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踏入陌生的国度
建明跟随车队进到了一个边陲小镇,建明不晓得车会开到哪里,于是找了个借口早早地下了车。
“这是一个富裕的国家。”建明刚到了镇子里,就做出了这个判断。建明站在小镇的中心大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体面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路上漂亮豪华的汽车悠闲地爬过,车窗里依稀可见的华丽似乎在自豪地炫耀小镇的富贵生活。脚下的这条大道虽然没有城市大道的那般宽敞,但在这个似乎到处都经过精心修饰的界面的围合中,这条大道更代表了社会整体的财富。这便是建明初入这个国度所遇到的第一个冲击,也让建明简单地推断了整个国度的富裕。
建明没有目的地走着,体会着小镇表面辉煌之下的生活气息。
大道两边间或的酒吧、咖啡厅和各式各样标价不菲的专卖店让建明有些怀念过去的日子。看着满街的珠光宝气,看着实实在在的财富堆积起来的文明景象,建明不知道这能否算是理想的生活,抑或不过是另一个封闭的视界而已。建明甚至有些迷惑,鲁丘曾经描述的关于这个国家的艰苦生活是否是真实的。
来到一个橱窗前,建明在精致的礼服中寻找着自己在橱窗里淡淡的影子,头发有些凌乱,胡子有些长,周身的衣着更是很难融入这条光鲜炫目的大道。橱窗里倒映着行人不住打量自己的目光,而回首之间,多少有些异样和轻蔑的表情。这些“文明”的人们虽然不会在正面对建明投以不屑的眼光,但却在背后不住地打量这个似乎站错了地方的身影,这让建明感到一丝不悦。建明打量着模糊的人来人往,不知道自己如何开始在这里的生活,而自己的肚子,已经在叫了。
犹豫间,建明的肩膀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建明转过身,看见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很不友善地瞪着建明。
“嘿,小子,走开了,滚回你们河西去,不买东西就不要在这里挡着路了!”
说完,抛了件东西给建明,建明下意识地接住一看,原来是一枚硬币。建明抬头看了看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顺手抛回了硬币。
“谢了!我不需要!”
然后转身向着未知的方向走去了。
刚才的一幕让建明着实寒心,原以为这会是一个理想的国度,或至少,在这个小镇上会有一个理想的氛围,但现在,建明不得不重新审视这里,不得不重拾自己有所懈怠的洞察力,去体会每一个眼神背后的含义。
建明来到一个相对简单的餐馆前,期望着口袋里的钱在几天的时间里能支付得起尚且过得去的伙食,直到开始了自立的新生活。建明上了台阶,来到了餐馆门前,餐馆的门没有像迎接其他顾客一样被打开。建明低着头推开了门,门后的服务生向建明投以异样的目光。建明轻蔑地微微摇了摇头。餐厅里的灯光昏暗且暧昧,刻意营造着矫揉造作的高贵和典雅,这在建明看来是愚蠢之极。这些看似优雅的推杯换盏透露出不可一世的傲慢。建明想起自己也曾这样的无知,但值得高兴的是自己已经跳出那个一叶障目不见天地的小视界了。建明没有走到座位上等待服务,而是径直走到服务台看了餐馆的菜单。建明口袋里的钱刚刚够一顿简朴的伙食,可是,今天的生活过去后还有明天的生活,而鲁丘赠与自己的这微薄的钱财必须要支撑自己生活一阵子,直到自己找到在这个国度里的开始。建明默默地走出了餐厅,背后传来服务生窃窃的讥笑。建明感到深深的孤独和巨大的生存压力,而作为一个没有身份的无家可归者,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强大的贫富差距和严格的私有制度呢?!
