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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 一线生机&

“嗯?”

“我有个问题。”

他转过头,手里还拿着一个毛绒兔子,“什么问题?”

“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是条子,你会怎么做?”

他一愣,十分敏感地盯住了她,“为什么这么问?”

她嘟着嘴巴,伸出了那条有着狰狞疤痕的手臂。

他微微放松,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单膝蹲下,握住了她的手,“你想听我认真回答,还是开玩笑?”

她笑嘻嘻地说:“认真回答。”

“如果是你的话,那就只杀了吧。”

“我跟别人不一样吗?”

“不一样。”他当然觉得她希望有区别,她脸上都写着呢。虽然这个问题令他不快,但他还是认真地作答,“别人的话,就上刑、**、打残……折磨一番,逼她交代清楚。然后再杀。”

“那如果,”她托着腮,苦思冥想之后,问:“你发现我其实并没有出卖你呢?”

“也要杀。”

“那我的孩子怎么办?”

“也杀。”他耸耸肩,“所有的亲人和关系亲近的朋友,都要杀。只要是卧底,不管做了什么,都必须要杀。”

她点点头,“没得谈?”

“没得谈。”他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她坏笑了一下,没吭声。

他凑过来,轻轻捏住了她的下颚,笑了,“顾警官?”

她不高兴地噘起了嘴。

他满意地笑了,抚了抚她的背,把小兔子摆进了婴儿床。

她靠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慢慢地僵硬了。

她问得太晚了。

她比谁都清楚。

繁盛的名字是爷爷取的。

孩子出生那天,他专程来看,因为这是他第一个孙子。

顾如念醒来时,病房里并没有人。

过了好一会儿,繁锦才进来,见她醒了,坐到了床边,吻着她的额头,柔声说:“感觉还好么?”

“嗯。”其实糟糕透了,她没想到生孩子会这么疼。

但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她问:“他健康吗?”

“现在一切正常。”他抚着她的脸,柔声道:“我爸爸想多抱他几分钟。”

她没说话。

“我爸爸问你喜欢什么,现金还是房车,还是珠宝?”他高兴地说:“他要送给你。”

“我想见见孩子。”

终于,护士把孩子抱进来了。

他跟她想象的一样大,皱巴巴得像只小猴子。她看不出他是不是漂亮,想象不出他长大后的样子。

她喂他喝­奶­,他还不会吮吸,只会含着。

这么小,却已经注定了不幸。

繁锦一直没有提起结婚的事,顾如念也没有问。

阿盛的出生暂时让每个人忙碌起来,她出院后先住在他们家,因为那些长辈要看孩子。这边戒备森严,她没有办法出去,但她知道上峰一定得到了这个消息。她已经几乎走到了这个黑­色­权利的最中心,他们在等着她拿到最有价值的情报。

阿盛一岁时,繁家给他办了周岁。

此时他已经很漂亮了,非常地顽皮。可惜眼睛不太好,五个月时发现的,医生说是先天的。

繁锦抱着儿子,拉着顾如念,四处给她介绍。

她一个一个地记下了那些名字,想起资料上相关的工作职责,由此清楚他们整个家族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直到她看到了上峰。

她混进来了,充满暗示地看着顾如念。

顾如念知道她的意思,孩子已经一岁,她不能再拖下去。否则警局有的是办法让她进监狱或者死。

顾如念回了房间,有人敲门,是上峰。

这里没有监控,她打开了门。

上峰说:“你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吗?”

“我知道。”她拿出内存卡,“所有的内部资料。”

上峰一阵大喜,“太­棒­了!”

顾如念没说话。

“我可以等你想办法离开再上缴。”

“我儿子还在这里。”

她沉默许久,道:“你是个英雄。”

她依然没说话。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是心腹的声音,“顾小姐。”

藏个存储卡没什么难度,顾如念没有注意她,先去开门。!!

【春风十里不如你】12

心腹站在门口,笑着说:“盛少爷在找你,大少爷问你去了哪里?”

“我的鞋不太舒服。”她解释,并且介绍上峰,“这位是Schmied小姐。”

心腹看向了上峰,目光流连到了她的手上,“Schmied小姐,方便让我看看您手里的东西么?”他笑着解释,“我的职责是安全。”

顾如念这才发现,上峰把存储卡攥在了手里。

真是烂透了的决定。

上峰说:“那么请你进来。”

心腹走了进来,看着她慢慢地张开手心。

他没有防备顾如念,被她勒住了脖颈。

上峰掏出手枪,­干­掉了他。

手枪没有装消声器,警报狂响。上峰毕竟还年轻,已经慌了手脚。顾如念连忙刚把她推进衣柜里,门就被踹开了。

繁锦率先冲了进来,见她站在地上,走过来搂住了她,放松多了,“出了什么事?”他看到了心腹的尸体,蹙起眉,“谁进来过?”

顾如念一时间并没有想到好的托词,搜查房间是必然的,而他的几个弟弟也来了,正在检查尸体。二弟说:“是枪伤,从血渍来看,距离并不远。顾小姐看到什么了吗?”

顾如念脸­色­煞白,没有说话。

繁锦看了一眼心腹的尸体,眼眶有些泛红,但还是道:“她肯定被吓坏了,先把他抬走。”

随扈进来抬走尸体,三弟突然“咦”了一声,“等等!他手里有东西!”他蹲了下去,掰开了尸体的手,掏出了存储卡。

顾如念顿时她乱了方寸,扑上去企图抢走,三弟却把手一收,盯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问:“难道这是顾小姐的?”

繁锦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看向三弟,道:“是我的。”

完了。

顾如念知道完了。

他看出来了。

“喔?”三弟看向繁锦,“里面是什么?”

“我让她帮我给他的资料。”繁锦伸出了手,“我来处理,你们都出去。”

“大哥,我们想……”

“拿过来,出去。”繁锦慢慢地说:“你还没有资格过问这件事。”

三弟还在读书,按规矩的确没有资格过问。

“大哥,”二弟陪着笑说:“三弟他只是担心,我看不如……”

繁锦冷厉地看向二弟,“你现在应该­干­什么?”

二弟沉默了,转身招呼人抬走尸体。

三弟忿忿地把存储卡放进了繁锦手中,扭头看了顾如念一眼,转身出了门。

四个繁锦的随扈留下,锁上了门。

繁锦这才转头看向顾如念,满脸皆是陌生,他捏着那张存储卡,问:“里面是什么?”

她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去把房间仔细地搜一遍。”繁锦盯着她的脸,咬牙切齿地下了令,“小心一点,仔细一点,对方有武器。”

顾如念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咬牙道:“不用找了,没有别人!”

上峰已经被拉了出来。

随扈扯开了她的包和衣服,找到了手枪。

繁锦没有理会顾如念,踱到了那一侧。随扈扯着她的头发,迫她抬起头。

繁锦捏着存储卡,问:“里面是什么?”

她也没有说话。

他心里已经基本确定了,“去交给云帆。”

随扈将上峰绑住,拖了出去。

繁锦站在原地,看着那张存储卡。他真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觉得讽刺,还有些害怕。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吸了一口,突然间又将它攥紧了手里,揉碎了它扔到一边,转身朝着顾如念走了过来。

他伸手捏住她的脖颈,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他几次都险些克制不住地想要捏死她,却还是松了手,转而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她被扇到了地上,眼冒金星,嘴角溢出了血,舌头被咬掉了一块­肉­,有一颗牙齿在松动,不只是耳膜,连眼眶都在痛。

她听到他问:“这里面是什么?”

她张了张口,血流得太多了,堵住了喉咙。她正努力地发出声音,腹部却传来一下接一下的剧痛,她能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碎了,她吃痛得缩紧了身体。

下颚又被捏起,她用另一只残存的眼睛勉强得看清他被怒火烧得全然扭曲的脸,“你还真是个条子。”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捏着她下颚的手指,骨节泛着冷漠的青­色­,“真是不怕死。”

无论是痛还是被扣紧的下颚,都令她说不出话来。她怀疑自己的肝或者是脾被打破了,也可能是肾。整个腹部都在痛,她判断不出是哪里,但她动弹不得,只好吃力地瑟缩着。

繁锦松了手,看着她。他恨不得杀了她,可他刚刚才保了她。

许久,顾如念终于把嘴里的血咽­干­净了些,断断续续地开了口,“你别杀阿盛……”

他失望极了,拽起了她的头发,“你只想说这个?”

她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暗淡,许久,才开了口,“我是警察。”

他松了手,直起了身。

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很久才想起要回应,“进来。”

是云帆,他进来了,先是愕然,然后俯到繁锦的耳边,轻声说:“那个女人交代了一些事。”

“说吧。”

他轻轻地朝着顾如念的方向侧了侧头,“是条子。”

“……”

“继续审么?”

