的‘流泪撒种,欢笑收获’就是我们的未来情况。”

“虽然没有办法可以让这些剧本提早解禁,不过至少我已经写了出来,那么总算就是完成了一件心事。”文清明淡淡道:“我现在写剧本,就是为了认清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文清明之所以会这么说,倒不是信口开河,而是却是如此。

因为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在舞台上出现过的声音。那个属于自己,却又完全陌生的声音。

“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你是活在平时的我,我则是活在­阴­影中背后的你。”

以前的自己,纯粹就是为了写作而在写作。可是自从那以后,文清明忽然想要考虑得清楚一些再动笔了。

“那么近期我们怎么办?”秦万流对有些走神的文清明问道:“这个学期开始,我们还有一场比较重要的晚会,你忘记了吗?”

“艺术学院的新生迎接晚会?”文清明总算是想起来这件事情了。

“是啊!”秦万流一迭声道:“你没有忘记这件事就最好不过了。这次的晚会,是我们打响名声的一个好机会啊!你想想看,到时候在场的观众几乎全部都是艺术学院的新生,如果我们能够在这场晚会上演出成功的话,那么到我们招生的时候,一定可以吸引到大量的新生来报名的!”

“眼镜说得对。”贺卓铭又点燃了一根香烟,“这次的晚会是一个机会。如果做得好,那么我们今年的招生工作将会顺利得多。”

“不过,老人家……”秦万流为难地拿起一份剧本:“你不是准备现在就用这些剧本去挑战那些老师的极限吧?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的剧本不好,只是……”

“眼镜啊,你就放心吧!”文清明笑着在秦万流的肩头轻轻一拍:“虽然我是很想让这些剧本上台,可是我还不会这么冒险,现在就让这些东西突然出现的。我明白什么事情都是要循序渐进地来的。所以呢,这次的节目,我当然不会用这些杀伤力这么大的剧本……”

文清明说着,从衣服的内袋中掏出最后一份剧本,放在了秦万流的面前,微笑着说:“这才是我们这次的剧本。”

“《无言的契约》?”秦万流接过剧本,看了一眼题目。

“和上次的《恶魔的报酬》类型差不多,不过更加接近于感情化一些,而没有《恶魔的报酬》这个剧说得那么深入。我想,这种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是吗?”秦万流接过剧本翻看了一下,见这个剧本果然如文清明所说,并没有太多的灰­色­成份在内,这才放下心来。“你们走了没有?”秦万流看看时间,对二人问道:“就快要十点了,时间也不早了。”

“你先走吧。”贺卓铭抢先开口替文清明回答道:“我和老人家还要到儒斐那边去坐坐,暂时还不会这么快回去。”

贺卓铭口中所说的这个地方其实是由现任的艺术团团长任儒斐所经营的一间小酒吧。由于贺卓铭与任儒斐私交甚深,故此在闲暇之时,贺卓铭经常会到此处小坐片刻,喝喝小酒,唱唱小曲什么的。

对于这个新一届的团长,文清明虽然与他只是点头之交,算不上熟悉,但是从其待人接物的方面来看,却又和自己所见过的前三任团长风格迥异。明筱黛虽然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其霸气却是最为明显的;海籁相对来说,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外交家,手段多变而且行之有效;景鹰则在平时容易说话,可是在关键时候处事铁碗,绝无退缩之意;至于现在的任儒斐,处事则要比这些前人要更加温和,更加圆润。

“老实说,我觉得这个《无言的契约》不如你的《旅行者》有意思。”在走进了这间小酒吧中的时候,贺卓铭淡淡地对文清明说道。“我还是比较期待《旅行者》这个剧。”

“你以为我就不知道吗?”坐在贺卓铭对面的文清明道:“这些剧本是我自己写的,那些比较好,莫非我自己会不清楚吗?只不过,自从上次差点被禁演的事情之后,我们也应该收敛一下,不要太过于张扬才是。”

“我也知道。”贺卓铭仰头慢慢吐出一口烟雾,“所以我才讨厌这种感觉。”

“如果你真的想要演《旅行者》的故事,那么你可要努力了。”文清明呷了一口酒,挑战似的看着贺卓铭道:“我这个学期就要准备去实习,下学期什么时候回来学校还是说不准的事情。所以,你如果想要演这个剧的话,除非是你有足够的实力……”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在将来做一个属于我们自己话剧队的话剧晚会。”贺卓铭忽然截话道:“因为这种剧本,是不可能在其它的晚会上演出的。”

“不错。”文清明也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旅行者》的剧本现在有三段,每段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如果真的要上演的话,没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是绝对演不完的。而现在,无论什么晚会都不可能给我们这么长的表演时间。所以说,除非是在我们自己主办的,以话剧为主题的晚会上才有可能演出这种前卫的剧目。”

“可惜,下学期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而这个学期,大强走了,凌俊他们也都走了。即使下个学期我真的能够办起这个晚会,只怕能够和我搭戏的人不会太多。”贺卓铭担心道。

“你少臭美了!什么叫做没有人和你搭戏?”文清明笑骂道:“今年招了新生之后,你还害怕没有人么?”

“人倒是一定会有,只不过,就未必人人都合适演绎这种灰­色­的故事。”贺卓铭语气之间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

“对了,”贺卓铭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你现在写剧本是为了要认清你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试过和自己对话?”沉默了一会儿,文清明轻轻地问道。

“当然有!”贺卓铭冷冷而又放肆地笑着,“当我喝醉的时候,当我被这香烟熏得头脑不清醒的时候,当我发疯的时候,我就会和自己说话。”

“我不是说这种的对话。”文清明看出贺卓铭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我是说,你在一个绝对清醒的状态下和自己的内心对话。”

“和自己的内心对话?”贺卓铭神­色­之间带着一些戏谑地问道:“那么你的内心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告诉你其实在做梦?”

“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文清明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道:“他其实是想告诉我,我是一个理智的疯子。”

“疯子就是疯子,哪里还会有什么理智的疯子?”贺卓铭摇头笑道:“当你说出这种话来的时候,就证明你真的是有些疯掉了。不过也好,十个文人九个狂,不疯不狂,那么岂不是太没有意思了吗?疯得好!”说着,贺卓铭将手上的酒杯举起来道:“那么我就敬你这个疯子一杯!”

文清明只好苦笑着与贺卓铭轻轻碰了一下杯,随便地呷了一口酒。

“你的文风改变得很厉害啊!”贺卓铭一口喝下了半杯啤酒之后,对文清明冷冷地说道:“可以看得出,你现在不再停留在那些情情嗳嗳的故事里面了。我不知道你是突然看破了红尘还是什么的,不过,现在你的这种风格更加适合我的口味了。”

“以前,我在我的剧本之中想要探讨是一种人的感情。”文清明道:“可是,现在,我想要摸索另外一个话题了。”

“现实?还是生命?”贺卓铭低着头,看也没有看文清明一眼。

“可能两者都有一点。”文清明淡淡地笑道:“虽然我不是哲学家,没有办法将这种话题研究到一个什么样的深度。可是,我至少希望自己能够清楚自己所走的这条路的理由。我想,找一个让自己都能够相信的理由是很重要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贺卓铭还是冷冷地,不带一点感情地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就是在怀疑着自己。”文清明眼神空洞地望着酒吧中的一盏灯,似乎全然感觉不到光线的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学会在不疑处有疑了。我的存在本来是毫无疑问的,可是我却经常感到自己的存在出现着各种的疑问。我是一个有着各种缺陷的人。”

“我们都是有着各种缺陷的人,没有人是圣人。”贺卓铭淡淡地回应道:“你难道想要做圣人吗?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任何缺点的人只能在追悼会上的祭文里面有所描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替你写这篇文章。”

“我明白缺陷是每个人都有的,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完善一些。”文清明淡淡地笑着:“可是,我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一般的文字和说教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打动我了,所以,我需要用自己的身体去亲自体会一下某些事情。”

“用身体去体会什么?”贺卓铭奇道。

“你还记得《恶魔的报酬》么?”文清明想了一想,决定还是用实际的例子来解释自己的想法:“在开始的时候,即使是我自己也不过是把它当作一个普通的话剧来演绎。”

“可是后来你变了,”贺卓铭冷笑着对文清明说道:“在后来,你完全沉浸在那个角­色­里面不能自拔了。我当时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再也没有办法脱离这个舞台的世界。记得以前也曾经有一个外国演员,为了体验某个角­色­,最后导致­精­神分裂。我想,要是你最后也变成这个样子的话,你一定能够名留话剧队的青史的。”

“我后来是变得完全投入了,可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文清明白了一眼贺卓铭,不过却懒得和他在那些废话上面再度纠缠——因为他知道,贺卓铭在这些歪理上有着过人的口才和急智,以现在自己的状态而言,只怕会应付得相当狼狈,故此还不如卸开这个题目,直奔原来的主题。

“不止是我,每个写作的人都应该知道。”贺卓铭摸摸已经空瘪的烟盒,摇头道:“既然这个角­色­是由你创造出来的,这个角­色­身上就一定会有你的影子——或者可以说,这个角­色­根本就是你自己。你是将自己的想法和价值观都赋予了这个笔下的虚构人物,那么你在演绎的时候当然会特别投入,这还需要问吗?”

“那么你觉得这个剧中的角­色­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格?”文清明轻轻问道。

“如果你真的要我说的话,”贺卓铭瞥了一眼文清明:“这个人简直就是你自己!无论是­性­格还是说话,完全就是一个你!”

“可是,你不觉得这个角­色­和我平时有很大的不同之处么?”文清明微笑着继续追问贺卓铭:“这个角­色­会怨天尤人,可是我不会;这个角­色­会懦弱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失声,可是我不会;这个角­色­会在自己失败的时候埋怨别人,可是我不会;这个角­色­会……”

“你有没有听说有人说过的一句有趣的话?”贺卓铭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文清明,“我也忘记了是那个名人说的了——总之是谁说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说的这句话。他说,每个人都是两个人,一个活在正面,一个活在反面。”

“这是什么话?”文清明眉头一皱:“不会是你这个家伙自己乱编的吧?”

贺卓铭的老脸似乎微微变­色­了一下,可是瞬间又恢复了常态:“你管我!反正我就是听过这句话。古人说,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由此可见,这些有意思的话早就已经放在那里了,至于是谁拣到,只是他的运气。”

“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是想起了一句老话。”文清明托着下颌,若有所思道:“在老子的《道德经》中有这么一段话,叫做……”文清明侧头仔细想想,继续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先不管以前我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总之现在听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好像又觉得这句话还可以作另外一种解释。”

“你又要来歪解人家的书吗?”贺卓铭先是冷冷一笑,不过却马上又摇摇头:“算了,反正我自己也经常­干­这种事情,我这个五十步的家伙也没有办法嘲笑你这个百步之人。”

“守一道而知万物,正是道家学说的­精­要所在,难道你不知道么?”文清明故意装作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调笑道:“哦!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从来不看这些这么深奥的书的,你真的不知道!真是抱歉!”

贺卓铭瞪了文清明一眼:“你要是跟我说外国哲学的话题,我一定要你死得很难看。”

“要说的话,也要等到下次,现在还是先说回我刚才说的事情吧!”文清明自知自己只是对中国文化稍有涉猎,故此也相当有自知之明地将话题拨回正轨上来:“从‘万物负­阴­而抱阳’这句话看来,也可以解释为人一般都是具有两种­性­格的。一种是平时待人接物的自己,一种则是被压抑住的自己。”

“人之所以是一种矛盾的存在,就是因为这两个­性­格总是截然相反的。”贺卓铭两根没有香烟可以夹住的手指在桌面上随意地敲着,似乎在打发着无聊的时间:“当你的外在­性­格越明显,也就说明了你的内在­性­格被压抑得越深。也许你自己平时都不会发现,可是,如果你发现了的话,你可能就会忍不住……”贺卓铭说到这里,双手一展,做了一个爆炸的动作:“……爆发的。”

“你说的也许没有错,”文清明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当时,我的确在舞台上爆发了。所以,我没有办法控制住我自己。”

“我知道。”贺卓铭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冷笑着:“你以为我是谁?连你是在演戏还是在­干­什么都分不出来吗?老实说,在当时,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在放纵你自己了。”

“幸好只是被你看出来了。”文清明尴尬地笑笑,“他们大部分人到了最后都只是认为我的演技好而已,没有谁能够看出来,那个在舞台上又哭又笑的疯子就是隐藏在背后的那个为人所不知晓的文清明。”

“我开始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在听文清明说了这么久之后,贺卓铭终于抓住了文清明话语之中的一条脉络:“你其实是想先投身在舞台的虚构世界中,然后在那个世界中体验一种自己平时不会体验的生活,然后再将这种感觉带回现实世界。我说的没有错吧?”

