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人缓缓说道,“据说此人师出无名,剑也无名,是口毫不起眼、锈迹斑斑的铁剑,剑法仅有一招,便是‘一剑穿喉’,剑既出,决不空回,剑回鞘时,对手已倒下!”
“好快的剑!好高明的剑法!”蓝袍人长出一口气,“那么‘两件法宝’说的又是什么?”
“其一,是韩大少手中的刀,此刀名曰‘杀气飞霜’,是把重逾十七斤六两的罕世宝刀,刀具魔性,只认其主,若是不懂驾驭之道,非但拔不出鞘,反而会为刀之杀气所伤。当今世上,能使此刀者,唯韩大少一人而已!”那人微微一顿,“另一件法宝是个人,他就是韩府总管‘刀笔邪神’计无穷。此人足智多谋、老谋深算,是韩大少的智囊。‘三位红颜’,其实是韩大少的贴身小婢。大婢百灵,能说会道、鬼灵精怪、多才多艺,尤其双眼之利,擅辨人之吉凶,最是难缠;二婢玉锦香,是个圣手女华佗,医术精湛,尤擅辨毒,据说就算把几百种**混在一起,她照样能闻得出来,名字更不会说错;三婢花解语,刀法了得,得自于韩大少亲授,虽限于资质,仅得韩大少之四成,却连计无穷都不能在一千招之内就将她手到擒来。‘四大杀手’,即深谙水性的‘水鬼’、善布迷阵的‘火狐狸’、轻功绝顶的‘来去如风’,和诡计多端的‘美女蛇’。这四人本都是受人唾骂、千夫所指的邪魔外道,也不知韩大少用了些什么手段,竟使得他们痛改前非、洗心革面,死心塌地,誓死追随。”
“韩大少本已是个极其难缠的人物,再加上这些人,对主人岂非是一大威胁?”
“韩大少与唐老爷子是忘年知交,闻知唐家堡有难,必然出手相助。”那人长长呼出一口气,“本宫绝不能让他这么做,否则必败本宫大计。”
“主人召集属下等人,莫非是想要我们狙杀韩大少?”
“能够杀死韩大少,固然是上上之策,只是仅凭你们之力,只怕力所不逮。”那人叹了口气,“如今正是本宫用人之际,如果你们折兵断锐,本宫便如断了左膀右臂,得不偿失。”
“主人的意思是……”
“杭州到唐家堡,路程遥远,非三五日就可抵达。如果本宫猜得不错,韩大少此刻应该出了杭州,你们必须各施手段、想尽一切办法,或暗杀、或下毒、或故作仰慕结交,尽量缠住他,阻止他前往唐家堡,只要他耽误了脚程,慢一些时日抵达,本宫便多了一些时间可以布署。”
“属下们愚昧,主人能否面授机宜?”
“这一点本宫早已料到。”那人头也不回,反手连扬,但听十道劲风“嗖、嗖、嗖”地连响不绝,每个人手中都已多了一个锦囊。
“主人,这是什么?”
“锦囊里自有妙计!你们只需要依计而行,便已事半功倍。”
(三)惊变
唐朝、唐心兄妹六人晓疾行、夜不宿,途经镇甸也不多作逗留,匆匆用膳,便即继续赶路,实在疲惫不堪了,也只是在驿道上找了个茶馆小憩。翌日黄昏,已到了川湘交界之境。骑马疾走、一夜未眠,这旅途之苦累,纵然是钢铁之躯也难消受,唐朝意志刚强倒不在意,但唐心与风、羽、卓、越四人却是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路下来,颇有微词。唐朝心疼弟妹,便首先提出稍作休息再继续赶路。
沿着驿道一路行去,远远就望见一条仅长丈许的望杆,顶端挂着一块陈旧的酒旗旆子,随风晃动,也不知上面写的是“酒”字,还是“茶”字?六人纵马疾驰,只见驿道旁边,篱墙筑起八丈方圆,将一座小茶肆围在其中,走进拱形的篱门,并不宽敞的草坪上摆放着十张方桌,此时行人稀少,倒有七张桌子都是空的。六人下了马,任由马儿去吃道旁嫩绿芳草,径直走进茶肆坐在一桌。
茶肆的老板兼小二立即点着头哈着腰赔着笑走过来,问道:“各位公子、小姐,是喝酒还是要茶?”
“你这里也卖酒?”唐朝看了老板一眼,微笑着说,“茶能解渴,酒能提神,饭能充饥,我们都要。”
这样的地方,自然没有美酒佳肴,但劳累之余,粗茶淡饭都能勾起人的食虫,唐风首先抓起竹箸欲挟一块麻辣豆腐,唐朝倏然伸手挡住。
“六哥,你这是干嘛呢?”唐风愣愣地说。
“出门在外,万事小心!须得提防饭菜有毒。”唐朝摇摇头,一脸正色说。
“噗哧!”唐心忍不住笑了出来,嘴里咀嚼着半颗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道:“六哥,你也真够小心的,敌人就算本事再大,也决想不到我们这一路来竟不住店打尖,更猜不到我们会在何时何处落脚,他们总不能在每个吃饭的地方都下毒设下陷阱,你说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
唐朝一笑而过,取出一支银针在饭里、酒里、茶水里和每一道菜里都试了一遍,见银针没有变色,才放下心来微笑道:“没有毒!”
风、羽、卓、越四人如蒙大赦,立即狼吞虎咽。
唐心嘟着小嘴,眨着眼睛说:“我就说嘛!我们唐门是下毒的老祖宗,敌人再怎么笨,也不敢在鲁班门前耍大斧!”
正吃到酒酣处,驿道上忽然传来“唏路路”的嘶鸣,接着又是数声,那六匹马竟一齐嘶叫起来。
“莫要遇到盗马贼了。”唐风抹了把嘴,站起身一步窜出,“我!”
“如果真是盗马贼,随便将他们打发走了就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唐朝叮嘱道。
“晓得!”唐风口里应着,已走出了篱门,突然“啊”地一声惨叫,猛地一头栽倒。
“不好!”唐朝一声惊叫,人已窜出。
(四)神针
驿道边,六匹快马已然倒毙;竹篱旁,唐风匍匐在地,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双耳中涌出,在他的左侧不远处,一个人双手负在身后,一脸悠闲微笑而立,仿佛对自己的杀人手法非常激赏——赫然正是那个神秘的补瓷匠!
“是你!”唐朝吃惊地看着他,“你居然阴魂不散,跟到这里来了。”
“不错,就是我。”补瓷匠裂了裂嘴,阴恻恻说,“那个自命**的臭小子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吗?很好!昨日被你们侥幸逃脱,今日可就没有如此幸运了。”说话时,忽然右手一扬,“嗖”地一声,十字绳钻闪电也似的疾飞出去。
唐朝只道他出手袭击,扬手发出两枚毒镖,飞身闪避。谁知又听“嗖”地一声,十字绳钻竟又已飞回补瓷匠手中,接着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回头看时,只见刚刚闻声窜出的唐羽已仆倒在地,鲜血不断从耳中涌出,竟是被补瓷匠用十字绳钻刺穿了耳洞,贯颅而过!
“原来是你!”唐朝脑中灵光闪过,忽然想起唐刚死时惨状,与唐风、唐羽如出一辙,不由得嘶声叫道,“你就是杀死二伯的神秘凶手!”
“你这小子倒也不笨。”补瓷匠呲牙一笑,“杀死唐刚的人的确是我。”
“我二伯与你有何深仇大恨,竟致你施以酷刑加以残害?”唐朝目眦尽裂。
“因为他卑鄙无耻,因为他沽名钓誉,因为他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因为他实在该死……”补瓷匠的肩膀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显得非常激动。
“你……”唐朝反而愣住,“你说什么?”
“我曾经发过毒誓,必诛唐门,将唐家堡的每一个人都赶尽杀绝,方解我心头大恨。”补瓷匠阴沉着脸,每一字每一句仿佛都涂满了血的仇恨,“在唐镜明那老匹夫下令封堡之前,苍天佑我诛杀了唐刚,如今又教你们撞在我的手里,今天我就先要了你们这些小辈的命!”
“大家一起上,不必跟这疯子讲江湖规矩。”唐朝对唐心三人说,“小心他手中的绳钻。”
补瓷匠冷笑道:“二十年来,我含辛茹苦、日夜不息修练这一手神针绝技,时至今日,造诣已至化境,就算是唐镜明那老匹夫,也未必能接我一击,凭你们几个小娃儿……嘿嘿!”
“嗖”地一声,手中绳钻又已飞出,明明袭向首当其冲的唐朝,谁知竟突然改变了方向,向他身后的唐越眉心刺去。唐越始料不及,“啊”地一声惨叫,被绳钻刺中眉心,连着后脑勺一起贯穿,立即毙命,尚未倒地,绳钻却又已飞回补瓷匠手中。
(五)舍身相救
唐朝身为唐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行走江湖已十数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阅历丰富,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兵器、如此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法,不由得骇然失色,扬手撒出一把淬毒铁砂,左手探入腰间兽皮软囊,摸出一把暗器,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打了出去。
刀有刀法,剑有剑术,暗器也有其独特的使用手法,因为每个人都具有不同层次的悟性,在这方面的成就也有高有低,因人而异。补瓷匠竟似也是使用暗器的行家,看见唐朝打出暗器的手法,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脸色也为之一变,眼中露出种凝重之意,全无轻视之态。唐家兄妹六人顷刻间已去其三,唐心与唐卓满心悲痛,此刻连眼睛都已充满了鲜血,各自摸出暗器,铁莲子、弹珠、铁蒺藜、毒砂、飞刀、毒镖……应有尽有,全都往补瓷匠射去,非将他钉成刺猬方才罢休!
补瓷匠竟不退避,绳钻飞出,“天蚕神丝”在绳钻的牵引下,在他身前舞作千百个圈子,将他从头到脚整个人都护在其中,所有暗器无论如何凌厉、毒辣,非但不能破圈而入,只要碰着蚕丝,便纷纷跌落。唐家兄妹心头怨恨,暗器接连一轮又一轮发出,补瓷匠依然如法炮制,一时竟成了僵持之势。
“十一弟,十九妹!”唐朝突然喝道,“最后一击!”话犹未了,天空突然浮起三朵锦云,一齐向补瓷匠当头罩落。
“‘天罗织锦兜’!”补瓷匠蓦地一声轻呼。
“天罗织锦兜”乃是唐门诸般暗器机关中最神秘、最犀利的武器,用一种极其柔韧的丝线编织而成,施为者手持一端,可放可收,形状如网,既是天下万般暗器的克星,又是种不易躲避的武器,一旦敌人被笼罩其中,便如网中之鱼,万难挣脱。
“嘿嘿!你们连看家本领都施展出来了,看来已是黔驴技尽。”补瓷匠冷笑道,“我苦练神针绝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破唐门‘天罗织锦兜’,今日正好小试牛刀。”说话间,右手连连抖动,绳钻牵引着“天蚕神丝”,钻入了唐心的“天罗织锦兜”中,“嗖”地一穿而过,竟又窜入唐家兄弟另外两张“天罗织锦兜”,在空中一个盘旋,绳钻拖着三张“天罗织锦兜”反向唐家兄妹飞去。
“退开。”唐朝惊叫。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呼,武功最弱的唐卓右眼已被绳钻刺中,一穿而过,立即毙命。绳钻余势不歇,方向一变,刺向唐心。
“十九妹,小心!”唐朝飞身挡在唐心面前,反手一掌将她推出八尺,“快跑……”语声未绝,绳钻已穿心而过。
“六哥!”唐心心胆俱碎,悲痛不绝。
“快走,不然连你也将死在这疯子手里。”唐朝自知必死,不待补瓷匠将绳钻从自己体内抽出,接连转动脚步,将“天蚕神丝”绞缠在身上……
(六)天外来救星
蜀中是盆地之区,道路大都平坦,顺畅便利,这条驿道由蜀中通往湘境,既无高山作屏,也无渡水可阻,一路无遮无掩,更无密林可以藏身,唐心只能沿路狂奔。奔出数里,驿道竟似越来越是宽阔,茫茫无涯,一路向前方伸展而去。唐心暗暗叫苦,知道不出片刻,必然将被补瓷匠追上,到时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劲风响起,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桀桀”怪笑道:“小妮子,你还能逃得多远?”
刹那间,唐心直惊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更不回头,发力狂奔。身后劲风又起,一道人影快逾闪电从她身边掠过,在一丈之外却又倏然而止,唐心一时收不住脚步,一头撞在他的身上。补瓷匠身形如岳亭山峙,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唐心却被反弹出去,重重扑倒。
唐心伸手探入腰间皮囊,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在茶肆之时,随身携带的暗器都已用完,连“天罗织锦兜”都已遗失。她心念一动,突然叱喝一声:“唐门‘霹雳弹’,非把你炸得粉身碎骨不可!”手扬处,一连串红色的物事飞一般打出。
补瓷匠竟似熟知唐门暗器,知道“霹雳弹”是种爆炸威力极强极大的火药,心生警惕,绳钻飞出,“天蚕神丝”舞成数圈护住身子,凝目看时,却又不禁哑然失笑——那些令他心生顾虑的“霹雳弹”,原来不过是些冰糖葫芦!
只是如此一缓,唐心已飞身而起,没命似的向来路狂奔。补瓷匠瞳孔逐渐收缩,杀机陡现,飞身追出,只几个起落,已迫近数丈,蚕丝绳钻“嗖”地飞出。谁知唐心脚下突然一个踉跄,竟似被某些东西绊了一跤,猛地扑倒,绳针穿过她的发丝飞了过去,又一次挑飞了她束发的丝巾,立即鬓发散乱。
“小妮子,纳命来吧!来生不要再为唐门中人了。”补瓷匠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绳钻直向唐心背心刺去。
就在这时,“得得得”之声不绝,一匹快马风驰电挚般狂奔而来,“呼呼”两声,空中飞过两道灰影,一道射向补瓷匠面门,一道恰巧撞上了绳钻,竟是一对虎头快靴!劲风扑面,速度奇快,补瓷匠不敢硬接,飞身退出数丈。
马上骑士在马背上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竟比快马更快几分,将倒在地上的唐心一把抱起,这时快马已然奔至,他纵身落上马背,圈转马首,随手向后比手划出。
黄昏下,一道白光骤然掠过,“簌簌簌”地一阵声响,驿道上突然沙飞石走、尘土飘扬,将补瓷匠隔绝在彼端。过了半晌,驿道上终于沙土落尽、烟尘飘散,二人一马却早已远去,了无踪影。
补瓷匠愣愣地呆在那里,出了会神,狠狠地跺了跺脚,“呸”一声吐出一口唾沫,笑骂着道:“他奶奶的熊!又是那小子坏了我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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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韩大少
(一)有美同行
黄昏、凄风、快马,
老树、古道、晚霞;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苍茫的暮色中,唐心伏在芳草地上,失声痛哭,直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一发不可收拾,仿佛欲将久违的眼泪,一次汇集成汪洋。上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她的记忆早已模糊,此刻,脑海中全都是唐朝的影子。唐朝平时对她的疼爱和呵护,似乎比对与他同胞所出的妹妹唐兰还多,如今唐朝身遭惨死,暴尸荒野,她非但不能为他报仇,还不能为他收敛尸骨,每思及此,唐心心里的痛就加深了一分,眼泪更如决堤的水,一刻也不能遏止!
虞机远远站在驿道旁的一棵老树下,神色黯然,不住地叹着气,几次想要走过来安慰她几句,却又不敢,又似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望着她的倩影,茫茫然不知所措。
直至夜色降临,唐心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泪水可以流淌。但无论如何,眼泪的尽头,一切都还是坚强;痛苦渲泄出来之后,她还是必须坚强地活下去!
在她慢慢地走近虞机的那一刻,虞机的心里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骚动和震荡:“这个唐家堡里最刁蛮却又最可爱的十九妹,伤心欲绝的模样,居然可以如此撼动人心!”
“多谢虞先生的救命之恩!”唐心盈盈一礼,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亮如秋夜的星星。
“唔!”虞机心不在焉,仿佛已神驰九天之外。
“大恩不言谢。”唐心悄悄举起袖子抹了把犹自沾在睫毛上的泪珠,“唐心一定谨记在心里,永不敢忘!今日就此别过。”
“你要走了?”虞机似乎吃了一惊,没来由地长叹一声,“唐姑娘要去哪里?”
“我……”唐心想起此行目的,一时竟无言以对。
“其实唐姑娘不说,在下也已隐隐猜到几分。”虞机摇摇头,缓缓说道,“你们此去杭州,想必是为了韩大少。”
“虞先生已经知道了?”事已至此,唐心已经不必否认。
“虽然在下不知道唐家堡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唐家堡一定遇上了不小的麻烦。”虞机轻声说,“恰巧在下也是回杭州,与唐姑娘可谓是‘殊途同归’,况且……万一那个人要是阴魂不散,你万难抵挡,不如你我同行,这一路上也有个照应,唐姑娘意下如何?”
想起那个武功高强的神秘补瓷匠,唐心心里又恨又怕,于是轻轻点头说:“如此便有劳虞先生了。”
虞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柔声说:“在下与韩大少尚算熟络,多少也知道他的行径去向,有了在下这个‘向导’,唐姑娘也不必盲人骑瞎马,胡碰乱撞!”
(二)江南春早
杨柳岸,晓风残月,今宵酒醒何处?
江南是个不老的传奇,传奇的故事,总是由许许多多的人物谱写而成的,而他们的故事,显然已成了江湖人的梦,童话般充满幻想的梦!多少文人骚客,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却描述不出江南美之万一?多少丹青妙手,纵然从天外扯来彩云锦绣,也不能为江南染上半分颜色?