“审。”

“老爷要我去书房,肯定是要问这件事。”云帆小心道:“我还没回他。”

繁锦看着地上倒在血泊里的人,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没法判断是不是还活着。

他从没这样打过人,不仅是女人,男人也没有。

繁锦始终都没有说话。

云帆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说:“都这样了,应该知道怕了。好歹是盛少爷的母亲,我会告诉老爷,就说那人进来,打伤了她,其他的还得继续审。但三少爷已经告诉老爷,说您手里有张存储卡。”

繁锦回过神,感激地看向他,“这个我晚点给他。”

云帆笑了一下,说:“那我这就去了。”

繁锦坐到了沙发上,拿着那张存储卡。不用任何提醒,他已经确定里面是什么。

他使劲地掰断了它,捂住了脸。

突然又站起了身,快步回到了那片血泊里。他把手指放到了她的鼻下,抱起了她,疾步下了楼。

他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上,脱掉了浸满鲜血的外套。医生护士出出入入,送血浆,送药,看起来很紧急。他看着那扇门,不知道他们会告诉他什么。

一夜过去,终于,灯灭了。

医生告诉他,人没死,断了四根肋骨,摘除了一只肾,脾破裂,耳膜破裂,眼球有损伤,有一颗牙齿松动,应该拔掉。

他去了ICU。

坐在病床边,看着她浑身都被纱布缠着,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他捂着脸,流着泪,想,差不多了。他总不能真的杀了她。

两周之后,顾如念醒了。

看到繁锦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脸上满是倦­色­。

似乎是感觉到她醒了,他张开了眼睛。

一阵沉默,他站起了身,“我去叫医生。”

医生来了,检查后,一切正常。

她的舌头缝了一针,没法吃什么东西,大概也是这样,她醒来之后的几天都没有说话。

这期间,繁锦去见了父亲。

把顾如念之前参与的工作资料复制到了卡里,算是解释了过去。

父亲并没有全信,“你要好好调查清楚。”

“嗯。”

“别让她知道你太多事,条子嘴里没有多少真话,知道自己没活路,死不交代另一个是很正常的事。”

“我知道了。”

“阿盛就先留在我这里。”

繁锦也去看了儿子。

他还没断­奶­,最近闹着不要吃­乳­母的­奶­,因为口味不同了。

他现在只会说妈妈和爸爸,抱着他的脖颈,叫:“妈妈、妈妈。”

索­性­眼睛的伤口还算轻些,半个月就拆了纱布。拆掉之后,繁锦问她,“能看清东西么?”

她点了点头。

他扔了一份报纸给她,“念。”

“K……”

“念正文。”

她开始念正文,是一则女警察被人先­奸­后杀,身上多处骨头断裂,头骨被打碎,分尸,警局抓到了罪犯,她知道是个替代品。

他看着她微微眯起的左眼,听着她有些含糊的声音。听着她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得念完,扯走了报纸,“这只是个开始。她的父母、孩子、丈夫……所有的亲人,关系亲近的朋友,全都上了黑名单。”

她低下了头,沉默。

“原本这里的名字应该还有你。”他盯着她,咬着后槽牙,狠狠地问:“你知道么?”

她看向了他,问:“儿子还活着么?”

“放心。”

她放了心,慢慢地说:“我只有那一个亲人,但他、他……”她的舌头很不灵活,这让她很难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我早就说过我不要生孩子,他是你想要的,跟你一样姓繁。”

他攥紧了拳。

“你留他一命,别告诉他我的事,他不会给你们造成任何威胁。”

到这一刻,她依然不觉得自己会活下来。

他松开了手,许久,才问:“你还要继续做么?”

她没吭声。

“说啊。”他真不敢相信,她那么灵慧的一个人,会蠢到连这种问题都弄不清楚,“我不杀你,我还养着你。你还要继续当你那神圣的警察么?”!!

【春风十里不如你】13&

她转过头,看向了他,目光里满是意外。

他又输了。

她什么都没­干­,他就输得丢盔卸甲,折戟沉沙。

顾如念出院时,繁盛已经能跟人很好地聊天了。

这十一个月,她都没见过他,但知道他没事。因为繁锦对她尚且饶了一命,肯定不会伤害孩子。

出院前几天,繁锦来了一次,说:“过几天云帆来接你。”

她僵硬地笑了一下,微微地眯着左眼,看着他,“谢谢。”

“我那天没空。”

“嗯。”她说:“方便得话,能让他直接送我去机场吗?”

“­干­什么?”

她摸不透他的话,便没吭声。

“先回去住吧。”他靠在椅背上,叠起了腿,“等我结婚再搬走。”

“好。”她的命还攥在他手里,轻轻一捏就碎了,没法提出任何要求。

又是一阵沉默。

繁锦有些按捺不住,“我有了一个打算结婚的对象。”

她依然没说话。

他咬了咬下­唇­,心里骂着自己,又克制不住得想要说下去,“我很喜欢她。”

还是沉默。

“我最近会跟她求婚。”

她依旧没吭声。

他一阵不快,起身离开,“嘭”得一声摔上了门。

出院之后,顾如念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繁锦。

身体经过这次重创,已经比之前差了很多。生活也没了目标,她仅仅让自己活着,总得休息。

繁锦是一天夜里来的。

她睡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劲,睁开了眼睛,左眼朦朦胧胧地看到了他的脸。

他­干­脆开了灯,勾起了­唇­角,“真敏锐。”

她没说话。

他转过身,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拿了过来,放到了他们之间,抚着它,问:“是不是这款?”

顾如念看了一眼,说:“我没有警服。”

他扬起眉,明知故问,“你不是警察么?”

“我是卧底警察。”她摸着那身漂亮的衣服,小声说:“我没有穿警服的场合。”

“连身衣服都没有还这么卖命。”他讽刺道:“你真可悲。”

她的手停了下来,没有回答。

“去穿上给我看看。”他命令,“就现在。”

她抱着警服,进了浴室。

她对着镜子,微微地眯着左眼,认真地穿上衬衫和一步裙,系好了每一颗纽扣,打上领带,戴好配件,扎好了头发,戴上了大壳帽。

警服上没有编号,这身并不是警局发的,只是仿制品。

这是她第一次穿警服。

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

脚步声传来,她扭过头,繁锦手臂抱胸地靠在门边,微微冷笑,“你就这么喜欢这身破布。”

她摘下了大壳帽,解开了领带。

他走了过来,手掌按住了她的肩膀。他把帽子戴到了她头上,看着镜子里的人。

她真是一点都不像个条子,浑身没有一点条子该有的英气和正气。

“你看看你这样子像什么?沐猴而冠。”他捏着她的脸,讽刺、挖苦她,“一点都不像个条子,更像个角­色­扮演的汝优。”

顾如念依然没说话,低下头,尽量得回避着那扇刺眼的镜子。

他终于放开了手。

她快速地把它脱了下来。

宁可一丝不挂。

她仔细地叠好了那几件衣服,放在浴室凳上,然后弯腰去捡地上的睡衣。

突然被他推到了地上。

他毫无预警地进入,虽然她没有挣扎,但他还是紧紧地按住了她的腰。

耳边传来他重重的喘息声,“被罪犯­干­的感觉如何?顾警官。”

她咬紧了牙,沉默。

“拎着你的警棍跟手铐来抓我啊。”

她的没有回应让他越来越崩溃,“顾、如、念!”

“……”

“我约好早晨去办结婚手续。”

她闭起了眼睛。

“你不要杀她么?阿sir?”

“……”

他恶狠狠地加大了力道,感觉到她的身体因为剧痛而抽搐。他忍不住得想要伤害她,谁让她把好好的关系搞成这样。

直到结束,顾如念都没有说话。

他推开她,瘫在了地上,靠着墙壁。看着她爬了起来,用手擦了擦腿上的血渍,穿起了睡衣。

她从来都是这样,毫不在意,逆来顺受,没有任何热烈的情绪。以前她这样勾引他,冷眼看着他这个罪犯一步一步地掉入陷阱,任意揉捏,现在他算是明白了,这是一幅什么都不怕的面孔。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腿。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听到他挫败而落魄的声音,“我就只是一个罪犯?”

“你不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证据,无法给你定罪,也无法把你列为嫌疑人。”

他一阵失望。

然而她还有一句,“没有结婚证书,也不能作为丈夫。”

“还有?”

她却不再说了。

“我不是未婚夫?”

顾如念思考了很久,明知他会因此而生气,但她已经暴露,已经没有意义。她不想说任何留情的话,宁可再惹怒他,让他立刻撵她走,殴打她,杀了她,通通都可以。

“不是。”

“男朋友?”

“不是。”

“床伴?”

“不是。”

他大声得笑了起来。

她用最平静的口吻,总结了一遍,“你本来在我眼里是一个潜在的犯罪嫌疑人,但现在你什么都不是。”

他终于松开了手。

她出了浴室,回到床上去躺着。

枕头上还有他留下的味道,烟草和他身上原有的体味。不算香,但一度让她很安心。

她裹紧了被子,闭起了眼睛。

天亮时,繁锦才站起了身。

把那身看着就恶心的警服塞进了垃圾桶,到床边凳上拿衣服。

然后,看到她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真是个冷血的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救了,坐到了床边。

他朝她伸了伸手,又僵在了半空。

许久,放了下去,手背触到了枕头,传来一阵濡湿。

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受到了蛊惑。他握住她的下颚,试图吻她,她早就醒了,伸手推他,被他早有准备地夹到了腋窝里。他居然觉得有点欣慰,看着她受惊的眼睛,问:“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她不说话,试图把脸别进枕头里。他紧扣着她的下颚,不准她动,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她合上了下颚,尝到血腥味时又不自觉地松开了,被他强攻进去。

他下了很大力气,终于把她缴了械。吻着吻着,尝到了她流下来的泪。

他松开了她,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他还记得他每次残忍得打她,她都没有掉过眼泪。

“我的证件都带了。”他紧抱着她,轻声说:“你还剩一次机会。”

“我搬……”

“没得选。”他打断她,觉得不够,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你没得选。”

他一直没有松手,看着她的眼睛从最初的躲闪,慢慢变得服帖—动着眼珠,露出了丝丝的开心。

出门前,繁锦突然问:“真的没有警服?”

“没有。”

“警官证?”

她警觉起来,“­干­什么?”

他看着她微微眯起的左眼,想想还是算了,“没什么。”

她猜出他的意思了,“警官证不能给你看,但我的身份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那就……”

“停。”他打断她,“我记得我说过,怀孕了就娶你。”

她低着头笑了一下,没再出声。

一路到了政府大楼。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小时,原定的新娘还没有来。

平时他的证件资料不会有这么齐,有一部分必须放在父亲那里。

这运气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签字之前,顾如念突然问:“阿盛在哪?”

“在我外祖母家,斯德哥尔摩。”他说:“放心,我爸爸不会去他那抢人,我跟他通过话了,办完手续我带你一起去接他。”

“是去治眼睛么?”

“是。”他命令,“签字,别拖延。”

她签了字,机构里说,要宣誓。

她跟他一起宣了誓,有一个主礼人进行证婚。算是一个简短的婚礼。

离开停车场时,跟另一辆轿车擦肩而过。

繁锦笑着说:“这是我原来的结婚对象。”

“原来的不是我么?”

