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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范门四将

纪空手的眼芒如电,锁定住愈逼愈近的滚滚气浪,漫天黄土遮迷不住他的双眼,透过这雾一般的虚空,他甚至看到了另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睛。

那是韩信的眼睛,深沉得如夜幕下的苍穹,让人永远无法测度到他的内心,那眼睛里所带出的无情,犹如冰源上刮过的寒风,不仅冰寒,而且彻骨。

纪空手不再犹豫,暴喝一声,迎前一步。

只踏出了一步,纪空手蓦觉天地乍变。风动,云动,风云在刹那间涌动,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暴风雨之中,承受着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劲气。

“呀……”他怒啸一声,横刀斩下,迎着这气浪的最前端,挺身而去。

“隆隆……”

惊响骤起,爆炸连连,惊人的刀气如巨斧一一劈下,那气浪如水流般竟然斩截不断,气势不减半分,直向纪空手撞击而来。

纪空手避无可避,脚步一点,人已纵入半空。

他的速度之快,快逾电闪,人在空中盘旋,更如猎鹰般虎视眈眈,企图在乱局之中寻求一点稍纵即逝的反击时机。然而,他失望了,他所见的,依然是一片层层气浪,依然是一片漫漫黄沙。

气浪还是那股气浪,黄沙还是那些黄沙,当气浪裹挟着黄沙袭卷到纪空手的脚下时,竟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如恶兽的大嘴,向空中飞扑而去。

纪空手大骇之下,强行提气,意欲在空中换位移形,同时间刀气贯出,如山岳压下……

“轰……”

两股巨大的气流终于在半空中激撞,虚空变得喧嚣不堪,千万道劲气如洪流飞泻,撕扯得这天地间的一切不成模样。

纪空手只感到胸口一闷,一堵气墙仿如压在自己胸口一般,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当他正要俯冲而下时,只听得“咯……”地一声轻响,他体内的劲力顷刻间变得空荡荡的,身形顿时轻飘飘地倒栽而下。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知道自己的心脉终于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断了!这已非人力可为,惟有认命!

坠下的身形已如柳絮,完全处于一种失重的状态,惟一清醒的,是纪空手的头脑,他正感觉到自己的生机一点一点地流失到体外……

在纪空手的这一生中,曾经有过不少的奇迹,他的名字就像是传奇的化身,上演着一次次让人不可思议的辉煌,然而,这一次,他已明白,纵算是再有奇迹发生,他也不可能生还于世。

“轰……”

气浪的余劲再一次撞向他的身体,他的整个人一弹而起,竟然向悬崖飘去。

人如断线的风筝般跌飞,但纪空手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笑?但每一个人都看到他的身影依然飘逸,仿若得道者飞升而去。

意识正渐渐远去,残存在纪空手头脑里的思想,也放飞于天地。然而,当他回光返照的那一刹那,他分明听到了吕雉与红颜撕心裂肺的惨呼声,还有一声响彻山谷的狼嗥。

身体在急剧地下沉,心也在急剧地下沉,天地仿佛在这一刻间沦陷,就像鸿蒙未开的宇宙荒原。

海江与江海去了,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范增来了,来到了赤红如海的枫叶店。

枫叶如诗,枫叶如画,换作平时,范增目睹车外这片迷人的风光,必定诗­性­大发,然而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了这等雅兴,只是拿着手里的一幅画,怔怔地出神。

画像中之人正是卓小圆,笑靥如鲜花绽放,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媚,虽然肌肤画得不如真人柔滑水灵,但线条­精­致,笔法柔美,与真人有着几分相似,可见画图的人颇费了几番苦心。

这是范增这些日子来凭着记忆所画的,虽然自己因为这个女人惨遭驱逐,丢掉了一世功名,但在他的心里,并没有半点记恨,反而对她更生刻骨铭心的思念。特别是想到卓小圆出浴时那动人的一幕,范增便痴了,醉了,心中忍不往长叹:“如能拥佳人同眠,便让我立刻去死也心甘情愿,哎……”

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美的。这是男人通常的心理,何况卓小圆的美本就无可挑剔,这就难怪名士范增多风流了!