暮春三月,风光旖旎,莺飞草长,杂树生花。
一条宽阔的驿道两旁生长着或纤柔或挺拔的杨柳,两匹高大、矫健的骏马拖着一辆宽敞的大车如飞疾驰。车夫是个五旬左右的中年人,一袭洁净的长袍蓝如碧空,足蹬一对柔软厚底的皮靴,头戴一顶蓝色文士冠,微微眯起的眼里隐藏着睿智的光芒,那模样,全然不似一个善于驾驭的车把式,倒像是个擅长管理、日理万机的大总管。但他驾驭的工夫却是精湛异常,动作也极纯熟,嘴里哼着连他自己都听不太懂的无名小曲,悠然自得,乐在其中。
车厢中,突然传出一阵悠扬、清丽的琴声,初时如一流叮咚清泉,渐渐由低转高,一幅“江南春郊图”犹似就铺展在眼前,轻柔处似乳燕掠水、片波不起,激昂时又如高山飞瀑、一泻千里……不过片刻,那阵阵高低起伏、欲说还休的琴声,竟掩盖住了蹄声得得,随风飘去。
蓝袍人倏然闭上了嘴,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笑道:“百灵姑娘,你这一曲‘江南春早’是弹得越来越好了,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初听之时,我还以为是少爷突然雅兴大发,又作一词,谱以此曲。”
琴声源源不断!车厢中有个娇脆、甜美的声音笑道:“计总管又来取笑百灵了,我这雕虫小技,怎敢与少爷相比?”语声一顿,又说:“只是不知计总管是如何听出来的?”
“这个嘛,不好说!不好说!”蓝袍人连连摇头,笑了笑说,“总之我就是听出来了!”
琴声突然一变,渐渐变得微弱下去。那语声轻叹道:“计总管是如何听出来的,百灵岂有不知?少爷总说,弹琴一技,最重节奏,我却是曲子弹对了,节奏难以掌握,计总管是看着少爷长大的,也不知听他弹过多少回琴了,自然一听便知。”
蓝袍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琴声突然又是一变,琴意安详寂静、洒脱自在,竟是一曲《华胥引》。《华胥引》引自这样一个故事:传说黄帝夜得佳梦,梦中来到一个叫华胥国的地方,其地“国无师长”、“民无嗜欲”,其国民“美恶不萌于心,山谷不踬其步,熙乐以生。”黄帝见其国之状况,羡慕不已。华胥国的国民所过的安详自在的生活,正是黄帝心中的理想生活。换而言之,黄帝的华胥之梦,正是他治国的思想境界。可见,古德先贤的理想,往往通过琴来表达。
(三)韩大少
车厢中,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华服青年半倚半坐,左手曲肘支撑住倾斜的身躯,右手持樽,目光瞧着淡青的酒色,虽迷蒙却又显得神采奕奕,左脚搁在身下软垫一端,整个人都显现出一副慵懒之态,但那姿势和风神,却又有种说不出的优雅、自然!他英俊的脸上,同样透出种令人迷乱的慵懒错觉,微微翘起的嘴唇掀起一丝坏坏的淡笑,带着那么一点点轻狂、一点点孤傲,仿佛胸怀自藏万机、世间一切皆在其中——这是个典型的才情惊艳绝世的儒生!
在他的身边,一个年约二九、容颜姣好的白裙少女正襟危坐,纤纤十指柔似无骨,拔动着横在面前的瑶琴,阵阵优美动听的琴音便源源而出;两个与她年纪相若的绝色少女,一红一黑,各据一方,正在下棋,黑者持着白子,红者则持黑子。二人棋艺似是不分伯仲,难分高下,棋盘上黑白棋子如星罗密布,早已杀过中盘,瞧二人秀眉紧拧、苦思冥想的神色,棋局显然已到了紧要关头,俱都凝神其中,思索取胜之计,丝毫不为琴音所动!
这时琴声又是一转,那白裙少女竟又弹奏出“高山流水”,只听琴音初时时隐时现,如青山云雾般空蒙,犹见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继而高低相和,犹如“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息心静听,愉悦之情油然而生。
堪堪弹至“其韵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这一折,忽见那青年公子摇头叹道:“不对,不对!”
那下棋二女沉浸于棋局生死对决之中,恍然未觉,那白裙少女却倏然将十指覆盖在五根琴弦之上,琴声也至此而止,抬起螓首,嫣然一笑,嘟着小嘴说:“少爷,有何不对?”
“此曲前两段倒没听出瑕疵,但这一段却错了。”青年公子依然一脸懒散,目光斜睨,语声中却带着种惋惜之意,“宫弦之音太高,流水意则激而不静;徵弦之音太低,流水意则浊而不清。”
白裙少女侧头想了想,问道:“那该如何调度?”
“这个……”青年公子懒懒笑道,“琴之一技,不似酒之一道。酒的调配,分量多少是重中之重,而琴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小百灵,你自己多多揣摩,假以时日,当可与城外贾伯牙比肩!”
“咄!”百灵嗤之以鼻,似乎对那个“城外贾伯牙”不屑一顾:“那个人啊,常以伯牙自诩,是以连名字也改了,附庸风雅,自狂自大,只怕连少爷你都不放在他的眼里,婢子为什么非要与他相比?”
“他狂妄,那是因为他的琴技的确有过人之处,你若想有他这般成就,非一年半载之事。”青年公子脸上又露出一丝坏笑。
“那就是了,”百灵眨动着狡黠的眼睛笑道,“百灵虽是女流之辈,好歹也是杭州城韩彻韩大少的侍琴婢子,这琴童技不如人,岂不让主子脸上无光?传将出去,他们多半会说:‘窥一斑而见全豹’,想必韩大少那所谓的‘四绝公子’之美誉,都是浪得虚名。”
韩彻的“三位红颜”中,就数百灵最能言善辩,韩彻虽然饱读诗书、才情出众,却终究不擅口角之争。他微微一笑,也不反驳,目光一瞥间,忽见身着黑衣的花解语手持一子,拧眉盯着棋盘中央,欲落未落,连忙说道:“小语,尖在边上。”
花解语正欲将子落入“天元”,闻言又细看了一会儿,只见自己左边白子已被黑子吞没,渐成死棋,边上虽有“星位”可作摆放,但不可衔接,这一子落下,全然无用,不由得抬头看了韩彻一眼,用怀疑的语气问:“少爷,尖在边上,你不会害婢子吧?”
“听我的话,一定没错。”韩彻移开目光,再不看棋盘一眼,“你下在‘天元’,必成颓势,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到时便成不可挽回之败局,连我都束手无策。”
花解语这一子欲落“天元”,本是无奈之举,于是再不迟疑,尖在边上。身着红衣的玉锦香瞧着那一子,仔细推敲了几回,也没想明白这一手的作用,索性不作理会,依照自己原先所想,在“星位”上下了一子。
“再尖一子。”韩彻看也不看,又说。
花解语依言而行。不过几步,整盘棋势局面突然大变,那些死棋竟突围而出,反将周遭黑子吞没。如此一来,白子反客为主,占据大半地盘,稳操胜券。
“不玩了,不玩了!少爷就是偏心,帮着小语欺负人家。”本已胜算在握的玉锦香颇有微词,撅起小嘴不依,“古人有云:观棋勿语!少爷这一下子,可是有违先圣之道。”
“小香!”韩彻一脸坏笑道,“你先别急,我既能下套,自然也能解套。”
“这棋还能救?”玉锦香瞪大了眼珠子说,“你说说,怎么个救法?”
“只要你听我一言,就能挽救。”韩彻懒懒地说,“虽不能反败为胜,却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既不落败,也不能胜,岂非是个平手?”玉锦香脸色一暗,倏忽间转喜为悲,颇觉失望,“那怎么成?若非少爷指点小语,不出十子,我必可拿下胜局。”说着,侧着头想了想,又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你得赔我一样东西。”
“赔你什么?”韩彻笑问。
“是啊!赔什么?”玉锦香反而被他问住,想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前日我与百灵上庙会,百灵买了一串水晶佛珠,那佛珠好漂亮,只可惜仅此一串。少爷就向百灵讨来,赠与我吧!”
“不成,不成。”韩彻正自沉吟,百灵已忙不迭摇头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小香你怎么可以耍这种手段?这不是明夺暗抢吗?”
“君子有成人之美!”玉锦香笑得异常狡猾,“你捷足先登倒也罢了,谁让你还故意经常拿出来炫耀?惹得我心里老大不爽。”
“慢着,慢着。”百灵柳眉倒竖,杏目圆睁,“谁故意炫耀了?是你说这佛珠漂亮,非要我拿出来看看的。”
百灵最会耍嘴皮子,玉锦香也当仁不让,说着说着,琴也不弹了,棋也不下了,二女就逞起了口舌之利。花解语坐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掩嘴偷笑,幸灾乐祸,偷偷看了韩彻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一下看你怎么收拾!”
韩彻左手张开,覆盖住额头,两指轻轻按摩着“太阳茓”,不住地摇头苦笑——面对千军万马,他都未必惧怕,但对于这三个丫头片子,他似乎只能如此感叹:“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就在这时,忽听坐在车辕上的韩府总管计无穷突然一声长“咦”,两匹健马猛然慢慢停止了奔驰,又行出数丈,车厢终于停了下来。
“计总管,发生了何事?”事起仓促,韩彻眉头微拧时,花解语已先自问道。
车厢外立即传来计无穷的淡笑:“少爷,我们只怕是遇上了剪径的强盗了。”
(四)挡路的乞丐
湘浙一带为富饶之地,素有“鱼米之乡”美誉。江湖虽然险恶,人心却未必狡诈,在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中,人人自得其乐。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地方,居然也有强人出没,实在是件咄咄怪事!
“我。”花解语话未说完,已伸手从身边操起一把柳叶刀,飘然下车。
“我也看看去。”说到斗嘴,玉锦香自然不是百灵的对手,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噗哧!”百灵似乎瞧破了她的诡计,笑道:“我说小香,看病、解毒你的确比杭州城第一名医‘赛华佗’叶无病强多了,可也没听说过‘圣手女华佗’的武功如何了得啊!你去凑什么热闹?该不会是下棋输给了小语,心里不服气,想要给她添乱子吧?”
玉锦香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再不理她。
花解语一下车厢,不由得乐了,几乎笑翻了天,抬头对计无穷嚷道:“计总管,这就是你所说的强盗?只不过是几个要饭的,你就怕成了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堂堂计大总管也变得胆子忒小了?”
古道上,七、八个蓬头褛衣、一身疮疤的乞丐,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呼呼大睡,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天下人都知道,天下要饭的,不仅仅只是要饭,更多的时候,他们要的是银子。”计无穷却没有笑,一脸正色说,“天大地大,这些要饭的哪里都不能睡觉?偏偏躺在这里挡住去路,不是强盗是什么?”
“如果真是要饭的,我给他们点银子打发走了就是。”花解语蹙眉说。
“你去?嘿嘿!小语,”计无穷微笑道,“如果你去的话,只怕他们要的就不是银子那么简单了。”
“乞丐不要银子要什么?”花解语失笑道,“我还没听说过不要银子的乞丐。”
“也许他们要的是你……你的命!”计无穷突然压低了声音。
“计总管,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花解语也低声说。
“你想一想,一群要饭的不去城里行乞,却跑到这里来睡大觉,岂非很可疑?”
“难道……他们是真的剪径的强盗?”
计无穷沉吟半晌,轻声说:“让我来,一试便知道是不是。”语声未歇,他已飘然掠出八尺,举手扶了扶头上的文士冠,缓缓向那群乞丐走去。
乞丐们犹自酣然大睡,有人打着响亮的呼噜,有人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计无穷眉头微皱,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扬声说道:“诸位朋友,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一连说了三次,其中一丐睁开朦胧睡眼,仅只一线,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随即又睡了过去。计无穷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如罩上一层严霜,微一沉吟,“嘿”然一声冷笑,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倏然扬手打出,击向那丐后背的“俞腑茓”。
那丐却突然惊叫一声:“好大的蚊子!”说着反手一拍,碎银竟落入他沾满了灰尘、破烂的衣袖中。
“嘿嘿!果然有古怪。”计无穷冷笑着,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五)八卦阵
他每踏出一步,乞丐们的呼噜声就小一分,行到近前,他倏然驻足,呼噜声也倏然而止。八丐突然一齐爬起身来,一齐伸了伸懒腰,脚步交错,身形变换,各据一方,竟将计无穷围在当中。
计无穷瞳孔渐渐收缩,又慢慢扩张,目光瞥处,发现这八丐所占方位,竟是按八卦摆布,刹那间,小小空间竟似弥漫着一股逼人肌肤的杀意。
“这位大爷你行行好……”一丐忽然开口唱道。
他一开口,其余七丐立即跟着唱了起来:“我家上有老来下有小,发发善心救苦难,包你长命百岁快活到老!”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做乞丐这一行的,也有他们的行规,行乞时开口能唱、随便捏出些词来是司空见惯,调儿大都是“莲花落”。但这八丐此时唱的,却是非常怪异的腔调,似是纨绔弟子、泼皮无赖出入烟花之地时随口哼哼的“十八摸”下流小调,令人啼笑皆非。
计无穷瞳孔再次收缩,又扩张,左手紧紧握住刀鞘,右手已按在刀柄之上,全身都已崩紧,如同欲离弦之箭,只觉那股冰凉的杀意已愈来愈浓,迫于眉睫,似乎一触即发!
歌声倏然停止,突然之间,空气中竟似有种令人窒息的味道,站在“乾”位的乞丐身子猛地一闪,欺身而进,其他方位的乞丐也立即发起了攻势,
“八卦”中的每一卦形都代表一种事物:乾为天,坤为地,坎为水,离为火,震为雷,艮为山,巽为风,兑为沼泽。“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口诀中,隐含生死变幻之理,武学之士常以其理加以变化创出无数武功绝学。这八丐所布成的阵法,就叫“八卦阵”,阵法首尾呼应、环环相扣,攻防兼备,围圆打点,循循相生无有穷尽,对手一旦陷入其中,所有的方向都被封堵,滴水不漏。
计无穷博学多才、阅历深厚,明白其中道理,八丐身形方动,他手中的刀也立即出鞘,只见融融春日下,一道如春水般的亮光倏然飞过。“哎呀”一声,“离”位那丐已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刀,伤在右臂,本已破烂不堪的衣襟立即裂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刀光未歇,去势不停。计无穷一击得手,绝不滞留,反手又是一刀,砍中了“艮”位那丐的右大腿。那丐脚下一个踉跄,险险跌倒,“八卦阵”便也如同开了一道口子,威力大减。
“操他爷爷的,没想到点子竟是如此厉害。”“乾”位那丐恨恨骂道,“兄弟们的血不能白流,人家的银子也不能白要,大家来个狠的,给他点味道尝尝!”
语声中,八丐身形晃动,相互交错,竟彼此间移形换位,圈子愈缩愈小,直似水桶,将计无穷紧紧箍在其中,同时八条杖影闪耀着青光,一齐向计无穷身上戳去,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每一条绿竹杖都是袭击茓道,认茓之准,不差分毫。
“你们不是丐帮的人。”计无穷眯着双眼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奉谁之命前来挑衅?”
丐帮是当今江湖上最大的帮派,帮众皆以行乞为生,手中皆持一根竹棒以示身份,这八丐手中竹杖虽与竹棒相差无几,但却不似竹棒轻盈,而且杖尖尖细如钻,似是钢铁所铸,绝非丐帮所属。
“谁说我们是丐帮的人?”一丐桀桀怪笑,“谁说我们只是前来挑衅?我们是来要命的。”
“我明白了,”计无穷一边挥刀反击,一边冷笑道,“你们就是传说中穷凶极恶的‘洪荒八丐’。”
“洪荒八丐”本非乞丐,其实是个杀手组织,不以行乞为生,但常以行乞掩饰身份,穷凶极恶如旦古洪荒恶兽,向来为江湖白道所唾弃,但这八丐行踪飘忽无定,武功高强,出手狠毒,组成的“八卦阵”共同进退,也是向来为江湖中人所忌惮。
“原来这老小子也听说过我们的名号,”一丐格格笑道,“那敢情好,免得你死在我们手里,到了阎王殿,还不知道是死在什么人手里。”
“素闻‘洪荒八丐’的‘八卦阵’所向披糜,无人可挡,今日计某便要大开眼戒,好好领教。”计无穷一脸从容,刀已接连挥出,只听“叮叮当当”之声连响不绝,那八丐手中的绿竹杖果然是钢铁所铸。
但见刀光杖影分分合合、起起落落,片刻后已交手百十余招,八丐中一丐右臂中刀,手法不灵,一丐伤在大腿,脚步不便,“八卦阵”威力大减,但计无穷被困在其中,一时也不能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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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煮酒听琴
(一)破阵
江湖上人人皆知,计无穷绰号“刀笔邪神”,绝非浪得虚名。“笔”者,意指计无穷聪明绝顶、胸藏万机、虚怀若谷,有诸葛之智、武穆之才;“刀”者,意指他刀法了得,与智慧并称双绝,自出道成名以来,鲜逢敌手。韩大少本已是江南第一才子,常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智慧过人的军师相随左右,更是如虎添翼,正如唐老爷子所说:“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计无穷既是韩彻的智囊,博古通今,才智过人,深知但凡阵法,都有一个命门所在,找到命门便是破阵的关键,这道理如同满满一缸之水,遇孔则泄,阵法也不攻自破。“八卦阵”攻防虽然严密,但其中二丐已然受伤,自此威力大减,六丐虽全力攻击,也不能补救其中缺陷。计无穷觑准这一弱点,一昧攻击那两丐,如此一来,“八卦阵”便出现了极大漏洞,片刻后,已成强弩之末。
“八卦阵”的圈子越扩越大,杖风也渐渐变弱,刀光却猛然大作,显然计无穷眼见时机已到,欲待挥刀反击。
就在这时,一条白影竟似天外飞来,速度奇快,翩然落入阵中,“呼”地一声推出一掌,掌风凌厉,竟将“乾”位那丐震得“蹬、蹬、蹬”连退三步。那人身形如蝴蝶穿花绕树般优美,双掌起外,便刮起阵阵劲风,又逼退了四丐。
计无穷瞧见那人,倏然收刀,微笑而立,悠然说道:“虞先生,你这一来,似乎有盗窃他人成果之嫌啊!”