“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妙的主意么?”文清明靠在背后的墙上缓声道:“在现实的世界里,我需要保持自己一个理智而得体的形象。如果我流泪的话,大家会认为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如果我愤怒的话,大家会认为我是一个疯狂的人;如果我……”

“所以,你就将这个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己寄存在这舞台上,”贺卓铭将杯子之中的余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反扣在桌面上:“你可以让这个本来永远不会再见天日的另一个自己活在一个你自己虚构出来的世界里。”

“是的,”文清明没有否认,“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真实的世界中,没有地方可以让这个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我可以躲藏。我本来以为这个我迟早都会被彻底活埋在我的内心深处的。可是我想不到,我会在这所学校里遇上了一个童话——一个最后的童话。”

“最后的童话?”贺卓铭正在敲击着桌面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似乎也为头一次听到从文清明的口中说出这个有趣的词而稍微有些动容:“你认为我们话剧队是一个……童话吗?”

“不仅是童话,而且还是一个最后的童话。”文清明点头道。不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更正道:“至少对于我来说,这个童话是将会在此终结的,所以我才会说,这是属于我的最后一个童话。”

“我需要一个相信的理由。”贺卓铭淡淡地说。

“我已经说过了,现实之中没有那个不懂得掩饰的自己的生存空间,所以我只能把他放在这个虚构的世界之中。”文清明看着自己还剩下大半杯酒的杯子,轻轻道:“这个世界充满了故事。在这些故事之中,我们想哭就可以哭,想要笑就可以笑,想要恨就恨,想要爱就爱,而且最后还能够有我们想要的结局。就我所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故事和它一样,而这种故事就叫做童话。”

“原来在你的眼中,我们的话剧都不过是童话而已?”贺卓铭不觉好笑道:“好你个老人家,你把我们都当作小孩子看待吗?”

“不是普通的孩子,而是赤子。”文清明正­色­道:“你以为我把这个舞台当作一个童话来看待是有什么不敬之意么?要是你这样想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我是因为相信能够在这里找到另外一个真实的自己,才会认为这里是一个童话的。我不但没有半分怠慢的意思,而且还是……”

“开个玩笑,你会死吗?”贺卓铭挥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文清明:“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对话剧有什么想法,别人不清楚,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不过对于你们来说,这个童话还只是刚刚开始不久而已。”文清明的嘴角现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个童话已经接近结局了。而我想,以后我也不会再参与这些童话的编撰了。”

“即使你毕业了,也还是可以继续做梦的。”贺卓铭道:“既然你可以作梦,就可以继续在梦里面写你的所谓童话。”

“我不会这样做的。”文清明苦笑着摇摇头,“我在毕业之后,会彻底将这个故事结束的。童话虽然很美丽,可是终究不过是一个童话,不是我这种人能够负担得来的。属于我的,应该是一个更加现实的故事。也许这个等在我面前的故事将会很无趣,一点也不美丽,甚至还会有很多不合情理的情节。可是,延续这个故事是活在这个现实世界之中的我的责任,我必须放弃虚幻的童话,专心开始动笔写这个现实得多的故事。”

“可是你就不能够在写这个现实的故事之外的空闲时间里再补充一下你曾经的童话吗?”贺卓铭不以为然地道:“没有人规定过你不能同时写两个故事。”

“的确没有外人这样规定给我,可是这个底线是刻在我心里的。”文清明轻轻叹气道:“我的心里有一个标准。这个标准让我至少现在没有办法同时在两个故事之间来去自如。我只能在其中选择一个。”

贺卓铭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劝动平时柔顺,可是在某些问题上却半步不让的文清明了,故此只好用手指敲敲桌面,无奈道:“既然你已经决意这样了,那么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想,你这样做会不太快乐的。”

“我的确过得不是很快乐。”文清明忽然仰起头来,一口气将杯中几乎没有动过的酒全部都灌进了嘴里,也不管自己被呛得咳嗽连连,依然强行将这大半杯酒喝了下去。“因为我没有办法做到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能够让你不快乐?”贺卓铭冷冷地问:“据我所知道,让人不快乐的理由应该有成千上万个,而远远不止你所说的一个。不过,这个理由既然能够让你特别在意,估计也必定有一些特别的地方,我倒真想听听看究竟是什么。”

“这个理由就是我太清醒了。”文清明出神地看着一滴在杯口欲坠未坠的酒珠,心不在焉地答道:

“所以我喝不醉。”

之后的几天,文清明再也没有和贺卓铭提起过类似的话题。因为他们没有时间再去讨论这些虚无的事情了,更加现实的问题已经摆在了话剧队众人的面前。

由于艺术学院的新生欢迎晚会是安排在学期初,故此,文清明等人在开学伊始便要开始为晚会的表演而准备。

这次准备上演的剧目是文清明当天拿给秦万流的《无言的契约》。之所以使用这个剧本的原因,文清明已然解释过,而秦万流也认为可行,故此最后便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不过,虽然剧本选定了下来,可是演员方面却依然是一个问题。因为话剧队中­阴­盛阳衰的情况日益严重,所以,最后无计可施的文清明只好再次粉墨登场,协同贺卓铭、秦万流上台再战。而女演员方面,其中一人则是上次从《恶魔的报酬》中因为形象不符的原因而在选人的时候被筛除的一个名叫展晔的女孩。而至于第一女主角,则又灵众人头痛不已,因为队中似乎并没有形象与之相近者。最后,还是秦万流邀请外援,在别处找到了一个名叫魏红的女孩来凑数。虽然她也是一个外行人,可是由于在上次众人已经有了经验,故此反而能够坦然接受了。

二十八 扇子门

“今晚八点,xx饭店,扇子门门生生日门聚——冬瓜。”

刚放学回到宿舍,打开电脑,登陆上了网络,文清明便看见自己的通讯软件显示出多了一条信息。他打开一看,原来却是这么一条信息。

“扇子门今晚又要门聚了么?”文清明将手轻轻地按在电脑显示器上,自言自语道:“今晚好像他们会去排练……算了,反正卓铭和眼镜都在,我就算是少去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就先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就好了。”

想到这里,文清明便运指如飞,迅速地回复了一条信息:

“不见不散——文心清明。”

这个学期,文清明忽然迷上了动漫。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在很多人的眼中看来,动漫只不过是给小孩子消遣娱乐的幼稚玩意儿。而象文清明这种已然二十多岁的大学生来说,他应该观赏一些更加成熟,更加具有娱乐­性­的影视作品才是。

可是文清明却偏偏就是疯了一样迷上了动漫。

其实,即使是文清明自己,在开始的时候,也一直认为动漫只是小孩子的玩具,没有什么可取之处。自己虽然也曾经喜欢过从电视上收看动画片什么的,但是那些也已经是自己小学之前的事情了。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在经过了将近二十年之后,自己会重新迷上这种本来只是属于童年的东西。

他本来也觉得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迷恋动漫,就好像自己不应该再穿着自己在幼儿时代的开裆裤到处闲逛一样。

现在在很多人的眼中看起来,文清明此举就是等同将那条孩提时代的开裆裤又重新套上了。

可是文清明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文清明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看到动漫轻松、幼稚、单纯才对它有兴趣的。

他知道自己是因为对动漫之中各式各样的主题——有些可能是相当前卫的主题,以及其背后深刻的含义感兴趣而对久违的动漫刮目相看的。

那些看惯了国内电视台播放的那种被重重筛选之后,剩下的那些只是适合十岁以下智力水平的恶心配音垃圾动画片的人,是绝对想象不到真正的动漫世界是如何地包罗万象的。就像你拿着一杯水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这杯水上面联想得到大海会是如何的一个壮阔的模样。

文清明是在自从接触了网络之后,才开始逐渐明白自己之前所看到的动漫究竟是什么东西。

虽然国人中不乏对日本文化痛恨有加者,但是文清明还是觉得自己必须承认,日本的动漫是站在全球的顶峰,无人可取代其位置。撇开其­精­良的制作不说,光是其能够将商业­性­和文化教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推销这一点,就足够文清明赞叹不已了。

日本的动漫有着规范而严格的等级划分,而文清明小时候——其实一直延续到现在依然是这样——在电视上所看到的动画片其实几乎都是日本方面所谓的“儿童档”而已,故此一直以来,难怪文清明会对动漫有着这么一个错觉。就好像是中国古代时候那个“三人成虎”的典故一样。第一次看到幼稚而单纯的动画片,只是认为是偶然,第二次看到认为就应该是常事,第三次、第四次依然看到的话,就会以为这些动漫全部都是这种货­色­了。

后来,在接触到网络之后,文清明才发现,自己原来只不过是被这个电视台的某些审查制度给欺骗了。就像这所学校的同学们看不到一些前卫题材的话剧,并不是他们话剧队没有能力写出这样的剧本,而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给拦截下来的,所以他们看到的都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点到辄止的二流舞台剧。

而由于自己有了网络,终于可以跳跃过这些人为设置的障碍,看到真正的、处于顶尖水平的动漫作品的庐山真面目了。

虽然迟了这么多年才能够有机会接触真正优秀的动漫作品,不过文清明倒也没有太多的不满——就象他知道自己的剧本大多数会被学校方面禁演也不会怒发冲冠一样。他发现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自己似乎对很多东西都能够多一些谅解了。譬如说在两年前,他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剧本被禁演而耿耿于怀。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如果再遇上这种事情的话,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一笑置之。

因为这些人都是一些好心的人。虽然他们的好心让自己这些走得比较快的人觉得有些讨厌,可是对于大多数步伐比较正常的人来说,那些好心人是不可或缺的。

让一些还没有心里准备的人太早就接受一些前卫的思想的话,只会让他们的脑子陷入混乱,甚至会让他们步上歧途。

所以,文清明现在虽然对于这种需要辛苦争取的果实相当渴望,可是他也不会对守园人怀恨在心。

因为要这种果实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有资格来采摘的。神话中的金苹果虽然美丽,可是如果不是真正的勇士,是没有办法走近它的。而大部分自以为是勇士的人,早已经在路上的各种考验中倒下了。

虽然那些人也都希望得到金苹果,可是他们没有做好准备,没有足够的本事,没有这种挑战的资格,故此,他们只能够满怀怨气地倒下,成为别人前进的阶梯。这虽然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可是这也是现实。现实不会因为觉得自己太过残忍而对某人特别善待——即使真的有善待的话,他也只是会善待那些已经做好了准备的人。

所以现在的文清明觉得自己比从前少了一些抱怨。

从前的自己很多时候都会对一些不平感到抱怨,认为这些并不是自己的错,认为某些人都只是靠着运气而踩在了自己的头上。

所以他那时候会抱怨。

可是,他现在明白了一件事情。

如果自己真的是有能力的话,就一定能够亲手将头上的臭脚丫子掀翻在地上。如果说自己不能掀翻的话,不是说自己的运气不好,更加不是别人的运气好,而只是自己还没有这个能力,这种本事而已。

弱者是没有能力让强者道歉的。

在文清明刚刚开始接触日本动漫的那一段时间,其身边有一些所谓的“愤青”在其身边游说不已,其大意无非都是什么“中日之仇不共戴天”之类的东西。文清明自己心仪中式文化已久,听得众人这么说来,开始的时候也有些动摇。不过细想之下,古人曾有“不因人废言,不以言立人”的古训,如此说来,即使是对日式文化稍有涉猎也不算是什么大不韪的事情。更何况,古人还有过“将欲取之,必姑与之”的战略思想,故此,文清明考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任由那群“愤青”们继续进行着一些民间的反对活动,而自己这群人就暗中活动,看看这个大和民族自身认为是正常的反常行为究竟出自何因。

