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感释怀,一搭眼瞥见白玉堂舒适的卧姿,身体也渐放松下来。白玉堂却在这时睁开了眼,一上一下,正与他四目相对,所有神思竟皆收入对方眼底。
他张了张嘴,话却没说出口。白玉堂凤目微挑,忽地坏笑,“怎么?是要向五爷说声谢字么?”意有所指地说着,双眸却没有印染出一贯的戏谑笑意,不着痕迹地将对方神情一丝不漏收入眼中,语音一顿,又接口道,“白爷爷有要事在身,昨夜才会放过那只猫儿,不过,日后可要一并补上---”
被他说中心思,展昭只好做出一贯的充耳不闻,捉着一句开口问道,“要事?难道你已经见过太后了?!”
他急着叉开话题,并没注意白玉堂神色异常。一闪而过的了然,还有宽落白袍下慢慢放松的握拳的手。尽管证实了自己中所想,白玉堂心中仍是酸涩难挡---
“只管等好消息便是!”自信满满地笑语,移开视线望了远处,惟恐心底的邪火不慎烧漏半分---
展昭眉心微蹇,心思却还在退婚一事上,他自然知道皇权至上的威严苛刻,尊卑体面之事非同小可。直截了当拂了圣意也罢,这事怎么说都是先应下,后反悔。当真能如他所说简单化解?
提起酒坛,仰首饮了一口,却喝急了些,忍不住咳了几声---
白玉堂一把抢过,送到自己唇边,“好酒当痛饮!可惜,你这猫痛快喝酒时却从没什么痛快的心境!昨夜贪杯,又是为了什么?!”
展昭并没回答,眼神眺落在山外一片郁郁苍青之中---
“适才,我去城外送贺将军。他已经启程回边北---”
白玉堂起身,临风而立,没有说话,连灌了几口,冷笑道,“君之道,诚如是乎?!”转身看向展昭,忽然问道,“猫儿,说实话,你从来没有后悔过?”
展昭看着放在一旁的画影,拿在手中端详片刻,霍地抽开,半截雪冷青光映亮了他半边脸庞,“剑是好剑,要看跟在何人手中,用在什么地方!”唰一声脱鞘,破指长空,“它染的是何人的血,催的是何人的命!万物皆有魂,只要它对得住天地良心!”
凝视剑身半晌,复叹道,“只可惜剑术再好,所杀之敌也仅有限,指挥千军万马,驱逐鞑虏,势震关戎,才称的上气贯长虹!”
白玉堂受他所启,心胸激荡,扬眉一笑,“莫拿五爷的剑耍!猫儿,自当了官你的剑已久未放开了饮血,可不知还能挡的五爷几招?!”
言罢起脚一踢,足边湛卢朝展昭直飞过去,展昭身形疾起掠下,扬手抛出画影,那厢白玉堂如大鹏展翅,已然自屋顶纵出,两人在半空中接过各自的剑,几是同时转身,‘丁当’连声,画影湛卢短兵相接,火星四溅---
兰若立在窗前,看着院落中一红一白两条人影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剑气破空,酣战正足。直打得暖阳西下,老桂树下,都镀了一层晕红。两人剑法越施越快,落花纷飞,剑气浸脾,她不由看得痴了。不知何时,两人停了手站在树下,红衣人正弹去白衣肩头的落叶,白衣却转而捉住他的手。她敛眉,伸手合上窗。
展昭此时自知不妥,抽出手来。白玉堂的眼神却逐渐炽烈,带住他腰已然攀上,顺着他肩头一路扣到颈后--
感受到脑后强势到几近让他窒息的禁锢,展昭心中一惊,这才觉出白玉堂的神情有些不同寻常,他说不出是什么,却几乎能将自己湮毙其中---
运了三成力握住他臂一推,说道,“今日十五,我请了一日假,大人已着人在府内置了酒菜,今夜一起回府过罢。”
白玉堂恍然惊醒,后退一步,应了一声,眼神仍锁在那人面容上,听他催道,“走吧,大人他们该等急了---”
“猫儿,你先去!”回过神,白玉堂笑了笑,抬起沾了酒的衣袖,“一身的酒气,白爷换了衣裳再说!”
展昭也是为解一时窘境,并未多言,转身先行。看着他的背影,白玉堂的目光愈渐深邃---
就是这具瘦削躯体,无数次上高山,下绝壑,涉深水,步栈道。眼前人却有过人的韧力,披星戴月使他更有星月的幽光,风霜满途更使他清逸得如金风玉露,而且依旧挺拔如松。
永不褪味的如玉温香,还有永不褪色的濯然傲骨。
相伴相偎间,不觉已相思难偿,欲壑难填。适才,竟差些控制不住自己!留在他脖颈上的几道指痕,就是证明。如果再用力一些...
白玉堂闭了闭眼,身上怵然已是一层薄汗。
什么时候,引以为豪的自控能力会在不经意间塌崩瓦解,那种令他狂燥的,要求全然相属的霸道心思一味的日益频密,与日俱增,稍不留神,便是走火入魔---
他不舍得退开半分,却也不能再近。险过几处埋伏,硬闯几次恶战,相聚共度的时日一天一天的增,触手可及,渴望却日渐浓烈。狂傲如己,从不曾想过,爱到至深,凭是谁也无法掌握。
也许,自己是中了蛊了。
真正的蛊是下在心里的,早就布于眼前人的一怒,一笑,一举,一动,一回眸,一弹指间。
生命本就是一弹指的事,更休说是相思了。
此时可做的,惟有珍惜眼前人---
于我一生,与你一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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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整理一下衣衫,入了衙门,与迎面走来的吴嫂打个招呼,吴嫂边走边笑道,“展大人,今年可是在府里过了,厨房里呀,都准备齐了!”
心内一暖,至进了前厅,唇角仍带着笑意。包拯与公孙正在说话,见他进来,公孙看了一眼,“展护卫,白护卫呢?”
“他晚些来。”展昭行了礼,一眼扫到公孙面露踌躇之意,方要询问,“先生---”
“展护卫!”包拯走上前来,抚髯一叹,“人算不如天算,方才宫内来了懿旨,要你和白护卫立即进宫晋见鸾驾!”
展昭一怔,随即打趣道,“展昭还以为何事能让公孙先生愁眉不展?大人放心,不过几里路程,来回也快。”
见公孙颔首微笑,展昭亦回之一笑,提剑起身,“玉堂少时便回,先生可告之。大人,属下先行!”
包拯点头,他走到门外,忽听包拯唤道,“展护卫---”
蓦然回首,见包拯已跨出门槛。展昭以为他有话叮嘱,留神听着,包拯却只言道,“快去快回---”
落日余晖透过庭前枝叶洒射下来,有几缕正落在他额前眼角,将脸偏了一偏,正瞥见包大人鬓侧的一丝银发,他以为自己眼花,就了光线再看时,公孙先生的脸隐在门影中,看不清楚。而同样矗立门前的开封府尹,一向刚正威严的模样,此时也只是殷殷盼询的普通慈父罢了---
“是!”
收回目光,展昭点点头,握紧了剑,转身行去---
--待续
如果没有其他干扰,下周会出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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