然而,范增虽然好­色­,却绝不沉迷于女­色­,这些日子以来,他想得更多的,还是当今天下的未来形势。

按理来说,他既遭项羽放逐,考虑这些大事未免多余,然而他从种种迹象中看来,自己未必失宠于项羽,此次放逐,也许只是项羽所用的攻心之计。是以,他一路东来,只是令自己的车队缓缓而行,竟将这次放逐当作一次游山玩水的旅行。

他的确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以他的年龄与数十年修养而成的静心功夫,就算卓小圆施以暗香,他也绝不至于做出偷窥春­色­这等丑行。他之所以这样做,其实只是顺水推舟,以释项羽心头之疑罢了,这份良苦用心,只有他自己知晓。

事实上他早就听到有关自己的谣言,也知道项羽对自己起了戒心。范增表面上十分平静,其实心里早就开始盘算着如何应对项羽。当他那晚行至小院,听到卓小圆焚香沐浴之声时,一来他确实痴迷于卓小圆,二来他听到了项羽悄然而至的脚步声,当即灵机一动,这才­干­出了偷窥之事。

这样做的好处,可以尽去项羽对自己的戒备之心,范增知道项羽同样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自然懂得一个心怀叵测之徒必然不动声­色­,处处处心积虑,瞻前顾后,以防动机暴露。像这一类人,平日不喜张扬,行事藏头露尾,绝对不会因小失大,做出偷窥之事来。而自己一旦做了,虽然背负好­色­之名,却可以借机表明自己的清白,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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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范门四将(2)

这绝对是一个明智之举,而且绝无­性­命之忧,因为范增清楚,真正犯忌的事情是背主弃义,偷窥春­色­还不至于让项羽杀掉一个他所倚重的谋臣,就算将他放逐,也只是脸面上一时过不去,一旦前线军情紧急,项羽自然会急召他回军中效命。

想及此处,范增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得得……”马蹄声清脆起来,显然是进入了枫叶店,铁蹄与石板踏触,令长街似有些微震动。

“相爷,前面就是五湖居了,那里的厨子原是宫廷里的大厨,做得一手好菜,咱们是不是就在那里打尖歇息?”说话的人叫范同,是范府的管家,跟着范增十几年,是以并不拘谨。

范增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道:“算了,老夫此次是以放逐之名回乡,不宜过于张扬,还是过了枫叶店寻个僻静小镇打尖吧!”

“是!”范同不再说话,指挥马队缓缓从长街而过。

范增坐在车中,悠然地闭上眼睛。

对他来说,这是他第三次来到枫叶店,是以他对枫叶店并不陌生,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再走两百步,就是枫叶桥,五湖居就在桥的那一端,那里无疑是整个镇上最热闹的地方。

熙熙攘攘的人流,扑鼻而来的­肉­香,拉长嗓音的叫骂声……组成了一幅闹市图画,在范增的记忆里,一切犹在,让他的心里蓦然涌出一种亲切感。

然而,就在此时,“希聿聿……”一阵马嘶长鸣,整个马队戛然停下。

范增心头一紧,惊坐而起,喝道:“范同,出了什么事?”

范同人在车外,声音变得很紧张,显得有些惊慌道:“相爷,桥上有人拦道!”

范增的心“格登”一下,暗叫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当即掀帘来看。

但见百步之外,枫叶桥上,一个孤傲的身影昂然挺立,双手紧抱,衣袂飘飘,一把长剑抱在胸前,剑未出鞘,但周身散出一股无形的杀气,直透人心。

范增冷冷地盯注了半晌,眼芒一寒,又审视着长街上的情况,刚才热闹的长街,在一刹那间,变得静寂无声,人流纷退,如潮水般涌向长街的两边,使得车队与枫叶桥之间,腾出一段百步距离的空间。

对于范增来说,这种场面是他此次行程预料中的事情。以他的身分地位,的确是很多人心中的刺杀目标,为了防患于未然,他设计了不下三种应变方案,以确保安全。是以,当这种惊变骤起之时,他丝毫不慌。

让他感到有些诧异的是,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人立桥上,竟然是公然行刺,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此人初出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二是此人有所凭恃,浑然无惧。

远远望去,那人气势沉凝,如高山岳峙,的确有剑术名家之风范,但范增还是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认为敌人的­精­锐主力其实正混迹于人流之中。

这才是让范增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小隐隐于山水之间,大隐隐于市,但凡智者,谁都明白隐于人流之中才是最好的举措。真正的隐者,就如寻常百姓一样,锋芒内敛,纵然与你相对,你也根本识不破他的底细,身为名士的范增,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就算范增明白这个道理,要想在这成千上万的人中寻找到真正的敌人,也是白费心机,惟一的办法,就只有让敌人自己跳出来。

“范同!”范增的眼睛紧了一下,叫道。

“在!”范同趋近车前道。

“通知车队继续前进!”范增冷然道:“老夫倒想看看,是谁敢拦老夫的车队!”