而在后来,文清明则意识到了这个强者和弱者之间的关系。

弱者没有资格谈得上原谅强者,一如老鼠谈不上原谅猫。

有一些问题现在自己还无法解决,那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能力去解决。如果你非要埋怨什么人,非要痛恨什么人的话,那么你最后找一面镜子,然后指着镜子里面的那个人臭骂一顿。因为就是这个人的本事太小,所以让你没有办法再前进一步。

虽然有人会认为这种说法未免太过于权力化,认为这种强权就是一切的说法不美丽,不理想,不人道……诸如此类等等。可是,文清明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本身就是不美丽,不理想,不人道……诸如此类的。

整个人类最美丽的理想,到了最后还是会毁在人类自身最微小的贪婪上。

所以理想虽然很吸引人,可是这种美丽的肥皂泡是不能再让文清明这种人再次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因为理想和美女一样,都是容易老去的。同时,理想也还如同美女一样需要小心地呵护。如果粗活­干­得多了,千金小姐看上去也就和寻常农­妇­没有什么区别了。

今天,正是因为中国还不够强大,所以,中国人需要学习那些野蛮的语言,同时被一些小混混挑逗不已——当然,文清明并不是希望自己的国家会变成所谓的“世界警察”,就像学武只是为了防身而不是为了找架打一样。

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文清明更加坚定了自己强权的立场。

而这个道理,文清明居然是从动漫里面悟出来的。

晚上八点,文清明准时地到达了扇子门众人的聚集之地。

扇子门其实是这所学校里面的一个动漫爱好者自封的门派之名——此名称出自该学校网络论坛其中一个动漫页面的中文域名。正是因为文清明这段时间对动漫的看法有所改变,故此,也就爱屋及乌地经常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动漫页面去灌灌水。如此一来二去,他也逐渐为这扇子门众人所接受,之后更加得以参加这群动漫爱好者的聚会,这倒是文清明始料不及的事情了。

甫走到了约定的饭店门口,文清明便看见了扇子门众人熟悉的身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扇子门中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标志物——就是一个外号叫做“冬瓜”的女生。这个女生虽然名唤“冬瓜”,可是身高却一点也不“冬瓜”,而是高人一等。其在网络上招牌的“哇哈哈”笑声可说是无人能够挫其锋芒。再加上其超过一米七十的身高,及腰长发,使得扇子门众人即使失散在百里之外也能循着这个天然的路牌重新聚首。而通常与冬瓜形影不离的另外一个戴着眼镜的,看起来相当正经的女生则是一个与文清明同届的女生,众人尊称她为“姐姐”或者“女王陛下”。可惜文清明向来心高气傲,断然不肯称呼此女为“女王”,只是肯稍微屈尊一下暂称她一声“姐姐”。不过,文清明这声“姐姐”也不是什么人都受得起的——在这所学校里,可以被文清明称为“姐姐”的女生,必然是年纪相当可观者。文清明这个称呼,自然也含有此意。只不过对方丝毫不知文清明此举之意,只是当作文清明向己屈服,倒也没有想到其它。而在座的最后一个女生则是一个年龄未知的小女孩——文清明之所以用这种词来描述扇子门这最后的一名女生,乃是因为他觉得用这个形容词就已经足够了。该女生在扇子门中被形容为“罗莉”系的人物,即是一种标准的可爱小妹妹的别称。正因为无法从其言谈举止中判断出其实际年龄,故此文清明一直将其年龄的一栏填写为未知。

“清明来了!”坐在正对着大门的一个男生高声招呼道:“清明,我们在这里!”

文清明当然认得这个在门中绰号为“骑士”的男生,也淡淡地一笑,作为回应,然后便向众人走去,在一个空位置上坐下:“刚才有些事情,所以来晚了,希望今天的寿星不要见怪。”

“如果你能够请客的话,无论你反过什么错,大家都不会怪罪你的。”身型在众人之中最为庞大,可是却和“骑士”的“罗莉”女儿活泼程度不相上下的冬瓜贼笑道。

“如果我抢着付帐,那么岂不是侮辱了今晚的主角么?”文清明看看今晚的两位寿星,四两拨千斤地答道。

“你侮辱我吧!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作为被众人当作冤大头一样狠宰的其中一名寿星“风”伸出双手作势道:“我宁愿接受侮辱!”

文清明­干­咳一声,将视线转到一旁,假装没有听到这个叫做“风”的门生的说话,转头对着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男生道:“这位同学,面生得紧啊!”

“他就是德仔!”众人指着此人大叫道。

“好了,不要吵了。”姐姐将手微微合成一个拳型,用拳面托托眼镜,“我们不是点了菜吗?怎么还没有上菜?”

文清明忽然忍不住失笑,但是却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要强行止住笑。不过笑这种东西可不是说止住就能够止住的。文清明越想止住不笑,可是却越是忍俊不禁,到了最后更加是­干­脆大笑出声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你闻了笑气吗?”坐在文清明对面的冬瓜奇道:“怎么突然就疯掉了?阿风,看来你的网名要让给清明了。”

文清明此时却是已经笑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了。不过虽然说不出什么话,但是他的手脚却还是能够动的。故此,文清明便笑便抬起自己的右手,将手微微合成一个拳型,用拳面托了托自己的眼镜,其神态动作惟妙惟肖,与刚才姐姐的动作如出一辙。

众人这才明白文清明为何突然发疯。本来这个动作众人早已是司空见惯,也不觉得有甚可笑之处,谁不知文清明这个顽皮之至的家伙却是偶尔也有这种心细如发的时候,将姐姐扶眼镜的这一动作真实再现出来。这个动作,虽然姐姐做来是自然而然,可是经过文清明特意效仿为之之后,众人也不禁莞尔,只是让姐姐一人憋了一肚子气而已。

“你们觉不觉得,自从我们扇子门多了清明这个人之后,好像聚会的时候热闹了一些。”骑士此时也笑得前俯后仰,可是还是不忘Сhā了一句话。

“清明说话有时候比较有趣。”相对忘形的骑士来说,一边只是微笑着的,网名为“劳力士”的门生淡然道。

“不要废话了!”姐姐威严地喝道:“你们都给我乖乖吃饭!”

说来真是奇怪,文清明居然会和这些可以说是萍水相逢的人混的这么熟。这种事情,文清明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想过。

而且,最主要的,是文清明由始至终都不知道这群人的真名实姓,一直都只是以他们在网络上的名字作为彼此称呼的代号。

文清明后来认真想了一想原因,觉得可能是因为在某些特定的时候,自己需要一些有距离的朋友,而这群人就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方出现了。

朋友本来是应该尽量缩短彼此的距离才是的,为什么自己反而需要一些有一定距离感的朋友呢?

可能是自己需要一种全新的开始吧。

文清明有很多老朋友,不过这些老朋友与自己相识实在太久,彼此之间已经熟悉得妨如家人。倒不是说文清明对他们有什么意见,可是,太接近的朋友也会让文清明有时候感到一些拥挤的感觉。

所以,他想找一些有距离的朋友。

而这种朋友随着距离的远近和各种因素的实际变化,分为很多种,而为大多数人所知道的,这种有距离的朋友便是为“笔友”或者是“网友”。

可是文清明现在则发现了一种更加有趣的方式——对面不相识的方式。

这些朋友每一个人都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们不象笔友一样,只是记录在纸张上面的文字符号,也不象网友一样,让你将感情倾注在一个­性­别未知,善恶未辨的网络id上面。这些人,每个人都是真实的存在,但是却又存在得有些模糊。就像是雾里看花一般。不过文清明认为,这比雾里看花还要更加高一个层次。因为他不但可以雾里看花,更加可以坐在这些人的身边,感受着这些人的呼吸,面对面地听着这些人的说话。故此,虽然是在这五里雾中,可是文清明却完全不介意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花。

“多谢!”

这个时候,众人已经是酒过三巡,意兴正浓。冬瓜在众人的鼓动之下,借着几分可乐的劲头,拿起一个空啤酒瓶,学着时下流行的一些颁奖晚会上的得奖明星一样,将酒瓶当作奖座,高声对在场的众人叫道:“多谢!多谢大家给我颁这个奖!”

扇子门众人见冬瓜玩得如此兴起,不由都捧腹大笑,以至于引来周围一些好奇人士的侧目。不过扇子门众人素来好标奇立异,早已习惯了比这些更加犀利千百倍的目光的洗礼,故此不但毫无收敛之意,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愈发高声大笑。

“等等!”文清明好不容易忍住笑意,将冬瓜手中的空酒瓶夺过,正­色­道:“刚才你的动作一看就不够自然,不够专业。在我这种专业的演员眼中看来,绝对是破绽百出。你认真听我讲解一次,一个真正的演员将会怎么演绎这一段。”

说完,文清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学着刚才冬瓜那样举起酒瓶,再回头对着冬瓜正儿八经地说道:“你刚才拿着酒瓶的时候太随便了。你应该要小心一些,一只手托着底部,一只手扶着这个‘奖座’,然后手还要微微颤抖,好像很激动一样。你刚才表演得太没有感情了。”

冬瓜等人看着故作严肃的文清明,也都故作认真地听文清明大放厥词。

“你在说‘多谢’的时候应该还要假装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最好用手捂着嘴巴,鼻子偶尔抽动几下,尤其记住说话要有些变音才行。”文清明细细地讲解了一遍动作之后,重新将酒瓶放回了冬瓜的手上:“再来一次看看。”

“多谢!”冬瓜这次更是笑得自己都受不了,几乎翻身跌落地面。

看着笑成一团的众人,文清明终于也忍不住再度失笑。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象现在一样笑得这么轻松了。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心满意足地走出店门,准备一哄而散,谁不知,众人刚走出饭店的大门,却只见学校方向一片漆黑,而学校门口附近的大大小小的食肆和酒吧更是人声鼎沸,似乎整个学校一万多人全部都涌到了校外这方寸之地来了一样。

“学校又停电了么?”文清明眉头微微一皱:“我的电脑又中招了。”

“清明你又开机做种子了?”骑士笑道:“清明真是好同志啊!不像我们这些人,下载完了就撤种子,从来不留种子。”

“没有办法啊!”文清明苦笑道:“总要有人继续做种子,你们才能够下载完吧?”]

“对了,今天已经是星期几了?”骑士忽然惊呼道。

文清明究竟是扇子门中的门人,当下马上就领悟到了骑士这句话背后的真正含义。因为在扇子门中人来说,星期几并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知道的答案,在这个时候新鲜出炉的动漫新番才是他们的醉翁之意。故此文清明掐指一算,答道:“今晚应该会在1点之后出xx(某动漫的名字)的新一集了。你要等么?”

“今晚可能我等不来了。”骑士叹了一口气道:“今晚轮不到我开机。”

“你们宿舍也是要轮候开电脑么?”阿风似乎找到了知己一样,眼睛一亮道:“我们也是!好惨啊!”

“最可恶的就是学校!”劳力士也恨得咬牙切齿:“弄了一个什么限电装置来掐住我们的脖子。现在学校每天晚上我们只有一百八十瓦的电可以用,勉强可以开一台电脑和一盏阳台灯。不过如果再开一盏灯的话,那就马上完蛋了。”

“你们只能开一盏阳台灯吗?”骑士五十步笑百步地炫耀道:“我们宿舍可以再开多一盏台灯呢!”

“既然轮不到,那么就明天早上起来之后再下载也不迟。”文清明淡淡笑着对为了一盏台灯而争执的二人道:“何况,就算你今晚熬夜下载到了新的一集,只怕也没有时间看吧!难道你准备在半夜的时候一个人看这么激动人心的片子吗?你就不怕被你们宿舍的人生吞活剥了?”

“我没有关系,”阿风连忙将劳力士拉到身边,“阿劳会替我被大家­干­掉的。而我就乘着大家在煮水的时候看完,然后睡觉。当然我一定会记得提醒他们留下一点阿劳给我当作明天的早餐的。”

“幸好我就没有这个烦恼。”文清明顿时觉得自己有一种超然物外的优越感:“我宿舍里面的人比较好说话,一般没有人会和我抢深夜的挂机时间。所以我总是可以在半夜的时候像个小偷一样在网上游荡。”

扇子门中一众男生不由得都以一种想要将刚才说这句话的人嚼碎的目光来看着文清明。

觉察到自己面对着空前的危机的文清明­干­咳几声,连忙改口道:“其实我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上网也是有苦衷的。你们都知道我是拉校园网的吧?可是你们不知道校园网的那种网速是多么地揪心啊!”为了能够更加有效地消除众人的仇视的目光,文清明只好作势要声泪俱下地哭诉道:“在白天的时候,校园网慢的只有5k的下载流量,连网页都打不开。所以只有在晚上,我才能稍微看看网页,你们说,我惨不惨?”