只听虞机温和的声音笑道:“计总管,失礼勿怪。在下最近自创了一套‘秋风扫落叶’掌法,一直跃跃欲试,却苦无良机。今日天赐机缘,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正好请计总管指点一二。”
“虞先生乃是武学奇才,所创掌法自然惊世绝伦,说到指点,那便愧煞计某了!”计无穷连退数尺,腾出了偌大一个空间。
虞机展动身形,双袖飘飘,潇洒至极,他那一套自创的“秋风扫落叶”掌法一经展开,直如秋风疾起,落叶遍地。“洪荒八丐”竟似不能抵挡,连连后退,到得后来,竟一齐撒开两腿向远处飞奔,似欲逃之夭夭。
“不许走!”花解语娇叱一声,操刀欲追。
虞机伸手一挡,微笑道:“花姑娘,穷寇莫追!江湖上,打不过就逃的人虽然有些厚颜无耻,但洒脱如我辈者,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见识?”
“是啊!小语,”计无穷也笑了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学会了宽容大度,才能笑口常开,知足长乐!虞先生年纪轻轻,心胸便已如此豁达,难得啊难得!”
“唔!”花解语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却望着左侧不远处,悄声说:“虞先生,那位姑娘是不是和你一起来的?”
(二)相见犹忆少年时
唐心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目不他顾,痴痴地望着车厢,带着淡淡花香的春风轻轻拂起她飘柔的秀发,曳地长裙青绿如她足下芳草,美丽的脸上虽有淡淡哀愁,乍看之下,仿佛是从九天之上翩翩飞落凡间的仙子,美艳不可方物。
虞机抬目望去,目光中露出种极其复杂之色,似有爱慕,又有怜惜,更多的却是伤感。过了半晌,他才轻叹口气,低低说了声:“嗯!”
“自古以来,才子配佳人,莫非这位姑娘是……”花解语掩嘴而笑,欲言又止。
虞机没来由又叹了口气,随即正容道:“这位姑娘,与在下萍水相逢,但与你家少爷却有极深的渊源。”
“这位姑娘与我家少爷有什么关系?”花解语脸上倏然露出种不悦之色,嘟着小嘴说,“是不是我家少爷死性不改,又到外面招谁惹谁了?”
“你家少爷的**债还少吗?用不着数,想一想就该有一大箩一大筐。”虞机神秘地笑了笑,“至于这位姑娘是你家少爷什么样的故人,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花解语听他语声中似有种酸溜溜的味道,不由得失笑道:“虞先生敛性而修,不喜张扬,确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超尘脱俗之雅士。只是……”她偷偷看了虞机一眼,故意叹了口气,又说:“只是凡事都憋在心里,那便苦了自己。”
“在下有何心事?”虞机涩涩一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目光望向大车,“你家少爷可在车上?”
话犹未了,韩彻已如一片秋叶般飘下车厢,扬声笑道:“虞兄,别来无恙!唐家堡一行,是否有所斩获?”
“承蒙大少鼎力相助,唐老爷子已同意此事。”虞机笑容温柔似一缕春风,看了远处的唐心一眼,“大少是否还记得那位姑娘?”
韩彻与唐心在唐家堡初次相遇时,唐心只是个顽皮的小女孩,八年未见,昔日那个缠着他非与她拜天地的小女孩,在他的记忆中早已模糊,此时的唐心已出落成标致的大姑娘,容颜大有变化,但当朝彻的目光瞥见唐心手里的糖葫芦,他猛然忆起了少年往事,不由得失声道:“糖葫芦!”
唐心痴痴地望着他,忆起往昔,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个如神般的影子,心里莫名地涌起一种骚动,但连日来遭遇到的变故和出于少女的矜持,让平时活泼调皮的她突然变得沉默起来。恍恍惚惚中,那个曾经是神的影子般的少年仿佛乘风飘然而来,用一种温柔而低缓的语声说:“是不是你,糖葫芦……唐心?”刹那间,八年前的往事,再一次完全占据了唐心的心,温柔的声音,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就像是一只大手,正在慢慢地抚平她心里的伤痛。
“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唐六哥他们呢?”韩彻柔声问道。
提起唐朝,唐心心里一痛,泪水又如决了堤的海,刹那间已淹没她忧伤、憔悴的容颜,双唇颤动着,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彻整颗心都已提紧,又问:“难道他们……已遭不测?”
“六哥……六哥他们……”唐心只说了六个字,忽然悲从中来,语声已被伤痛吞噬。
“唐姑娘等人一出唐家堡,就遭遇到了一个神秘人的追杀。”虞机缓步而来,轻叹道,“唐六哥和其他四位唐门弟子已经全都死在那个人的手里。”
“唐六哥的武功,在唐门年轻一代中当属佼佼者,江湖上能杀死他的高手已不多,那个人究竟是谁?”韩彻脸上悚然动容。
“在下与他交手,也是毫无胜算,他所用的兵器更是方物之物,匪夷所思,江湖上绝对没有这样一个人。”虞机轻叹着摇摇头说,“大少,此间事了,在下也不必多作逗留。”转首又对唐心说:“唐姑娘,就此别过!”
“虞先生这就要走了吗?”唐心倏然抬头,脸上露出一丝不舍。
“在下急着赶回杭州向谢三爷复命,他日有缘再见。”虞机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
这数日来,唐心与他朝夕相处,不知不觉中,已对他产生了极其深厚的感情,似友非友,如兄如妹,如今分离在即,一时心里难以割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心里一片茫然,离情别绪竟又取代了伤痛,弥漫上了眉梢……
(三)他乡遇故知
黄昏时分,天将入暮,计无穷驱着马车走进了一座古城。古城城墙斑驳,护城河流水悠悠,呈现出一片古朴而幽静之意;一条大街横贯其中,深街幽巷,由西到东纵横交错,全城清一色的清瓦屋面,鹅卵石堆砌的墙壁,显示着古城的精雅和别致。
古城中,建筑极多,其中堂皇华丽当数座落在古城中央的“紫云轩”。“紫云轩”是座酒楼,融合南北特色于一体,既有江南温婉的风格,又有京师磅跎之大气,常有高官显贵出入,更有**人物往来。据说“紫云轩”名气之大,已可直逼杭州城的“楼外楼”和扬州城的“烟花三月”,这不仅仅只是因为它华丽的外表为其添增了不少美名,这里的菜色更让它名驰江南,其中一道叫做“黄金岁月莫回首”的菜,就连皇宫御厨都未必能够做得出来。
自古以来,但凡才子都喜游山玩水、指点江山,韩彻也不例外,近年来,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繁华、雍容如藏龙卧虎的京师,优美、宁静如远在千里之外的天山……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莅临“紫云轩”,如今恰巧从此地经过,自然而然,一尝佳肴,方才大快朵颐!
马车刚刚停驻于“紫云轩”大门外,一个衣着光鲜的堂倌便已点头哈腰、满脸赔笑,溜着小步迎面而来,还未近前,斜刺里竟窜出一个年约四旬、雍容儒雅的华服文士,伸手拦住了他。
“西门相公,您这是……”堂倌瞪大了眼珠子,愣愣地瞧着他,脸上充满了疑惑之色。
“车上贵客是我的朋友。”那华服文士笑了笑,随手摸出一块重约十两的纹银,“你请自便。”
堂倌已明其意,接过银子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离去。
“车上可是杭州韩彻韩大少?”华服文士向计无穷抱一抱拳,满脸微笑着问道。
“阁下是?”计无穷微觉意外,韩彻此行不为游山玩水,更非访友,行踪隐密,在这他乡之地,居然也能偶遇故交。
“是西门来风西门先生么?”韩彻从车厢中飘然而来,不迭声笑道,“幸会,幸会!”
“大少,来风可在此处恭候多时了!”西门来风笑容可掬,“按照脚程,大少一行应该在黄昏前便已抵达此处,却为何姗姗来迟?”
“在路上碰上了几个小毛贼,所以才耽误了脚程。”韩彻脸上又露出习惯性慵懒的笑容,“西门先生如何知道在下必然经过此地?又如何知道必来‘紫云轩’?”
“西门来风虽然不才,不如韩大少名满天下,噪动江湖,但在湘东一带也有些许名气,这附近方圆百里之内发生的事,如何能够避得开来风耳目?”西门来风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紫云轩’的看家名菜‘黄金岁月莫回首’享誉华夏数十年,大少既到了此地,如若不来一饱口福,岂不遗憾?”
韩彻微笑道:“看来在下的脾性,西门先生倒是摸得透了。”
“能与韩大少这等才子结交为友,来风是三生有幸。去岁寒冬,来风与大少聚于‘春不去园’,听雪赏梅、论诗品画,至今意犹未尽,梦萦魂牵。”西门来风挽起韩彻左手,大笑着说,“相逢不如偶遇!走,到来风寒舍去,当尽地主之谊。”
“冒昧打扰,只怕多有不便。”韩彻沉吟着欲待婉言相拒。
“有何不便之处?”西门来风望了望车厢,神秘兮兮地低声说,“寒舍虽然简陋卑俗,但也有幽静雅室,佳人自有去处,决不阻碍大少闲情雅兴、春宵一刻。”
“咳咳!”韩彻低声笑道,“西门先生误会了,车厢中女眷乃是在下贴身小婢……”
话犹未了,西门来风已一个横肘轻轻撞在他的腰间,笑道:“韩大少年少轻狂,才情横溢,**多金,天下人谁不知晓?近日来风偶得一琴,正愁知音难觅,大少不必推托,且随我来!”
(四)观书法
西门来风口中所谓的“寒舍”,其实并不简陋卑俗,非但豪华壮丽,而且还是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推开新漆不久的桐木大门,进去是一个偌大的院子,用鹅卵石砌成的路,一路朱红栏杆,两边绿柳掩映,院内堆积山石无数,种植着许多奇花异草,花草丛间,偶尔还有数只飞鹤徘徊,直如人间仙境。
走过院子,便来到了客厅。客厅的正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江南春郊图”,芳草碧绿、杨柳依依,画中春意呼之欲出;左侧的墙壁上挂着四条草书屏条,生动、凝炼,显得主人洒脱张扬、不拘泥于世俗;右边临窗一隅是一张玲珑的琴桌,桌上的雨过天青的青花瓷里,Сhā的是几枝青竹。
众人相继落座,即有小厮奉上香茗,是上好的碧螺春,微一沾舌,津液便已闻香而生。
唐心手里捧着白玉茶盏,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住滴溜溜转动,盯着墙上一条屏条低声念了起来:“谁言……轻狂……我自……酒……”念着念着,只觉那灵蛇般扭曲的字体实在难以辨认,悄悄一扯韩彻的衣袖,低声问道:“韩大哥,你来念给我听。”
韩彻目光只是不经意地匆匆一瞥,随即念道:“谁言轻狂追日月,我自洒脱笑红尘!好,好,真乃佳句,寥寥数语,无疑道出了我辈行径。”他瞅了瞅西门来风,又说:“如此佳句,怕是出自于西门先生手笔。”
“闲来无事,聊发诗兴,信手涂鸦,本难登大雅之堂。”西门来风嘴里说得客气,脸上却露出得意之色,“来风这两句信口胡诌的对子,倒是在江南第一才子面前献丑了。”
“西门先生这一手字写的好生漂亮,大有张旭之遗风。”韩彻微笑道,“如骏马奔驰,倏忽千里;如云烟缭绕,变幻多姿。《唐书》本传言:后人论书,欧虞褚陆皆有异论,至旭无非短者。文宗诏以李白歌诗、裴旻剑舞、张旭草书为‘三绝’。张旭平生嗜酒,性情放达不羁,往往酒醉后一边呼叫一边狂走,乘兴而挥毫,甚至以头发蘸墨书写。相传他见公主与担夫争道,又闻鼓吹而得笔法之意;在观看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并因此而得草书之神。他的草书迥异于‘不激不厉’的大王书风,而取法于‘纵逸不羁’的王献之,后世的草书家没有几人不受过他的影响,颜真卿也曾两度辞官向他请教笔法。西门先生非但已得其意,更得其神,难得难得!”
“杜夫子曾说:‘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来风只是一介酸儒,如何能与为人洒脱不羁、豁达大度、卓尔不群、才华横溢、学识渊博的张癫相比?”西门来风微笑着客套了几句,仿佛兴致极高,说道,“大少,你一路来车马劳顿,来风特地准备了一桌粗茶淡饭为大少接风洗尘,稍后还请大少留下些许笔墨,来风想念大少时,也能由此睹物思人。”
(五)黄金岁月莫回首
晚膳的布置别出心裁,并不是西门来风说的“粗茶淡饭”那么简单,每一道菜竟都不是江南所出,不是来自北方就是源于川粤,其中一道更是加以荷叶覆盖,颇为神秘。
西门来风亲热地拍了拍韩彻的肩膀,说道:“大少是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江南人,江南名菜怕已吃腻了,所以来风自作主张,吩咐厨子做的全都是外地风味,唯有以荷叶覆盖这一道,才是本地珍贵。大少不妨猜一猜,这是哪一道?”
百灵抢先一步,抽了抽秀气的鼻子,抬头看着韩彻说:“少爷,这道菜好香。”
“这就是‘紫云轩’的‘黄金岁月莫回首’,焉有不香之理?”韩彻双眼微阖,脸上露出种陶醉的表情。
“正是。”西门来风微笑道,“大少每次经过此地,若无此菜便郁郁寡欢,来风特地以高价从‘紫云轩’借来高厨,只为借花献佛而已!”
唐心揭去荷叶,香气立即扑鼻而来,眼中却露出种失望之色,原来盘中所谓的“黄金岁月莫回首”,只不过是一条鮰鱼。
“‘黄金岁月莫回首’这道菜,以洞庭湖特产鮰鱼,佐以米粉,密封于翠竹筒内蒸熟。”韩彻看出了她的异样,微笑道,“风格别致,香气扑鼻,米粉油润,鱼肉洁白,细嫩鲜软。”
“无论传统佳肴,还是创新名菜,皆以流传广远、有口皆碑为取舍标准。”西门来风也跟着笑道,“主料辅料用量必须准确,烹制方法也必独到,风味特点更是鲜明突出,人们在品尝佳肴时,才能将口福、眼福、情趣、雅兴融为一体。”
“只是不知比起我们川菜来却又如何?”唐心撇了撇嘴,几乎连鼻子都歪在了一边。
“地方不同,风味各异。川菜以善用麻辣著称,湘菜则油重色浓,香鲜、软嫩。”韩彻伸出竹箸挟起一块鱼肉,凑近唐心小嘴,“这道菜色香味俱全,鱼肉熟而不烂,你先尝一尝,便知道是否名不虚传。”
唐心看了韩彻一眼,又侧头瞅瞅那块鱼肉,忽然张开樱桃小口,小心翼翼地将鱼肉接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只觉果然如同韩彻所言:“熟而不烂”。她仿佛意犹未尽,看着盘中之鱼,“咕嘟”吞了口口水,蹙眉问道:“不就是一条鱼吗?干嘛起个文诌诌的名字?”
“姑娘有所不知。”西门来风捋掌轻笑,“这道菜菜名的意思是,不识此菜,便如人生虚度,尝过之后,便让人忘乎所以,这才以‘黄金岁月莫回首’唤之!”
(六)煮酒听琴
这一次晚膳,足足花费了两个时辰。酒足饭罢,众人回到客厅重新落座。
“古人曾有‘煮酒论英雄’之说,来风只是一介书生,不足于与大少并称英雄,可惜,可惜!”西门来风温文笑道,“大少,我们不妨效仿古人,煮酒听琴如何?”
“西门先生既有此雅兴,在下自当奉陪。”韩彻淡淡而笑,“只是阳春时节,酒不宜煮,否则必上心火,反而毫无裨益。”
“不然。”西门来风正色道,“大少可听说过冰镇美酒?”
“三伏之天容易上火,酒性浓烈尤其伤身,常以寒冰镇之,一可消暑,二来也添增了口感。冰镇美酒,实在妙不可言。”
“据来风所知,这世上便有一种美酒,乃是集无根之水、清晨朝露所酿,其性极寒,存留不易,唯有以寒冰镇之,方能不坏本质,饮时加以文火温煮,入口香醇,甘之若饴!大少可有一尝为快之雅意?”
“西门先生既有如此好酒,何不早说?”韩彻笑容一敛,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西门来风命小厮支炉架薪,亲手煮酒,但闻酒香阵阵,沁人心脾,未饮先如醉。
韩彻耸了耸挺拔的鼻子,脸上又露出种懒懒的笑容,悠然说道:“西门先生先前曾说偶得一琴,不知这琴……”
“不忙不忙,大少请稍候。”西门来风微微一笑,忽然摇头吟道,“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月色满轩白,琴声亦夜阑;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随自爱,今人多不弹;为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韩彻也高声而吟,随声作和。
唐心不喜附庸风雅,悄悄拉了拉百灵的衣袖,低声问道:“你家少爷怎的好端端吟起诗来了?”
“唐小姐,西门先生所吟的‘我有嘉宾,鼓瑟鼓琴’,出自《诗经·小雅·鹿鸣》。”百灵低声笑道,“少爷以唐代诗人刘长卿的《听弹琴》应之,无非是想告诉西门先生,诗咏听琴,只不过借此寄托一种孤芳自赏、知音难觅的心情罢了。”
“吟诗弹琴,也有这么多的学问吗?”唐心神情不屑,撇嘴说,“说到底,还不是装模作样?”