也对,他点了点头,“那就是新的结婚对象。”

“那你什么时候跟我离婚?”

他沉下了脸,斜了她一眼。

她稍稍往外靠了靠,却又被他扯住了手腕,“回来。”

她凑了回去。

他搂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地说:“对不起。”

她抬起眼睛,看向了他。

他轻吻她的额头,眼底是暗沉的微光,“我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谢谢。”

他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出话来,“眼睛真的还能看到?”

“嗯。”

“也能听到?”

“你猜呢?”

“讲话呢?”

“也还好。”

“身体会经常不舒服么?”

“阿锦。”她正­色­起来,“我不想聊这个话题了。”

他只得住了口。

上了飞机,也许是因为耳膜修补过,顾如念一直在头晕。

繁锦想问又不敢,只得假装没有注意。

他比谁都清楚,她根本没有错,比他更正义。所以他开始心疼她了,他出手太重了,她不是一般的卧底,她没有成功地偷走过任何一份资料,只是成功地偷走了他的心。

这不应该得到惩罚,相反,他应该疼她,爱她,保护她。

这一刻的想法比真金白银更加真实,虽然……他终究还是没有做到。!!

【春风十里不如你】14

阿盛有点不认识顾如念了,但依然很愿意跟她接触。眼睛从发现看到现在,视力已经好了不少。繁锦的外祖父是个可爱的老人,他们在他家吃了一顿很开心的晚餐。

回来时,阿胜经过大人的提醒,和自己的一点点印象,终于找回了妈妈的记忆。

顾如念陪着他睡着,给他讲故事,他懵懂得问:“妈妈还会走吗?”

“不会。”她摸着他的头,柔声说:“妈妈跟你呆在一起。”

“爸爸说你生病了。是不是眼睛?”他用小手指着眼睛,说:“妈妈和我一样,要把眼睛眯起来看东西。”

“嗯。”她笑着回答:“不过你的眼睛会好起来的,妈妈的也会。”

他乖巧得点了点头,钻进了她怀里,说:“有妈妈真好。”

“妈妈也觉得有你真好。”

顾如念完全能预见到,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因为这次结婚而变得美好。会更糟的,就像有了阿盛没有变好……从她见到他的那一刻,就注定永远都不可能变好了。

女伴也是有身份的人,这种事被放了鸽子,自然告到了繁锦的父亲那里。

父亲发了他记事以来的第一次大怒,但他丝毫不后悔。二弟三弟添油加醋得说他们怀疑她的身份,引得父亲险些派人给她送刀子。

但这依然不影响繁锦近日来的好心情。虽然他一直都是听话的,他知道自己要娶什么样的女人,他们家传统,要求门当户对,要求身家清白……很多很多要求,谁都没有要求过感情。因为有感情,就什么都无法再要求。

这是他第一次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不论它是对是错,他都有了挣脱牢笼的快感。所以即使压力倍增,也无法消减他每天回到家,看到妻子和儿子坐在一起给小狗洗澡梳毛,给他读书,喂他吃饭。

她很广播,能回答阿盛所有的疑惑;又很聪明,能巧妙得解释阿盛所有奇奇怪怪的问题;还耐心,她不会对孩子发脾气,虽然也会批评。她是个好母亲,把孩子教得聪明伶俐,亦非常客观,没有让他有丝毫的骄纵。阿盛懂事又温和,虽然胆子小了点,但看到凶猛的大狗还是会站到妈妈前面,张开颤抖的手臂保护她。

这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两年。

因为从前往后,他再也没有同时拥有过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样——温馨的家,和生杀予夺的权力。

阿盛四岁生日这天,因为眼睛终究无法彻底治愈,繁锦亲自去选了一副漂亮的眼镜,送给了他。

他还没有戴过眼镜,觉得很酷,戴上之后,兴奋得就要出门,因为他能看清远处的东西了。

虽然逛街是不安全的,平时繁锦和顾如念都不会逛街。但孩子已经不好骗了,所以虽然担心,还是拗不过他的要求,带着他去了。

商场的衣服不算好,就是热闹得让人欢喜。阿盛走在中间,分别桥他们两个人的手,看到不同肤­色­的同龄小孩会“啊”一声——家里以华人为主,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外面其实白人要比华人更多。

商店里有人在试亲子装,带着两个双胞胎。

阿盛不想走了,他教养很好,喜欢什么不会撒泼,只会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繁锦,因为跟爸爸要成功率会高一些。

他们买了出来,亲子装是双胞胎专供,而且是给六到八岁小孩准备的。

阿盛还不能穿,且搞错了重点,“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弟弟和妹妹才不能穿?”

顾如念正要开口,繁锦说:“是啊,所以你要等一等,跟弟弟妹妹一起穿。”

阿盛兴奋得不行,睡觉前依然在问:“妈妈,我什么时候才有弟弟妹妹啊?”

“你想要吗?”

“是啊。”他期待得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穿新衣服了。”

她搂着他,第一次不知道如何作答。

一个已经不幸,再增添一个,只会加重这样的不幸。

是啊,她并没有像繁锦一样觉得幸福。因为她知道他们家这两年都没有丝毫松口的意义。她知道他热爱权力,就像爱她们一样,或许爱到胜过她。

她知道这种局面迟早会崩溃的,但没有想过来得这么快。

起因是繁锦想尽办法要孩子,阿盛又整天嘀咕,他知道小孩会先到她的肚子里,每天都摸摸她。

她大概本就不是个心意坚决的人,竟慢慢得松动了,动了再要一个小孩的念头。

一旦结束避孕,再后悔就来不及。她再次怀孕,三个月就知道了­性­别。是繁锦期待的女孩子,他更开心了,甚至有些得意忘形。之前他的心腹死了,云帆表现得可圈可点,此前也一直都跟着他做。云帆有勇有谋,心狠手辣,又站队清楚,在他身边这三年多,从未有过失误。

顾如念的身体毕竟不是太好,情绪也有些低落。他怕第二个孩子再受影响,多数时间都回来陪她。然而她是个条子,这是他心里的刺,所以他没有把任何公务带回家,通通交给了云帆。

结果就出了事,幸好二弟发现及时,损失不大。

但繁锦被抓了把柄,父亲以惩戒为借口要撤他的职。

原本繁锦的地位就造几个弟弟嫉恨,而他也自恃能力强过所有人太多,觉得及时自己选了父亲不喜欢的结婚对象,也终究会过去。没想到父亲下定了决心,让他要么离婚,要么就出去。

这年他才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风光无限的时候。他知道家里压力很大,但他骄傲得选了后者。

这个决定不仅当时他不知是对是错,直到死前,他亦不知。

繁锦的财产跟家里共享,当天就被扣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品,穿着一身衣服出了祖宅。

回私宅时家已经被清了,外面下着大雪。顾如念领着繁盛站在门口,另一只手拎着一只小小袋子,她把外套裹在阿盛肩上,自己冻得脸­色­发青。

阿盛抱着小泰迪,还有他努力抢下来的小狐狸玩偶。一见到他就立刻扑进他怀里,告状,“爸爸,他们把我的眼镜弄坏了!”

“爸爸过几天就给你买新的。”繁锦知道他们两个肯定受了苦,愧疚得接过阿盛手里的东西,摸了摸他的脸,领着他来到顾如念的面前,脱了大衣披在她的肩上。她握住衣领,看着他,眼里泪光滢然,许久,低下了头,轻轻地抿了抿嘴,说:“跟我走吧。”

家里现金不多,她机灵得在阿盛的身上藏了五千多块欧元,这至少保证今晚还能拦个出租车。

车开了很久很久。

久到阿盛都睡着了,打着小呼噜。

来到了一栋偏僻的,脏兮兮的小房子里。

房子里家徒四壁,墙上地上有着许多水,她解释,“是我爸爸留下的,我被安排进监狱之前住在这,后来不住了,就用来放东西。遭了几次小偷,门啊,房顶啊都坏了。等明天雪停了就修。”

繁锦点了点头,“我应该能修理。”

有房子就是万幸了。

他们先用衣服在没有漏水的客厅一角打了个地铺,把阿盛暂时安置好。

繁锦把自己的大衣留给她,让她裹着,她怀孕六个月了,却要跟他受这种苦。他觉得很愧疚,“云帆背着我跟二弟一起做了,我爸爸通过这件事觉得我也没那么可靠,所以这段时间就……”

“你等等。”她拉开他的手,扶着他的膝盖,站起了身,“我马上就回来。”

他跟着站起了身,“你要做什么?”

“两分钟就回来了。”她转过头,笑着说:“你看一下阿盛。”

现在还不确定是否有危险,他不能让儿子离开他们的视线,只好看着她挺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趟过了地上的水。在这一刻,他真的体会到了“心酸”二字究竟有多么心酸。

顾如念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和一只铁盆。繁锦扶着她,她重新坐了下来。

她把文件袋拿了出来,里面是一沓资料,警官证在最上面。

她把它们递到了他手里,说:“我知道你把工作都交给云帆,是因为你不敢带进家里,这是我的错。”

繁锦接过手里的东西,仔细地看着,听着她继续说:“我没有警服,上司也死了,新的上司我到现在还没跟他见过。我在警局的档案是绝密的,正常渠道查不到资料。这些是我手里唯一能证明我是警察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她的脸。

她从未用如此诚恳的目光看过他,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笑了,说:“阿锦,你不要觉得你们家很好斗。如果今天这样,是因为他们不让你选我,你现在就回去,我不会怪你。”

“如念。”他握住了她的手,“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你不用骗我,你什么都骗不过我。”她用另一只手摸着他的脸,说:“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我就把这些全烧了。我不做警察了。”

他真的认真地思考了。

真的,真的,很认真。

明知前路茫茫,明知可能会有追杀,明知贫贱夫妻百事哀,他还是做了这个选择,“烧了吧。”为了这些来得太迟的坦白、信任和诚恳。

还有爱。!!