众人听得文清明描述那“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惨况,不由一个个都幸灾乐祸地向松了一口气的文清明表示了各自的遗憾之情,并且向文清明不负责任地表示将会跟进该事件,同时也会向无良的网络承包商提出严正抗议。不过按照文清明的看法,这些强烈的谴责到了最后一般都是以双方宣布对此事件不负责任而告一段落的。

“不说这个了。”文清明看看手表:“现在回去还太早。最主要的是,学校没有电,我们回去也是没有用的。你们有什么建议?”

扇子门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向后一百八十度转身向同时经营着卡拉ok厅的饭店回头走去。

文清明看着众人,虽然不觉失笑,但是脚步却没有丝毫的放松,而是如影随形地紧紧跟着众人,步进了众人出来才不足几分钟的饭店中去。

待得文清明推开宿舍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十点五十分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恢复了电力的供应,可是不到几分钟又要限电了。”文清明嘀嘀咕咕地走进了宿舍。

“哟!清明,总算回来了吗?”一个听起来和宿舍中人有异的声音从文清明的座位上响起。同时,一个正在翻看着动漫杂志中模型页面的人向文清明招手道:“今晚又去排练话剧了吗?这么晚才回来。”

“朝少?”文清明颇感意外地看着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涂朝,“你这个大忙人居然有时间拨冗光临,真是让我想不到啊!不用自修了么?”

“我哪里有你忙!”涂朝将手上的书暂时放下,,看看自己的手表道:“都快十一点了,连自修的人都回来了,可是你这个真正的大忙人却比我们这些自修的人还要辛苦啊!”

“出去倒是出去了,不过你这次倒是猜错了。”文清明笑道:“今晚我不是去主楼底下排话剧,而是跑到外面去和我们学校的那些动漫发烧友见面去了。”

“就是那个什么扇子门吗?”涂朝大声道:“你还真是有空啊!”

“不是我特别有空。只不过看在大家都有着共同爱好的份上,所以去见见面,聊聊天而已。”文清明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涂朝问:“你不是也喜欢动漫么?怎么从来不见你在这群人之中现身?”

“我?”涂朝既摇头,又摆手道:“我平时都不上我们学校的论坛的,和这群人算不上很熟——除了其中一个人是我们班上的。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虽然也经常看看动画,可是我只有一个至爱而已。”

文清明当然知道。他最早对涂朝留下的印象就源于其对某个动漫作品模型的执着态度。虽然文清明自己在小时候也曾经玩过一段时间模型,可是在当看到涂朝满满一房间的模型制品的时候,文清明还是忍不住叹为观止。涂朝的房间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工作室,从最基本的工具到喷枪什么的都一应俱全。而其中更是有不少收藏品的价格更让文清明有三月不知­肉­味的感觉——如果文清明也想买上一个类似的模型的话,那么他三个月之内将会身无分文,故此必然是不知­肉­味了。而涂朝对于自己房间中所摆设的模型都了如指掌,不但知道一大堆令文清明听起来头晕脑胀的术语,更加能够数出每个模型的来龙去脉,机械­性­能什么的。而每次文清明也只好不懂装懂地在旁边点头附和。

“你这人倒也是奇怪得很,”涂朝对文清明说道:“记得你以前虽然偶尔也从网上下载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来看,不过动漫倒不是算得多数。谁知道这一段时间你居然烧坏了脑子,突然疯一样地看动画起来了。我几乎每次下来,我都看见你在看动画。再这样看下去,只怕你到时候不傻也差不多了。”

“可是动漫的确好看。”文清明笑道:“更何况我也不是白看的,我在看完了一些觉得很不错的动漫之后,偶尔也会将其中的故事改编成为剧本,将来好给话剧队的人来演的。”

“把动画改编成剧本?”涂朝挠挠自己微卷的头发:“你还真是能够想得到啊!不过,据我所知道,好像没有什么动漫可以拿来改编到适合在舞台上演的。你是演科幻类型的?还是那些恶搞类型的?还是后宫类型啊?”

“我写的剧本几乎都是用深夜档的动漫来改编的,”文清明扶扶眼镜道:“象前一段时间的我刚看完的《凤凰》,还有《明日之旅》等等,我都正在考虑着将它们的故事改编成为舞台剧。当然,我也知道不可能完全将原文的故事搬上舞台,所以我只会保留作者的一个想法,然后我自己重新构思故事。”

“《凤凰》你拿来改编还好说一些,”涂朝听完文清明的话,不由吃了一惊:“连《明日之旅》你都准备拿来改编?不好吧!《明日之旅》的故事太灰暗了,而且把一些人生的故事写得好颓废……你要是写出来的话,恐怕又会象上次你说的那样被学校禁演掉。”

“你以为我就不知道么?”文清明道:“可是这个故事实在太有趣了,如果我不把我所知道的东西拿出来和别人分享一下的话,我会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的。”

“这种看了之后让人觉得生无可恋的东西有什么这么吸引你的?”涂朝不解地问:“前一段时间你也推荐我看这部动画,可是我看了一点之后,就觉得不是很好看,所以之后都没有继续看下去了。”

“你没有看完么?”文清明反手拍在刚刚关电脑,脱得光溜溜准备去洗澡的赵智权的背上,对涂朝说道:“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推荐我们宿舍的人一起看这个《明日之旅》的时候,大家每天只敢看一集,之后就不敢再看,又要留到第二天再看。就是这样,一部只有十三集的动漫,我们几乎用两个礼拜才看完。”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涂朝叫道:“你们有没有那么脆弱啊!尤其是治保委员,长得牛高马大的,难道也会跟着你一起疯?”

“不信你自己问治保!”文清明说着,又在赵智权的背上拍了一掌,发出一声脆响:“治保,快点说话!快说是不是!”

赵智权呲着牙道:“是啦!说真的,那部动画看了之后让人特别郁闷。我们怀疑再看多几集的话,就会觉得人生无趣了。”说完,他回头对塞在后门处的文清明问道:“我已经说完了,可以让我安心去洗澡了没有?”

“滚!”文清明似乎对这个一点也不专业的证人的ρi股上虚晃一脚,同时让开了道路,让这个早就在风中哆嗦已久的人可以奔进浴室一偿夙愿。

“你要是问有关动漫的事情的话,问清明就好了,不要问我们。”成博韬这时候也答话道:“我们宿舍的所有动画片都是在他那里看来的,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他好了。”

“这个疯子没日没夜地看动漫,你们会不会觉得也差不多要跟着疯掉了?”涂朝调笑道:“这样的看法,只怕会把人家新人带坏哦!”

涂朝所说的“新人”便是在这个学期搬进文清明宿舍的一个大学一年级新生。本来,不同届的学生是不会住在同一个宿舍的,但是由于这个学期新生人数众多,学校分配不来,只好将一些余下的新生往尚有空位的旧生宿舍里面塞。而文清明本以为宿舍这次可以凑足人数,不会再有空床位。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宿舍中的原成员韦良阳居然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而退学,所以到了最后,这件宿舍还是余下了一个空位。文清明虽然感叹自己的这种“缺一”之命运,不过幸好也已然习惯,故此倒也能够释然。

而那个名唤祝铭诲的新住客虽然是一个大一的新生,不过开始的时候在该宿舍却完全没有遭遇到任何不平等的待遇——简单说来就是既受不到压迫,也得不到什么互惠条件。不过在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众人渐渐混熟之后,也逐步亲近了许多。到了后来,众人就根本已经不再在意谁是老生,谁是新生的问题,已然打成一片了。

“不会啊!”正在看书的祝铭诲微笑着回头道:“清明下载回来的动画片有很多都很好看的,我也很喜欢的。”

“当然好看了,”成博韬Сhā口道:“不过诲少啊,你现在看了这么多原声的动画,到时候回去要是听到电视台那些垃圾配音的话,只怕你会想要跳楼的。”

“不要说这件事情!”文清明捂着耳朵痛苦地说:“那些叫做配音么?我现在每次只要听到那些可怕的普通话配音就会忍不住起­鸡­皮疙瘩。我发誓,我以后只看原声的动漫!配音的绝对不看!”

“那么以后要是你没有网上了呢?不看了吗?”涂朝好奇地问。

“君子固穷,”文清明半调笑半认真地回答道:“小人穷斯滥矣。虽然我不能完全如孔夫子说的那样做,可是,至少我能够让自己不至于变成小人。”

二十九 新希望

“在外面站着­干­什么?”刚刚来到这科技楼教室门口的贺卓铭看着站在教室门外走廊的文清明,又看看已然坐了十来人的教室,然后问道:“来面试的人都已经这么多了,你作为话剧队里面的最后一个老而不死,为什么不进去和她们先聊聊?”

“你自己再认真看看,看看这间教室里面的人有什么特点。”文清明连头也没有回,看着远处道。

贺卓铭听到文清明如此一说,便也认真地从窗户中窥视了一圈教室的左左右右。待他看完一轮之后,他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老人家你害羞了!”

文清明白了一眼贺卓铭,语带讥讽道:“既然你这么不知羞,那么你就先进去陪这一大群女孩子聊聊话剧队的事情吧。我在外面先看看情况。”

“你是老头子,连你都没有进去,凭什么要我先进去?”贺卓铭冷笑着掏出一根香烟叼上:“要进去的话就一起进去。”

“看来上次在艺术学院新生晚会上的那个剧还是有一些效果的。”贺卓铭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教室,不无得意地道:“虽然我们演的有些乱七八糟,可是幸好还没有丢人现眼。”

“别说了!”一说到上次的演出,文清明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上次真是一片混乱!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舞台上在­干­什么。最可恨就是那个麦克风!”文清明气鼓鼓地道:“在上演《恶魔的报酬》的时候,由于大家都早就已经知道那个麦克风只是比装饰品好一点而已,所以大家都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麦克风上面,全心地演出,效果反而更好。而这次……”

文清明喘了几口气,接着道:“……他们又在事先说这些麦克风的效果很好,结果搞得我们上台演出的时候就光顾着在弄那个该死的麦克风了!”

“什么叫做效果很好?”贺卓铭嗤道:“只有一个效果还好一些,其它的都是一塌糊涂,有时候一点声音没有,有时候却又震破人的耳朵。这是什么东西?”