建明十分怀念丛林里的简单生活,自由、宽广和可预期的生活改善。而在这里,在这个表面堂皇的小镇上,竟然隐藏着深深的等级歧视,那些在建明背后投以异样目光的人,那个把自己当作乞丐的店主,还有那个冷漠的服务员都在表明这条街道上“高贵”的人们不会是小镇里唯一的阶层。
大道的尽头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平缓且清澈,建明抬头向河对岸望去,截然不同的景象映入了眼帘。这让建明想起了自己曾经短暂停留的小街,破旧、拥挤、局促、肮脏。
建明从附近的一座桥上慢慢地接近了这片黯淡的镇区,这是否就是那个店主说的河西。桥上,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防卫着每一个走向河东的河西人。
建明小心翼翼地从枪口下走了过去,对于自己这么一个连合法身份都没有的人而言,成为警察的注目焦点将意味着什么,建明很清楚。
河西是完全不同的气氛,建明在一家廉价的餐馆里点了这里最简朴的、仅够果腹的晚餐,从周围人的谈话中建明知道了河东就是富人区,河西就是贫民窟。建明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如此鲜明的阶层概念,在自己曾经的城市里,虽然也有富人,虽然也有穷人,但彼此的界限还未如此的深刻,以至于需要一条难以逾越的河流来划分。可事实上,这样的鸿沟已经形成了,建明回想自己的生活,自己曾经固执地营造那个与穷人们相互隔离的小视界,虽然,城市的富裕和贫穷并未像这里如此鲜明地区分着,但两个阶层孑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却是从未交融到一起。
想起白天所见的堂皇和闲适,想起自己曾受到的明显的歧视,建明不得不计划着继续找寻自己那难以名状的理想。
建明一边吃着饭,一边打量着周围的人们,听着他们的闲言碎语。“这大概就是穷人们的酒吧。”建明看着身边的人们喝着简装的酒,吃着朴素的菜,大声地聊着身前身后的大事小情。
“知道吗?!镇上又开始征兵了,听说前线失利,我们损失了不少人啊!”
“去他妈的,有种的叫河东的少爷们去前线,一到要死人的时候就找我们。”
“听说薪水不少啊。”
“你傻啊,送死去啦,给你再多钱有个屁用。”
“可是能不去吗?!河东的人都交钱,你我行吗,最后不还是得乖乖地扛枪。”
“唉,管他呢,干!”
“干!”
……
“这几天怎么没见你?”
“去医院了,小孩子发烧。”
“哦?!治好了吗?”
“好了,但就是麻烦死了,医院里人特别多,到哪里都要排队。”
“也是,我们河西的医院就这么一所,河东的医院条件好,但国家不给补贴,只有那些有钱的河东佬才去得起。”
“我们河西什么东西都差,学校差,医院差,治安差,卫生差。哼,镇长整天围着河东佬转,根本就不理睬我们。抗议过好多次,一点用都没有。”
……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建明从白天的所见所闻和这些人的片言只语中了解了这个镇子的结构体系。对比自己的城市,这是一个财富更加集中的社会结构。河东人过分地和蛮横地占有了社会的绝大部分财富,河东人享受着最好的医疗、教育、卫生、安全、文化等条件。河东人构成了小镇的政治、经济和主流文化的核心,左右着小镇的发展。而河西人,虽然人口远远超过河东人,但却拥挤在一个十分局促的区域中,从事着小镇上最脏、最累的工作,有些人甚至长期失业。小镇的社会保障是全民化的,无论是河西人还是河东人都享有小镇的公费医疗和义务教育的权利。这对河西人来讲,无疑是十分必要的,而对河东人来讲,小镇提供的保障系统实在是简单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河东人愿意花更多的钱接受更高质量的医疗服务,愿意花更多的钱送子女去更好的学校上学,这些对河西人而言非常高昂的花费在河东人眼里不值一提。即便是这样,河东人对河西人享受的保障服务仍颇为不满,认为河西人创造的财富远不足以支付他们所享受的,因此,河东人一直在向镇政府施加压力,力图削减河西的财政支出,增加河东的支出。
餐馆里充满了怨愤和无奈的情绪。对未来的无助和无望转化成了过度的抽烟、酗酒、漫骂、斗殴。河西在河东人眼里看来就是人间地狱。河西人仅仅处于勉强生存的地步,环境逐步改善的希望在河东人的极力阻挠下将日趋微弱。
河西与河东的界限又并非是难以逾越的,讨得河东人欢心的河西人也会成为河东人的偶像,进而也变成河东人。破产的河东人也会沦落为河西人。这便给了河西人一个冠冕堂皇的假象,社会是公平的。
建明疑惑地分析着贫穷与富裕之间的巨大鸿沟,和把这种鸿沟的存在说成是合理且公平的社会法则。大学的知识全然失效,面对这般千头万绪的混沌状态,河西人的麻木与得过且过和河东人的盛气凌人把建明推向了更浓的模糊中。
小餐馆里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建明意识到夜已经很深了。