【春风十里不如你】15

繁锦看着顾如念一张一张地把这些文件撕成了碎片,到窗边去点了火盆。她握着警官证的手明显有些犹豫,那上面有她的相片。那是在开始特训时统一拍的,那年她还很年轻,年轻到做梦都想不到今天。

终于,还是把警官证投了进去。

看着它在火焰中卷曲,发出了刺鼻的塑胶味道。

她知道繁锦永远不会明白这张卡片对她而言的意义,因为没有了它,她就真的再也不是警察了。

永远都不会是了。

这是她除了­性­命之外,能为他做得最大牺牲。

第二天,天气放晴。

阿盛没有睡好,蔫头蔫脑的。

他们都没什么信任的朋友,没办法托付他,只能带着他四处走。

行李只有那身阿盛自己抢救下来的亲子服,此外一无所有。

德国工人价格十分昂贵,但冬天最要紧的就是修房子。

五千块出了一半买材料。

繁锦从生下来就养尊处优,虽然出生入死,却对生活中的琐碎事情一窍不通。顾如念指导着他,花了三天时间才让房子暂时不漏水。

阿盛的心态反而比所有人都好,用剩下的材料给泰迪做了一个狗窝。房子的主要问题解决后,家里总算不那么冷了。

这几天很安全,看来繁家并不打算伤害他,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总算是连日来最好的一天,顾如念包了一顿三­色­饺子,喂饱了家里的四口人。

晚上一起躺在小床里,肚子里的孩子快七个月了,把她的肚子踢出一个小鼓包,阿盛好奇地摸它,问了许多天真无邪的傻问题。

繁锦一直等到阿盛睡着后,才小声说:“我投了求职信。”

她眯着眼睛,笑着问:“什么类型的公司?”

“做电子的。”

“是你的专业吗?”

“不是。”他有些无奈,“我的专业是枪械。不过现在只有这一家公司要人。”

她抚了抚他的脸,柔声道:“先做,不好再换。我明天去申请补助,怀孕生孩子也会有钱拿。”

他对这种事一窍不通,因为这跟他的生意无关,就算有此类麻烦,也是律师团去搞定,“阿盛为什么没有?”

“有,但我不知道你们家安排领过没有。我也去问问。”

“好。”他握住了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笑了,“辛苦你了,要陪我受这种苦。”

她笑起来,没说话,把头靠进了他颈窝里。

床太挤了,繁锦没法动,也看不到她的脸。他以为她不说话是因为不高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解释,“当然也不算吃苦,其实很开心。只是没有钱,做什么都会辛苦些。但你相信我,对我来说,没有比赚钱更容易的事。”

她依然没吭声。

他等了好久,不见回音,努力地动了动,看到她已经睡着了。

眉头舒展着,嘴角挂着笑容。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

对繁锦来说,赚钱真的很容易。他从前做的是暴利生意,他有着出­色­的学历和履历,他见识广博,能力极强。就算履历无法拿出手,但屡屡投不重,也该知道这背后有人运作了。

他从前从未亲自下令用这种手段逼别人,因为这只是初级做法,需要他亲自出面收拾的人,都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

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种小伎俩拿住。

幸好阿盛的钱和这次怀孕的钱都拿到了,这两笔收入还算大,给家里添了不少东西。

顾如念也没有过多地安慰他,只说会好的,她还可以上班。她什么都会,不愁找不到工作。

春天时,阿景出生了。

阿景的名字是顾如念取的,繁花似锦,但锦已经被用了,就取了谐音。女孩子嘛,生来就像花一样。

请不起佣人,繁锦亲自照料她。但顾如念除非必要,几乎从不麻烦他。隔壁床位的孕­妇­前几天一直在说痛,她也不说。

繁锦忍不住问了,她解释,“我耐痛很强。”

他知道她不肯说实话让他难过,也没再问了。

他学着给她削平果,他很有耐心,两次就削得­干­净又漂亮。他觉得他们的生活真幸福,隔壁床位那一家也很穷,却总是在医院里吵架。而他的妻子从来都没有怪过他,无论是他折断了她的手臂,亦或是打破了她的肾,还是他没有合适的工作,连地板都擦不好。

繁锦终于还是找到了工作,是邻居介绍的,在一个破旧的小商店里,帮年长的店主买东西。大概是因为这份工作的钱实在太少,又太不体面,家里居然没有追踪到。

他告诉顾如念她找了个不错的工作,知道那天不仅是她,连阿盛都很开心。

他不知道第二天他去上班,顾如念就叮咛阿盛,叫他不要再说要去爸爸公司的话。

按法律要求,顾如念两年内的哺­乳­期内不能工作。但她还是靠帮邻居改衣服赚了点钱,虽然她开始不会,改坏了阿盛的几件衣服,但她学什么都快。

直到顾如念能工作了,她同样被打压着,无法找到体面的,但她对这些不甚在意,在一家家庭餐馆端盘子,一周只做二十四小时,没什么钱,但能照顾孩子,也还算稳定。

只是繁锦和顾如念依然有了瞒着对方的事。

繁锦始终没有告诉她,以他父亲的­性­格,他们大概一生都找不到好的工作。顾如念也没有告诉他,她这样直接跟警局切断联络,于她而言,是非常危险的。

瞒着不是出于恶意,只是不想让原本就因为贫困而痛苦的生活压力更大。现在阿盛就有点痛苦了,因为他开始明白他不能随意得要他喜欢的玩具,不能随时都吃到他喜欢的东西。幸好阿景总跟着他,喜欢跟他一起玩。

这天,顾如念遇到了云帆。

他被朋友介绍来吃饭,说这边有个很可爱的小姐,他没想到是她。她跟一般女人不同,三年多的贫困潦倒依然没有让她变得平凡,不仅光华依旧,反而平添了许多魅力。

他一看到她,立刻驱散了其他人,趁着她来上菜时,叫住了她,“顾小姐?”

顾如念自然记得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好。”

他环顾四周,笑着问:“你在这种地方做事?”

“嗯。”

看来她明天得换个工作了。

“真想不到。”他依然那么会说话,“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老爷。”

“谢谢。”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笑着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会说,我知道你们找到工作不容易。”

“谢谢。”她仍是那副态度,不冷也不热,温温的,像一杯没什么味道的水。

结账时,他在桌上留了一百块小费。

她想他是为了讽刺她,或许还有其他意义。但一百块能买很多东西,她不觉得有必要扔了它,拿着它,买了一些菜,给阿盛买了他一直想吃的那种巧克力。

碰到云帆,就意味着要换工作。她正想着要不要换一份薪水更低的,繁锦就出事了。

他隐藏得很好,但还是被她看出,他的情绪很不好。

她没有问,还是像每天一样,给他煮饭,帮他按摩,温存得一起睡下。第二天,她把阿盛和阿景送到邻居家两小时,悄悄地跟着他,看着他一间一间地进入那些小店铺,然后满脸无奈地出来。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他,那年他还年轻,但已经成熟内敛,气度斐然。虽然他不怎么说话,但目光是坚毅的,整个人底气十足。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滋养品。

不是爱情。

她没有再跟下去,默默地回了家,暂时没有去接孩子▲在家里,看着这个自己觉得很幸福,对他而言却像需要背负的原罪似得家。

依旧没什么好东西,甚至连最便宜的车子都没有一辆。

她难过不已。

繁锦失了业,绝不会是因为他做的不好,而是因为云帆碰到了她。

毫无疑问,他通过她的工作环境判断繁锦恐怕也选择了同类型工作。

顾如念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专程去奚落他,她不敢问,不敢提起,怕挫伤他已经被这经年累月的入不敷出和无法出头而折磨见底的尊严。

这已经是他现在能给她的,最好的东西了。

繁锦最终还是找到了工作,是帮一个没有法律注册的团队做临时工■的是各种杂活。每天都不知道工作还会不会存在,薪水比从前还要低了一点,但顾如念没有表现出丝毫在意,他也渐渐从没有工作的压力中缓解了许多。

到现在他依然没有后悔,只是想到两个孩子以后也要过这样的人生,而十分惭愧。

八个月后,云帆又来了。

他这次看上去更光鲜,随扈替所有客人买了单,把他们请了出去,整个餐厅只剩他一个人。

顾如念依旧给他上菜,他抬起了头,朝她笑,“我是专程来见你。”

她沉默地放下了菜品和餐具。

“有人放消息,说你是警局的卧底。”他轻蹙着眉,声音压得很低,“现在还在我手里压着,没有递上去。”

她直起了身,看着他,心里已然猜到了**分。!!

【春风十里不如你】16&

他摊手,笑吟吟地看着他,“你知道递上去的结果。”

“哪边给的消息?”

“下面的喽啰递上来的。”他知道她的意思,“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幸好是我先到了我手里。”

她没说话,转身就要走。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疾不徐,“你以为到时死的只有你?”

晚上回家,繁锦已经回来了,他和她的工作时间有相差。

他买了一副中国象棋,正在教阿盛玩,阿景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腮,拿着他们吃掉的象棋子在桌上滚来滚去。

他们三个穿着一样的衣服,两个孩子的衣服先是收小,又是改大,但这套料子好,怎么也穿不坏。

这天晚上,顾如念问繁锦,“如果你爸爸现在知道我是卧底,会怎么样?”

“出什么事了?”

“只是问问。”她知道同样的招数在他身上有些不起作用,“我担心你爸爸知道,毕竟云帆他叛变了。”

“放心。”他笑了,“我爸爸不会信有反骨的人,他背叛过我。何况我爸爸最疼我,那件事已经没有证据,光凭他口说绝不会信。”

“万一他信了呢?”

“没有万一,我了解我爸爸。”

“那如果他有证据呢?”