“唐小姐,这个你就不懂了。”百灵沉着脸说,“琴、棋、书、画乃是才子佳人们才能的标帜。自古以来,文人往往皆尊儒释道三教,乐是儒者必修之课,而琴更是儒者的最爱,而道者更是喜爱琴那清静洒脱的韵味,就连佛教僧人,也同样喜欢自琴中领悟空灵大智。他们往往借琴以完美自我的人格,修养身心,体悟大道。琴与诗歌是密不可分的,讲求韵味,虚实相生,讲求弦外之音,从中创造出一种空灵的意境,然而琴没有肆意的宣泄,只在含蓄中流露出平和超脱的气度。所谓‘自心洒脱,世道安详’,此内心之声的表达,正是琴的长处。孔子、庄子等先贤也都是琴学大家。子曰:‘君子乐不去身,君子和琴比德,唯君子能乐’。操琴通乐可见君子修养之深浅,人与乐是否合一,又能显现出一种儒者平和敦厚的风范。伯牙弹琴遇知音;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借助琴来表达爱慕之心;嵇康面临死亡,还操琴一曲《广陵散》;诸葛亮巧设空城计,沉着、悠闲的琴音,智退司马懿雄兵十万;陶渊明弹无弦琴,他也曾在《归去来兮辞》言道:‘乐琴书以消忧’。‘高山流水’、‘焚琴煮鹤’、‘对牛弹琴’等妇孺皆知的成语都出自和琴有关的典故。由此可见,琴于儒者可不是为了附庸风雅。”
她这一番侃侃而言,如江河之水,悬若不断,唐心听得瞠目结舌,心潮起伏,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声笑道:“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你就讲出这么多的道理来,咳咳!我说百灵啊,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这都是我家少爷说的,婢子只不过是依言而言而已!”百灵瞧着韩彻,俏脸上带着种自豪又几近崇拜的微笑。
“呵呵!”西门来风轻拂衣袖,高声笑道:“素闻韩大少的三位红颜中的百灵小姐才高八斗、能说会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百灵小姐既能说出这些道理来,于琴之一技也必有所长,不知听雪是否有幸,聆听百灵小姐弹琴一曲?”
“西门先生折煞小婢了。”百灵忙不迭起身作揖,“西门先生才是此道高人,小婢岂敢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西门来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中,一阵隐隐的琴声从院子里传了过来,清晰而悠扬,极其悦耳,但琴声中却止不住有种幽怨的恨意,一位幽闭深闺的贵族女子,因为薄幸之人一味追求狭邪之游的愁苦心情跃然而出,听来竟让人黯然神伤。
“大少。”西门来风微笑着轻声说,“你可听出了琴声之意?”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是一阙欧阳修的《蝶恋花》。”韩彻双目半龛半张,悠悠轻叹道,“只是听这琴音……似乎极其干涩、牵强,弹奏不出此曲之韵味,可惜,可惜!”
“大少是否能够凭这琴音听出此琴何名?”西门来风神秘地笑着说。
“听琴音而知琴名?”韩彻脸上笑容依然懒散,目光中却露出种凝思之意,显然正在暗暗猜度此琴何名。
就在这时,琴声倏然而止,忽听门外回廊脚步声响,细碎而轻盈,人未至,一阵淡淡幽香已随风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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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无血的交锋
(一)焦尾琴
韩彻心里猛然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大门之外。只见两个女子莲步款款,慢慢走来,前面的女子约莫三十三、四岁的年纪,着一身淡黄衫裙,发髻松松挽就,简单却优雅;一双大眼明亮而略带轻愁,琼鼻朱唇,粉颊白皙玉润,微泛莹光;无任何珠钗装饰,更无胭脂增色,但她却美得惊心动魄,朦胧的月色下更是宛若临尘仙子,衫裙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就如同仙子在虚无飘渺的仙境中漫游一般。紧紧跟随在她身后的女子一身小婢打扮,约莫二八芳华,瓜子脸盘莹白玉润,不见丝毫瑕疵,一双稍嫌娇媚的凤目正盈盈浅笑,似能勾魂;怀中抱着一件物事,裹在黑布之中,瞧那形状,似是一具瑶琴。
西门来风起身离座,大步行至黄裙女子身前,轻轻挽起她的柔萋,柔声微笑道:“夫人,你来了!”又回头对韩彻笑道:“大少,这位是内子,姓花,双名恋蝶,反过来念之,即是‘蝶恋花’之意。”www*
黄裙女子花恋蝶向韩彻衽裣一礼,唇舌轻绽,含笑说:“韩相公万福。”
“不敢!”韩彻连忙起身还礼,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西门来风,“西门先生一向清高如竹,不为红尘俗事所羁绊,是何时喜结良缘的?在下竟全不知情。”
“呃呃!这个嘛……”西门来风脸色微窘,目光闪烁着一种挪移之色,“内子本是官宦之后,但早在十数年前,家道便已中落,迫于无奈,流落江湖。听雪偶然遇之,惊叹于她精通音律、博学多才,一见如故,忍不住便动了爱慕之心。”
“夫人精通音律,莫非就是适才弹琴之人?”
“内子素闻大少乃是江南第一才子,琴棋书画、诗歌辞赋、天地阴阳、九宫八卦,无所不晓,既熟且精,神交已久,常叹无缘识荆,今日得知大少光临寒舍,于是斗胆献拙一曲,一来以证大少是否像传说中的名符其实,二来也可向大少虚心求教。”
“那么适才那琴……”韩彻目光落向那妩媚小婢怀中之物,“不知那琴究竟何名?”
“媚儿。”花恋蝶回首对那小婢说,“你让韩相公看看,以便鉴定此琴是真是假。”
媚儿点头轻应一声,抱琴行到窗下琴台之前,缓缓揭去了黑布,露出一具瑶琴,但见那琴颜色陈旧而古老,尾端焦烂,竟似遭受过祝融之灾。
“‘焦尾琴’!”韩彻瞪大了的双眼露出一丝惊讶,失声轻呼。
“不错,此琴正是‘焦尾琴’。”西门来风微笑着说,“大少想必一定知道它的典故。”
“古代有‘四大名琴’之说,齐桓公的‘号钟’,楚庄公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琴’。”百灵抢着说道,“据《后汉书·蔡邕列传》记载: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扰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焦尾琴’又称‘烧槽琵琶’,蔡邕遇害后,焦尾琴保存在皇家内库之中。据说齐明帝在位时,曾取出焦尾琴请古琴高手王促雄弹奏,王仲雄连续弹奏了五天,并即兴创作了《懊恼曲》献给明帝。后传至南唐中主李璟手中,后又赠与小周后,李煜死后归宋室所有,自此以后,民间再未见到此琴,却不想今日竟能在此处得以一饱眼福。”
“来风能得此琴,也是费尽了周折。”西门来风微笑道,“今日幸遇知音,但请百灵姑娘弹奏一曲如何?”
“别别别……”百灵退后两步,偷偷瞧了韩彻一眼,忙不迭摇手说,“尊夫人既精通音律,便请夫人弹奏一曲以助众兴吧!”
“好,既是如此,贱妾就斗胆献丑了。”花恋蝶笑脸盈盈,对韩彻说,“不知韩相公想听何曲?”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韩彻微笑道,“适才夫人以此琴弹奏《蝶恋花》,极有他人为所不能之韵味,随便弹奏一曲,也必非他人力所能及。”
“那么……贱妾便弹奏一曲《十面埋伏》吧!”
(二)十面埋伏
公元前202年,楚汉两方在垓下进行决战时,汉军设下十面埋伏的阵法,张良吹箫,兵士齐唱楚歌,楚军听到如泣如诉、断肠销魂的声音,只觉万念俱灰、斗志全无,迫使项羽率八百骑兵连夜突围外逃,而汉军以五千骑兵追击。楚军彻底战败,项羽自刎乌江。《十面埋伏》便是根据这一历史事实加以集中概括谱写而成的,又名《淮阳平楚》,旋律有强弱之快感,有时又犹如静坐森林一般,节奏舒畅优美。
历来古琴名曲有幽兰、流水、潇湘水云、神人畅、阳关三叠、梅花三弄、广陵散、渔舟唱晚、平沙落雁、渔樵问答、春晓吟、洒狂、凤求凰、欸乃、关山月、碧涧流泉等等,但《十面埋伏》是琵琶曲,后人亦多用古筝弹奏,以琴奏之却是闻所未闻,“焦尾琴”弹奏《蝶恋花》已是极其牵强,又如何能够奏出战场上激烈拼杀的磅礴大气,和生动感人的场面?
韩彻正自疑惑间,花恋蝶已端坐在琴台之前,展开十根嫩如春笋的手指弹了起来,霎那间,琴弦在她手中似有生命一般,随着她如云般舒展的动作跳跃着、变化着。
《十面埋伏》共分三段,第一段包括“列营”、“吹打”、“点将”、“排阵”、“走队”,表现出征前的金鼓战号齐鸣、众人呐喊的激励场面,音律由散渐快、交替转换。若以琵琶弹奏,用接连不断的长轮指手法和“扣、抹、弹、抹”组合指法,便能表现将士威武的气派;用“遮、分”和“遮、划”手法,更能进一步展现出军队勇武、矫健的雄姿。但在此刻,花恋蝶以琴弹奏,琴音虽也悠扬、清晰,每一步都发挥得淋漓尽致,毕竟琴与琵琶各有差异,这琴声便显得不伦不类,极其怪异。
弹至第一段“走队”时,琴声突然一变,竟似钝刀削竹,又如袅之夜啼,异常刺耳,众人只觉一种异音迅速钻入耳里,直至心底,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唐心不懂音律,但听见这琴声,一颗心仿佛堵在了喉咙里,几乎连气都已喘不过来。她悄悄看了韩彻一眼,但见他脸色依然从容、淡定,丝毫不曾为琴声所扰,忍不住将身子慢慢靠了过去,张嘴欲言,韩彻却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少爷。”百灵也悄悄靠近,低声说,“婢子觉得,西门夫人这琴弹得很有古怪。”
“嗯!”韩彻懒懒地应了一声,轻声说,“这琴声有种掀天地、倒江河的力量,西门夫人显然是想试试我们的定力。你们运功护住心脉,别让琴声扰乱了心神。”
说话间,琴声又是一变,仿佛撕布裂帛一般沙哑、粗重,令人心头如被千钧巨石狠狠地撞击一般,一时无法呼吸。
在缓慢、沉重的琴声中,突然传来“咚”、“咚”、“咚”三声闷响,三名小厮竟似不能抵御琴声之缓重,猝然倒地,昏死过去;西门来风虽然脸带淡笑,双眼却已慢慢阖起,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极力坐稳;玉锦香与花解语脸上已变了颜色,呼吸也已渐渐粗重、缓慢,呼出之气竟似比吸入之气犹多;计无穷端坐椅上,手捧茶盏,茶水点滴不漏,却已是一脸凝重,双眼又已慢慢眯成一线;站在花恋蝶身后的媚儿娥眉微蹙,显然也在极力抵御琴声带来的不适。纵观客厅之内,丝毫不为琴声所动者,唯韩彻一人而已!
突然之间,琴声再变,竟变得宁静而又紧张,仿佛游人徜徉于无月之夜,周遭静寂无声,不知不觉中,心情为之一悚,显然已到了第二段的“埋伏”——决战前夕,汉军兵将奔走,在垓下埋下伏兵。众人顿时只觉心头阴霾尽去,精神为之松懈良多,不由得暗暗长出一口气。谁知就在这时,琴声竟又突然大变,只闻蹄声阵阵、厮杀声起,竟似两军短兵相接,刀枪相击,初战鸡鸣山中,气息急促,众人心头如小鹿乱撞,不能自抑。琴声至此仍无止歇之意,反而如同逆流而上,丝丝相连,一波高过一波,声音激昂,将战事推向了**,战地也已转移到了九里山,楚汉两军展开了激烈的生死搏杀,凄风声、马蹄声、呐喊声、剑弩声、金鼓声、刀戈相击声,声声入耳,交织起伏,震撼人心,犹似就在眼前,如同身临其境。
这时,西门来风脸上肌肉不住抽动,身下座椅已随着身子的颤抖晃动起来,“咚、咚、咚”,发出沉闷的撞地声响,显然也已不能自制;花解语痴迷武学,功力深厚,尚能勉强稳住心神,玉锦香却毕生钟情于岐黄之道,武功造诣极低,早已软绵绵地瘫坐在椅上,花容失色,嘴唇发白;计无穷功力修为火候莫测高深,此时也已满脸涨红,手中的茶盏与茶盖因手的颤动而发生触碰,不时发出“噼呖呖”的清脆声响;百灵于琴之一技浸淫已有多年,这时忍不住随声而舞,舞姿却是全无章法,毫无曼妙可言;唐心整个人都倚在韩彻身上,酥胸不住起伏,呼吸粗重、急促,面无血色,仿佛正处于绝境边缘,随时都将丧失生命。
韩彻倏然收起脸上那抹懒散的笑容,目光中露出种凝重之色,只觉气血喷张,心旌神摇,心头沉重如坠千斤巨岩,忍不住便要仰天撮口长啸,一发心中郁闷之气。
就在这一瞬间,花恋蝶鼓琴更疾,纤纤十指连连拂动,或划或挑、或弹或拔,用起了拼双弦、推拉等技法,琴声越拨越高,成清羽之音,将战事之激烈、琴声之昂扬推向了另一个**,令人心弦也随之绷紧。隐隐之中,一波又一波的琴韵竟似依稀可见,自她指端发出,涟漪般一圈一圈地向四周缓缓扩散出去,音波到处,琴台上青花瓷中的青竹早已从中折断,摆放在客厅里的花儿也一起凋落,片片花瓣四分五裂,悬挂在墙壁上的字画无风自动,烛光摇曳,艳红的火苗忽忽窜起半尺,似熄不灭。刹那间,琴声竟然变成了极具杀伤力、无形的“刀”。
此时,花恋蝶已然香汗淋漓、汗湿重衣,但她却似兀自不觉,全部心思都倾注于鼓琴之中。战役很快就已将近尾声,琴音却也越来越急,仿佛大军压境,势不可挡,踏得天地皆裂、昆仑玉碎,令人几疑末日将临。
“噼啪”一声,西门来风身下座椅经不起他身子剧烈的摇晃,顿时四分五裂,他整个人都摔倒在地;随即又是“叮铃”一声脆响,计无穷手中茶盏突然碎裂,茶水飞溅,打湿了他的衣衫;跟着又传出“扑通”之声,站在花恋蝶身后、强自支撑的媚儿终于也倒了下去,不知人事;唐心和花解语双眼翻白,显然也已难以抵御琴声的“杀意”;百灵毫无章法的舞姿渐渐变得缓慢……
就在此时,战事已歇,项羽败阵,而琴声依然未断,却被另一种清亮的声音掩盖了下去,但见韩彻手持一管白玉洞箫,凑近唇边,不紧不慢地吹奏起来,节奏零落而紧密,反反复复,迂回徘徊,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正是《十面埋伏》第三段中的“乌江自刎”,虽有断肠之感,却从中透出一种轻松、缓和之意,令人耳目一新,精神为之一振,就像是一缕清泉缓缓注入人心之中,萎靡全消,如获新生。
花恋蝶心头一凛,强自打起精神,十指鼓琴更疾。但闻琴声婉转凄凉,似有满腹委屈无处倾诉,渐渐地,琴声加急,似乎夹杂着满腔无人理解的愤怒,扣人心弦,催人泪下,楚歌四起、马蹄交错、项王突围落荒而走和汉军紧追不舍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众人的心又一次提紧,几欲为之疯狂。
这时箫声丝丝缕缕,就像是一把刀穿透了琴声,旋律虽极悲壮,但清新自然,又将充满愤慨的琴音压制了下去;花恋蝶虽穷一生之力苦苦挣扎,无奈一曲将尽,霸王别姬,而后慷慨就义,琴声已成强弩之末。这时箫声也突然急转而下,似有怨而难明、痛而难言之意。花恋蝶此刻已挥汗如雨,人似即将虚脱,拼尽全力,最后四弦一划而后急伏,几乎是在同时,琴声与箫声嘎然而止,至此,《十面埋伏》一曲已终!
花恋蝶一双玉白纤柔的素手按在琴弦之上,整个身躯都软绵绵地趴伏在“焦尾琴”上,久久不能动弹;韩彻一手长垂,一手持箫横在胸前,呼吸也已显急促,脸上却绝无表情,目光中露出沉思之色。
(三)杀机
偌大的客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西门来风脸色煞白,强自镇定,吩咐小厮将花恋蝶和唐心等四女扶至静室休息,顷刻之后,客厅中只剩下韩彻、计无穷和西门来风三人。
西门来风愣愣地站在琴台之前,目光呆滞,凝望着汗迹斑斑、已湿透了一片的“焦尾琴”,过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回过头来说:“《十面埋伏》乃是琵琶之曲,后人也多用古筝奏之,内子虽精通音律,却也只怕从没想过,以‘焦尾琴’弹奏,非但不合时宜,而且极伤元气,倒是让大少诸位受惊了,该死,该死!”
“琴融汇百家神髓,尽展人心深处的恬静安详潇洒自在之声。在孔夫子时代,琴乐不仅仅是后世的君子个人的修身之乐,更是容纳天地教化百姓的圣乐。他们往往借琴以完美自我人格,修养身心,体悟大道。于琴乐之中,孔子听到了文王圣德之声,师旷听出了商纣亡国之音。”韩彻目光凛凛,凝视着西门来风萎顿的背影,脸上露出种非常奇特的笑意,似讥还赞,“今夜在下听尊夫人弹琴,听出来的却是刀锋般的杀意。”
“若非大少在危急时刻以箫相和,抵消了琴声中的杀意,以来风之力,绝对不能相抗,就连大少四位女眷,也难免遭受无妄之灾,想起来真是后怕。”西门来风长出一口气,长叹道,“内子少年时家逢巨变,因而性情常不稳定,有些时候往往会变得非常偏激,心中对世间万物充满了怨恨。来风本想让她以琴助兴,却没想到事不凑巧,恰逢她性情再变时,竟弹出了这般令人扫兴之曲,还请大少多多原宥!”
“西门先生言重了!”韩彻淡然一笑,一语双关地说,“尊夫人这一曲弹得与众不同,别出心裁,显然‘蓄谋’良久,绝非一日之功。今夜在下能听到如此佳曲,实是大快朵颐,幸何如之!”