河西的街道昏暗且凌乱,建明在小餐馆打烊后走到了空旷的街道上,这一夜不知能在何处度过。建明来到河边,坐在草地上看着河东辉煌的夜景。虽然自己现在几乎是一无所有,虽然连一个庇护的地方都找不到,但建明依然不能全然理解河西人对河东人的那种既羡慕又痛恨的矛盾心情。和鲁丘一起度过的丛林生活让建明变得无欲无求,河东的富丽堂皇不是活着的唯一目的,而河西人对未来的无助也正是建明力求想要改变的。到底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这个荒唐的体系这么稳定的存在?在这里,在自己曾经的城市,都是一样的困惑,一样的纠缠不清。
建明在河边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看着河东的光彩慢慢融入到渐亮的天空中,建明决定去找鲁丘的那个朋友,以崭新的身份开始自己在这个陌生国度里的全新体验。
经过两天的辗转,建明来到来到了鲁丘介绍的那个朋友所在的城市。
当看到这个城市栉次鳞比的高楼大厦,看到更宽敞流畅的大道和大道上更豪华的汽车,建明感叹到“这的确是一个富裕的国家。”
但“富裕的”并不等同于“理想的”。建明猜测,这里和自己曾经的城市和那个边境小镇一样有着相同的社会架构,包含着相同的问题和矛盾。
这个城市的表情十分清晰,没有人会误解。城市有着明显的分区,哪里是最富裕的人居住的地方,哪里是少数中产阶级的聚集地,哪里是最底层的贫民区,仅从区域的外表就可准确地判断。建明回想自己的那个城市,城市的表情还不像这里如此鲜明,但随着财富向极少数人那里聚集,自己的城市也会最终变成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建明坚信,这是社会的法则。
建明在一个贫民区里找到了鲁丘的朋友。
“我应该仇恨你。”一个中等身材、古铜色皮肤、目光犀利、言语斯文的小伙子。
建明知道两个国家还处于敌对状态,“是鲁丘介绍我过来的,我需要你的帮助。”
“鲁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当帮他的忙,你会开车吗?”
“会一些。”
“那好吧,你先在我这里躲几天,我帮你搞些证件,看看能不能再找份工作。”
“那太感谢了。”
“你应该感谢鲁丘,他救过我的命,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你们都是好人。”
“哈,头一次是别人而不是自己这么说,哈哈。”
建明是打心眼里感激鲁丘的这个朋友,自己这快30年的生活经历居然都不能让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存下去。“我的眼界是多么的狭窄,没有了父母馈赠的那些财产,我还能做什么呢?”
鲁丘的朋友给建明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建明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一桌的饭菜顷刻间被消灭干净,这到让鲁丘的朋友吃了一惊。“伙计,几天没吃东西了。”
“两天了,但是已经有几个月没吃到有滋味的食物了。”建明把自己和鲁丘在丛林里的生活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呵呵,你碰到鲁丘算是幸运的啦,他人很好,懂的东西也多。”
“是啊,我也这么想。”
“这几天你先在这里住着,不要出去,我给你去搞身份。”
第5天,建明拿到了全套的新证件:公民证,驾驶证,护照,银行卡。
“你不是特警吧。”
“我们是在社会的夹缝中生存的人,呵呵。明天你要去上班了,我们给你找了个清洁工的工作,包吃住,薪水不高,我们这些人也只能找到这样的工作了。”
“你们……?”
“哦,你不要以为仅仅我一个人就可以办到这一切。”
“谢谢,非常感谢!”
“不要总这么客气,说实话,我是不敢让你在我这里多停留,出去后不要说证件是我这里拿的,会坐牢的。”
“你这已经犯法了啊!”建明对这种行为比较担心。
“呵呵,你不也是吗?”鲁丘的朋友一脸坦然,看不出任何的心虚,“法律不代表一切真理,你我都犯了法,可是都不认为自己是错的,那是法错了吗?”
“不知道!”建明还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有不少,被抓住就当犯了法,没有被发现,还是按着自己的原则去做事。”
“噢……”建明本来就不太清楚的思维更加混乱了,“这是否就是德叔所谓的生活,”建明想,“真的到了生活中来,才发现,现实的问题远比我所想到的多得多。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执法者和犯法者。可真理到底站在谁的一边?”建明糊涂了。
“我们是游离在社会结构之外的人,生存全部要靠自己的奋斗,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法律不法律的,不过,做事要机灵一点而已。但有些事情关系正义道德的,我们是绝对不作的。”
“比如……?”
“欺人太甚、落井下石、见死不救……”
“不包括杀人吗?”
“不包括!”,坚决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