“到底有什么事?”他开始发觉不对劲了。

“我真的只是问问。”

“那就只问到这吧。”他摸了摸她的头,已现沧桑的脸上依旧是疼爱的笑容,“没事就不要乱假设。除非有事。”

她凑进了他怀里,拽着他的前襟纽扣,嘟起了嘴巴,“那我还想假设一个。”

“说了不要乱假设。”

“就一个。”

他被她这样撒娇的表情逗笑了,“说来我先听听。”

“如果我死了,你会……”

他捂住了她的嘴,板起了脸,“叫你没事不要乱假设。”

她用嘴­唇­蹭了蹭他的手心,握住了他的手,“我死了,和我背叛你了,哪个你更难过?”

他翻了个白眼,躺平,板起了脸。

“说一下嘛。”她趴到了他的胸口上,吻着他的锁骨,笑着要求,“我想听听你有多爱我。”

他拗不过她,“真想听?”

“真想。”

“那你先自己回答。”

她混不正经得笑了,手指轻轻地勾开了他的衣领,“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让你死。死之前,还要让你欲仙欲死,做个风流鬼。”

他特别喜欢这种誓言,笑着搂住了她,不客气地压了下去。

就要开始时,繁锦突然想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如念。”

“嗯。”她懒洋洋得应了一声。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他低下头,跟她额头相抵,看着她的眼睛,说:“我都从来没想过要让你死。”

他以为她背叛他时,他没这么想过。

发现她是卧底时,依然没这么想过。

这个问题其实早就有答案了。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心里隐隐的不安,都被温馨的相伴和生活琐碎的压力而淹没了。

顾如念花了些时间,才打听到了这条消息的情况。

是警局放的,因为他们认为她已经被彻底策反了。

当然,他们认为的对。

她不但没有价值,还有着出卖警局机密的风险。

他们要杀了她。

安排线人揭发她是卧底,是最好的方式。

她还记得几年前她问繁锦,他们对卧底的处理方式时,他的回答。

她也知道上峰全家真的都被追杀了,次次都残忍到上了新闻头条。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杀繁锦,那样阿盛和阿景也活不下去。

她以前什么都不怕。

但她现在完全承担不起这种风险。

她也不能问繁锦。

因为她怕他害怕,又怕他不害怕。

这个两难的抉择,就留给她自己。

那天云帆临走前,给她留了他的电话。

顾如念拨了过去,他让她去他家。

她不怕他有埋伏,因为只要她愿意,她能在几乎任何继续按状态下离开,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绑住她,甚至能顺手杀了他。

她到了他家。

他开了一瓶红酒,很懂事的把东西拿了出来。

顾如念当然认得这东西,是绝密档案中某一页的复印件。

他把酒杯递给她,笑着说:“你打来得真及时,我正打算交了。”

她拿过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那张纸。她冷漠的脸映在火光背后,缓缓地说:“如果这件事再露出来,我就要了你的命。”

“如果今天之后我死了。”他当然还有后手,“它会立刻露出来。”

她扔了那张纸,站起了身,双手摸到背后,解开了连衣裙的拉链。

他亦站起了身,抬起她的下颚,吻了过来。见她顺从,将她按到了沙发上。

她全程都闭着眼,听到他毫不吝啬地赞赏,“我的天……”他兴奋得喘息着,“难怪繁锦不要命得要你。”

然后,他躺在床上,点着香烟,问:“有用钱的地方么?”

她坐起身,穿好了衣服,没有说话。

她走到门口,他跟了上来,按住了门。身体压了上来,手掌摸上了她的腰,轻抚着,啄她的脖颈,“需要我送你回去么?”

“……”

她知道他一点都不怕繁锦发现,因为在他们这群杂碎眼里,他已经失势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是虎永远是虎,狗永远都是狗。

然而他不懂这个道理,很是张狂,“我希望每周都能见到你。”

她依然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张纸不是唯一的,他有备份。

她也知道,她今天来,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总不能继续下去。

繁锦从前无论怎样,搬出来后,他就是无辜的。

繁锦之所以会回家,完全是顾如念一手促成。

她在第三次到云帆家里时,成功地打开了他的手机,记下了里面的号码,复制了里面所有信息。

那个深宅大院她进不去,繁锦也从来没有给过她里面的联系方式。

她打通那个电话后,对方十分意外。她简洁得说明了来意,去了那边。

他特地给她留了一条通道,没有惊动哪怕是一个佣人。

看得出,他并没有放弃这个儿子。

她开始说:“我希望您让阿锦回来,我可以离开他。”

“我派过人,很多次,但他很坚决。”他颇有深意得看着她,“我甚至告诉他,我要杀了你,他告诉我,杀了你也没有用。”

“我有办法。”

“哦?”

“只是,”她说:“我希望您能等到他回来,选了其他人,再让我死。”

“可以。”

从那栋房子里出来时,顾如念又在外面走了走。

见了几个人,然后坐在屋顶上,看着他扛着那些廉价的家具,走出来,走进去,客气地拒绝了主人的水,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汗水。他依然很英俊,只是不那么有派头了,脸上也现了沧桑,像个胸无大志的寻常男人。其实她喜欢他这样,是个丈夫,是爱人,是亲人。如果他们能过得更平静一点,她会觉得此生足矣。

她真的没有太高的要求,仅此而已,却终其一生都注定不会有。

阿盛开始读书了,而且在学钢琴,虽然有点贵,但能很好得培养他的气质。

她接了阿盛,领着他去买好吃的。他自己拎着他的零食,扯着她的手跳来跳去。

然后到邻居家接回了阿景,她告诉阿盛,说邻居家的阿姨做了苹果派,很好吃,她问:“妈妈会不会做苹果派。”

她说:“会,妈妈明天买烤箱做给你跟哥哥吃。”

回家的路上,繁锦打来电话,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抱歉,“今天不要给我留饭了,老板安排到外面吃饭。”

“好。”

“听说会去一个不错的餐馆。”他柔声道:“我看看能不能带点好吃的给你们。”

“好啊。”她笑着说:“不要喝酒。”

“你忘了吗?我不会喝酒。”

“那就好,多吃点再回来。”

“好。”这时有人喊他,他便说:“又有事了,我先过去。”餐馆下班很早,而她明天休息,他觉得他们能度过一个不错的夜晚,可以抱在一起聊聊天,做点阿盛一直很好奇的坏事,“晚上等我回来,不会太晚的的。”

“嗯。”

他就要挂电话,突然听到那边她的声音,“阿锦。”

“嗯?”

“我爱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开心,“我也是。”他觉得说得不够好,有点害羞,因为他不习惯说这种话,“我也爱你,如念。”

听得她轻轻地笑了一声,他能想象到她在电话的另一端腼腆得低着头,红着脸开心的表情。

收工后,去了餐厅。

餐厅比想象中还要高级,是繁锦这几年到过最好的餐厅——是他曾经看门廊就不会进来的那种。

吃到一半,繁锦看到了云帆,他带着两个人,来吃饭。

云帆是坐下来之后才看到繁锦,愣在了当地,显然并不准备。

“锦哥!”跟云帆一起来的人立刻站起身,走了过来,上下扫视了繁锦一眼,露出了笑容,“还真是落魄了,穿成这样子。”

繁锦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云哥。”他走了回去,问:“他就是繁锦吧?你玩得是他老婆么?”!!

【春风十里不如你】17&

“你在胡说什么?”云帆强自镇定道:“再敢胡扯当心我宰了你!”

他心里已经完全慌了,因为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所以……

他被那个女人耍了。

他看着繁锦走过来的脚步,有种今天会交代在这的预感,本能地掏出了枪。

繁锦看着他哆嗦的手,不冷不热地问:“云帆,他刚刚说什么?”

顾如念真的没睡,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表。

一圈一圈,从八转到十二,又从十二转到了六。

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声,不久后,敲门声传来。

她去开了门,夜­色­中,站着一个她见过,但不熟的随扈。

“大少­奶­­奶­。”他客气地说:“大少爷派我来接孙少爷和孙小姐回去。”

她让开了门,看着他们把两个孩子抱了出去。

这结果跟她预料得有所不同,但不论是哪个方向,结果都是相同的。

他回去了。

早知如此,真不如不走这一圈。

到头来,回不了头的只有她自己。

繁锦就这样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顾如念就呆在这栋房子里,等着一年分居期满,等着他的离婚诉讼。

第十一个月时,繁家派了人过来,说:“老爷要见您。”

她还以为老爷是他父亲,想着可能是要赐死了,没有抗拒得上了车。

却看到了繁锦。

他坐在另一侧,衣着光鲜,贵气逼人。她正要下去,手腕突然被攥住,“坐着。”

一路无言,回了祖宅。

他变成老爷了,这意味着他全盘接了家族的所有生意。他父亲从此退居二线,变成了老太爷。

现在他们可以自在地在一起了,就像他当年说过的,他能给她穿上最漂亮的婚纱。

到房间里坐下,繁锦依旧很平静,只是眉宇间的那份温柔全然不见,只剩冷厉,“什么都不想解释么?”

“你把他杀了?”

“留了一口气。”他看着她,慢慢地说:“他说是你主动,但我查到他截获过的一份资料。你告诉我,那份资料是什么?”

他拥有了最高阶的权力,用不了几天就会查出资料的源头方向,剩下的时间都是在犹豫。

“你没看过内容?”

“我只知道有这个信息,但没有任何资料。”他冷漠地看着她,“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在做条子?”

她突然就笑了。

是她把云帆想得太聪明,还是太蠢?他居然没有留后手,居然没有复印另一份。

那意味着她那天去他家,可以毫不犹豫得拗断他的脖子,把刀子Сhā进他的心脏。

她可以大摇大摆地把他大卸八块,然后清理作案现场。

那么现在她们一家还平静得生活着。

什么事都没有。

她根本不能相信。

她选择了不信,“你没有看到资料?”

“没有。”一定是他故意这样,一定是的。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繁锦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从他空洞的目光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中嗅出了死亡的味道。

她看着他,忍不住得笑,“你不知道?”

“我留你到现在,是想听听你有没有不同的解释。”他依旧是那种处乱不惊的表情,和无神的眼睛,更像是绝望,“你有吗?”

