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迟疑,走到她面前,见她取了面巾,眼角荧荧有光,把盏斟酒的手抖个不停,酒泪齐洒,料知她的心思已是一塌糊涂,不能自制了。
正欲好言安慰几句,眼光触及她的右边脸颊,只见那道蜿蜒难看的伤疤被酒意充得红涨,就像一条张牙舞爪的丑陋蜈蚣,不禁大奇,暗想自己调配的三种消疤灵药,一为溃疤,二是生肌,三来去痕,均有神效,原先料想她每三月换药施治,应可彻底消去伤疤,还她原有的美丽,如今过去半年有余,怎的这瘢痕丝毫未消?
唐妙婉不擅饮酒,小半壶下去,已经醉眼朦胧,无力地斜靠床帐痴痴发呆。唐承欢虽从不饮酒,却也听说过举杯可以浇愁,情知她正全神贯注的陷入了回忆当中,也不扰她,出门上楼,在“永相忆”房内一阵翻找,只见自己费尽心思调配的消疤灵药原封不动的放在药材堆里。
他一阵迟疑,心道:“难道她不相信我的医术?”情知不是这样。这两年来与唐冷外出行医,名声渐起,有时江湖中人有了重伤疑症,不敢轻易打搅唐冷,便直接点名请他出诊,这些事他都曾和唐妙婉说过,料她不会怀疑药物疗效。再看那张简陋的小床,本是为看守丹炉的童子间中小憩所设,唐妙婉不去睡那软和宽敞的大床,日日守在这里炼制药物,不难看出她内心是多么想要消除瘢痕,还原美貌。
“那她为何不用我给的药呢?”他自小便知女人的心思从来都是变幻莫测,若不肯和人直说,就只能靠观察对方的言行细节加以推断。当下将药袋放回原处,回到楼下房中。
唐妙婉喝得太猛,酒力上冲,吐了一地。此时已蜷着身子横躺在床上。唐承欢摇头暗叹,去外面拿来扫帚,打扫地上的秽物,耳听她断续抽泣,时而夹杂着低声轻唤“娘……娘!”不由得被她引得鼻子发酸,想起了小娘唐菊的怀抱,心道:“原来妙婉是想起她娘了呀!却不知她说二舅害死她娘,又是怎么回事?”
他将房内打扫干净,回头见唐妙婉应已睡了过去,但却不停地低声呓语,暗暗告诫自己道:“酒可不是好东西,竟会教人这般神智混乱,我以后万万不能沾染!”
他扯过被子给她盖上,正欲回去,忽听她在梦中哭道:“娘啊,娘啊,他们个个都好凶,我不要报仇了,你快来接我离开这里呀……”说到这里语声完全模糊,听不清后面说些什么。他听得又是伤感又觉好奇,心想既然她在说着梦话,自己何不趁机听听看,说不定能知道她娘究竟是怎么被人害死的,到那时或可想想法子化解这段恩怨。
他打定主意,静静蹲在床边,瞧见唐妙婉眼珠频动,显然正在做梦,等了片刻,见她鼻息渐匀,不再呓语,心想她已睡得沉了,多半不会再说梦话。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忽听唐妙婉咯咯笑了一声,回头看去,见她依然睡熟,面上带着笑意,断续说着梦话,什么“他武功好,长得俊”,又什么“你想嫁给他,可要先问我同意不同意哟”,含含糊糊,又时不时嘻嘻发笑,不知说的什么意思。
唐承欢剑眉微皱,听她又说道:“……他又善解人意,还亲自为我调药去疤……”不由得大奇,暗想刚才那段含糊不清的梦话竟是在说他,这一分神,唐妙婉接下去说了什么没能听清,只听到最后一句:“外面的世界又大又可怕,我一个人也不识,又能去哪里?”说着呜咽数声,渐渐寂静无声。
他的心猛然一酸,想到:“妙婉爱惜自己的容貌,暗中一定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漂漂亮亮的去外面的世界走上一遭,但她在这唐门中孤独得久了,身边又没有亲戚朋友关心,竟令她对与人打交道生了恐惧,更别说去面对外面的花花世界了!她不用我给的药,多半就是在心里恐惧将来未知的日子!”他又想了想,觉得自己所料不错,回到楼上将那三包药物拿了下来,放在唐妙婉枕边,这才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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