范同怔了一怔,赶紧点头道:“是!”当即站直身子,大手一挥,车队又缓缓地动了起来。

居高临下的无名看着重新蠕动的车队,神经开始一点一点地绷紧,他已经感受到了大战将临的那份紧张,更看出这绝不是一场寻常的狙击,而是真正的血战、恶战。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征兆,是因为那两辆紧随范增的车驾重帘紧闭,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任何虚实,但他却感到在那重帘之后,有两双眼睛正盯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包括无形却有质的气机。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让人觉得似乎不可思议,但对于每一个高手来说,只要能将自己体内的潜能激发出来,这并非不可办到,这其实就是高手特有的直觉。

无名当然是一个高手,而且是超一流的高手,是以,他的直觉不仅敏锐,而且准确,当他静心下来的刹那,周边一切动态的东西也相对静止,只有敌人若隐若现的杀机非常清晰地印入他的心中。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车队在一步步地前移,杀气也在一步步地紧逼!虚空中充斥着不断加强的压力,密度之大,就连空气也难以挤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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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范门四将(3)

无形的敌人,无形的杀气,长街上,小桥头,一切看似无形,却充满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

车队在三十步开外停下,再一次与无名形成相峙。

这一次轮到范增有一种失算的感觉,当车队行进在人流之中时,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与自己的卫队随时作好了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在他的预想中,敌人在百步之外,就开始出现,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从而为同伙创造有机可乘的机会。

然而,这一幕并没有发生,一切显得那么平静,反而让范增有手足无措的失落感,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敌人,并不是头脑简单之辈,宁静之下必定暗藏着更大的杀机。

他缓缓地把手伸出车窗之外,做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范同一脸肃然,当即翻身下马带着身边的三个人向桥上走去。

这三个人都是追随范增多年的家将,一个使锤,一个使刀,还有一个却是赤手空拳,三人年龄相近,身形剽悍,脚踏长街,发出“咚咚”之响,显得颇有气势,三人紧跟范同而行,所过之外,人流纷纷向后而退,

这使锤的名叫范十一,使刀的叫范九,空手的那位叫范五。范增门下的亲信,以数字排名,数字越大,排行也就越靠前,而不是以武功的高低来排名。这三人无疑是范氏门中的­精­英,与范同一起,并称“范门四将”!

这四人既出,范增的随行卫士们无不凛然,在他们的记忆中,很少看到这四人同时出手,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况,那就证明范增非常重视桥上的那名剑客,至少,已将他当作劲敌来看待。

昔日起事之初,范增受命入赵联络义军,半途遭大秦名将凌宇率三百勇士伏击,当时范增的身边,就只有四大天王随行,而凌宇本是当世一流剑客,手下三百勇士又尽是师门子弟,那一战拼杀下来,甚是惨烈,最终以凌宇战死、范增诸人一行全身而退而告终。事后,范增论功行赏,发现四人身上的伤痕共计一百七十三处,不禁叹曰:“这哪里是人,乃是真正的不死之神!”

能够得到范增如此评价,可见“四大天王”在范增心中的地位,同时亦看出这四人绝非江湖中的一般高手可比。

但无名似乎并没有将这四人放在眼里,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上一眼,只是半低着头,依旧双手抱剑,俯视脚尖,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镇定。

眼见范同等人一步一步逼近他十步范围之内,无名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眼芒如利刃划过虚空。

范同心中陡生惊意,似乎没有想到无名的目光竟然如此锐利,­精­光乍现间,显示出纯厚无比的内力。他当即停步不前,双手抱拳道:“在下范同,此地正是闹市长街,想请阁下借一步说话!”

“不必!”无名冷然道:“以你的身分,还不配与大爷说话。”

范同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轻视自己,强压怒火道:“哦?这么说来,倒想请教阁下高姓大名了?”

“我这人最怕的是鬼魂缠身,是以杀人之时从不留名。今日你我是敌非友,这姓名不留也罢!”无名淡淡而道,依然是一脸傲意。

“看来你很自信。”范同冷笑一声道:“你我之间还没有交上一招半式,你就自以为已稳­操­胜券,未免太托大了!你为什么就不问问大爷我姓甚名谁,再说这些狠话呢?”

“我不必问。”无名冷然而道:“你既是饭桶,想必也没有多大的能耐,还是识相一点,滚回去让范增来见我!”