顾如念知道,她现在解释了,他会信上几分。理由是他没有第一时间来,应该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些,甚至有给她个台阶的意味。

但于她而言,怎样选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已经注定会死,他不杀,他父亲也会杀。

再挣扎也是徒劳。

她也清楚,也许她还有点希望。

然而这半生走到如今,她已经不习惯去相信自己还有翻盘的可能。

生无可恋,大抵就是如此。

繁锦久久没有等到答案,起身出了门。

她趁着夜­色­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当初的私宅。

里面的随扈已经撤走了,空空的,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她撬开锁,走了进去。

打开电脑,果然已经被人动过了。

进入伪装程序,里面的东西还在。

她把它拷了出来,这次按了清除键。

她去了监控室,解锁,看着里面所有的监控记录。

有阿盛在跑,有他们在房间里接吻,放肆得抚摸对方。

她看到他搂着她,跟她一起在房间里跳舞。看到他发现她的眼泪,捏着她的下颚强吻她。

她一直从最后一天的狼狈,看到了她跪在他面前,握着那条真丝的领巾,亲吻他的画面。

忽然,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你真的在爱我么?”

她愕然转头,看到­阴­影中他的脸,伴随着轻微的摩擦声,火光闪过,烟雾升腾,眼眶中传来一阵疼痛。

她摇了摇头。

“他给不了你任何机密,”他深深地吸着香烟,低着头,回避了所有能看到她的可能,“为什么没有选我二弟?”

“跟他没有接触。”

他叹了口气,“我爸爸让我离婚。”

“离吧。”

他看了过来,“我有得选。”

她笑了,“我没得选。”

他没说话,走了出去。

随扈很快就进来,“夫人,老爷让我们请您回去。”

她回去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出门。

还好阿盛和阿景可以来,阿盛已经会读书了,阿景还不会。

她教他读书,跟他一起弹钢琴。

这个家里有许多人,时不时地给她使点绊子,找点小麻烦。

每当他们决定惩罚她,繁锦都默不作声,事不关己。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她有任何形式的对话了。

也许这样也不错,至少还能跟孩子们在一起。

这么想的时候,她正跪在祠堂里,为了一件她没有关注的事。

按他们的处罚模式,她得跪三天三夜。

阿盛偷偷跑来了,带了一块油腻腻的­肉­。他用纸巾包着,心疼地说:“妈妈,你吃点东西。”

她咬着那块­肉­,门被打开,外面进来了人。

阿盛也跪了进来,他年纪小,罪比较轻,跪一夜就好。

但他白天还要上课,困得靠在她怀里打盹。

她摸着他的头,叫他,“阿盛。”

“嗯,妈妈……”他真的醒不过来。

“你喜欢爸爸家吗?”

“不喜欢。”他的声音小小的,***,“自从来这里住,爸爸就对我们都不好了。”

她摸着他的头,笑着说:“那你想跟妈妈出去玩一下吗?”

他点头,“想。”

第二天一早,顾如念领着繁盛,敲开了书房门。

繁锦正在处理工作,听到她说:“我想回家乡一趟。”

他撩了一下眼睛,“带他一起?”

“嗯。”她说:“还有阿景。”

他完全抬起了头,说:“阿盛先出去。”

阿盛揉着眼睛出去了。

他毫不掩饰地问:“想带他走?”

她重复,“还有阿景。”

繁锦思考了一下,说:“你带阿盛去,两周之后回来。”

“我没有要带走他们。”她已经没多少日子好活,没必要做这种决定,“我家乡有人去世了,我想带他们一起去。”

“你带阿盛去。”他重复了一遍,“阿景就留在这。”

“我只是想跟他们两个单独呆几天。”

他又露出了那种空洞的目光,无神又冰冷,“两周不回来,我就杀了阿景。”

她带着阿盛回国了。

他现在不像小时候那么天真了,有了许多心事。

她没有告诉他,去世的是她母亲。

没错,她有父母。

只是作为特殊培养的对象,她懂事不久就被送了出去。

她参加了葬礼,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她。

她跪在墓碑前,想起那年她走时,母亲并没有送她。她清楚她这一走,不知道哪年才会再出现,母女情就此断了。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为什么要做卧底。

也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一步。

大大小小的黑帮,她挑拨的挑拨,捣毁的捣毁。

终于还是背走了麦城。

阿景不在,总觉得有点残缺。

阿盛也很孤单。

她带着他四处走了走,浙江很美,这个时节人不算多。她没有带相机,领着阿盛去了照相馆。道具师给了他一个苹果,他笑得好开心,她搂着他的肩膀,灯光一闪,留下了她生前最后一张影像。

很快就拿到了照片。

她笑着问阿盛,“妈妈好不好看?”

“好看!”他嘴巴总是很甜,“妈妈最好看了!”

“妈妈这张照片好看吗?”

“好看!”他挽着她的手,摸着那张照片,宝贝地揣进了口袋里。

“那等妈妈也像外祖母一样时,阿盛就帮妈妈巴着张相片翻拍一下,贴在上面好不好?”

他嘟起嘴巴,“才不要,妈妈不会死。”

“每个人都会死的,否则就变成妖怪了。”她柔声说:“答应妈妈,好不好?妈妈想在上面贴最好看的照片,让路过的人都觉得她真漂亮。”

他看了看那张照片,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嘴里还在咕哝,“妈妈不会死的。”

她岔开了话题。

直到过了几天,趁着他心情好,又把话题牵了过来,“如果将来有人欺负你和阿景,不管是谁,哪怕是爸爸,都跟他说,我妈妈有家里的秘密,如果你们对我不好,我就交给警察叔叔。好不好?!!

【春风十里不如你】18

阿盛看着她,渐渐得明白了一些,“妈妈,你要走了吗?”

“别怕,”她抱着他,笑着说:“每个人最终都会走的。”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只是懵懂,没有吭声。

“妈妈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他乖巧得复述,“如果有人欺负我和妹妹,我就说,我妈妈有我们家里的秘密,谁敢欺负我们,我就交给警察叔叔。可是妈妈,是什么秘密呀?爸爸是坏人吗?”

“爸爸不是坏人,可是爷爷是坏人,二叔和三叔也是坏人。除了爸爸,家里都是坏人,你不能相信他们任何人,只听爸爸的话,知道么?可是他们很厉害,你不能说出来,要对他们笑。”

“比大魔王还厉害吗?”

“和大魔王一样厉害,可是超级英雄还没有来。”她知道他聪明,也懂事得让人心酸,“所以在阿盛长大之前,要尽力得保护自己,保护妹妹,好吗?”

“好。”

“妈妈不告诉你那个秘密是什么,只要你记得,你不能轻易说,要有危险的时候才说。说了就不能反口,不能说你其实不知道。好吗?”

“好。”他虽然不懂,但他牢牢得记住了,又问了一遍,“爸爸是坏人吗?”

“爸爸不是,可是爸爸他……”他在恨她,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善待两个孩子,她担心他不会,毕竟他连要杀阿景的话都说了。那是他整天捧在手里疼的女儿。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一生都在保护别人,到头来保不了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了自己。

临行前,有同行业的亲人来送她,说:“如果有危险,就把他送回去,你回来,我们去跟那边接洽。”

她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的。”

飞机缓缓爬升,机窗外蓝天白云,清透洁净。

阿盛靠在她怀里,咕哝,“妈妈……”

“嗯?”

“是不是等我回去,你就回浙江了?”

“不会,”她搂着他的头,抚着他的脸,柔声说:“不会,妈妈有你和阿景,妈妈跟你们在一起。”

他看着她,圆圆的眼睛亮亮的,说:“如果爸爸对你不好了,你就回浙江,他们对你挺好的。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可以的,也能照顾好阿景。”

她抱紧了他,闭上了眼睛,眼泪说来就来了,真是太没有自制力。她说:“阿盛,妈妈对不起你们……妈妈不是个好人,没本事,对不起你们……”

他也哭了,虽然他什么都不懂,但他不安、害怕、伤心又难过。

两周的最后一天,顾如念领着繁盛回到了这间宅子。

繁锦不在,她照例带着孩子们去家宴。

席间,二妹说:“下周是圣诞节,郦小姐要来咱们家。”她看着顾如念,笑容很深,“郦小姐是大哥最近常见的一位小姐,今年二十五岁,家境和我们家很般配,人也长得美极了,爸爸很欣赏她,我们也都喜欢她。”

她没说话。

“大哥今天就是去陪她午餐了,还有阿景,三个人一起去的,她们相处得很好,只是阿盛还没见过。”

下午,顾如念去哄阿盛睡午觉,他不躺下,搂着她的脖子,小脸贴在她脸上,甜甜地说:“妈咪。”每次他想撒娇,他都这么叫。

“嗯?”

“爸爸和别人约会去了。”

“不是约会,只是一起吃晚餐。”

他皱起眉,道:“我不喜欢她。”

“你还没见到她呢,他们都说她很好,阿景也喜欢她。”

“我不喜欢。”他顽皮得蹭她的脸,讨好道:“我只有一个妈妈。”

她搂过他,挠他的痒痒,问:“你以为你有几个妈妈呀?”