“你没有看到我么?”文清明也摇头道:“在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小,又或者是我没有对准麦克风,所以我就总是要揪着自己的衣领,好让自己的嘴巴能够对准话筒。”

“这样就完蛋了。”贺卓铭在吐出这口烟雾的时候,微微眯上了眼睛,似乎在香烟中——或者是在文清明的话语中——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受不了一样:“结果我们全部人都将心思放在了这个该死的麦克风上,大家都没有能够象上次那样完全入戏。虽然我们最后还是能够达到一个上台演出的水平,可是,自己演起来就是缺少了一种感觉。”

“全部人都没有入戏,”文清明呲着牙道:“我当时还分了一下心,结果中了一招。”

“没有把你的牙打掉,”贺卓铭冷冷道:“你就应该偷笑了。”

“你还好说!”文清明犹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下颌位置:“当时也就是在那么一分神的时候,眼镜就已经一棍子扫了过来。当时我的位置比排练的时候靠前了一些,而眼镜握棍的手势好像也有些出入,所以在排练的时候,我明明是可以躲过这一棍子的……”

“可是在真正演出的时候,你就是没有躲开。”贺卓铭冷笑了一下。

“你倒是现在说风凉话来了!”文清明瞪了一眼贺卓铭:“你试试给眼镜手上那根棍子照着下巴打一下看看。当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的下颌要被他打得脱臼了——天啊,我当初告诉他,为了演得逼真一些,他应该全力扫出这一棍,想不到这一棍最后还是报应到我的下巴上去。早知道我就叫他挥­棒­的时候温柔一点了。你也在幕后看到了,在眼镜打完这一棍之后,展晔马上过来扶着我,我当时真的是只能在她的身上老老实实地借力,否则,只怕我后来可是爬不起来了。”

“谁叫你这么拼命?”贺卓铭一副“你自作自受”的表情:“不要忘记了,当初要眼镜将这个动作做得快速而且有力的人就是你自己。古人是怎么教你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挨一棍倒不是我最介意的事情。”文清明道:“上次在演完《恶魔的报酬》之后,由于经常要猛烈地跪倒,我的膝盖肿了一个多礼拜,不过我也没有说什么,何况这次只不过是下巴挨了一棍子,算不上什么。我感到最遗憾的,就是在最后的时候,没有能够哭出来。”

贺卓铭只是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哼”响,却没有接口。

“这就是我情绪不能够到位的证明。”文清明有些泄气道:“如果我当时的感情能够到位的话,我相信即使不用我有意为之,我的身体也会自然而然地作出反应。可是这次,一直到了最后,我都还是有一种自己在演戏的感觉。”

“其实我们演得也不算太差了。”贺卓铭淡淡道。

“可是我们不是为了演戏才站在这个舞台上面的。”文清明咬着嘴­唇­,坚决地摇头道:“我们是为了感受一些被我们忽略的东西,是为了体会一种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有机会遭遇的生活才站在这个被水银灯照亮的舞台上面的。对于我们来说,那不是一个舞台,而是另外一个世界。如果我们不能用心投入到这个世界的故事里面去的话,我们为什么要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干­这些蠢事?如果正在亲身演绎这个故事的我们都不能说服自己,让自己感动的话,我们还怎么可能去让别人相信这个故事里面的感情是真实的?我们还怎么去让别人跟着我们一起感动,一起流泪?”

“你想得太多了。”贺卓铭淡淡地吐出一口烟雾:“更多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演员,大家未必会留意到你的表演,更加谈不上去分辩你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

文清明仰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别人不知道,可是我自己难道也不知道吗?因为别人不知道,所以我们就可以给欺骗自己找一个理由么?”

“清明大人!我来了!”

正当文清明与贺卓铭在各自想着心事的时候,一个有些稚气的女生从二人身后传来。几乎是同时,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一下子跳到文清明面前,对二人招呼道:“你们好啊!”而直到她说完话之后,另外一个相对文静一些的女生才慢慢地走上前来。

文清明认得这个笑容灿烂的小女生正是话剧队中的一个队员,便也招呼道:“不是让你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叫这么可怕的称呼么?肖茜啊,你还是叫我老人家就算了吧!”说罢,他又转头对那个相对文静一些的女生凌冰婷道:“还是你比较正常一些,不会在大街上突然就这么叫人。”

“可是叫什么什么大人的话会比较有趣,难道你不这样觉得吗?”肖茜“嘿嘿”地笑着,从自己的挎包中掏出几张光碟递到文清明的面前:“看完了。绝对没有刮花你的宝贝光碟。所以下次记得还要继续借其它的动漫给我!”

文清明随手接过,借着灯光稍微看了看光碟的碟面,见到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刮痕之后,这才淡淡地笑道:“只要你能够好好保管,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借给你看。”

“你们几个什么时候那么熟了?”贺卓铭在一边忍不住Сhā话道。

“你不要误会,”文清明笑着摇摇头,对贺卓铭扬扬手里的光碟:“肖茜她们不是和我熟,她只是和我的一大堆动漫光碟熟而已。”

文清明所言倒是非虚,因为他本来的确与肖茜并不相熟,甚至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谁知在一次闲聊的时候,二人无意中提及了动漫这个话题。一聊之下,二人都有臭味相投之感。而在得知文清明的电脑中有超过一百部,总容量接近三百g的日语原声动漫收藏之后,肖茜便如同挖到了一个大宝藏一般咬着文清明不放。而文清明自然也不会介意与他人分享收藏,也乐意出借珍品。如此一来二去,二人便稍稍相熟起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正当二人准备聊开的时候,又有一人姗姗而来。

“阿颖!”肖茜向来人招呼道:“没有什么,只是将上次清明大人借给我的那套动漫还给他而已。”

“是吗?这套动漫叫什么名字?”古颖鹃一听是动漫光碟,似乎也相当感兴趣,伸手接过了文清明手中的光碟:“这说的是什么故事?”

“喂!”贺卓铭用力地­干­咳了一声,“我们今晚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来面试新生的,要是想说什么动画片的话题的话就等开完了会之后或者等到其它的什么时候再说!”

文清明见贺卓铭动了火气,对面前三女伸伸舌头,微微摆手,示意三人暂时不可再提及这个话题,同时头也不回地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贺卓铭道:“你又不肯进去作开幕致词,那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要么就一起进去,要么就都不进去。”贺卓铭的双脚好像被焊铸在原地一样,半步也不肯移动。

“啊!”忽然,古颖鹃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捂着小嘴窃笑不已:“老人家,你们害羞吗?是不是看到今年有这么多的漂亮师妹,觉得不好意思了?”

文清明尴尬地一笑,扬起手作势要敲古颖鹃的脑袋,佯骂道:“没大没小,敢乱开师兄的玩笑!你当我这个老头子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么?”

而这个时候,肖茜也开始偷笑起来:“清明大人啊,想不到你还真是脸皮薄啊!拜托你,就算是想要说谎掩饰,也先将脸皮练得厚一些再来吧!”

“就是!”虽然古颖鹃没有笑得如肖茜一般失态,不过也还是指着文清明道:“老人家,你要不要照照镜子?你的脸好红哦!”

“胡说八道!”文清明只好假装扳起脸来,对众人呵斥道:“时间到了,还不赶快进去?一点前辈的样子都没有!”

三个女孩子看着就快要老羞成怒的文清明,不由得都偷笑起来,但是还是乖乖地走进了教室——当然,在走进教室之前,她们仍然没有忘记躲在门后再对着文清明的脸嘻嘻哈哈地指了一下。

“这群小鬼!”文清明强笑着对贺卓铭道:“我们也该进去说几句话了。”

贺卓铭点点头,迈步便走。而在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贺卓铭忽然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对文清明冷冷地说道:“那群小鬼没有说错,你的脸真的很红。”

在例行的招生活动之后,再经过了几轮的筛选,最后,话剧队众人根据面试者的表现,确定了今年话剧队的新生名单。

“就这十九个人?”文清明看着手上这份最新出炉的名单,对贺卓铭疑惑地问道。

“就这十九个人。”贺卓铭点头道:“最后我们只不过剔除了几个在面试的时候表现实在太差的人,其他人几乎都已经留下来了。”

“其实就算是被我们剔除掉的那些人,也不是表现得很差。”文清明将名单递回给一旁的秦万流:“实在是今年她们遇上的竞争者太优秀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秦万流点头道:“我也觉得今年的新生总体素质是历年以来最好的,每个人在面试的时候都表现得很不错。而且听说,她们中还有人本来就已经参加过一些舞台剧的演出了。”

“有经验的人么?”文清明淡淡地一笑:“只是不知道她之前演的类型是什么。”

“不过,眼镜你不要太高兴。”贺卓铭冷冷道:“虽然我承认今年的新生是很不错,可是,这群新生却只适合让我们排练一个剧。”

“你是不是想说是《娘子军》?”文清明瞥了一眼贺卓铭。

“十九个新生,两个男生,其他全部是女生。”贺卓铭摇摇头,慢慢吐出一口烟雾:“我们话剧队这两年来一直是­阴­盛阳衰。该死的,这个学校的男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这样下去,很难搭戏。”文清明看着同样一筹莫展的秦万流道:“眼镜老兄,你现在可是话剧队的老大啊,你准备怎么解决这种情况?”

“过几天我会再发动一些宣传,看看有没有多一些男生回来报名的。”秦万流揉揉太阳|­茓­,“如果到时候实在不行了,我们就再去抓壮丁罢了。”

“你为什么不死!”

一个女孩声嘶力竭地在文清明的面前吼道。

“好,就是这种感觉。”正面迎对着这句话的文清明不怒反喜道:“叫了一个晚上,就以你刚才叫得最有感觉。再叫几次看看。”

“我可不可以换一句?”那个女孩听得文清明这样一说,只觉得双腿一软,几乎就要倒下去:“师兄,人家是女孩子啊,你怎么可以让我一个晚上都在喊这种这么没有仪态的话?人家本来想要做淑女的……”

文清明摆摆手:“就算你要做淑女,也得等我们排练结束之后才做淑女,现在你就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做一个疯女。继续叫。”

那女生只好满肚子苦水地走到一边再继续酝酿感情,准备再次发飙。

而趁着这个机会,文清明也顺便走动了一下,去看看其他的几个正在排练的剧组又是一个什么样子的状况。

自从招生工作完毕之后,为了防止再象从前一样出现培训时期的一些纪律松散,监管不严的问题,今年众人采取了“分而治之”的各个击破战术,由文清明、贺卓铭与秦万流三人将众新生分为三个剧组,使用一些尚未上演过的剧本,分别进行培训。由于这样一来,每个负责人分到的新生人数都在一个可控制的范围之内,故此,虽然效果如何,最后还是未知,可是至少今年的培训倒没有再出现象过去一般那么严重的缺席问题。

“你们这边的剧组怎么样?”

看着离自己距离比较远一些的秦万流负责的剧组,文清明最后还是决定择近而行,故此便停在了贺卓铭的身边,小声地问道。

“这么有空?你不用看着自己剧组的那些人吗?”贺卓铭一边继续看着自己剧组的各人,一边冷冷地道。

“我是负责人而已,不是保姆。”文清明笑道:“我不必什么事情都把他们管得死死的。我觉得,有时候多留给她们一些自由发挥的空间的话,她们应该会做得比我要求得更好。更何况,我们剧组已经分好任务了,我只是一个监督者,在不在都不是很重要。”

“就算你已经分好了任务,也应该认真地在旁边看着。”贺卓铭不时地用手势对自己的剧组各人进行一些指点,同时在这些动作的空隙之间继续与文清明说道:“你这个负责人要是走掉了话,只怕你的手下会觉得你对他们不够重视的。”

“大家各有各的风格,这有什么不好?”文清明笑道:“话剧队本来就是一个让大家发挥自己与别人与众不同之处的地方,如果大家都是千人一面,只懂得演绎千篇一律的话剧,那有什么好玩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贺卓铭偷眼看了一眼文清明剧组所在的方向:“可是,你就这样把她们晾在一边,然后自己这个负责人到处游荡,岂不是太不成体统了吗?你还是乖乖地滚回去比较好。”

“滚你的头!”文清明笑骂道:“你当我真的是过来跟你吹牛的么?我过来是和你有正经事情说的。”

“要是正经事情的话,要不要我把眼镜叫过来?”贺卓铭见文清明换了口气,便也正­色­地问道。

“那倒不用。”文清明连忙摆手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你的私人意见,和眼镜完全无关,还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好。何况,即使我们真的要找他商量的话,应该是我们的意见比较成熟完善的时候。”

“说吧。我听着。”贺卓铭冷冷道。

“你自己觉得这群新人怎么样?”文清明认真地看着贺卓铭的表情问道。

贺卓铭的脸­色­倒是少有地温和:“今年的新生吗?老实说,我觉得很不错。眼镜先前说得没有错,今年的新生是历届以来最好的。如果当年有这批人在,即使是老人家你都未必能够有资格进入话剧队。”

“那么你自己呢?”

“我是天才,当然无论如何都能够成为这群人的领袖。”贺卓铭相当自负地回答了文清明先前的问题。

“你也觉得这群人相当不错吧!”文清明懒得和这个时而冷冰冰,时而自负过人的家伙计较,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话题:“那么你今后有什么计划?”

“不是我有什么计划,而是眼镜有什么计划。”贺卓铭指着秦万流的背影道:“不要忘记了,眼镜才是现在话剧队的队长。你和我现在都是退休人士。”

“说得也是。”文清明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过说真的,你对那件事情怎么想?”贺卓铭忽然问道。

“什么事情?”文清明不知道贺卓铭所指的究竟是那一件事情,“每天都有这么多的事情,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贺卓铭瞪了一眼文清明,似乎在为他的健忘感到不满:“什么事情?现在还有什么事情?当然是说艺术学院准备也要办一个话剧社的事情!”