“大少此言可愧煞来风了。”西门来风诚惶诚恐,如坐针毡,忙不迭摇头说,“来风吩咐小厮再备一席美酒佳肴,一来为大少压惊,二来向大少赔罪,大少意下如何?”
“西门先生不必客气,在下冒昧打扰,本已我心惶惶,如何能够再多作叨扰?”韩彻微笑着说,“经过适才那一番折腾,西门先生也已累了,不如暂且安歇,明日再谈。”
“如此也好!”
目送着韩彻和计无穷二人远去,西门来风脸上倏忽消失不见,双目之中竟似露出种可怕的杀机,冰冷的杀意迅速从他身上蔓延开去,残留在“焦尾琴”上的汗珠立即化为一层薄薄的寒霜……
(四)静观其变
东厢房中,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将斗室中的人影映照在薄薄的纱窗上,但见韩彻双手反剪,气定神闲,站在窗前,目光望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夜已深沉,他的心事也如深沉的夜浓似黑墨。
“计总管。”韩彻忽然转身,对坐在灯下正自凝思的计无穷说,“今夜之事,你有何看法?”
“我只看出了两点。”计无穷半眯着眼睛,盯着眼前袅袅火苗,缓缓说,“第一,这位叫做‘花恋蝶’的西门夫人很有古怪。西门来风说到她的来历,言辞闪烁,似乎有意遮掩什么,以我几十年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西门夫人决非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也不是沦落风尘的**女子,而是个功力颇具火候的武林高手。”
“嗯!”韩彻点头说,“适才那一曲《十面埋伏》,琴声中杀机隐隐,摧天毁地,内劲随着琴弦源源发出,功力稍浅之人便难抵御。无非只是弹琴助兴而已,西门夫人却如此费尽心思,在其中大做文章,显然早已是有备而来,存心对付我们。”
“儒者借琴修心养性、自娱自乐;道者以琴修行悟道、观天地之玄机。”计无穷轻叹着说,“早年间,我听武当青松道长弹琴,只觉天地无极,奥妙深藏;这些年来,听少爷弹琴,又觉人间处处尽显温情与道义;今夜听西门夫人弹琴,才知江湖险恶、人心莫测,只是一琴一曲而已,便能将人置于死地。”
“有一点,我觉得非常奇怪。”韩彻拧眉说,“我与西门来风已相识数年,从未见过他显露武功,区区一介文弱书生,居然能够抵御那摄魂夺命的琴声,难道西门来风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我第二个可疑的发现正是此人。”计无穷沉吟着说,“他曾说过,湘东一带附近方圆百里之内发生的事情都避不开他的耳目,只怕是言过其实。他在‘紫云轩’守候大少的出现,多半也是早有预谋。”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一切其实都是西门来风安排的?”
“湘道上‘洪荒八丐’狙击,‘紫云轩’西门来风迎客,今夜花恋蝶弹琴暗算,这些事情的发生绝非偶然,显然都是为少爷而来,其之目的必然不简单,依我之见,多半是有人不想让你去唐家堡!”计无穷摇头说,“以西门听雪一人之力,只怕有所不逮,他与花恋蝶不过是那个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这个阻止我去唐门的人,如果不是西门来风,那么会是谁?”
“自然是唐门死敌,那个行踪隐密的凶手。”
“如此说来,此去唐家堡的路上岂非很不太平?”
“今夜之事,也许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计无穷沉着声音说,“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一定比今夜更凶险、更诡异。”
“敌暗我明,此地不宜久留,明天一早,我们便离开这是非之地。”
“怕只怕西门来风不会让我们就这么轻易离开这里,必会搬出诸多借口想方设法留住我们。”计无穷叹道,“这是‘缓兵之计’,我们慢一些时日抵达唐家堡,敌人就多了一分机会,唐门也便多了一分危险。这个隐藏在幕后的敌人实在是位人杰,只怕是少爷自出道以来遇见的最为可怕的一个对手。”
“那么……依你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做?”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也不能预测敌人会耍何种手段,唯一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五)留宾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投射大地时,计无穷已打点行装完毕,韩彻率唐心四女前往客厅向西门来风辞行。
“大少何以急欲匆匆而去?”西门来风微笑着说,“莫非是来风招待不周,还是下人怠慢了大少?”
“在下游山玩水,居无定所,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如此叨扰西门先生,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韩彻嘴里说得客气,心中却暗暗佩服计无穷的先见之明,西门来风果然不会就此让他轻易离去。
“既来之,则安之!”西门来风摇头晃脑,极力挽留,“城中有几位达官显贵,得知大少昨晚宿于寒舍,为了一睹大少风采,都说要轮流作东,跟大少交个朋友,大少这就离去,让来风情何以堪?”
说话间,有一小厮快步来报,说是有人投帖求见,此刻已在府外等候。
“大少,他们这不就来了?”西门来风目光斜睨,微笑道,“这些人平时对寒舍不屑一顾,若非闻知大少在此,多半至死也不肯踏入寒舍半步。他们都是慕名而来,大少还是别教他们失望才好,不然来风这薄脸也没地方可搁了。”
“不知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韩彻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苦笑。
“这些人不是江湖上名字响当当的人物,就是年少**的世家子弟,或为隐居山林不世出的方外高人。”西门来风用目光迅速瞄了瞄拜帖,“湘东寒山寺住持知画大师,‘关东刀客’霍啸天霍大侠,‘一剑笑轻侯’肖轻侯肖公子,湘西‘铁扇门’铁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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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卧虎藏龙
(一)风云聚会
“一剑笑轻侯”肖轻侯是个英俊的少年,束金冠,紫罗衫,腰上还束着紫金带,腰悬着长剑,剑鞘上的宝石闪闪生光,剑穗上悬着龙眼般大的一粒夜明珠。他长身玉立,神采飞扬,在四个青衣童子的峰拥中,昂然直入,一入客厅,双手微微一揖,一双明亮如秋水般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韩彻,缓缓说:“这位想必就是韩大少了?”
韩彻脸上又露出一丝懒散的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久仰!久仰!”肖轻侯嘴里说着客气的话,却是满脸傲气,一点“久仰”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等韩彻回话,已大马金刀坐在左侧,绝不再看韩彻一眼。
知画大师已年逾七旬,须眉皆白,腰板却挺得笔直,仿佛不知人间岁寒,更不觉年华老去,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迸射出慑人精光,一颗光头大如斗,竟似装满了至高至深的人生禅机和奥妙佛理,就连言行举止,都充满了方外高人的味道。在他的身后,两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小沙弥各自背负一具长匣,显然是字画之类的物事。
“关东刀客”霍啸天身躯高大魁梧,身上一袭蓝袍洁净一如晴空,开口一句“俺”,闭口一句“俺”,乡音极重,走路时脚步缓慢而沉稳,仿佛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小心、谨慎,又似他背上的那把斩鬼大刀实在太过于沉重,将他压得迈不开大步。他的面目本不可憎,但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斜斜地从鼻梁上划过右脸一直延伸到下巴,无端添增了几分狰狞,令人不敢逼视。
走在最后面的是“铁扇门”门主铁飞花的掌上明珠铁扇公主,与众人远远拉开了一大截距离,目不他顾,孤芳自赏,仿佛不屑与他人为伍,丽质天生、惊世骇俗的美丽容颜如罩严霜,远在数丈之外,便令人深觉寒意逼人。
“你就是江湖上传说中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的‘四绝公子’,又称江南第一才子的韩大少?”铁扇公主远远站在客厅大门之外,冷眼打量着一脸懒笑的韩彻,声音虽娇柔如黄莺啼鸣,却冷似寒冰。
“不敢,在下只是一介终日无所事事的书儒,所谓琴棋书画四艺俱绝,那只是江湖上的朋友冠以虚名而已,不足为信。”在女人的面前,韩彻似乎从来都是谦卑有礼,“至于‘江南第一才子’之称,更不可深信,在下……”
“行了,行了!”铁扇公主忙不迭挥手打断,蹙眉说,“一介酸儒,净说些让本公主厌恶的话。只要你就是韩大少,本公主就不虚此行了。实话跟你说吧,本公主此番前来,一不为听你弹琴吟诗,二不为看你写字作画,更不是和你说些废话套近乎!”
“在下与‘铁扇门’素无交情,也无恩怨,不知姑娘是为了什么来找在下?”韩彻微微摇首,脸上笑意未褪,丝毫不以为忤。
“少爷。”百灵忽然娇笑道,“只怕是‘铁扇门’铁门主久闻少爷大名,想要与你结为秦晋之好,所以吩咐铁扇公主亲自提亲来了。”
“小百灵,不许胡言乱语。”韩彻回头狠狠瞪了百灵一眼,低声轻斥。
百灵吐了吐舌头,低着头掩嘴偷偷笑了起来。
铁扇公主也狠狠瞪了百灵一眼,脸色变得越发冰冷,沉声说:“江湖上传言,韩大少文武双全,本公主是来找你比武的。你划下道儿来,不必多言。”
“姑娘只怕要失望了,”韩彻摇头微笑道,“在下从不与女子动武。”
“这可由不得你。”铁扇公主口中发出一声轻叱,手中铁扇“呼”地一声迎风展开。
“要动武吗?本小姐愿意奉陪。”唐心本来一向骄纵、刁蛮,眼见铁扇公主竟似犹胜于她几分,更加蛮不讲理,终于忍无可忍,挺身而出。
“你又是谁?”铁扇公主冷眼打量着手中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的唐心,神色充满了不屑。
蜀中唐门是颇有势力的名门正派,江湖上绝没有哪一个人敢对其存在小觑、轻视之心,唐心又是唐老爷子最宠爱的孙女,在唐家堡中呼风唤雨、一呼百应,从未受过半点委屈,此刻被铁扇公主这般眼神打量着,好胜心立即被激发出来,冷哼一声,小蛮腰一拧,人已窜出。
(二)比武
“清风徐来!”
铁扇公主铁扇轻挥,一阵夹杂着淡淡幽香的清风倏然拂起,扇沿如刀,切向唐心的喉咙。
幽香扑鼻,唐心立即娥眉微蹙,张开小嘴“呼”地喷出一口气,冷笑道:“‘铁扇门’堂堂一个江湖帮派,竟也使用下三滥的迷香。”
“咦!”铁扇公主倏地收扇而立,一脸惊诧地说,“你是什么人?怎么识破了本公主的绝技?”
“扇中淬上乱人心神的迷香,不过是下流伎俩,算不上是什么绝技。”唐心轻轻晃动着手里的糖葫芦,悠然说,“说到下毒,蜀中唐门才是这方面的大行家,实话告诉你,这点小玩意,本小姐早在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七岁之后就不再使用,你居然也敢拿出来让人笑话?”
“你是唐家堡的人?”铁扇公主脸色一寒,沉声说,“如此最好,今日本公主就将你们一网打尽,倒省了许多手脚。”
“什么‘一网打尽’?”唐心愕然一愣。
“晚风习习!”
铁扇公主再不多言,合拢的铁扇倏忽迎风展开,随手挥出,一阵香风徐徐拂过,如波浪般浮动,刹那间,竟将唐心的绿色衫子吹得鼓动起来。
碍于唐老爷子立下的五大戒律,唐门弟子不便常于江湖上走动,唐心身为女子,平时更是极少出堡,涉世未深,临敌经验也是异常疏浅,此刻见铁扇公主手中铁扇招式怪异,一时不知如何拆招,不由得连退三步,顷刻间,已落了下风。
“唐心小姐。”玉锦香忽然轻声说,“‘铁扇门’赖以成名的,是‘铁扇十三式’。因‘铁扇门’乃是女子所创,其功夫也都是以娇柔、舒展为主,讲究‘点、横、撇、捺、展、戳、切、斩’八字诀,收可作判官笔使用,专打人身各处茓道,放则如刀,扇沿之锋利斩金截铁,如摧枝朽木,必要时,也可作暗器使用,三十六根精钢所铸的扇骨便如唐门的‘子午追魂梭’一般,如烟花绽放,势不可挡。”
“如此复杂多变的兵器,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唐心眨了眨眼睛,俏脸上露出种又惊又疑的神色。
“小丫头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铁扇公主狠狠瞪了玉锦香一眼,目光中杀机陡起,“你还知道什么?”
玉锦香虽不热衷于武功一道,但因为韩彻的关系,饱读各类书籍,加之聪慧过人,过目不忘,武林中的武功绝学无不熟记在心,纵然是少林、武当这两大门派的不传之秘,她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当下微笑着说道:“‘铁扇十三式’自第一式‘清风徐来’始,接下去便是‘晚风习习’、‘春风拂水’、‘秋风送爽’、‘风起云涌’、‘空茓来风’、‘无风自动’、‘风华绝代’、‘风情万种’、‘风度翩翩’、‘凉风有信’、‘无边’,最后一式是收势之招,也是最厉害的杀手:‘树欲静而风不止’!”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接着又说:“唐门功夫以暗器为主,不擅正面交锋,唐心小姐若无取胜把握,大可与对手展开游击之战,避重就轻,‘满天花雨’、‘孔雀开屏’等暗器手法都是这种兵刃的克星,唐心小姐不妨依婢子之言一试。”
唐心咬了一口糖葫芦,摇头说:“我的暗器早已用完了,仓促之间来不及打造,这可如何是好?”她不待别人接话,忽然又嫣然一笑,悠然又说:“唐门的暗器功夫名满天下、独树一帜,只要手法练到了家,就算是一口唾沫、一根发丝都可当成杀人于无形的暗器,本小姐就以手中的冰糖葫芦对付你的铁扇也无不可。”
铁扇公主贵为“铁扇门”门主铁飞花掌上明珠,年纪虽轻,但一身武功尽得其母所传,素来心高气傲、孤芳自赏,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此刻听唐心言语中隐含轻蔑之意,不由得粉脸勃然变色,娇叱一声,“呼”地,铁扇半收半张,一式“春风拂水”,刮起一阵凌厉的劲风向唐心劈头盖脸地袭至。
唐心一个拧腰错步,向左掠出数尺,素手一扬,竹签上五枚糖葫芦一连串飞出,到得中途,忽如莲花绽放,分打铁扇公主身上五处茓道。铁扇公主随手一挥,铁扇一展,“秋风送爽”、“风起云涌”、“空茓来风”、“无风自动”接连使出,五枚糖葫芦立即被严密的扇风绞成粉碎,化为一片红雨,唐心也被迫得连连后退,呼吸急促。
“八年前,‘铁扇门’起内讧,两大护法不服铁飞花执掌门户,联手攻击铁飞花欲待夺权篡位取而代之,铁飞花以‘铁扇十三式’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堪堪使到第九式‘风情万种’,连创两大护法。”玉锦香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二女之斗,悠然说,“铁扇公主与铁飞花虽不可同喻,但‘铁扇门’绝学的确不可小觑,想要破解‘铁扇十三式’,当在她使出第十二式‘无边’之前,先下手为强,制敌机先。”
说话间,铁扇公主又已接连使出“风华绝代”、“风度翩翩”。唐心一边躲闪,一边还击,顷刻间已险象环生,左支右绌。
“唐心小姐,快,快用‘孔雀开屏’。”玉锦香急声叫道。
话犹未了,铁扇公主已使出“凉风有信”,唐心知道再也不能迟疑,急忙摸出皮囊中所有的冰糖葫芦扬手打出。七八串糖葫芦如流星箭矢般一起飞过,突又如烟花般四散开来,在空中布成一个红色光圈,就像是孔雀开屏般灿烂、绚丽,向铁扇公主一涌而至。
铁扇合时长则一尺八寸,张开宽逾两尺九寸,一收一放间,便可作为盾牌使用,护住身上要害之处,但唐门发放暗器的手法独步武林,“孔雀开屏”更是其中重中之重,铁扇公主匆忙抵挡,终不能以一扇而蔽之,只听“卟”地一声,额头上中了一枚糖葫芦,隐隐生痛。她惊骇之余连忙向后飞退八尺,心下暗忖:“幸好只是糖葫芦,如果是枚真的暗器,怕不是一命呜呼了?”
“啊也!小香。”唐心一声欢呼,拍手笑道,“我真的打败了她!”
铁扇公主脸色铁青,狠狠瞪了神情悠闲的玉锦香一眼,冷笑道:“一个丫环就已如此深藏不露,主子想必也是技艺精湛、高人一等。”说着又狠狠地跺了跺脚,振衣而去,充满愤怒和仇恨的声音遥遥传来:“从今日起,‘铁扇门’必然倾巢而出、不留余力阻止你们前往唐家堡……”
(三)书法VS剑法
战事既歇,便再无热闹可看,众人重新落座,西门来风对唐心的暗器功夫连声称赞,对玉锦香渊博的学识更是推崇备至,末了又大摇其头责备铁扇公主目中无人、存心挑衅,又骂“铁扇门”无耻之尤……韩彻脸上依然露出懒散的笑意,只是低头品茶,并不随声附和;唐心因为得到玉锦香的指点,从而打败了“铁扇门”的高手,心下欢喜,对玉锦香无端地生起更多的好感,与她并肩而坐,窃窃私语,讨论武林各大门派的武功。
“素闻江南第一才子韩大少琴棋书画样样俱绝,想来多半不是虚假之言。”“一剑笑轻侯”肖轻侯慢慢放下茶盏,慢慢长身而起,脸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慢慢地说,“在下自幼而长,也极其酷爱书法,历时十数载,自觉颇有所成,今日若得大少点拔,定可得益非浅,就请大少不吝赐教如何?”
韩彻暗暗叹了口气,心忖:“刚刚走了一个铁扇公主,现在又来了个‘一剑笑轻侯’,生旦净末丑,个个粉墨登场,今日落入西门来风彀中,已是骑虎难下,脱身不易,只是不知这些人将会玩出何种阴谋诡计?”他生性随和淡定,虽身处困境心中却无惊惧,脸上更是不动声色,微笑着客套谦虚了几句。
“大少,难得肖公子今日大驾光临寒舍,又是同道中人,彼此间多作交流也能让来风从中受益。”西门来风作为东道主,自然竭力附和,“来风这就吩咐童子去取文房四宝!”