他指名要范增出马,看来的确是来找麻烦的。范同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已知善者不来,当下“锵——”地一声,拔剑而出。

“我这个人挺识相,可就是这剑不识相,偏偏要和你比个高低,我看你还是亮兵刃吧!”范同沉声道,向前踏出一步。

无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芒中透出一股无尽的寒意,令范同的心速顿时加快:“你用剑?”

“是!”范同几乎是硬着头皮答道,不知为什么,当他的目光接触到无名深沉无底的眸子时,心里竟生出一丝惧意。

这在范同的一生中并不多见,他自入江湖以来,出生入死,历大小战役一百二十七起,还从来没有未战先怯过,但今天他突然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兆,总觉得自己有些流年不利的味道。

“你不该用剑!”无名道。

“为什么?”范同仰起脸道。

“因为我用的是剑!”无名的声音很轻,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震慑力。

范同刚想笑, 却听得一声清脆的龙吟之音骤起,无名已拔剑。

无名拔剑,人却未动。他拔剑只是传递一个信号,龙吟之音未灭,从人流中突然闪出五道鬼魅般的身影,却用不同的兵刃、从不同的角度构成一个联合的杀阵,向范同等人疾冲而来。

这杀阵有一个名目,叫“五子登科”,正是连环五子得享盛名的最大本钱,据说连环五子单对单的打法实在平常,而他们能在黑道中成为一流的人物,可以说与这套阵法有着莫大的关系。

连环五子以金、木、水、火、土这五行之名为姓,其实也是因为这套阵法暗合五行生克之理,无论在步法上,还是兵器配置上,都充分考虑到五行之间的关联,以期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是以,当连环五子对范同等人分而围之、形成夹击之势时,四大天王无不感到自己的周围有一股压力存在,迫得他们必须出手。

范五选择的对象是水三。水三是空手,范五用的是一双铁掌。两人以掌对拳,倒也般配。然而水三只接了一掌,身形一移,迅速与木二换位,还没等范五回过神来,木二的红木棍已幻出万千棍影,已经扑天盖地而来。

“五子登科”,本就以步法见长,练至纯熟时,通过­精­妙的移形换位,可以让五个人形同一人出手,端的是妙不可言。无名看了片刻,心中却在叫糟,因为连环五子的身法固然­精­妙,以奇见长,可惜功力尚缺火候,一旦四大天王稳扎稳打,不被幻相所惑,那么连环五子落败就是迟早的事。

他与连环五子只是因为一时的利益走到一起,并无任何的交情,按理说,人为财死,纵算连环五子就此而死,无名也大可不必自责。但对无名来说,一旦连环五子过早落败,必会影响到双无常的出手,这样一来,仅凭自己一人之力要想制造乱局,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第十三章

无名紧了紧手中之剑,心想:“如果我亲自出手,再加了连环五子,当可在十招之内取敌首级,然而我的目标并不是眼前的这几个人,过早出手势必会暴露自己的实力,到时候难取出其不意之效。”

他此刻颇有些左右为难,无奈之下,只有静观其变。

双方交手到三十招后,战局大变。连环五子的身法虽然­精­妙,但在四大天王合力破解之下,已渐落下风。就在此时,范五又与水三照面,突听“哧……”地一声,一口唾沫如飞弹般从水三的口中激­射­而出,距离太近范五己避无可避,“哎哟”一声,昔日曾力敌百人的战将顿倒地身亡。

一口唾沫竟然能够置人于死地,当真是骇人听闻,何况对方还是身经九死一生的范五?可谁又想到这唾沫之中,暗藏着一支黄豆大小的菱形镖,而镖身之中有一个空管,管中既有爆炸装置,又注有一滴丹顶红,一入人体,见血封喉。那范五纵有九条命,也敌不住这一口唾沫。

范同等人又惊又怒,又带着几分莫名其妙,同时发动新一轮的攻势。连环五子顿时被笼罩在刀光剑影之中,刀、剑、锤三者联手,疾卷起惊人的杀气,在这长街之上爆闪出无数个气旋,如潮水般汹涌,即使是站在十步之外的无名,衣袂与长发亦随风乱舞,两边的人流禁受不住这劲风的吹袭,再一次纷纷后退。