他趴在床上,咯咯直笑,握着她的手,亲她的手指。她还挠他,他就轻轻地啃一啃。

最后阿盛终于睡了,回来之后他就很不安,睡着之后依然握着她的手。

她一直等到他睡熟了,才抽出了酸麻的手臂。把他的小狐狸布偶放到枕边,拉好被子,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开门,突然看到了繁锦。

他靠在墙边,指尖夹着一只快要燃尽的香烟。他看了她一眼,道:“跟我来。”

穿过幽深的长廊,到了门口,上了车,到了后园。

他开了那扇小门,走在她前面,里面一片灰暗,血的气味扑面而来,墙壁上挂满刀枪,闪着嗜血的哑光。

她知道,要维持这间宅子的安全,需要很多枪支弹药,当然,有时也会秘密处理一些不方便带出去的人。

她一直都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地下监狱,也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见到谁。

一直走了很久。

转了几次弯,终于到了这里。

他命令,“把门打开,都出去。”

仅存的几个随扈打开了那扇门,然后通通撤走。

里面的人血­肉­模糊,被铁链拴着,绳子绑着,脚已经被砍了,看身上血渍的覆盖面,应该也废了。虽然他的眼睛被挖了一只,脸也已经血­肉­模糊,但他化成灰她都认识。

繁锦深吸了一口气,说:“留他到现在,是想等你想通。我想着你一定有什么隐情,想你跟他对峙。虽然你一直不说,我还是想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她没说话,看着铁链里的人因为他们的说话声而惊醒,微微地动了动眼皮。

繁锦转头看向她,“我想不通。如念,你今天当着他的面,跟我说一句实话。什么答案我都受得了。”

她亦看着他,依旧沉默。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跟他?”

果然是这句。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舍得说得重了让他更难过,又没法把话说出口。

他们已经在一起许多年了,她比谁都要了解他。如果他知道整件事背后藏着这么多事,很可能又带她走了。

然而不能,他们有不了平静。各自身后所代表的利益团队都不会让他们平静。

繁锦等了很久,顾如念始终没有开口。

他终于渐渐地绝望了,脸上现了沉沉的悲伤,“你真的不爱我了?”

她想点头,却没舍得,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繁锦立刻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转身疾步走向墙边,拿起了挂在上面的步枪,装好子弹,拉动枪栓,又走了回来。

他把枪递过来,面容平静,“那就杀了他。”

她不是不能杀,只是不能以此明志。

他拉过了她的手,咬牙道:“杀了他,这件事我不会再提,还像从前一样对你。”

她望着他,许久,终于开了口,“我有话对他说。”

他握着枪的手指在缩紧。

她拿过了枪,低着头,说:“你先回避,我跟他说完,就杀了他。”

虽然不愿意,但见她执拗,他只好松了手。

他又输了,输到他已经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变了心。

他难受极了,他为了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

已经没什么可以再牺牲。

他转了身,脚步声越来越远。

顾如念到附近找了一桶冷水,大概是行刑用的。很冰,冷到了骨子里。

她兜头浇在了他身上,他醒了过来,眯着残存的一只眼睛,看清是她,和她手中的枪,蠕动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她蹲在他身旁,问:“另外的副本在哪里?”

他已经被非人地折磨了长达两年,脑子也慢了许多。她问了第四遍,他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嘴­唇­,发出了几个音节。

她听不清,靠了过去,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在警局。”

她愣住了。

“绝密、档案……”他断断续续地发音,“在……警局。”

她花了好多时间,终于回过了神,愕然看着他,“你是警察。”

他弯起了嘴角,喘息着,半死不活得说:“跟你……一样。”

“那你为什么那么做?”

“上面说……你没用了,要我、除掉你。”他闭了闭眼,缓了很久,这句说的清晰又完整,“我想你会认了,没想到你会回来送死……”

她看着他,难以置信。

现在她明白了,他不是没有留后手,只是这个后手,是繁锦绝对查不到的。

他是有立场也有能力放他们一马的,但他选择了落井下石。

什么正义?什么保卫?

去***!通通都是骗子!

她不知道该欣慰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还是可笑自己居然换了个这种结局。

“你对他们交代了吗?”

“没。”交代了,家人就得死。

“那就好。”

她放下手里的枪,转身出去,在墙上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把斧头。又在拿水的地方拿了汽油和火柴。

她拎着东西回来,整个过程中没有丝毫犹豫。

她把汽油浇到了他身上,刺鼻的味道穿透了鼻尖,他皮开­肉­绽的脸在抽紧,浑身颤抖。

他张着口。她知道他想说什么。现在繁家还没有杀他,自然没有放出他已死的消息。等繁家杀了他,而他只要不交代自己的身份,繁家因为这种事杀他,必然会根据他的身份给他做个有规模的葬礼。这样警局就会知道他死了,他们会继续安排杀他。!!

【春风十里不如你】19&

但他一旦死了,他们立刻就会怀疑到她,几乎可以确定那边会大范围公布她的身份。

到时所有的敌人都会来。

但她不怕。

她这一生从未像这样悲愤过,狂怒过,完全失去了理智。她拎着斧头,沉静地看着他,说给他,也说给自己,“去死吧,你这个给警察丢脸的畜生。”

她开始砍,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

繁锦被惨叫声引进来时,立刻被整个场面惊呆了,此时她已经把他活生生地大卸八块。血­肉­横飞,献血溅了她一身一脸,她用斧头砍断了他身上所有的骨头,包括头骨。

然后扔下斧头,捡起地上的步枪,划了一根火柴,扔了过去。

火焰碰到汽油,很快就剧烈燃烧起来。火光映着她的扭曲的脸,是灭顶的绝望和疯狂。

繁锦被吓呆了,这不是他认识的她。她就算杀人也是­干­净的,不会弄得这样血腥。

等他回神想要把她从火里拉出来时,她已经自己出来了,举着枪,熟练地对着他,“让开。”

“如念。”他试图让她冷静,“他对你说了什么?别怕,任何麻烦都有我。”

“让开。”她说先朝他的身侧开了一枪,子弹擦过他的衣襟,带来一片灼热,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不等他开口,她就熟练地拉动了枪栓,第二颗子弹擦着他的脖颈,让他汗毛倒数,逼着他后退。

她继续上膛,拎着枪原路出去,顺手在墙上摘了两颗手雷和颗一梭子弹。

他只要一追,她就朝他身边开枪,枪枪都擦着他的脖颈,威胁他。

这是他唯一一次见她这样,伸手利落得令他头皮发麻。

繁锦不想拔枪伤她,又控制不住局面。她的速度比他更快,伸手比他更敏捷,她上了车,他正要追出来,她就开走了,他连忙上别的车去追,却被她举枪打爆了轮胎。

她一路进了祖宅,任何企图阻止她的人全都被她­干­脆地­射­杀,一时间警报声大作,尸横遍野。

三弟、二弟、小姑……她几乎打开了所有门,发现他们全都不在房间里。

喔,是她忘了,现在是下午茶时间。

她一路去到茶厅,越走阻拦越多。她利落得解决了这群人,自己完全没有受伤。她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冒险,她早就应该这样了,杀了这群杂碎,留下繁锦,就真的平静了。

她成功进入了茶室,里面的人严阵以待,子弹飞出。她拿出手雷,正要打开,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腕,是繁锦。

他依然没弄清她因何如此,但他能看出她的目的。他握着她的手,喘息着,匆匆说:“阿盛和阿景在里面!”

她松了手,被他拿走了手雷,却咬着牙,曲起膝盖,重重地顶上了他的肚子。

他虽然没有放手,但离她远了一

她趁机转过身,瞄着那两个用枪指着她孩子们头的家伙,连发了两枪。她维持了最完美的水准,全都是眉心中弹。

阿盛反应很快,见状连忙去拉吓得哇哇大哭的阿景,扯着妹妹,灵活得躲过了这群人的手,就要跑来。

三弟连忙举枪­射­击,却被子弹打中了手。她举枪替他们打着掩护,顺道解决几个位置靠前的人。阿盛终于拉着阿景跑了出来,激灵得藏到了对面的房间里。她总算无所顾忌,对准人群中唯一一个她不认识的漂亮女人,扣动了扳机。

子弹用尽,她正要换弹夹,头顶上突然顶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体。

她没有转头,听到繁锦低沉的怒吼,“不想他们两个也死,就立刻把枪放下!”

她停了停,沉默地拿出手雷,咬开引线。她使劲地将手雷扔到了房间里的柜顶上,防止他们第一时间捡起扔回来。爆炸声传来,地面震动,屋顶坍塌,里面的人疯狂得往出跑,有的被压在了里面。她正要换弹夹,手已经被繁锦反剪到身后,扯下领巾绑紧打了个死结。

顾如念被繁锦扔回了房间里,随扈把她绑得像个粽子。他留下命令,“盯在她旁边,敢解开绳子立刻就杀了她!”

这次家里死了一半随扈,几个远房亲戚,还有郦小姐。二弟和三弟不同程度重伤,父亲被砸断了腿。

繁锦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疯狂的场面,如果他没有阻止,她显然可以屠他家满门。

他有点怀疑这是因为他要她杀云帆。

她可以不杀。

真的,只要她还在,他也能原谅。

他不敢这么猜,一点都不敢。

但不论缘何,这次的事件都无力回天。猫尚且懂得不教老虎爬树,父亲更不会一丝不留。

他努力周旋,然而父亲并不见他。

他关着顾如念,对她已失望透顶。他是为了孩子才留她一命的,他知道。

郦家来了人,拿着那张复印件,见了父亲。

繁锦去医院见了父亲,他仍躺在病床上,出奇得温和,“杀了吧,趁着我还没死。再拖几年,就没人愿意跟你做了,到时不只是你,阿盛会更辛苦。”

“我能关她一辈子。”他试图替她辩解,“她没有出卖过我们任何事,她很多年前就不做了。”

“杀了吧,别再胡闹,你没得选了。”

他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坚持。

不是他不通人情,而是卧底曝光,又是他的妻子。不论她有没有出卖他们,卧底的身份就足够令人惶恐、不安,足够让她死。

郦小姐被她杀了,繁家被她血洗。他们瞒不住了,不仅是家族,所有相熟的管事都来了,问他们想怎样处理。

父亲说得没有错。

他没得选了。除非他希望被道上群起而攻之。

那时大到繁家,小到两个孩子,全都要没命。

他不知道她清不清楚,或许她已经明白,或许还在期待着他像每一次那样纵容她,抛弃一切带走她。

然而这次不同了。

父亲给他宽限了些日子,在道上宣布,月底就会解决。

繁锦去了卧房,亲手解开了顾如念的绳子,说:“阿景说想去游乐场。”

她身上的血已经­干­了,散发着恶心的气味。她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瘦了,杀气褪去,整个人死气沉沉。

她去洗了个澡,整理了头发。她喜欢把头发盘起来,简约中泛着慵懒的味道。

她真的很美。

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游乐场。

阿盛拉着顾如念的手,闷闷的,不说话。阿景也受惊了,被繁锦抱着,胆怯地看着妈妈。

玩得不算开心。

中午就在草地上野餐。

阿盛靠在她身边,贴在她的怀里。繁锦这是第一次发现他们两个长得真像,几乎是一个挠。他想阿盛的­性­格似乎也不像他,但她很少像阿盛平时那样对他撒过娇。

他已经开始难过了,然而她依旧一脸平常。餐布上的图案是西湖,阿景小声问繁锦,“这是哪里呀?”