“西门先生,不必如此麻烦。”肖轻侯挥手阻止,目光流转,悠悠说,“自古以来,琴与剑一直都为文人所爱。在下素喜舞文弄墨,自知非才情出众、才华横溢之流,于琴技不具天赋,是以潜心学剑,但又觉剑与书法都是极具生灵之物,若能二者相融,或许还能推陈出新,创造另一番与众不同之意境,因此在下在十八岁之后,便不再持笔书写,弃墨宝而不用。”
“肖公子还说‘非才情出众、才华横溢之流’,仅是这一番与众不同、妙想天开的说辞便已超脱前人所思所想,实在令来风敬佩。”西门来风脸上堆满了谄媚之笑,“听肖公子如此说来,肖公子对书法定然另有领悟,说出来也让来风开开眼戒、长长见识如何?”
“在下这一想法本来不值一提,说出来更是贻笑大方。”肖轻侯环目四顾,脸有得色,“其实在下只是将书法融入剑法之中,以剑作笔,以虚空作纸,又以草书为招式,自创了一套‘草书剑法’,这套剑法使来如行云似流水,不受任何限制,既将书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又将剑法使得畅快难言,更将艺术与剑术熔为一炉,嘿嘿!”
“高,高明,肖公子真乃绝世奇才,想人之所不能想,为人之所不能为。”西门来风连声称赞,“择日不如撞日,肖公子就在此处一展绝技如何?”
“嘿嘿!”肖轻侯嘴角微掀,露出一丝得意之笑,“在下若是一再谦让,难免会被他人说是纸上谈兵、痴人说梦。也罢,在下就在各位高人名师面前献献丑吧!”他慢慢拔出腰间长剑,仗剑而立,微笑着又说:“书法实在是一种很玄奥的艺术,尤其狂草,书写者往往是充满ji情,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下完成的,令人从墨迹中隐隐地感受到某种情绪。盛唐时期,以张旭为代表的一派草书风靡一时,它打破了魏晋时期拘谨的草书风格。把草书在原有的基础结构上,将上下两字的笔画紧密相连,所谓‘连绵还绕’,有时两个字看起来象一个字,有时一个字看起来却象两个字。在章法安排上,也是疏密悬殊很大;在书写上,也一反魏晋‘匆匆不及草书’的四平八稳的传统书写速度,而采取了奔放、写意的抒情形式。正如唐代文学家韩愈《送高闲上人序》中所云:‘张旭善草书,不治它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从草书焉发之。’张旭的狂草左驰右鹜,千变万化,极诡异变幻之能事,气势奔放,运笔无往不收,如‘锥划沙’,无纤巧浮华之笔。在下这一套剑法,就是依照其意其神所创,是为一首《山中留客》。”
语声未歇,剑已舞动,果然是一首《山中留客》,但见剑走龙蛇,畅快淋漓,笔笔如铁划银钩。
“山光物态弄春辉……哎呀!”百灵见那剑光飞舞,不由得诗兴大发,伴随着肖轻侯的剑势笔法轻轻吟哦,念到“辉”字时,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只见肖轻侯飞纵而出,剑尖一点,竟是直奔韩彻面门而来,剑势凌厉、狠毒,仿佛欲将韩彻一举而刺杀于剑下。
(四)刀法VS剑法
“少爷,小心!”随着一声娇叱,花解语已拔刀在手,纵身扑出,护在韩彻身前,柳叶刀随手一挥,迎向长剑。
“嘿嘿!”肖轻侯一声轻笑,人已退出数步,剑光不停,一边舞动一边吟道:“……莫为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语声中,竟又数次逼近韩彻,“点、拖、横、扫”之间,剑剑不离韩彻要害之处,却每每被花解语挥刀挡住,无功而返。
“好剑法,好书法!”花解语脸罩严霜,冷笑道,“婢子也曾学过‘狂草刀法’,与肖公子的‘草书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斗胆向肖公子领教,还请多多指点则个!”
“‘狂草刀法’?有趣,真是有趣极了。”肖轻侯脸色铁青,冷笑道,“姑娘小心了!”语声未落,剑已如泼墨般挥出,连划带画,写出了两个“隐”字,但书法却已与适才的《山中留客》大是不同,前者偏瘦如张旭所书,后者却是偏肥有怀素之风,剑法一经展开,热情奔放、豪迈恣肆,如飞鸟投林、惊蛇入草。
“小语,这是张旭的《桃花溪》。”百灵舌绽莲花,语似连珠,“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花解语挥刀一拖,随即逶迤而下,点画连绵,划出一个“花”字,将肖轻侯的长剑封锁在身前五尺之外,接着又写了“自飘零”三字,攻守兼备。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百灵微笑着拍手说道,“小语,原来你写的是女才子李清照的《一剪梅》下半阙。”
一时之间,客厅中刀光剑影,劲风四起,旁观者时而如同逼利剑之锋芒,时而又似肃然巍然、深有岩石压顶之错觉。但见肖轻侯的剑法顿挫使转,刚柔相济,千变万化,神彩飘逸,潇洒磊落,变幻莫测,状如惊世骇俗、风云激荡。花解语的刀法轻盈如风中柳絮,虽狂虽草,但不失法度,一点一画,皆有规矩。“狂”时一气呵成、始终一贯,保持着一种气势,满眼是意,无惜是非;“奇怪”之处又如游云千万朵,变幻莫测,出刀结体,不易捉摸,摈弃妍美,更无女子纤弱之病态,令人眼花缭乱,不知身在何处!怀素曾在《自叙帖》中言道:“奔蛇走虺势八座”,“寒猿饮水憾枯藤”。以“奔蛇”比喻剑法,以“枯藤”比喻刀法,最是贴切不过。
片刻之后,一刀一剑同时一撇一捺,左轻侯写了个“边”字,花解语写了个“头”字,二人一触即分,“呛”、“呛”两声,刀剑同时入鞘。
“承让!”左轻侯得意扬扬地向花解语拱了拱手,目光直勾勾盯着花解语衣衫左下摆,“在下侥幸赢得一招半式,惭愧惭愧!”
花解语低头看去,只见衣衫左下摆衣袂残缺,隐隐露出一个“边”字,不由得暗暗长出一口气,随即嫣然一笑,淡然说:“莫非肖公子自以为胜算在握?那可未必,你看看你的胸膛。”
肖轻侯一脸狐疑,垂目看时,不由得脸色大变,呼吸为之一窒,只见胸襟之上,竟不知何时结结实实地镂着“眉头”二字!
“肖公子只刻一字,婢子却刻两字,依此计算,说‘侥幸’的人应该是婢子才是。”花解语笑吟吟地说。
“这……”肖轻侯脸色瞬息数变,笑意已荡然无存。过了片刻,他对那四名童子狠狠一挥手,吼了声:“我们走!”竟不再看众人一眼,更不向主人西门来风辞行,悻悻然拂袖而去。
(五)关东刀客
顷刻间,偌大一个客厅突然变得哑雀无声。西门来风悄悄看了韩彻一眼,脸上神色已极不自然,悄然吐出一口气,又看了看“关东刀客”霍啸天;霍啸天目光斜睨,瞧着知画大师;知画大师脸色淡定,低声唱了一个诺,默然不语。
“咳咳!”过了片刻,霍啸天重重长出一口气,大笑道,“俺这一生走遍大江南北,关里关外,见过不少刀法名家,以书法作为招式溶入刀法之中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实在大快朵颐,不虚此行,若能亲自向大少领教,便是不枉此生,但愿大少别教俺失望才好。”说话时,一反手从肩后抽出斩鬼大刀,伸手一抖,“铮”地一声,刀作龙吟,刀锋颤动。
斩鬼大刀是一种重兵器,刀长四尺九寸,净重二十六斤八两,若非膂力过人,非但招式施展不开,应敌时反成累赘,也只有像“关东刀客”霍啸天这等彪形大汉才能运转自如。
“俺这口刀虽不能吹发立断、削铁如泥,但也是以精钢所铸,断碑裂石绝不含糊。”霍啸天长身而立,刀尖下垂,轻轻抵触着青石板地面,刀锋闪耀着种青惨惨的寒光,“江湖上传言,‘四绝公子’韩大少的刀也是口非同寻常的重兵器,刀名‘杀气飞霜’,具魔性,能认主,俺闻名已久,今日幸得机缘,非要见识不可!”他竟似心意已决,非与韩彻一决高下而后快,如蒲扇般的左手一摆,又说:“请,请亮刀!”
“我家少爷从不轻易与人动武,‘杀气飞霜’更是从不轻易亮出,就让婢子来领教霍大侠的功夫吧!”花解语杏目圆睁,抢上一步站在霍啸天面前,一手紧紧抓住刀鞘,一手稳稳按在刀柄之上。
“姑娘想要和俺比试刀法?”霍啸天瞪着一双大眼睛瞧了瞧花解语,摇头轻笑说,“适才俺已见过姑娘的刀法,凭心而论,‘狂草刀法’的确很有独到之处,但轻灵飘忽,稍嫌不够份量,与俺手中这口大刀相比,无异是拿鸡蛋碰石头,不堪一击,不堪一击!哈哈!”
“轻则轻矣,但自有取巧之处。”花解语嫣然一笑,“高手相争,只差毫厘,胜负的关键取决于功力、招式诸多方面,并非只凭兵器轻重,霍大侠活了大半辈子,这简单肤浅的道理不会不懂吧?”
“姑娘当真不识好歹,俺念你青春貌美,正是人生大好年华,不忍辣手摧花,谁知你却出言相讥,反倒说起道理来。也罢,俺便让你尝点苦头,好教你收心敛性,专心致志做你的丫环,好生伺候你家少爷。”霍啸天的声音震耳欲聋,脸色铁青,脸上那道刀疤更显可怖,握刀的手微一用力,“嚓”地一声响,厚逾数寸的青石板砖立即裂开一条缝隙。
“小语,不可造次。”韩彻缓缓长身而起,微笑道,“小孩子不懂礼数,那是因为在下管教无方,若有无礼冒犯霍大侠之处,还请见谅!”
“大少既已出言,想必是答应了俺的请求。”霍啸天大声笑道,“来来来,大少,俺们就来切磋一下刀法。”
“如此看来,在下除了舍命相陪,似乎已别无选择。”韩彻故意长长叹了口气,“既然只是切磋,便当点到为止,还请霍大侠刀下留情。”
话犹未了,忽听门外有人高声笑道:“既然只是切磋,又何劳少爷出手?霍大侠,经年未见,飒爽英姿不减当年,刀法想必也大有精进,自当年雁荡山匆匆一别,计某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霍大侠啊!”
“计无穷!”霍啸天的眉头倏然拧成了虬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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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千机变
(一)十年
计无穷双手交叉,抱刀胸前,蓝袍和蓝色文士冠在淡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洁净而舒适,脸上的笑意更使得他越发神闲气定。
“好,很好,好极了!”霍啸天仰天发出一声厉笑,冰冷刺耳,毫无愉悦之意,沉声说,“当真是‘天大地大,冤家路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计无穷,想不到十年前雁荡山一战之后,今日居然在此相遇。你可知道,这十年来俺一直都在惦念着你,对上天祈祷你千万千万要好好的活着,千万千万不要比俺先一步向阎老大报到?”www!
他本也生得相貌堂堂,但在此刻,脸色却显得异常诡谲、可怖,肌肉的抽搐牵动着脸上那条长长的刀疤,乍看之下,竟如钟馗再世、罗刹重现。计无穷瞧着他脸上那道刀疤,微笑不语。
霍啸天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那道刀疤,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仿佛又回到了十年之前、黄昏时分、雁荡山中那一战:双刀对峙,斩鬼大刀完全被计无穷的刀压制,刀光仿佛一句优美的诗,穿透了重重风雨,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永远抹不灭的印记,鲜血飞溅如花绽放的一刹那,却让他的心痛成了一种永恒……那一战,以他的失败而告终,虽然没有旁观者,但痛楚却是他终生的耻辱;这一道刀疤,更成为他今生最不愿意想起的记忆!
十年,他已等待了十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十年对他而言,绝对是个漫长的过程,现在,他终于等待到了一雪前耻、以血还血的时刻!
霍啸天慢慢走了出去,像一座沉静的冰山般站在阳光下,那道承载着太多意义的刀疤显得分外清晰,一双充满了仇与血的眼睛瞪着一脸漠然的计无穷,手中的斩鬼大刀已慢慢扬起。
“霍大侠对十年前之事还是念念不忘吗?”计无穷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恩怨情仇本是过眼烟云,正如繁华落尽,万丈高楼也成废墟,功名利禄全归尘土,胜败更是兵家常事,霍大侠如此执着,岂非苦了自己?”
“废话!”霍啸天脸色如铁,口中发出厉叱,“是非只因强出头。十年前发生之事,本与你无关,你却非要为了韩家打抱不平,非但搅和了俺们苦心策划多年的大事,还在俺脸上划了一刀,这口气士可忍孰不可忍。”
“计某受韩老爷所托,保全韩氏一脉,当是义不容辞。”计无穷目光斜睨,瞧了韩彻一眼,轻叹道,“如今事隔多年,韩老爷夫妇已经作古,霍大侠是否也该忘掉从前了?”
“忘掉从前?这道疤,该如何计算?”霍啸天伸手一指脸上刀疤,随即斩鬼大刀一挺,指着计无穷的鼻子说,“十年前俺那一刀砍不死你,今天却要你计无穷死在俺的刀下。”语声中,手腕翻动,一道亮光从宽阔的刀刃发出,又从计无穷的眼前一晃而过,斩鬼大刀就在这个时候挥了出去。
(二)双刀争霸
刀光闪动,刀风呼啸!斩鬼大刀在空中一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夹杂着阵阵袭人寒意重重地搂头而斩。但霍啸天这一刀斩的并非是人,竟是脚下用鹅卵石铺就的地面,刹那间,平坦的地面发出撼山般的震荡,急促间从中裂开,一条缝隙迅速向着计无穷蔓延而去,仿佛一条钻地飞龙欲将计无穷活生生撕成两片!
“好一招‘天惊石破’,霍大侠功力尤胜当年。”
计无穷闪电般飞身而退,人在空中,刀已出鞘,但见一道彩虹华丽浮现,向着地面直斩而出,晴朗的天空竟似出现刹那的黯淡,一种朦胧笼罩住了二人的身影。“嘭”地一声巨响,两道强劲的气浪如双龙纠缠撞在一起,天地为之撼动,日月为之失色,只见庭院中鸟鹤惊飞、绿叶飘荡,屋脊上片片绿瓦翻腾,红墙里泥土剥落,脚下的土地竟似即将颠覆翻转!顷刻间,滚滚的灰尘硝烟和浓郁的气流掺杂在了一起,向四面八方迅速弥漫开去,覆盖住了一方天空,人间似已再无净土。
昏暗中,一长一短两道刀光突现,在气浪、烟尘里不断盘旋交错、流转飞舞,偶尔碰撞在一起,便发出“叮当”之声,隐隐之中花火飞溅,两道蓝色的影子却已非肉眼能见。
客厅中,唐心四女心已揪紧,瞪大了眼珠子连眼皮都不眨动,紧紧盯视着两道刀光;西门听雪双眼翕张,脸上露出紧张之色;韩彻目光游离,竟似心有所思,对院中的双刀激斗全不在意;知画大师兀自危襟正坐,目光下垂,一手不停地捻动佛珠,单掌立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纵然天崩地裂也与他全然无关。
片刻之后,庭院中尘烟渐渐消散,气浪也慢慢褪尽,蓝色人影变得清晰,刀光却已不复见,本是一平如整、景色迷人的庭院,此刻已变得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土地如被铁犁刨过,片片翻开,花草如被风雨摧残,洒落了一地……
计无穷双脚叉开,稳稳站定,双足已没土数寸,胸膛如风箱般剧烈地起伏不止,握着刀鞘的左手负在身后,右手中的长刀斜斜垂于身侧,一滴滴殷红的鲜血从如秋水般明亮的刀锋缓缓滑落;霍啸天高大魁梧的身躯竟似短了一大截,单膝跪地,一手支腰,斩鬼大刀笔直驻在地上,入土半尺,鲜血从他右肩汩汩流出,染红了他蓝色的袍袖,然后又顺着刀锋迅速滑落,溶入泥土之中。
这种姿态,二人竟保持了足足有一刻的工夫!
“计无穷,你……好……你是条汉子!”过了片刻,霍啸天终于喘过气来,厉声笑道,“十年之前,俺中了你一刀,败在你的刀下;今日,俺依然中了你一刀。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只是俺没想到,十年之后,依然不是你的对手。”
“霍大侠既已战败,留下来也已毫无意思。”计无穷淡淡笑道,“你走吧,计某从不强人所难。”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俺自然没有脸面再呆在这里。”霍啸天倏然抬头,瞪眼道,“计无穷,你听着,今日这一刀俺先记着,再加上十年前那一刀,你已经欠俺两刀,他日俺必然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
“计某随时恭候霍大侠大驾。”计无穷缓缓说道。
霍啸天猛地站起身,狠狠跺了跺脚,沉声说:“计无穷,俺和你是不打不相识,如今也算是老朋友了,俺敬重你是条汉子,不妨告诉你一件事。”
“霍大侠请说,计某洗耳恭听。”
“此去唐家堡,山千重、水万道,步步荆棘,危险重重,识相的,赶紧打道回府,免受无妄之灾。”
“霍大侠的意思是?”计无穷目光闪动,狐疑着问道。
霍啸天还未说话,一道飒飒劲风自身后袭至,正中他的右腰眼上。他“哎呀”一声惊叫,转身怒目瞪视着客厅之内,怒吼道:“奶奶的熊,是哪个王八羔子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出手偷袭?”
语声未歇,只见西门来风施施然缓步而出,满脸微笑拱手作揖:“霍大侠去意已决,来风不便勉强,恕不远送。”他伸手作出一个送客的姿势,又说了句:“请!”