交击声不绝于耳,飘忽的身影交织窜动,根本无法辨清哪是范同等人,哪是连环五子,只感到七八条如鬼魅般的影子在云团雾里狂舞。

激战正酣,但无名的目光始终盯住着数十步外的范增以及他身边那两辆重帘的车驾。

范增看着这一场恶战,脸上似乎是无动于衷,但心中却有几分疑惑。他人虽不在江湖,却对江湖上的人与事并不陌生,他已认出对方正是黑道中的连环五子。

“连环五子一向是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投靠了谁,然而看今天的这种形势,他们的行动颇有组织,难道说他们此次竟是有备而来?”范增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两辆大车,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这两辆大车之中,究竟有什么秘密呢?这只有范增才知道。

范增心里十分清楚,狭路相逢,双方比的就是实力,只有暂且隐藏实力,伺机而动,才有可能给予敌人的致命一击。所以,他不急,一点都不急,即使四大天王已折其一,他也只是隔岸观火、静观事态的发展。

“哎呀!打死人啦……”从不远处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惨呼声,范增循声望去,却见距离自己不过数步远的人流有一些­骚­动,一男一女撕扯着挤出人群,好像是夫妻之间的闹架般,甚是热闹。

范增哪有闲心观看热闹,手势一抬,当即有几名侍卫迎了上去。他眉头皱了一皱,刚刚回过头来,却突然感到有一滴湿漉漉的东西粘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顺手一抹,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心中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血!是血!只有人血,才有如此浓重的腥味!

他猛然回头,只见刚才还在惨嚎的女人,浑如一头母夜叉般,手持木钩,旋飞了一名侍卫的头颅,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泪水,有的只有浓浓的杀气。

范增心头一亮:“黑白府的双无常!”他之所以敢如此肯定,不是因为他见过他们,而是从他们手中的兵器上作出的判断。

他不由得感到有几分诧异。连环五子与双无常都是江湖中独来独往之人,虽然武功­精­湛,但敢向流云斋挑战,未免太胆大了一些,除非他们的背后真的有人撑腰。

当今江湖之上,无论在声势上,还是在实力上,敢与流云斋抗衡的只有刘邦的问天楼,难道说那位静立桥上的剑客,真的是问天楼的高手?

范增缓缓地回过头来,不再理会双无常与侍卫间的厮杀,重新将目光盯视在无名的身上。

“此人既是问天楼的高手,那么他会是谁呢?”范增沉思片刻,蓦然想到了什么,惊道:“难道他就是龙赓?”

龙赓无疑是当今天下风头最劲的剑客,有关他的传说,实在不少,然而很少有人亲眼目睹过他的真容。范增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项羽提起过他的名字,以项羽的武学修为,尚且对此人钦服不已,范增自然也就留了个心眼,记住了这个名字。

如果此人确实是龙赓,那么眼前的这一切也就不难解释了,因为只有龙赓,才会自视清高,公然行刺。

“呼……”雄无常的银钩一闪,击毙了一名侍卫之后,几乎可以直面范增,而此时的雌无常木钩幻化数百道虚影,将飞涌而来的侍卫尽数拦在自己身后。

对双无常来说,这的确是一个诱人的机会,只要将范增制服,这笔买卖也就十拿九稳了!

他们身在江湖,当然知道流云斋的势力之大,根本不是他们这号人可以惹得起的。但对他们来说,范增此行所带的财物实在是非常的可观,是以他们不想错过。

俗话说“人为财死”!双无常却不是这样要钱不要命的人,如果说范增此时还身居相位,又或者没有无名的出现,当他们知道这批货的主人就是范增时,他们也许会选择放弃。然而,当这两种情况都成为现实时,也就难怪他们要心生侥幸了。

既然已下决定,他们出手绝不容情,毕竟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是以他们没有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战机。

此时的雄无常,距离范增最多不过两丈,而两丈的距离,正是雄无常手中的银钩攻击的最佳距离。雄无常当然不再犹豫,暴喝一声,银钩如弯月升起,寒芒若月光倾洒整个虚空。

气旋在钩尖涌动,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这绝对是致命的一击!

范增依然是背对着,脸上显得极为平静,他的神态似有几分悠然,仿若观花赏月,浑然不觉背后袭来的杀机。

杀机暴露于雄无常的眼神里,也暴露于他的银钩之上,他整个人就像一头出击的猎豹,面对猎物充满着势在必得的信心。

这一击的气势之烈,宛若横掠沙漠的风暴,似乎可以将眼前的一切吞噬毁灭,让人一见之下心生恐惧。

银钩以电芒之速划过虚空,越来越近,但范增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毫不在意,反而脸上多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是那般的宁静,那般的优雅,不失半点名士风范。