艺术学院也要办一个话剧社了。

文清明这才想起这件事情来。

其实这一天迟早都会来到的,所以象今天一般来得这么自然,反而让文清明几乎将这件事情给忽略过去了。]

“你别走神!”贺卓铭看见文清明的眼睛焦距有些不对,心知文清明又要准备开始神游了,连忙出声惊扰道:“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别又乱想其它东西。”

“我的看法?”文清明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故此还是有些神志不清。

“上次我们再谈这件事情的时候,你说你要回去好好想想再说。”贺卓铭只好无奈地担任起记忆治疗师的职责提醒道:“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你也是时候告诉我们你这个家伙的脑袋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是啊,老人家,你的意见,我们真的很想听听看。”说话声中,秦万流慢慢走近了二人,“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人在聊些什么这么高兴呢,原来是在说正经事,怎么不叫上我?不要把我晾在一边啊!”

“哪里,”文清明连忙道:“我开始的时候的确只是过来找这个家伙吹吹水的,不过后来说着说着就不知不觉说起这件事情来而已。”

“这些都是无关的细节,我们就不要说了。”秦万流摆摆手,笑容不变道:“我们还是说回上次的事情吧。听说我们艺术学院准备要办一个话剧社,只是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可不可靠。”

“我们上次也想过了,”贺卓铭沉吟道:“我们都认为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相当高。”

“既然我们的学院叫做艺术学院了,那么它想要Сhā手学校之中所有艺术类的表演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秦万流分析道:“我也认为这个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再说,回去之后,我也曾经在言语之间试探过我们院的辅导员。听他们的语气,好像都已经默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这么说来,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艺术学院的话剧社团就会一夜之间出现了。”文清明饶有兴趣道:“只不过,就算艺术学院真的会这样做,只怕也不会太快。”

“为什么?”秦万流有些不解。

“这些该死的官僚机构的办事效率你还不清楚么?”对学校办事效率有着切肤之痛的文清明摇头道:“除非是出了什么特别的情况,否则这件事情拖上个一年半载都音讯全无都算不上什么稀奇。”

众人都知道文清明所言非虚,不由得都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回去之后认真想过了这个问题。”文清明将话题从臃肿的机构问题拉回正途上:“面对这种情况,我只能想到两个字。”

“哪两个字?”贺卓铭冷冷地问道。

“希望。”文清明一字一顿地,清清楚楚地将这两个字送到二人的耳朵深处。

“希望?”秦万流一愣,“你觉得这是我们的希望吗?”

“如果艺术学院真的成立了话剧社,那么我们话剧队的处境将会陷入两难,你不是连这种事情都看不出来吧?”贺卓铭似乎对文清明的看法不太认同,反驳道:“一旦艺术学院的话剧社真的成立了,那么无论是从人力还是物力上来说,它们都将会远远地超越我们这个小小的学生社团。到时候,艺术团话剧队的生存空间将会被挤压到一个小小的角落里面,话剧队只能在艺术学院的­阴­影下苟延残喘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不错,艺术团话剧队的确可能出现你所说的那种窘况。”文清明神­色­自若地点头,似乎对听到话剧队将来可能会遭遇到的不体面的命运完全无动于衷:“可是,我还是认为,这件事情将会为我们带来一个全新的希望。”

“好吧,既然你说这是希望,”贺卓铭蹬着文清明,同时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找香烟:“那么你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

“我说这件事情是一个希望,”文清明看看面前有些不解的二人,缓缓道:“虽然它可能会令艺术团话剧队转向衰落,可是它也将会将这所学校的舞台剧带上一个更高的台阶。所以我说,它将会是我们这所学校整个舞台剧表演艺术的新希望。”

“可是这样的话,话剧队岂不是……”秦万流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们岂不是将会变得寸步难行吗?”

“眼镜,我记得你是艺术学院的人吧?”文清明对着秦万流笑道:“如果到时候,艺术学院那边真的把这个话剧社建起来了,如果那边需要你的话,你不妨带一些人过去帮帮忙,让他们能够尽快发展起来。”

秦万流的神­色­微微一变:“老人家,你是不是担心我到时候会丢下话剧队?你……”

“我不是说担心到时候你会怎么选择的问题,”文清明虚按了一下,淡淡道:“为了能够带动学校的整个话剧氛围,只要艺术学院方面能够真的肯下决心来Сhā上一脚,我们就必须要在其中推波助澜,加速它的步伐才是。”

“可是,如果我们都走了,那么话剧队怎么办?”秦万流担心道:“我们这些人走了之后,话剧队岂不是会变[奇`书`网`整.理提.供]成一个空壳子了吗?”

“话剧队里面还是有一些其它学院的同学的,”文清明摇摇头,示意秦万流不必担心:“我相信他们是不会走的。”

“我想,我有些明白老人家你的意思了。”贺卓铭狠狠地吐出一口烟雾,“执政党和在野党,你是不是想让这两个话剧社团变成这种关系?”

“虽然不是尽然,不过也相去不远矣。”文清明笑着对贺卓铭道:“果然,还是你比较明白我在想什么。不错,虽然如果艺术学院的话剧社一旦建立,艺术团的话剧队就面临很大的生存问题。可是这同时也是一个挑战,如果话剧队无法应付的话,那么等待它的就只能是被淘汰的命运。”

“而且,我想适当的危机感对这些已经习惯了我们独霸学校话剧舞台的话剧队队员们也是一件好事。”文清明若有所思道:“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逸。这几年以来,由于大家都想着我们已经是学校里站在最顶峰的话剧团体,所以大家在很多方面都放松了自己,开始让自己的脑子迟钝起来。就像是没有了天敌的鹿一样,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却让自己变得慵懒起来。”

“所以,在你知道艺术学院的话剧社这匹狼可能会踏足舞台剧范畴的时候,你觉得你是看到在大家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很好的天敌。”贺卓铭冷冷道:“你想让大家过一些疲于奔命,可是却更加有趣的日子。”

“难道你不觉得逃跑的时候会比散步的时候要跑得快一些么?”文清明笑道:“艺术团的话剧队已经坐下休息太久了,如果这次有机会的话,我宁愿他们能够好好地运动一下,好减少一些赘­肉­。”

“只是,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他们已经休息了很久,”秦万流还是有些担忧:“忽然之间,你要他们进行这么激烈的运动,只怕有人会跟不上。”

“我没有打算要救所有人。”文清明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我只能救回那些坚强的人。”

“那么我呢?”贺卓铭冷冷地看着文清明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文清明正­色­道:“我希望你可以随着眼镜一起,到艺术学院的话剧社里面去,将那个话剧社办起来。”

“你希望我也过去?”贺卓铭半眯着眼睛,好像想要看穿文清明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一样。“那么话剧队里岂不是只剩下一些……”

“我有两个理由想要你这么做。”文清明没有等贺卓铭说完便伸出两只手指横在其面前,打断其话语道:“第一,以你的舞台经验来说,如果你能够在秦万流身边协助他一臂之力的话,那么这个新的话剧社一定能够很快就步上正轨。第二,让话剧队里面的人没有人可以再依赖,这样也是为了他们好。”

“你真的对话剧队的生死一点也不在乎?”贺卓铭的目光除了冰冷之外,此时又多了一些疑惑和猜疑。

“我从踏足这个学校的舞台第一天就已经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了。”文清明仰头昂然道:“我由始至终都只是想要发展这个学校的舞台剧,而不是为了发展其中任何一个小团体而站在这里的。社团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不过是一种形式,都不是我的目标。”

文清明润润喉咙,回想道:“卓铭,你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意思才是。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初我们进入艺术团的时候的事情?”

“虽然旧话剧队中很多人反对,但是最后你还是坚持带着一部分人进入了艺术团的事情?”贺卓铭点点头:“当然记得。突然说来­干­什么?”

“大家看东西的角度不同,目标不同,选择也就会不同。”文清明道:“有些人,是为了搞社团而和我们同行的,所以在知道这个社团将会崩溃的时候,他们会选择更好的出路。而我们是为了发展舞台剧,所以,只要是对舞台剧的发展有好处的一切事情,我都会去做,而不会想着这件事情将会多么难以做到。和我们不同心的人自然而然就会离去,剩下的才是真正的话剧先行者。”

“怪不得在当初提议组建高校话剧联盟的时候,你一点也不介意让xx师范学院当领导者。”贺卓铭缓缓道:“我现在总算是完全明白了。在你的心中,其实根本只有舞台剧的命运,而没有任何一个团体的命运。”

“那倒不是。”文清明淡淡地笑道:“我也很在意和大家一起创立的团队,也很重视和大家的感情。只不过,当需要取舍的时候,我有更加需要保护的东西。”

“我会的。”贺卓铭冷冷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答应你,我会离开这里的。”

“你知道么?”文清明黯然道:“有时候,舍得和不舍得只是在一念之间,可是作出这个决定需要用很长的时间去消化。”

“可是,如果最后,事情没有能够象你所想的那么顺利发展呢?”秦万流突然Сhā口道:“如果最后,话剧队的人没有经受得住这个考验,最后从此在学校里面销声匿迹了呢?即使是这样,你也觉得没有所谓吗?”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文清明的语气平淡得让身边的人听起来有些寒意:“如果他们最后被淘汰了,那只是说明他们的生存方式不再适用于这所学校而已。”

“那么你当初为什么又要回来?”贺卓铭冷冷问道:“如果你认为灭亡也是一种必然的话,那么当初你为什么又要回来话剧队?为什么不让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垮下去?”

“因为那个时候,它命不该绝。”文清明淡淡道:“在那个时候,有你在,有我在,有很多人在。你以为这些条件都是经常能够有的么?不是的,这些条件不是总会出现的,既然它出现了,那就说明我们还有努力的余地,还有缓过一口气的可能。你不要忘记,即使是今天这种时候,即使是我们所想到的以后最坏的情况的时候,他们也一样有努力的余地。如果他们是没有经过努力就坐着来接受这种结局的话,那么我想,我会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鄙视这些等待失败的人的。”

“不过,这些情况其实我们还没有确定,不是吗?”秦万流定了定神,“一切应该在等到消息确定了之后再说。”

“无论结果如何,你们要记住,你们答应过我的。”文清明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二人道:“你们将会负起这所学校的话剧重任,但是千万不要被一个社团所牵绊。你们的眼光要比别人看得更加远。”

三十 明天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学校外面的­奶­茶店前,坐在往日一样位置上的贺卓铭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昨天。”文清明淡淡道。

“这次去深圳的高校招聘会,有没有什么收获?”贺卓铭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随便搭话。

“对了,”文清明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我们改天是不是应该把我们上次欠人家的人情还一还?免得我们有话柄落在人家手上?”

“你是说上次重排的《恶魔的报酬》的时候那几个人吗?”贺卓铭冷冷道:“你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我没有什么意见。”

“就改天找她们几个出来坐坐好了。”文清明无奈道:“虽然上次的事情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可是既然还是发生了,那么我们最后还是当面和她们说清楚的好。你也记得吧,上次在排练的现场,当她们几个被眼镜的一通电话追过来的时候,我们是怎么逃命的。”

“好了,总之这件事情都怪我好不好?”贺卓铭将一块臭豆腐丢进自己嘴里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临时要考试,我们就不会白忙活了。”

二人现在所说的是前一段时间,话剧队中重新开排《恶魔的报酬》这个舞台剧的事情。就在这个学期将要结束之前,某个师范学院忽然说是要举行他们学校的一个话剧比赛,而因此想要邀请文清明所在学校的话剧队前去表演一个嘉宾节目。而在众人再三考虑之下,觉得现在重新排练新剧的话,时间上有些紧凑,故此便同意使用一些已经在本校登过台的剧目作为嘉宾节目演出。而在权衡之下,众人都觉得在众多剧目之中,以《恶魔的报酬》的舞台效果最为好,故此便决定让此剧再度出山。谁不知,在众人排练接近尾声的时候,其中主角之一的贺卓铭居然遇上了考试。由于此时已是学期末,众人也大都忙于应付考试,再也抓不到什么替身演员,故此,这个计划最后还是流产了。

“的确有些可惜。”文清明啧声道:“如果这次我们可以到xx师范学院那边去演出的话,我们一定会给他们这些演惯了小品相声的人一个惊喜的。”

“不是我吹牛,他们如果看到我们的这种话剧,一定会感到吃惊的。”贺卓铭冷冷道:“我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去看过他们的演出,也都知道他们的演出风格。他们大部分的剧本都不是原创的,几乎都是抄袭一些电视台上面播放的小品相声剧本,然后自己重新跟着演一遍的。再不然,就是从书上找回来的。这些都是标准的晚会节目。”

文清明看着一脸不屑之­色­的贺卓铭,笑道:“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去的话会有多好!”