霍啸天看了他一眼,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大踏步而去。
(三)论《兰亭》
韩彻眉头虬结,对着西门来风的背影冷然一笑,忽然回身走到知画大师的身前,拱手作揖,知画大师连忙起身离座还了一礼。
“大师,俗话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如今登梁小丑尽展技能,真正的主角是否也该出手了?”韩彻微笑着不亢不卑说。
“阿弥陀佛。”知画大师唱了个诺,脸色不变,淡淡说:“老衲乃是与世无争的方外之人,不喜像凡夫俗子般动刀动枪拼死拼活,大少‘出手’二字,太过于言重了。”
“大师此行不为动武又是为了什么?”
知画大师笑而不答,命两名小沙弥解下长匣,从中取出一条卷轴,摆在一张长几上缓缓摊开。
“老衲无甚嗜好,独爱字画,数十年来珍藏颇多,年前曾无意得到此帖《兰亭序》,听说乃是大王真迹,可惜老衲才学疏浅,不能辨认。”知画大师微笑道,“素闻大少对书画颇有研究,能辨真伪,不知大少能否为老衲指点迷津?”
“大王”即是王羲之。王羲之楷书师法钟繇,草书学张芝,亦学李斯、蔡邕等人,博采众长。他的书法被誉为“龙跳天门,虎卧凤阙”,给人以静美之感,恰与钟繇书形成对比。他的书法圆转凝重,易翻为曲,用笔内厌,全然突破了隶书的笔意,创立了妍美流便的今体书风,被后代尊为“书圣”。相传王羲之与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人,在山阴蓝亭“修禊”,会上各人做诗,王羲之为众人的诗写文作序,即为《兰亭》。序中记叙兰亭周围山水之美和聚会的欢乐之情,抒发作者好景不长,生死无常的感慨。王羲之因当时兴致高涨,写得十分得意,据说后来再写已不能逮。其中有二十多个“之”字,写法各不相同。法帖相传之本,共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章法、结构、笔法都极完美,是他三十三岁时的得意之作。后人评道:“右军字体,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因此,历代书家都推《兰亭》为“行书第一”。
韩彻凝目注视那帖良久,缓缓摇头说:“王羲之楷、行、草、飞白等体皆能,古人称其行草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堪称绝妙的比喻。王羲之作品的真迹已难得见,后人所见大都是摹本。传说唐太宗李世民对《兰亭序》十分珍爱,死时将其殉葬昭陵,从此真迹永绝于世。存世唐摹墨迹以‘神龙本’为最著,唐太宗时冯承素号金印,故称为《兰亭神龙本》,此本摹写精细,笔法、墨气、行款、神韵,都得以体现,公认为是最好的摹本;石刻首推‘定武本’。依在下愚见,此帖当为‘神龙本’。”
“大少真乃高见,老衲也曾听说《兰亭》真迹已随唐太宗长眠地下,后世所传皆是临摹之仿品。”知画大师微笑道,“只是此帖维妙维肖,几可以假乱真,怎么说也还是有些许收藏价值的。”他从长匣里拿出一幅卷轴,微笑着又说:“此物乃是老衲早年间所得,传说是幅绝妙的山水图画,但老衲已观摩多年,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玄机,不知以大少高才大智,能否为老衲释疑?”
二人各持一端,缓缓拉开卷轴。卷轴尽展,竟长达一丈三尺,宽约四尺八寸,纵观其内,却是一片空白,既无笔墨也无丹青,分明只是一张未曾使用的素纸,哪里是幅“绝妙的山水图画”?
“历来史上有‘无字天书’一说,大师这幅图莫非也是‘无图神画’?”韩彻忍不住失笑道。
“正是因为此图无画,老衲才费尽思量至今无法瞧出其中端倪。”知画大师一脸庄严宝相,“自古以来,民间都有种传言,说是有些字画可以隐形,或遇风又或遇水便能显现真迹。老衲曾经使用过千千万万种方法,但都不得其果。当初赠画之人言之凿凿,断定图中有画,后来老衲得到高人指点,才知所言非虚。”
“大师是否已知此画显现的方法?”
“嗯!”知画大师点头说,“只是这个方法实在匪夷所思,老衲深怕毁坏了珍物,不敢贸然尝试。昨日老衲得知大少适逢此地,是以特来求助。”
“不知大师想要在下如何相助?”
“据说只有武林高手以内力相逼,此画才能显现。老衲正是欲求大少不惜耗费功力,让世人得以目睹此画真迹。”
“以内力相逼?这种法子倒是闻所未闻,只怕又是一些好事之徒以讹传讹,不可深信,大师……”话犹未了,韩彻眉头深锁,袍袖无风自动,飘飘鼓起,一股强劲的气流从彼端猛然传送过来,令他呼吸为之一顿,急忙运气抵御。
(四)生死之搏
知画大师的内劲犹如千年寒潭中的一眼流泉,涓细而绵长,至阴至柔已极,深含一股粘吸之性,浮深变化,若一缕缕柔细蛛丝绵绵不绝,隐隐发出一道泛青的波光,沿着卷轴这一端迅速向韩彻那一端蔓延而去。
“‘青冥神功’!”玉锦香忽然一声惊呼,娥眉紧蹙,忧形于色,轻声说,“少爷小心,这就是武林中传说已久、绝迹江湖数十年的最阴毒最诡秘的邪功‘青幂神功’。”
相传在一百三十几年前,江湖动荡,风雨飘摇,诸路邪魔外道横行无忌,逐鹿问鼎,其中有一无名子最为可恶,倚仗神功盖世不断捕杀武林白道人士,引起了白道中人的共愤,以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为首,聚集武林九大门派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围歼,终将恶魔无名子困于昆仑山的冰川之中。但无名子身怀绝技,“青冥神功”更是所向披糜、势不可挡,一经施展,青气绵连,中者如置冰窑,瞬息冻结成霜,全身血液凝结堵塞,直至膨胀爆破而死。双方僵持几近十个时辰,武林九大门派利用车轮战法,终于将无名子活活累死,自此以后,江湖上便再未听闻“天下第一邪功——青冥神功”现世。知画大师宝相庄严,俨然是个慈善的得道高僧,居然身怀这等令人心寒的武林绝学,实是匪夷所思。
韩彻年纪虽轻,但这几年来**山水,行遍天下,武林轶事时有所闻,见识不谓不广。此时此刻,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再无平时懒散、嘻笑之态,暗暗长出一口气,掌劲吐处,一股紫色的奇劲热飚猛然向那道青色波光撞去。
韩彻师承“刀圣”。“刀圣”乃是一代奇才怪杰,毕生痴迷武学,十八般兵器皆有所长,尤擅刀法,对先天气功更有极深造诣,据说他在青年之时曾经遭受过致命打击,痛失一腿,却反而人残志坚,用了十年的工夫创练出一种独步天下的轻身功夫,千里之内,倏忽来去,不费吹灰之力,纵观武林数十年,至今无人能出其右。韩彻自小家境丰厚殷实,养尊处优,未曾经历过人生悲喜之起伏,练习“刀圣”的独脚轻功,穷其一生聪明才智,始终不能大成,在刀法与先天气功这两门绝学上却极具天赋,精进千里。此刻他所施展的就是“刀圣”所传的先天气功“紫气东来”。
“紫气东来”是种至刚至强的纯阳气功,气息如融融春日,阳光喷薄而出,霞光万丈铺遍大地,寒风白雪便遁于无形,令人如置身于温室之中,显然正是“青幂神功”这种邪功的克星。顷刻间,一青一紫两道气流已然相接碰触在一起,阴者至阴,阳者至阳,恰恰相反,却又相生相克,竟发出一声“哧”的轻响,从卷轴中袅袅腾起一道紫青相间的气波,弥漫在空中久久缭绕不去。
二人僵持约莫半盏茶工夫,知画大师灰色僧袍颤起了涟漪般的波荡,额头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手背上青筋暴现,双袖飘飘如风鼓动,韩彻虽然气定神闲、若无其事,身上却隐隐发出一圈圈紫气,将他笼罩在其中,乍看之下,仿佛神的影子。
客厅中,旁观的每个人都摒紧了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分散了韩彻的心神,只是瞪大了眼睛瞧着那道紫色的气流越扩越大,慢慢将青色的气波逼得连连往返,瞬息与知画大师的手掌只有两尺距离。
“大家快看,知画大师果然所言非虚,这无图之画的确是幅山水丹青。”西门来风忽然手指着卷轴大声说道。
众人凝目看去,只见紫色气流所经之处,本是空白的卷轴已不知何时显现出笔墨勾勒痕迹,图中雨后青山分外明、清泉淙淙石上流,径道迂回,一片竹林中有人结庐而居,茅屋外有麋鹿徘徊游走,直似人间仙境、桃源圣地。但这美好的景象却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就在这时,知画大师忽然左手轻扬,“呼”地拍出一掌,一道青色气波挟带着侵肤蚀骨的寒流迅速向韩彻卷去。韩彻也不敢稍有怠慢,袍袖飞起,一道紫气倏然射出。“嘭”地一声,两股潜力甫一相交,立即激起一阵旋风,瞬间流散消逝,那幅卷轴忽然化为灰烟,随风而去,荡然无存。
就在众人叹惜声中,知画大师挥汗如雨,“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猛地颓然坐倒,灰色的须眉已成雪白,在这一刹那间竟似苍老了不止十年。
“可惜可惜,可惜了这一幅丹青妙笔。”韩彻转身拂袖,微笑而立,状若潇洒至极。
“阿弥陀佛!”知画大师双手合什,一声惨笑,“老衲穷一生之精力,方才将‘青幂神功’练至第七重,却在顷刻之间毁于一旦。大少年纪轻轻,先天气功便已达到炉火纯青之造诣,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大少前程堪称无量。”
韩彻脸色肃穆,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身面对着西门来风,目光隐隐迸射出寒光,就像是刀锋一般的冰冷。西门来风竟不敢与他目光相对,急忙别转头去,目光望向远处。
“西门先生。”韩彻拧着眉,微微拱了拱手,缓缓说,“在下叨扰贵府已有多时,连累贵府遭受无妄之灾,心下实在惴惴不安,若再厚着脸皮逗留不去,难免让人笑话,就此别过。”
“事已至此,大少去意坚决,来风是留也留不住的了。”西门来风悠悠说,“大少此去,山高水重。山高必有猛虎,水深必有蛟龙。但愿日后你我还有相见之时!”
“西门先生忠告,在下铭记五内。”韩彻淡淡一笑,若有所指地说,“日后相见,在下只希望你我还是朋友。”
西门来风竟似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心不在焉地一笑置之!
(五)弹琴疗伤
午后,春日融融,花解语端坐车辕手执长鞭打马飞奔,此刻早已将古城远远抛在了身后,但她依然不敢稍有大意,更不作任何逗留,唯恐西门来风耳目众多,暗中在前方布下埋伏狙击拦截。通常充当车夫的人本是计无穷,但马车一出古城西城门,计无穷便即将马车驱入一处僻静所在,满头大汗、一脸煞白地窜入车厢,嘱咐花解语权当车夫。原来计无穷与霍啸天交手之时,虽然在对方右肩上砍了一刀,自己却也为对方刚俦无比的劲道所摧,受到了严重的内伤。西门府不啻如龙潭虎茓,充满不可预知的危险,他为了不让敌人瞧出破绽,极力忍受,但如此一来,内伤反而加重,直至此刻,终于无可抑制地发作出来。
玉锦香精通医理,一望一切,已知计无穷体内气血瘀积、真气散乱,若再耽搁片刻,生命危在旦夕,急忙取出金针顺着任督二脉的茓道一路刺将下去,加以按摩推拿之术,为他理气通血,不致气血堵塞而死。计无穷盘腿打坐,运气调息。
此刻韩彻也是一脸凝重,端坐琴前,修长、整洁的十指不住拂动,一串串优美动听、轻柔流畅的音符立即从他指下发出,极具生命地起伏跳跃。但闻琴声如泻玉涌珠,似狂草泼墨;淙淙的山泉,潺潺的溪水,滔滔的江河,汇成滚滚洪流,一泻千里;如流水之畅言,不为尘俗所束,不为人言所染,自由之心始然……竟是一曲《流水》。《流水》和《高山》原为一曲,相传为伯牙所作,伯牙和樵夫钟子期正是因为这首曲子相识,并使“知音”一词流传千古。子期死后,伯牙摔琴终身不再鼓琴。
初闻琴声,只觉如一眼涓涓细流注入心中,令人精神愉悦,而后细流渐成山泉之势,流经人体四肢百骸,又让人气血通畅,如饮甘露,当潮汐已生,江河聚汇,每个人心中已摒绝杂念,如泡温泉,全身都有种说不出的痛快、舒畅,如历经人生大劫后而获重生。计无穷煞白的脸色渐转红润,内伤竟似大有好转;唐心众女也一扫方才萎靡,神采奕奕;一片紫色的气雾从韩彻额头上冉冉升起,犹如华丽光环一圈圈飘散!到了后来,流水隐隐传出咆哮、呼啸之声,琴音却在这时缓缓由高化渐,成溪流成山泉成细水,渐渐微无,终不可闻。
韩彻双掌按在琴弦之上,长出一口气,巍然不动,紫色光圈瞬间消失不见;这时计无穷也已将气息运转了三十六周天,聚沉丹田,功德圆满。
“少爷,你……”玉锦香一脸关怀,瞧着韩彻轻声问,“你是不是也受了内伤?”
“‘青冥神功’果然邪恶之极,与知画大师一番拼斗,竟耗损了我四成功力。”韩彻苦笑着轻叹说,“若非师父所传的‘紫气东来’乃是武林中最至阳至纯的先天气功,只怕被耗尽功力的人是我而不是知画大师了。”
“少爷十成功力已去其四?”计无穷不由得悚然动容,矫舌难下,“我居然瞧不出来。”
“嗯!”韩彻微微一笑,“适才我弹奏‘流水’一曲,不仅是为你调整气息,也为我自己打脉通关。如今伤势虽无大碍,但失去的四成功力却一时难以恢复,唯有每日奏琴一次,八天之后便能复原。”
“八天之后?”计无穷拧紧了眉头,不无忧虑说,“敌人实在是才智无双,决不在大少之下,他先以铁扇公主和肖轻侯作为诱饵一探我们虚实,再以霍啸天和知画大师与我们比拼内力,消耗我们的实力,这连环计实在是恶毒无比,由见可见,敌人对我们极其了解,对我们的行踪路线也了如指掌。此去唐家堡,若是顺风顺水,最快也要十天之后才能抵达,更何况,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决不会让我们如此顺利前往,必会使出各般手段全力阻挠,如今你我二人受伤都不轻,武功今非昔比,假如敌人倾巢而出,以唐小姐四女之力万难抵挡。依我之见,不如暂且避一避,找个偏僻之处等到功力恢复之后再作打算。”
“援助唐门刻不容缓。”韩彻摇头微笑说,“事发当场,绝对没有人发现你我二人已然受伤,敌人纵然有千机万变也不能不有所顾忌,决不敢贸然行动。如果我们隐藏行踪,反而会引起敌人的怀疑。这一路上虽然不会太平,但我早已飞鸽传书通知阿落,想必他现在已在路上,有他这么一个人接应,有何所惧?”
“冷少爷一向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一个人毕竟势单力孤,只怕也早已陷入敌人彀中。”
“计总管的担心虽非多余,但你好像还是忘记了四个人。”
“少爷说的是‘四大杀手’?”计无穷摇头苦笑说,“‘四大杀手’本是**魔头,恶性难驯,在少爷面前虽是循规蹈矩、唯命是从,但在暗地里却谁也不肯服谁,明争暗斗,终是难当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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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猎杀
计无穷的秘密
韩彻默然不语,拧着眉低头沉思。过了半晌,他忽然慢慢抬起头,一脸正色,沉声说:“计总管,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如实说来。”
“少爷想要知道什么?”计无穷心思缜密,七巧玲珑,隐隐已猜到了几分韩彻心里所思所想,急忙别转了目光。www@
“原来你和霍啸天早就认识,这事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韩彻目光凛凛,眼睛眨也不眨瞅着计无穷,“十年之前,雁荡山一战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和先父又有什么关系?”
“往事不必再提。此事已过去了那么多年,结局也已注定,少爷知道了又能如何?”计无穷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我曾经发过毒誓,若非情非得已、紧急关头,决不说出这个秘密。”
“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韩彻脸色已沉了下来,“这个秘密是不是和我叔父一家失踪有关?你为什么要隐瞒着我?”
“少爷你不用逼我,否则必陷我于不仁不义不得善终。”
“我也不是要逼你。”韩彻脸色一缓,声音轻柔了一些,“我只是觉得奇怪,我自十岁起便随师父入山学艺,十八岁艺成出山,仅仅八年的光景,家里就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叔父一家子无故失踪,爹娘得了顽疾一病不起,不出一年双双撒手人寰,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是非善恶,因果循环。其中机密,少爷知道了只是徒增烦恼,不提也罢!”计无穷说完这句话,闭目打坐,再也不肯理会韩彻。
韩彻知他为人虽非铁石心肠,但说一不二守口如瓶,不愿说出来的事就是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他心头郁结,万般无奈,忍不住随手在琴弦上一划,谁知用力稍大,“崩”地一声,一弦已断!