一丈五……一丈……五尺……距离在不可思议的速度下缩短,银钩上的血腥也愈来愈显得真实,但就在这一刻,一阵莫名的风生起,卷起了范增身边一辆马车的重帘。

换在平时,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细节,“风卷重帘”,是诗人笔下的一幅画面,一般的人通常都不会去注意它,然而对雄无常来说,这不是一个细节,而是一种异变,一种绝不寻常的异变。

就在他心中一颤之间,那重帘卷起外,突然多出了一只手,沉稳有力、速度奇快的大手。

这只手出现得诡异而及时,仿佛一切都经过了严密的算计一般,就在银钩仅距范增背心不过七寸处,这只手已横在当中。

“啪……”大手拍在银钩之上,竟似成了一只粘­性­十足的铁钳,硬生生地将银钩悬在空中,纹丝不动。

雄无常心中大骇,几乎惊叫起来,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仅凭­肉­掌就可破去自己的全力一击。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来,蓦感手上一麻,一股如电流般的劲气透体而入,竟将他的身体震飞半空。

“呀……”雄无常闷哼一声,借着惯­性­弹身落地,只感到眼前一黑,一条如鬼魅般的人影抢到他的身前,大手一张,锁住了他的喉骨。

以他的功力,竟敌不过来人一招,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就算来人攻其不备,但要想在一招之内将雄无常制服,普天之下这样的人实在不多。

雌无常陡见惊变,要想抢近已是迟了,她与雄无常毕竟夫妻情深,难免投鼠忌器,是以僵在当场,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放下兵器!”来人是一个清瘦的老者,声音极冷,声调带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雌无常情知兵器脱手,更是死路一条,正犹豫间,却听得“咯……”地一声轻响,老者的手上稍微加了一点力,雄无常的脸憋得如枫叶般红,差点闭过气去。

“哐……”木钩脱手落地,雌无常只能从命。

那老者冷漠地横扫了雌无常一眼,道:“老夫实在是搞不明白,凭你们夫­妇­的这点身手,不仅活到现在,而且还可以在江湖上成名立万,这是否也太容易了?难道真的是江湖岁月催人老,一代不如一代强吗?”

他一脸老气横秋,说起话来更是以前辈自居,但双无常夫­妇­却偏偏猜不出此人是谁,心中直犯嘀咕。

“你既是前辈,何不与我们夫­妇­公平一战?若是靠一些偷袭的手段取胜,我看你也算不了什么!”雌无常心中一动,淡淡而道。

她已看出此人的功力虽深,却自负得紧,是以想用激将法逼得他给自己一个机会。虽然此人出手不凡,但她自忖自己夫­妇­全力以赴,使出“勾魂十式”,未必就铁定会输。

老者闻言,深深地看了雌无常一眼,淡淡而道:“老夫本来不想取你二人­性­命,但既然你们刻意求死,那老夫就成全你们吧!”

他手臂一振,将雄无常推出数尺,同时大手向虚空一抓,竟将兵刃还到雌无常手中。

他亮出“隔空取物”这一绝活,顿令双无常脸­色­变了一变。以他们本身的功力,要做到这一点不难,难就难在要想在这么远的距离准确无误地送到别人手中,没有雄浑的内力根本不成。

“前辈果然身手不凡。”雌无常心中虽惊,但脸上显得十分平静:“能有这等身手之人,绝非无名之辈,小女子斗胆问上一句,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老者冷然而道:“老夫归隐十数年,对名利之心看得渐渐淡了,不提姓名也罢,但今日既是我复出的第一战,不想让你们二人死得糊里糊涂,还是告诉你们吧!”

他顿了一顿,傲然道:“老夫姓吴名法,想必你们不会陌生吧!”

他此言一出,纵是数十步外的无名听了,心中也大吃一惊,双无常更是浑身一震,禁不住后退一步。

十数年前的江湖之上,只要一提起“无法无天”这四个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这句话代表着两个人,两个绝世高手,他们的名字就叫吴法、吴天。

这两人是一对兄弟,其功力之高,据说已不在五阀之下,当年两人联手,闯入阿房宫中行刺秦始皇,事虽未遂,却面对数十名高手的合围得以全身而退。消息传出,轰动了整个江湖,然而他们却在名声最盛之际突然消失,成为当时江湖的一大悬疑。

若非他们今日现身于此,谁又想到如此叱咤风云的人物竟会藏身于范府之中,而且一呆就是十数年,范增面对强敌犹能镇定自如,果然是有所依恃。

双无常相互对望了一眼,都似乎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怯意,这并非是他们胆小,实在是对方来头太大,无形中给他们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震慑。