“让他们不要以为自己就是走在这个地区话剧最前端的人。”贺卓铭一字一句道:“我承认他们发展得比我们好,因为他们已经发展了好多年,而我们建立一个正式的话剧团体到现在还不足五年,哪里能够拿来这样作比较?不过,我们的这种风格也是独一无二的,也是他们这些循规蹈矩的人所做不到的。”

“不错,”文清明点头道:“我们的话剧初衷就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所以我们的舞台剧也和他们完全不一样。我们应该是更加偏向创意型和前卫型的。”

“不要忘记了,我们还是内涵型的,”贺卓铭提醒道:“而不是那种通俗型的。”

“你就算是要通俗类型的我也写不出来。”文清明嘴角抽动了一下,好像看见了一碗馊饭一样:“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喜欢看电视台上面的小品——我不喜欢这种用人­性­来开玩笑的方式。”

“除了偶尔有几个能看的之外,其余的时间我大部分跟你看法一致。”贺卓铭定睛看着自己手上的另外一块臭豆腐道:“就像这臭豆腐一样,尽管臭,可是在你无聊而想要拿它来打发时间的时候,你也就不觉得它很臭了。”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不吃的好。”文清明挠挠头道,“不过,这次的确有些可惜。先不说其他人,光是那个新的‘恶魔小姐’和‘杀人狂’这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开始有点感觉,可是马上就取消了演出,未免太过让人家扫兴了。”

“我开始还的确很担心那个男生的。”贺卓铭道:“一开始的时候,他表现得实在是太客气了。可惜的是,我是需要一个癫狂的杀人狂角­色­,而不是一个绅士。”

“结果我们又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文清明不禁笑道:“又是要把一个人活生生地逼疯。就像上次把魏红逼疯一样,搞得她在后来排剧的时候都有点像个疯婆子了。我们还真是罪孽深重啊!”

“这能怪我们吗?”贺卓铭淡笑道:“你没有看见她在一开始的时候她自己演的那个疯女人吗?她自己本来就已经是这样了,怎么能够怪我们?”

“其实,我在重排《恶魔的报酬》的时候也想过一件事情。”文清明有意无意地道:“这次因为大强毕业了,所以他的‘杀人狂’角­色­没有人演,我在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真的有些想要尝试同时把他的这个角­色­也一并自己演了。”

“你要在舞台上一人分饰两角?”贺卓铭想了一想:“即使是你,这个要求也未免太高了。我还是不太建议你这样做。”

“我也没有很希望这样做。只不过当时在知道这个剧可能要再次上台,而大强的角­色­又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演,所以我才会突然有这个想法。”文清明似乎很有兴趣地说:“如果在舞台上,我可以一边表现那种懦弱无能的­性­格,一边演绎丧心病狂的感觉,那种感觉岂不是很不错么?何况,你不要忘记,在原来的剧本之中,大强所饰演的‘杀人狂’本来就是我这个角­色­的心魔,现在即使由我自己再演回来,也不算是改了剧本。”

“我倒不是说剧本的问题,而是你自己的问题。”贺卓铭连连摇头:“太冒险了。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做。再说了,要你在舞台上同时表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我始终觉得还是太难了。”

“何必担心这些假设的问题?”文清明这时候忽然绝口不提方才的话题了:“再讨论这些明知道不会发生的事情­干­什么?我们应该留出多一些的时间来考虑一下明天的事情才是,少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明天?”贺卓铭忽然也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不定哪一个明天,你也会突然悄悄地毕业了。你需要考虑的明天应该和我们的明天不再一样了。况且,你自己也说过,当你毕业的时候,你也会在这个属于话剧队的故事的最后一页画上句点。”

“虽然我们的明天将会都不一样了,”文清明还是那样淡淡地笑着:“可是,至少在现在,我们的今天还是一样的,不是吗?”

“那么今天,你做过了什么?”贺卓铭冷冷道。

“我将这几年断断续续收集回来的一些东西都已经交给你们了。”文清明道:“你和眼镜手头应该已经有不少的剧本了。而阿颖她们也已经拿到我在此之前就已经收集分类好的一些相关的东西。今天的我,早就已经为明天做好了准备。这样,无论我什么时候走,你们都不会感到少了什么的。”

“下个学期你什么时候回来?”贺卓铭淡淡道。

“这么遥远的事情,你还是不要问我的好。”文清明笑道:“何况,就算是我到时候回来,你要是想来迎接我就来好了。不过我警告你,不要在我走的时候来送我。”

“为什么?”贺卓铭冷冷道:“难得我肯抽空看你最后一眼。”

“如果我们没有说再见的话,至少我可以为你们大家留下一个假象。”文清明轻轻地笑着说道:“就好像我还一直没有离开一样。”

“清明回来了。”

文清明还没有走近宿舍的大门,在宿舍门前乘凉的成博韬便已然发现了他。不过,在发现文清明的踪迹之后,成博韬却没有向自己的舍友打招呼,而是对着敞开着大门的宿舍里面叫道:“那家伙回来了。”

文清明疑惑地伸头往门内一看,却见宿舍中坐着两个自己的老朋友,文清明这才明白成博韬此举之意,便信步走进寝室,向二人道:“阿欧,朝少,怎么是你们来了?”

“我来查一些资料,好准备毕业论文。”正坐在文清明的电脑前面忙得不可开交的欧阳羽道:“不会妨碍你吧?”

“少跟我客气。”信口答道的文清明走到涂朝身边,对涂朝努努嘴:“朝少,借半个ρi股的位置给我坐坐。”说完,也未等涂朝有所动作,就已经从一个涂朝忽略的椅角位置切入,与涂朝共同挤坐在了同一张椅子上,同时开始换鞋。

“听说你在这次的招聘会上投出了很多份简历啊!”涂朝紧紧地搭着椅背对文清明道:“怎么样?有没有收到什么好消息?”

“能有什么好消息?”文清明将最后一只袜子也塞进了鞋子里,懒洋洋地回答:“当时的强人这么多,我们这些普通大学里面的三流学生怎么够别人争?阿欧不是先回来几天了么?你怎么不问问他?我当时是和他一起去的,我看到的东西和他基本一样。”

“他那么忙,我哪里找得到他?”涂朝指着欧阳羽笑骂道:“他这个家伙一回来就忙着准备报考公务员的事情,我连人都找不到他,哪里还谈得上问他什么?如果不是今天刚好来你宿舍看到他的话,我还以为他还没有回来呢。”

“没有办法啊!”欧阳羽回头道:“阿朝你当然不用担心,可是我和清明在去看招聘会的时候,真是心里觉得没有底。在当时随手一抓都能抓到一把名牌大学出来的强人,个个手里都拿着一大把证书,我当时看了真是觉得自己还是太没有竞争力了,所以只好回来之后再继续恶补一下。”

“他们多强我暂时还不知道,”文清明见欧阳羽这样说,有心想要轻松一下气氛道:“只不过,他们脚下的力气倒是不小,踩得我很疼倒是真的。”

“人很多吗?”涂朝好奇问道:“多到什么程度?”

“在那种地方,你会真切体会到‘身不由己’这个词的实际含义。”文清明想起来仍然觉得头皮发麻。“在三十秒之内,你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被人群推到什么地方去了。总之在混乱之中,我的鞋子不知道已经被多少人踩过——不过相对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踩过了多少人的脚。”

“听起来很让人害怕的样子。”涂朝作势道:“幸好我没有去。”

“不过,那里还是有一些不错的东西的。”文清明开玩笑道:“高交会馆的洗手间比我们学校的要漂亮一些。”

“对了,清明,你选了什么论文题目?”欧阳羽似乎终于搜集完他所需要的资料,一脸疲倦地下了网,摘下了眼镜,轻轻地揉着双眼周围的肌­肉­,同时向文清明问道。

“我的论文题目?”文清明朗声大笑,将手指着自己衣柜上贴着的一张图片道:“我不是一直都将它贴在这里吗?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多次都没有留意到?”

儒以修身,法以治国,道以平天下。

儒者仁,是故,身以法儒。

习君子之礼,静水流深,虚怀若谷。

最忌伪善。

法者严,是故,治以法法。

奖罚有度,虽庶民不免赏,纵天子不避刑。

必忌空设。

道者无为,是故,天下以法道。

道者非常,无为而无不为。

独忌无欲。

涂朝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打印在纸上的文字,调笑道:“你要写这种题目吗?只怕你们班上……不,即使是我们学院也没有几个人会和你一样的。好啊!这句话是出自哪里的?亏你还记得这么熟。”

“这句话以后可能会出自文清明的自传——如果有的话。”文清明淡淡笑道:“这是我自己归纳回来的,什么书上都没有。”

“这么强?”涂朝大笑着说:“真是难为你了,要是换了我的话,只怕一看到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就晕过去了。”

“术有专攻而已。”文清明摇头道:“我们两个人都是不同类型的,怎么可以一概而论?鱼翔浅底,鸢翱长空,各有所长罢了,而不是它们哪一方特别有本事。正因力不同科,故此­射­不主皮,古人早就说得清清楚楚,我们如果还不清楚这个道理的话,岂不是比古人白白迟出生了这千余年么?”

“儒家、法家、道家。”欧阳羽还在旁边仔细地看着图片上的字,慢慢说道:“清明,你倒是早就已经想好这个题目了。只不过,我倒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诸子百家中,你偏偏就选了这三家?”

“因为我的本事有限,”文清明笑道,“所以我只能够看出这三家之间的关联。”

“儒家不是讲究‘仁’吗?”一旁的涂朝突然象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图片道:“你最后的‘最忌伪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特地要写出来?”

“以德报怨,以何报德?”文清明笑道:“你当初看漏了这一句吧?这是我的一个重要的人生观,怎么可以有所遗漏?”

“可是我有一个问题,”欧阳羽看了半天之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发问:“我们的毕业论文虽然没有限定题目,可是,我们毕竟是经济管理学院的学生,论文也必须是和经济理论有关才是。可是,我怎么看来看去都觉得你的这个题目像是中文系的论文题目?清明,虽然我知道你喜欢这些东西,可是你也不要拿你的毕业论文来开玩笑啊!”

“你有听过道家有这么一句话吗?”文清明似乎早就已经想到过这个问题了,故此对于欧阳羽的疑问,他半点也没有觉得意外,同时也没有半分的犹豫。“不出于户而知天下,不窥于牖而知天道。这是因为只要把握住了事物的一个基本的道理,就可以以此推演,所以道家讲究的是执一以化天下……”

“你再说什么‘道’下去,我就真的倒了。”涂朝只听得眼冒金星——正如文清明在听他解释复杂而又专业的模型知识时候的情景,不过现在却是易地而处了。由此可见,这个世界上偶尔还是会有报应这种东西在我们的身边逛逛的——虽然它并不是经常上街。

“简单一句话说来,”文清明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总是滔滔不绝的毛病又复发了,故此,连忙悬崖勒马,以防马背上的二人摔进自己的长篇大论之流,惨遭灭顶。“就是我准备将这些古典文化之中的思想和我们所学的现代西方经济学结合起来,写一篇点到即止的文章。”

“中国古典文化和西方现代经济学?”欧阳羽侧头想想,“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可是为什么要点到即止呢?”

“同时涉及三家古典学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文清明大笑道:“我又不是专门研究这些东西的人,当然只是一知半解,断章取义而已。更何况,如果真的要面面俱到地写起来的话,只怕我写到后年也写不完,那么我岂不是不用毕业了?所以,还是先简单地写写就好了。”

“你要挑战西方经济学吗?”涂朝装作惊讶地叫道:“我支持你!”