计无穷双眼微启,随即阖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百灵与玉锦香樱唇微张,却又欲言又止,相视一眼,一齐缓缓摇了摇头;唐心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轻轻晃动,侧目瞧着满脸气苦的韩彻,不由得心生怜惜,暗忖:“原来传说中的‘四绝公子’韩大少,并非像人们所说的那么快乐,也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五个人五种截然不同的心情,一时无言以对,整个车厢都突然陷入了沉寂之中!就在这时,忽听车辕上的花解语一声轻叱,马车慢慢地停止了奔驰……
美女蛇
一日高悬,万里无云,空荡荡的天空一碧如洗,依稀中,一只黑色的大鸟展动双羽翩翩飞过,速度奇快,转眼便已清晰可见,竟是一个身着黑色紧身衫子的女人张开双臂,一手抓住一块如同鸟翅的薄板不住扇动,像大鸟一般自由飞翔。
那“像鸟一般的女人”双翅倏张倏合,慢慢坠落下来,落地时双翅收拢,随即隐于无形。她口中发出一声呼啸,脚下一顿,身形未动,人已如蛇一般滑向马车,身后扬起两道尘烟,原来她的快靴上各自安装着两只滑轮,脚步移动间,一去便是数丈,十数丈的距离只在一眯眼间就已接近。她速度如风驰电掣,眼见便要撞上马车。
“呵呵!”花解语忍不住掩嘴轻笑,扬声说,“大美女,小心撞扁了鼻子,变成丑八怪看你怎么**男人。”
话音未落,只见那女子双脚一顿,竟硬生生刹住了冲势,娇媚入骨地笑道:“小语,送你一样东西。”说话时素手轻抬,一物直向花解语飞去。
花解语来不及细想,伸手接住,甫一入手,只觉一片冰凉粘腻,定眼看时,竟是一枚小指般大小、青色的胆囊,不由得惊得“哇哇”大叫,芳容失色,连声音都已变了:“美女蛇,你又用蛇胆捉弄我。谁要这东西?还给你。”说着扬手反向那女子打去。
美女蛇张嘴接住,“咕”一声吞了下去,笑骂道:“小丫头片子真是不知好歹,蛇胆具有排毒养颜之奇效,经常服食便能青春永驻,不然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哪里还能貌美如花、人见人爱?”
“是啊是啊!还‘来者不拒,大小通吃’哩!”花解语张口吐舌,作出一个恶心呕吐的表情。
美女蛇妩媚一笑,飞身窜入车厢。唐心早就听说过韩彻座下的“四大杀手”之一的美女蛇是个千娇百媚、古灵精怪的女人,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凝视着她。只见美女蛇年纪约莫三十二、三,瑶鼻朱唇瓜子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带着淡淡邪气滴溜溜转动,顾盼之间似能勾魂,一身紧贴肌肤的黑衣裹在纤细的身上,越发显得曲线玲珑有致、凹凸分明,实在令人不能不为她担忧,腰肢扭动间是否会将身子折成两截,又或一阵风吹来,便将她如纸片般掠上半空。
唐心忍不住失笑出声,目光一瞥间,倏然粉脸变色,如罩严霜。只见美女蛇纤腰一拧,毫无顾忌地几乎将整个身躯都如蛇一般粘在了韩彻的身上,嗲声嗲气说:“大少,几天没见,可想死奴家了!”
“咳咳!”韩彻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一脸困窘,“大美女,你少耍嘴皮子卖乖,你说,这几天你都在做什么?我吩咐你办的事情可曾办妥?”
“大少吩咐下来的事情,奴家何曾出过差错?”美女蛇又往韩彻靠近一些,“奴家疾驰数百里,大少不出言安慰倒也罢了,但总该让奴家喘口气吧?”
韩彻拧着眉又往边上挪了挪,苦笑着轻叹说:“你这次来,带来了什么消息?”
坏消息和好消息
“大少,打听消息可是来去如风那死老鬼的任务,和奴家一点关系也没有。”美女蛇尖声怪叫,随即又展颜一笑,柔声说,“不过奴家在路上曾经遇见过他,他说脚程不如我,让我先把消息带给大少。”
“大美女又说谎了。”百灵忽然伸出手指在脸上轻轻一刮,“羞羞羞!以来去如风的轻身功夫竟会输给你的飞行之术,打死我也不相信。一定是他偷懒,不敢回来见少爷。”
“死丫头,就你爱贫嘴爱多事。”美女蛇狠狠瞪了她一眼,“再打岔就撕破你的小嘴。”
百灵半闭着眼睛向她吐了吐舌头,韩彻立即沉声说:“行了行了,他要你带回来的是什么消息?”
“两条好的一条坏的,大少要听哪一条?”
“先听坏消息。”
“来去如风那老鬼说,沉寂已有多年的‘血杀’已重现江湖,而且还好像是为大少而来。”
“‘血杀’?”计无穷忽然长出一口气,张眼问道,“是不是传说中‘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孙血和孙杀孙氏昆仲?”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这世上有谁这么大的胆量敢冒充这两个杀人狂魔的‘血杀’之名?”
“这人当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连‘血杀’二人都甘愿为他效命。”计无穷苦笑着对韩彻说。
韩彻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缓缓问道:“好消息呢?”
“第一个好消息是,大少的生死之交、今生唯一的知己冷落今日已抵达湘境,不出意外的话,估计明日就能与大少会合。”说到这里,美女蛇媚笑如花,一脸狎笑地小声说,“第二个好消息嘛,奴家先要恭喜大少了。”
“什么意思?”
“恭喜大少很快就要洞房花烛、成家立业。据说‘铁扇门’门主铁飞花的女儿铁扇公主已看上了大少,扬言今生今世非大少不嫁,铁飞花已布下天罗地网,率领铁扇门数十位精英迎亲来了。”
“既是迎亲,为何还要布下天罗地网?”玉锦香忍不住愣然问道。
“小香,这你还不懂吗?”百灵掩嘴笑道,“铁扇公主是怕少爷死活不肯,学人家逃婚啊!所以布下天罗地网,以策万全。”
“这哪是迎亲,分明是抢亲嘛!”唐心嚼着糖葫芦,面无表情说。
三女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在等着看韩彻的笑话。
韩彻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又问道:“来去如风迟迟未至,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大少真是聪明绝顶,一猜即中。”美女蛇一翘大拇指,“那老鬼说他发现了另外一拨人行迹可疑,跟在他们身后查探究竟去了,不过是些什么人,他怕奴家跟他抢着向大少邀功,死活不肯明言。”
“他还怕你抢了他的功劳?他这是为了保险起见,怕你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这也是他为什么做任何事都绝不会出错的原因。”韩彻目光转动,沉吟着说,“你赶快与火狐狸会合,协助她摆出奇门迷阵阻挡住铁扇门的脚程,千万不能让她们和‘血杀’二人同时找上门来,仅仅只是‘血杀’两个狂魔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再加上铁扇门,只怕谁也吃不消。”
“嗯!奴家这就去办。”美女蛇趁着韩彻低头沉思的一刻,忽然“叭”地一声脆响,在他左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娇笑着迅速穿窗而出,双臂一展,人已飞上了半空。
韩彻伸手掩住脸上的红色唇印,尴尬地笑骂道:“这条死蛇,总是占我的便宜。”
唐心狠狠瞪了他一眼,粉脸含霜,不悦地冷哼一声,别转了头。
密谋
黄昏,晚霞散发出一道道妖艳的光圈,如洪荒猛兽般渐渐吞噬了残缺的夕阳,灾难般的黑暗即将降临人间!
西门来风步履匆匆,独自赶到书房。书房中所有的门窗紧紧关闭,他还未伸出手去,房门突然开了一线,他闪身而入,房门竟又已自动闭合。书房里光线阴暗,长案之后一人孤身而立,整个人都隐藏在阴影之下,唯一肉眼能辨的就是一头披散的黑发和一袭灰色的长袍!
西门来风倚门站立,低着头,垂着双手,再也不敢踏前半步,低声说道:“主人,属下无能,未能将韩大少留住。”
“当日本宫给了你们每个人一个锦囊,你们可有依计行事?”那人尖细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竟似毫无表情。
“属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依计而行,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西门来风暗暗吸了口长气,“十道圣手令中,如今已现其六,除了‘铁扇门’门主铁飞花和‘潇湘一剑断飞雨’肖剑飞二人未曾亲临,花二姑、霍大侠和知画大师都已受伤非轻,花二姑因弹琴而心力交瘁,霍大侠也伤在计无穷刀下,若无八日之功,万难复原。”
“知画大师伤势如何?”
“知画大师与韩大少比拼内功,‘青冥神功’为韩大少的‘紫气东来’先天气功所破,功力尽失,形同废人。”
“‘青冥神功’乃是天下第一邪功,当年武林九大门派合众之力方才将无名子活活累死,知画大师的造诣虽不可与之同日而喻,但以韩大少一人之力,破解‘青冥神功’当属不易,最轻的代价也得付出两成的功力,只要他的功夫得不到全面发挥,本宫的目的便已达到,其他人若再出击,就等于事半功倍。”说到这里,那人轻叹一声,颓然说,“只是如今正当本宫用人之际,无端损失了知画大师这个得力助手,细想起来,实在得不偿失。”他越说越气,骂道:“这都怪韩大少少不更事。”话声中,他忽然反手一斩,一道劲风破空而起,只听“咔嚓”一声,身后那张用坚实桐木制成的长案竟从中而断,裂痕平整,如同刀斩斧劈!
“主人,你终于练成了‘火焰刀’?”西门来风脸露喜色,失声轻呼。
“嗯!只是略有小成而已,若要大成还需一些时日。”那人淡淡说道,“本宫听说,白衣杀手冷落已踏入湘境,不日便将与韩大少会合,有了他,韩大少不啻如虎添翼,我们阻止他们前往唐家堡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当今之计,只能使用拖延战术,竭尽所能阻挠他们的行程,别让他们在最短的时日内聚集。你速速召回‘洪荒八丐’,加以重金委托他们狙击白衣杀手,不论成功与否,都须不留余力,拖得一时便是一时!”
“那么韩大少……”
“韩大少等人,本宫自有安排。”那人缓缓长出一口气,“他们所行走的路线都在本宫掌握之中,以他们的脚程计算,今晚他们应该落脚在乌鸦镇的‘这是客栈’,只要他们逗留一个晚上,便会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发生!到了那里,本宫的‘猎杀行动’才真正开始。”
乌鸦镇
“乌鸦镇”是湘道上贯穿西东的交通要冲,也是附近方圆百里之内的唯一一个镇子。据说数十年前,此地突然乌鸦聚集,成群结队筑巢安家不肯离去,自古以来都有“喜鹊报喜,乌鸦闻丧”的传说,当地居民却非但不以乌鸦为忌,反而将它们视若神灵,镇子也以其为名,人鸦和谐共存,渐渐形成一种奇特的俗情。但许多途经此地的过往旅人都嫌“乌鸦”不祥,宁愿餐风宿露也不肯在此多呆片刻而沾了一身秽气,是以“乌鸦镇”虽然占据着天时地利,却始终不能繁荣昌盛。
当地居民民风朴素淳厚,人们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规律,韩彻一行人虽在掌灯时分便已抵达,镇上却早已呈现出一种静谧和安详的景象,寂寥灯火中,唯见数只老鸦如守城巡夜的士兵在空中飞来飞去,偶尔发出数声沉缓却不聒噪的低鸣!夜雾迷蒙的街道上,盘桓着数只老鸦,闻得蹄声得得,竟不惊慌,慢条斯理地扑棱棱展翅腾空飞起,带领着马车来到了“这是客栈”的大门前。
“这是客栈”是“乌鸦镇”唯一的客栈,也是“乌鸦镇”里最具规模、最成样子、最有气派的唯一建筑,虽无高大华丽的楼阁、精致闲雅的庭院,也无粉漆白墙、镂金牌匾,但窗明几净、灯火通明,予人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奇怪的是,偌大一个客栈却连一块像样的牌幌子都没有,若非门前树立着的一块木板上潦草地写着“这是客栈”四个醒然入目的红色大字,谁都会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客栈内虽然灯光普照一如白昼,韩彻一走进去却猛然又顿住了脚步,一种异样的感觉迅速袭上心头——偌大一个客栈,此刻竟空无一人,安静到了极至,令人心生疑虑和惊悚,仿佛幽幂神殿,诸般恶鬼凶魔暗暗隐藏,充满了诡谲和恐怖的意象,这情形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三国鼎立时,诸葛亮大摆空城计,请君入瓮,将司马懿兵马一网打尽。难道这也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设下的局,等待他自投罗网?想到这里,韩彻瞳孔已逐渐收缩,心也已慢慢提紧。
就在这时,“呱呱呱”地传来数声鸦叫,一个全身着黑的男人慢慢从高高的柜台后面走了出来,看见他,每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几乎窒息。只见他身形枯槁,如同经年睡在棺材里的僵尸似的鬼气森森,有鼻子有眼的脸上却是疤痕满布,凹凸不平,就像是活生生地被人揭下了一层脸皮,竟将他的嘴巴也连着扯歪在一边,此刻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血红里渗出惨白,显得狰狞可怖,哪里有半分人的模样?一只骨瘦嶙峋的老鸦站在他的右肩上,侧着头,扁着嘴,一对乌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瞅着门口一群陌生的不速之客。
“啊……鬼,鬼啊……”唐心突然一声怪叫,吓得躲在韩彻身后,十指紧紧扯住他的衣襟,一张俏脸贴着他的背心,许久不敢稍动。
“小姐不用害怕,我不是鬼。”疤面人声音沙哑地说着,勉强露齿一笑,这笑容却又比哭更难看十分,“我叫乌鸦,是‘这是客栈’的掌柜。”
“天哪!”百灵跺脚大叫,“就你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尊容,三更半夜的跑出来已够吓人的了,居然还有个‘乌鸦’如此晦气的名字,什么样的客人也全都给你吓得半死,哪里还敢落脚打尖?怪不得你这里连一点生意都没有。”
“小百灵。”韩彻回头轻斥,“休得胡说!”
“各位不就是我的客人吗?”乌鸦丝毫不以为忤,声音中充满了笑意,“在我们这里,乌鸦被人奉作神明,一个人的名字能叫做‘乌鸦’,可是他这辈子最高的荣誉。”他凝目注视着韩彻,又说:“这位公子气宇轩昂、俊逸超群,莫非就是人称‘四绝公子’的韩大少?”
“你怎知在下名讳?”韩彻讶然说。
“实不相瞒,数天前我收到一封留书,并附银票万两,嘱咐我大少不日或经此地,当以贵宾之礼周全相待。”乌鸦歪斜着脖子裂嘴轻笑,“数日来我翘首相候,所幸今夜终于等到大少大驾光临,否则白拿人家万两厚酬于心难安。”
“寄柬留书?”韩彻狐疑着问,“如此说来,你也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乌鸦连连摇头,意示不知。韩彻忍不住回头看了计无穷一眼,计无穷向他微微点头,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这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果然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居然一早便已预知我们的行程路线,看来我们一切行踪都尽在他掌握之中。”
伊人眉锁春山远
唐心与韩彻阔别八年之后,今又重逢,虽只仅仅两日相处,一颗芳心却早已被他的才华横溢和无所不能的才艺征服,一路上撒尽了万般娇憨、使出了千种手段,死缠烂打地磨着韩彻述说这八年来所经历过的种种,今夜却一反常态,落座之后竟再不多看韩彻一眼,更不与他交谈。
用完晚膳,众人围坐在天字第一号客房,韩彻亲手沏茶,与计无穷东扯西聊,唐心嘟着小嘴,拉着玉锦香去了天字第三号客房,也不知是研究名大门派的武功还是倾诉女孩儿的心事。初时韩彻并未在意,继而才似稍有所觉,却百思仍不得其解,只是望着唐心的背影茫然出神。
花解语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隐隐看出了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悄悄一扯百灵的衣袖,低声问道:“小百灵,唐小姐怎么了?她今晚好像很不开心。”
“当然不开心了。”百灵侧目瞧了瞧韩彻,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唐小姐正在生气?”
“好端端的,她干嘛生气?生谁的气?”
“还能有谁?自然是……”说到这里,百灵的声音更低了,将小嘴附在花解语耳边窃窃私语。
“我明白了。”花解语仿佛听见了天底下一个最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喘着气说,“原来……唐小姐是在吃醋!”
“可不是嘛!”百灵忍着笑,一本正经说,“传说中才艺无双、**潇洒的‘四绝公子’,他不去占人家的便宜,别人就该吃斋念佛、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还让别人占了他的便宜?”她对着计无穷挤眉弄眼说:“计总管,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韩彻倏然欺身近前,伸指在她额头上打了个栗暴,笑骂道:“小丫头,你胡说什么?是不是要我把你的嘴巴缝起来,你才会学乖?”
“少爷要把婢子嘴巴缝起来本无不可,”百灵眨动着狡黠的眼睛说,“只是少爷写字作画的时候谁来为你研墨?弹琴的时候,又有谁来为你唱歌作和?非但自弹自唱很无趣,没了知音,那滋味可就更加的寂寞。”
韩彻为之气结,伸手扣住她的玉腕,将她拉至身前,另一只手往她腰间挠去。百灵怕痒,一边“咯咯”笑个不停一边扭动小蛮腰躲闪,故意大呼小叫说:“哎呀!救命,少爷占我的便宜……”
韩彻与百灵这般打闹嬉笑,他人早已司空见惯,视而不见,花解语早在一旁笑得打跌,计无穷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脸上也露出会心一笑。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唐心快步而来,双手叉腰,全然一副泼妇模样,却又双眉紧锁,就像是个逮住了丈夫在外拈花惹草的深闺怨妇,气咻咻问道:“你说,你和那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彻急忙松开百灵的手腕,一脸苦笑愣然问道:“什么那个女人?”
唐心脸罩严霜,嘟着小嘴不答。百灵却“噗哧”一笑道:“少爷又装糊涂了,唐小姐说的那个女人不就是美女蛇!”
韩彻瞪了她一眼,扬手往她额头上敲去。百灵早有防备,一闪身远远躲了开去。
“你说不说?”唐心理直气壮,咄咄逼人,“你心里有愧,不敢说是不是?嗯?”
“呃!我和她……这个嘛……不就是一场宾主吗?”韩彻一手覆盖住额头,习惯地用手指按摩两边的“太阳茓”,仿佛一个头两个大,疼痛欲裂。
“一场宾主?”唐心狐疑着说,“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韩彻不迭声说,“比你想象中还要简单一些,事实上,是你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
“你没骗我?”唐心眉头未展,“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话音未落,计无穷忽然袍袖一展,拂灭了案上灯火,客房中顿时变得一团漆黑,黑暗中轻轻传来他的声音:“大家都别说话,有点子来了!”
侠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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