阿盛说:“是西湖。”

“那是哪里?”她吮着手指,纳闷极了。

“是杭州。”顾如念看着她,笑着说:“是妈妈的家乡。”

繁锦看着她,沉默。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家乡。

“真好看。”她仰起脸,看向繁锦,小心翼翼地说:“爸爸,我想到这里住。”

阿盛不久前已经去过了,靠到了她怀里,眼睛红红的,大概是想起了那些话,也嗅出了更多不安的味道。

“好。”繁锦笑着说:“爸爸明年就带你跟哥哥去住一段日子。”

“好呀!”她还有点害怕顾如念,小声咕哝,“还有妈妈也去……”

“好。”

她说完这个字,繁锦看了过来。目光对上了她的眼睛,她依旧在微笑,微微地别过了脸,回避了他。

那天离开时,孩子们先上了车。

顾如念正要上去,繁锦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关上了车门,看着她,久久都没有出声。

阳光刺眼,她微微地眯着眼睛,笑着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他伸出手掌,抚着她垂落的发丝,手掌触到了她的脸颊。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皮肤也不像年轻时那么有光泽。他们都快四十岁了,距离白头偕老已经没有多少年。他恋恋不舍得抚着她的脸,说:“如念。”

“嗯。”

“我……”

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心猝然一痛,把剩下的两个字咽了进去。

她松了手,微微地朝他笑了一下,拉开车门,优雅地坐进了车子里。

繁锦每天撕一页日历。

终于,那个日子不疾不徐地来了。

他一连几天都没睡∵在每一处,都能见到她。

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有时他觉得她似乎没有走,就在他身边。

家里打来电话,说葬礼的事有分歧。

他回去了,是阿盛在闹。

他哭得眼睛都肿了,抽泣着说:“我妈妈说了,照片要用我这张。”

他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因为技术的问题,颜­色­古板而陈旧,她依旧笑眯眯的,恬淡而温柔。

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阿盛怕他弄坏了,一把抢跑抱进了怀里。

他看着阿盛仇恨而伤心的眼睛,这么像她,又这么不像,“用吧。”

“我还要给我妈妈化妆。”他更难过了,“他们不准。”

他问随扈,“还没下葬吗?”

“孙少爷不准,老爷就说让您先回来。”他因为那件事被降职了,这是父亲为了安抚家族和其他道上关系的决策,也是为了控制他,担心他再心软。

“妈妈睡着了。”他低声说:“不要打扰她。”

“妈妈死了。”阿盛摸了一把眼泪,说:“妈妈告诉过我,她会死的。她喜欢漂亮,我要她漂亮得走。”

连日来的强作震惊突然就塌了,他又想起她最后一天,把自己妆点得那么­精­致,就像他们的初相识。

她知道他会杀她了。

他终于确定了。

从而全盘崩溃。

她什么都知道,给了他个更完美的结果。

繁锦问阿盛,“她还说了什么?”

阿盛没说话。

她没有遗书,没有遗言。他只从随扈口中知道,他们还没有把带毒的午餐端进去,阿盛就先进去了,又出来,给她拿了枪。

他没有去看她的遗体,只安排让阿盛选化妆师。他知道饮弹自尽看上去并不会很丑,依然很­干­净。

葬礼的规模不大,他亦没有参加。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时不时地看到她,站在他面前,笑着说:“你骗我的。”

是啊。

他看着她的脸,伸手去摸,她就消失了,飘飘荡荡得离他更远。

他说:“如念,我不仅骗了你这个。我还骗了你很多事。”

他全都记得。

他说要给她杀了那个女毒枭,然而他转眼就忘了。

他说要给她办婚礼,穿婚纱,然而到她走那天,是阿盛不知怎么感觉到,给她买了一个戒指,戴到了她的手指上。

他还说他很快就会赚到钱,然而他也没有。

他对她说过很多谎,他找到了工作,他喜欢了别的女人,他不会让她死……

很多很多承诺。

兑现的,却寥寥无几。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从未变心,也付出了一切,也吃了许多苦。

大概他们原本就不该相爱的。

她是猫,他是鼠;他是罪人,她是卫士。

原本就是宿敌。

自那以后,阿盛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变得沉默寡言,小心翼翼,十分­精­­干­。大家都说他成熟又聪明,将来一定能成器。

阿景变得很胆小,她常常想来看看他,然而他没有心情。

他看到这两个孩子的脸,就会想起她。想起她,心就克制不住得痛,如果没有他们,他应该不会要她的命,反正他早就入了圈套。就是这样丢脸。

他本并不苍老,满头黑发却在折磨和煎熬中一天天得变灰、变白。

这样又过了四年多。

在警局的卧底总算又有一个踏入了核心。

他亲自去见了他。

他说:“资料没办法拿出来,也没办法复制,我只能口述。”

一听到这句话,他心里立刻开始有了答案。

却不敢想。

“说吧。”他动用了所有残存的勇敢。

“郦家收到的那一页是第二次复制,第一次交给了一个卧底,但我没法确定是谁。”他又强调了一遍,“没有最高级的命令,这种资料绝对不可能被复制。”

他没说话。

“另外,”他犹豫了一下,说:“云帆也是卧底。”

那天他回了他们之前住的小房子。

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过,桌上放着菜谱,那一页是苹果派。

墙上挂着他们的相片,一家四口,开心地依偎在一起。那是阿景出生不久,他搂着他们三个,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他坐在她每天都会用的梳妆台前,镜子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用手把镜子擦出一片洁净,泪光中,看到了她的脸。

他看着她笑吟吟的眼睛,轻轻地眯着左眼。

他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问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说话。”

“我可真是没本事,”他想起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对她好过哪怕一天,他怪她,怨她,他逼她。他终于知道她最后在跟云帆说什么,又为什么会残忍地把他挫骨扬灰。

她是个温和的人。

从不对他发脾气。

他突然想起就在这间房子里,那时他们家徒四壁,除了彼此和阿盛,几乎一无所有。她拿着那个文件袋,说:“这些是我手里唯一能证明我是警察的东西。”

那天她还说:“我不做警察了。”

她早就不是个警察了。

除了他和这两个孩子,她早就把一切全都抛弃了。

仅有的身份,只剩他的爱人,和两个孩子的母亲。

他还想起他们住在这个家里,他没有做过什么家务,没有照顾过几次孩子,以至于现在两个孩子都不亲近他。

他什么都没给过她。

他还要了她的命。

他仓皇又无助,悔恨不已,“如念……我真是个傻瓜。”

镜子中的人还在笑,像嘲弄,又像原谅。

天亮时,繁锦出了门。

随扈惊愕,他从车窗上看到自己的满头白发。

一夜之间,后半生都已过去。

也许这是惩罚。

几个月后,当他伤重躺在草床上,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又克制不住得想起那些已经回忆了千万次的往事。

阿盛在她死后越来越对那些人富有敌意,一定是因为她走前跟他交代了什么。

他那时还不知道,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他是在她走后才知道,他通过寥寥的那点资料,查了很久,却依然没有查到全部。

但她真的很厉害。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她冷静地将手雷扔进茶厅里,准备屠繁家满门的情景。

倘若那天他没有动,任由她杀光了那些人,今天就不会躺在这里听天由命。他会掌握绝对的权力,即使后来出事,也能护他们周全。

她那天要杀的,除了她的情敌,剩下全都是他的敌人。

而他做了什么?

他把手枪指在她头上。

他用那条代表着他们感情的领巾绑死了她。

那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

他却选择了让她死。

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而在一次次的逃离暗杀后,在如今,在此刻,当他想到自己死后,阿盛和阿景的命运时。突然间悲哀得惊觉,自己做出以她的死来保障孩子们未来的决定,究竟有多么愚蠢。

多么可笑。

多么的……回不了头。

他们原本是夫妻,应该时刻绑在一起才对。

她早已不是卧底,是能够跟他一起站在顶峰的人。

火焰烧起来时,他在心里问:她怎么没有来?

火焰灼到皮肤时,他不再疑惑了:他在她的棺里放了长寿面。

一根面,很长很长。

她不会再回来了。

走得很远,又很久。

今生来世,再也不会来了。!!

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

既然这个番外是听着这首歌写完的,那完结感言就用这个名字吧。

先说一句抱歉,因为为了写这个番外,我停了正文,理由是我希望一气呵成。

这个番外大概是我这个系列里最悲伤的一个故事,如念也终于成了我继鱼丸之后最心疼的一个人物。不仅写时,改错字时我依然哭成狗,打这个感言的此刻,眼睛依然是模糊的。

我多希望我没有在前面的情节里框死设定,而是给了他们两个一条活路,这大概是我书里爱的最辛苦、最悲凉又最深刻的一对。

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难过……

我原本是觉得这个设定有趣,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得想出了情节,没想到写到今天会把自己和大家弄得这么难过。真的很抱歉。

啰嗦这么多,只是因为它是个独立的故事,所以想到要写个完结感言。其实却没什么可说的,所有的内容,故事里都说得很清楚了。

接下来恢复之前正文的更新。因为下一本要开下一代的故事,所以大家如果还想看这一代其他人物的话,可以留言告诉我,正文结束还可以写,下本就不再开这一代人物的番外了。

但是如果是苏舅舅……我没有太好的故事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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