然而他们心里明白,今日一战,只能进不能退,进则还有一线生机,退则死无葬身之地,何况他们在江湖上多少有些名气,根本不容他们做出任何未战先怯的举动。

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紧张的情绪,这才紧了紧手中的后器,同时将目光锁定在一丈之外的吴法。

风过处,长街一片肃杀。

吴法的身影不动如山,如高山岳峙般傲立,衣衫无风自动,在他身体的四周形成一股狂涌的气旋,动静相对间,只是增加了这气旋旋动的狂野,更显示出了这肃杀中的一丝凄寒。

雄无常站在雌无常身前,两人仅距一步之遥,却互为犄角,构筑起一道看似平常、实则­精­妙的防线,他最先感受到吴法身上透发而来的那股无形的压力,那种气闷的感觉,让他的心率跳动达到了一个极致,血管中涌动的血就像是一匹无羁的野马,似乎在要体内膨胀、爆炸。

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突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这种仿如高山大海般的气势无名也有,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无名,这一战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呢?”

这种想法十分幼稚,根本不像是一个行走江湖多年的人应该想到的事情,但雄无常的确是这么想的。当他站在吴法面前时,他的确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无知的孩童。

在他踏入江湖之时,就听说过“无法无天”的名头,也知道他们的可怕,但是他绝没有想到吴法的武功高到了这种层次,那种从­精­神上传出来的攻击力,如泛滥的洪流直接袭卷向自己的心头,如果自己心理承受能力稍弱一些,就很可能直接导致神经崩溃。

雄无常的脸­色­在这一刻间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有些异常,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面前所站之人是谁一般,凭生一股强者的自信。

“置之死地而后生!”雄无常身经百战,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意义,他更懂得,大战在即,任何想法都是多余的,不如全力一拼。

“你真的以为我们夫­妇­如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击吗?”雄无常淡淡地笑了起来,能在这个时候发笑的人,不论武功,单是这份心态就让人刮目相看。

吴法的神情明显地呆了一呆,似乎也没有想到雄无常还能发笑:“难道不是吗?对老夫来说,这不是想象,而是事实!”

“你太自信了!”雄无常此时最大的心理障碍,就是刚才被吴法一招制服,虽然吴法有偷袭暗算之嫌,但毕竟是一个事实。是以雄无常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一点一点地找回自己身为高手的信心:“想当年,我们夫­妇­踏入江湖,一连挫败十七人,对手无一不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这同样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吴法冷然一笑,似乎觉得雄无常有些可笑,一个人的实力并不是靠嘴说出来的,而是靠拼搏争取来的,如若是靠嘴,那么市井中的说书先生都可排名在天下前十了。

他实在是太自负了,是以没有注意到雄无常的幼稚可笑未免有些反常,其实,以雄无常的名声,他若是当真如此幼稚可笑,焉能活到现在。

这一切的反常只源于雄无常突然听到了一句话,一句用敛气束音之法传来的话。敛气束音的原理十分简单,就是以内力震动声带,将声音传递到一个人的耳鼓深处,使其能够清晰地听到原声,此法一施,除了此人之外,任何人无论离此人多近,都无法听到一点声音。

此法看似简单,却惟有拥有高深内力者方可施为,雄无常自问自己欠缺火候,但雄无常心里清楚,此时长街之上,可以敛气束音者并无几个,而无名应该是其中之一。

他与无名也只是今日才得以相识,甚至不知道无名真实的身分和姓名,但是不知为什么,他相信无名,更相信无名绝不会害他,因为那一句话是:“腋下三寸,是此人的破绽!”

是人都会有破绽,只是武功越高的人,他的破绽就会越少,出现的频率也自然不会太多,武道中人嘴上所说的抓住战机,其实就是抓住敌人的破绽,实施打击。因此,高手的破绽虽少,却大多都是致命的,只要你抓住一点,往往就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以雄无常的武功修为,是很难发现吴法武功上的破绽的。一来是因为两者之间对武道的理解有一定的差距;二来,以吴法的功力,纵有破绽,也是瞬间即逝,雄无常断难辨清。然而无名却不同,他本身就是一名超卓的剑术名家,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又加之他人在局外,头脑清晰,是以吴法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从而判断出吴法的破绽来,倒也并非稀奇。

“嘿嘿!既然如此,那老夫是一定要领教贤伉俪的高招了!”吴法的脸上满是不屑之意,显然未将双无常放在眼里。

雄无常回过头来,瞟了一眼雌无常,似是不经意地皱了皱鼻子,雌无常的脸­色­却变了一变,心中惊道:“这老鬼竟然一出手就用‘勾魂十式’,岂不正是犯了迎对强敌的大忌!”