“我没有这个意思,也没有本事去和亚当斯密这群人抗衡,”文清明讪笑道:“我不过是区区一个二流大学的庸人,哪里有这种本事?只不过,我看见好像这个题目好像没有什么人写,而我又正好对这方面有点兴趣,所以才写来玩玩的。”

“刚才阿朝问了你儒家的问题,你介意我问你一个道家的问题吗?”欧阳羽指着图片问道。见文清明点头之后,他才指着道家的那一段说道:“就我所知。道家是一派很颓废的学说——虽然我不是很仔细地读过,可是至少不算是一无所知。可是你在这里却特地点出道家应该‘独忌无欲’,这岂不是和你所说的道家学说的本意根本相反的吗?”

“你这么想是因为一般人在谈论道家的时候都会用‘无为’这两个字来作为其学说的一个概括吧?”文清明不以为然地笑着反驳道:“可是,你应该记住,道家在‘无为’这两个字之后,其实还是有其它几个字的。这剩下的,总是会被一般人所遗忘的就是‘而无不为’这四个字。”

“无为,而无不为?”欧阳羽不由自主地重复道。

“你不是忘了《道德经》五千言之中究竟讲的是什么内容了吧?”文清明续道:“洋洋五千字,通篇都在讲述着得天下,治天下的方法。以天下的安定为目标,怎么可以说这种想法是颓废的?”

“可是道家的思想根本不是在于让社会上的所有人绝圣弃知,让大家回到一个愚昧蒙混的状态吗?”欧阳羽还是不能接受文清明的说法,“这种做法,不是颓废又是什么?”

“当你绕着地球走了一圈,然后回到原地的时候,你能够说,你一步也没有走过么?”文清明淡淡道:“道家所说的反,不是我们所说的‘返’,它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而不是在一条直线上来回走动。”

“就算真的是想你所说的那样,道家是一种圆形的发展过程。”欧阳羽还是坚持己见地摇头道:“那么到了最后,岂不是还要回到原地?你如果用这种原理来处理问题的话,岂不是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什么也得不到吗?”

“你见过弹簧条么?”文清明忽然将话题岔开了别处。“就是我们装在活动圆珠笔里面的那些小玩意儿。”

“你以为我是外星球来的吗?”欧阳羽奇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东西来了?”

“从正上方看下去,弹簧的横截面是一个圆形。”文清明边说便将自己桌上的一支圆珠笔拆开,取出其中的弹簧,放在二人面前道:“可是如果我们稍微把它转过来的话,就可以看到,其实它并不是一个圆形,而是一个螺旋上升的立体模型。”

文清明说着,将手指轻轻地放在弹簧的底段,然后顺着弹簧的线条慢慢地移动着手指,同时轻轻说道:“虽然从上面俯瞰下来,我的手指只是在原地画圆圈。可是如果你们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你们就能够看到,其实我的手指一直在往上走。”

文清明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特地留出一些时间给欧阳羽消化一下自己的话,之后再缓缓道:“这就是我眼中道家的本质。”

“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想法,”良久之后,欧阳羽忽然笑道:“想不到连一直被大多数人认为是颓废的道家学说,在你的眼里看起来也是这么的积极。虽然我还是不太能够认同你的说法,不过至少我不必担心你在明天会失去斗心了。”

“明天……”文清明若有所思道:“今天还没有过去,何必这么快就开始考虑明天的事情?等到它来的时候再说不好么?”

“你以为明天很遥远吗?”欧阳羽道:“只要过了今天,马上就是明天了。如果今天不做好一些准备的话,那么当明天变成今天的时候,你又要从哪里抽出时间来准备呢?”欧阳羽说着,却又不由摇摇头:“不过,我知道,你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想必也已经开始为明天做了一些准备的。”

“我?我能够有什么准备?”文清明笑笑,“你就真的是准备好了!对了,你不是说你已经找到了工作么?什么时候去上班?”

“还早得很。”欧阳羽回答:“先要实习一段时间。虽然这份工作是老爸找给我的,不是我自己亲手找回来的,不过现在竞争这么激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何况,现在出去办事,什么不要拉关系?”

“这个年头,就算是想托关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文清明叹道:“总之,无论如何,只要找到工作就已经是能够偷笑了,还管它是怎么找到的么?难道要象我一样当个双失青年才好么?”

“别着急,工作不难找,难找的是好工作而已。”涂朝也Сhā口道:“只要你不是太挑剔的话,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到一份工作活命下去的。”

“挑剔?”文清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难道认为现在的我有挑剔的资格么?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刚刚从学校毕业的毛头小子,有什么能力去挑剔?除非我有别的门路或者本事,否则,开始的这几年,我哪里有资格去挑剔?挑剔也是要有资格,有本事的。当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时候,你让我挑剔什么?”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涂朝也不由笑道,“不过,你把自己看得这么低,不是显得太卑谦了吗?”

“以前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虽无半点傲气,却又一身傲骨’。”文清明淡淡道:“虽然我还没有资格用这句话,可是,谦卑不是在脸上能够看出来的,而是在骨子里透出来的。我想,退让,并不是代表着我懦弱。”

“你要是早出生个几百年,说不定会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欧阳羽摇头笑道:“满嘴之乎者也,满脑四书五经的家伙。”

“这你又说错了。”文清明淡淡笑道:“我的脑子里面并没有想你所想象的塞进了那么多的东西。”文清明说着,轻轻用食指在自己的脑袋上敲敲:“其实,我看过的书少得可怜。只不过,我这个人特别喜欢将看到的书拿来用。不但要在它原来的范畴之内用,而且还要在它本来没有涉及过的范围之外用。”

“执一而化万物。”欧阳羽想到了文清明刚才说过的一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就是你刚才说过的那个道家的思想之一,对不对?”

文清明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只是把我昨天所知道的东西都整理起来,好留给明天有需要的时候使用而已。”

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在瞬间传遍了整个学校的每一个角落,紧接着,学校的每一个宿舍区的灯光逐渐熄灭。方才还是灯火通明的校园在眨眼之间便开始在夜­色­之中变得模糊而柔和起来,

“这么快就熄灯了么?”文清明看看桌上的台灯,“我们居然不知不觉又吹了这么久的牛?真是想不到。我还觉得好像刚刚开始说话而已呢。”

“就像现在回想起当初我们刚刚入学的时候一样吗?”欧阳羽道:“好像昨天才刚刚入学的样子,可是明天就要准备毕业了。”

“是啊!”文清明也陪着欧阳羽淡淡地笑着道:“这么快我们就没有书读了,一下子好像还真的有些不太相信的感觉。”

“对了,”欧阳羽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文清明说:“我记得以前在高中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写诗吗?我还记得你在高中毕业的时候写了一首很长的诗留给我们的。现在大学就要毕业了,怎么样,你现在还有继续写吗?要不要再写一首来纪念一下难得的大学生活?要是写的话,记得到时候给我看看。”

“清明你还会写诗吗?”涂朝惊叹道:“难得啊!不过我之前怎么不知道?”

“我已经不写诗很久了。”文清明的眼睛微微眯着,好像被欧阳羽的这句话勾起了一丝遥远的回忆。“更何况,实际上我根本就不会写诗。”

“你不是开玩笑吧?”欧阳羽只道文清明实在说笑,“你以前不是写过很多诗……对了,还曾经填过一些词……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是写过很多吗?怎么可以说自己不会写?”

“我说的是真话。我真的不会写。”文清明淡淡道:“我从来没有认真地考究过那些字词之间的平仄关系,完全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性­去写的。虽然在一般的人眼里,这些东西有些诗的样子,可是在内行人眼中看来,估计不过是一些未入门的玩意儿罢了。”

“那么,你以后都不准备再写这些东西了吗?”欧阳羽有些惋惜道:“我本来觉得你写得还不错的。”

“无论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都先谢谢你。”文清明微笑着对欧阳羽道:“不过,诗歌还是太浪漫了,不太适合出现在我这种人的故事里面。不是我特意要戒除它,而是到了这个时候,它自然而然地会和我分开而已。”

“还不睡觉吗?”早已经爬上床的成博韬探出半个脑袋,打着呵欠对众人埋怨道:“如果再不睡觉的话,我连今天都熬过不去了。”

“他说得对。”文清明向成博韬挥挥手,然后对欧阳羽和涂朝道:“如果我们还在今天继续纠缠不清下去的话,明天是不会来的。”

“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先走了。”涂朝首先站了起来:“我要回去开工了。每天晚上熄灯铃敲响之后,就是我第二阶段晚自修的开始。因为这个时间还是太早,我可没有办法睡着。清明,有没有兴趣一起看看书?”

“你不用问他了”欧阳羽肯定地对涂朝道:“清明这个人很有原则的,到时间自然就会睡觉什么的,绝对不会无端端地跟着你熬夜看书的。不过我倒是有这个兴趣,如果你想要找个人一起看书的话,我可以舍命陪君子。”

“古人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何等美妙?你们两个却是大煞风景,将夜读的乐趣都破坏得­干­­干­净净了,我还怎么敢去读?”文清明环抱双臂做起­鸡­皮疙瘩状道:“还是免了。时间不早了,该看书的看书,该睡觉的就睡觉吧!”

“那么明天再见了。”二人见时间的确也不早了,便不再多做逗留,挥手与文清明宿舍众人道别。

文清明也微微笑着,仿佛还在这句话中另外蕴含着其它一些没有说出口的感情似的,慢慢地挥手说道:

“明天再见。”

尾声 结束是另一个开始

“一路顺风。”

在帮文清明将最后一箱行李放上了公共汽车之后,成博韬向文清明挥手道:“我家离你住的地方不是很远,等我回去之后,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

“找你?”文清明调整了一下自己背包的松紧带,不相信地笑道:“上次放暑假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结果我回到宿舍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留校足足一个假期的家伙。至于这次,我还是暂时先听听好了。”

“治保你呢?”文清明又回过头来问赵智权:“现在学期结束都已经十多天了,很快就是春节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赵智权歪着嘴巴,很痛苦地考虑了很久之后:“等我升到五十级之后再说。”

文清明笑骂道:“都快要毕业了,还想着你的网络游戏么?警告你,不要在宿舍里发霉啊!我不想下个学期回来之后在某一个衣柜里面发现你。”

“我们的实习就在宿舍里面,怎么可以到处跑?”赵智权呲牙笑道:“你就好好地去找一份好工作罢!若果实在找不到,记得到我的店里来,我们一起违法乱纪。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准备找什么工作?”

文清明淡淡一笑:“昨天的事情,我知道一些,可是又忘记了一些;今天的事情,我还要过一会儿才能知道;至于明天的事情,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

“车要开了。”成博韬提醒文清明道:“有什么事情的话,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的话,会是什么话呢?

坐在飞驰的汽车上,文清明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地面在想着这个问题。

应该是回来说道别的话吧。

就像是一部舞台剧到了结束的时候,所有的演员在第一次退场之后都会再次上场谢幕一样。自己如果再次回来的话,那也不过是为了谢幕,为了向还在这里的人认真地说出一句完整的“再见”而已。

虽然还是自己还是会上场,可是,这个舞台剧终究是已经结束了。

自己曾经说过,这一段日子对自己来说就像是一个最后的童话。而到了今天,这个童话终于也已经到了应该搁笔的时候。

尽管这个童话之中曾经记载着自己的一段昨天,可是,今天,这个故事也应该是时候结束了。

过去许许多多曾经出现过在这个童话之中的名字,开始逐渐地从自己的这个故事之中淡出。

车轮每转过一圈,文清明的心里就觉得有一个名字被遗落在自己身后的这条路上。

那么是否在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自己彻底将这个故事结束的地方呢?

结束,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可是文清明却很喜欢一件事情结束的感觉。因为如果没有结束,也就没有开始。

虽然,这个美丽的童话正在走向尾声,正在准备宣布着它的结束,可是文清明反而心中充满了一种期待。

因为,在自己的面前,在这个童话结束的地方,是一个全新的故事的开始。

昨日的故事再美丽,毕竟属于过去。而明天之所以吸引,是因为你还完全不知道这个故事将会怎么样发展。

看着车窗外的阳光,文清明心中清楚地知道,今天在面前迎接着自己的,已然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了。

——搁笔于2005年5月1日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