但雌无常深知雄无常外表虽然粗鲁,却胆大心细,他若如此做,必然有这样做的道理,是以,一言不发,只是将劲气悉数提聚于掌心。

雄无常转过头来,与吴法正面相对,沉声道:“今日一战,你本已胜了,我夫­妇­二人的­性­命本就被你掌握,然而,你实在是太自负了,也小瞧了我们,只怕要吃到轻敌的苦头了!”

吴法不由一阵大笑,双手一拱,似有戏弄之意道:“承蒙提醒,老夫一定领情,待会儿送二位上黄泉路时,不让二位感到痛苦就是了!”

“如果上黄泉路的人是你呢?”雄无常十分认真地问道。

“那老夫就只有认命了!”吴法看着雄无常的憨态,觉得实在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就认命吧!”此话一出,雄无常的整个人都仿佛变了,眼神中暴­射­出无穷的杀机,飞身而动。

他动得很快,若一阵凄厉的寒风,在这喧嚣的长街之上,形成了一道狂野而无序的气旋,与刚才的他几乎判若两人。

吴法眼前突然感到一片迷茫,若行云流水的劲气袭卷而至,迫得他退后一步,这才合掌拍出。

“轰……”无形的掌力如潮水般飞涌而出,震得虚空一片混乱。

虚空的确很乱,乱得无序,乱得毫无章法,就像是鸿蒙未开的天地一般,一切都显得那么混沌,但最乱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钩影,是掌迹,漫天飘忽着万千影迹,充斥着每一寸空间,便连空气也在刹那间绞成片断。

三条扭曲的人影在交错,在旋动,完全是以一种极速的方式在运动。杀气如风,在鼓动中显示出惊人的活力,当这种活力达到极限时,三条人影竟然凭空消失在这段朦胧的虚空中。

没有人可以凭空消失,人就是人,不可能如空气一般不着一丝痕迹,出现这种现象,或许只是人的一种幻象。

但银钩与木钩俱在,在疯狂地跳动,掌影亦在,与钩影共舞,如果说这也是人的幻觉,何以又显得这般真实?

没有人能够解答这个问题,就像没有人看到吴法与双无常一样。人既不见,那么人在哪里?是不是这漫天的杀气已将人的身躯尽灭,化成了一片虚无?

长街上的人流显得那么沉寂,似乎被眼前的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没有任何反应,如果说他们所见到的是一幕神话,他们就不会感到那几欲让人窒息的沉沉压力,但如果不是神话,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就连范增也无法回答,他只知道,双无常并非如所有人想象的那般脆弱,他们的实力已具备与吴法相抗衡的能力,一旦吴法心存轻敌之心,这一战的胜负就是未定之数,谁也无法预料到最终的结局。

天地之间已是一片苍茫,就像这未知的结局揪紧了每一个人的心,就在这时,虚空中突生一声炸响,那无形的风暴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三条人影隐而复现,静立于长街,竟然一动不动。

这是否说明,这一战已经结束?

第十四章

长街之上,一动一静。静则静极,动则惊天。

范同与范十一、范九面对连环五子布下的“五行阵”,都有一种置身漩涡的感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影响,不能杀得尽兴。

范同显得有些讶然,更有几分吃惊。他的确没有想到这几个江湖二流角­色­一经配合,竟会拥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身法步法如此­精­妙,让人根本无法事先预判出他们下一个动作。最让人防不胜防的是,这几人似乎每个人都有一套­阴­损的绝活,一旦使出,总能出其不意,范五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不过,范同在数十招之后,已经清楚,这连环五子招式阵法虽奇,但内力似有不足,百招过后,己方三人必可稳­操­胜券,然而这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出任何意外。

这种担心绝不是多余的。范同混迹江湖多年,临战经验之丰,少有人及,他一直就有一种预感,认定今日的长街形势复杂,敌人绝不仅仅只有现身出来的这几位,甚至连一动未动的无名,也不是敌方真正的主力。

如果连无名都不是敌方真正的主力,那么谁才是真正的主力呢?

没有人知道,就连范同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希望这只是自己杞人忧天的想法,他只希望但愿如此!

范同的剑再一次展开,大开大阖,剑速却慢了下来。随着这剑缓缓地游动空中,浓浓的杀气正一点一点地扩张开来,涌动的压力如山岳般推移而去。

他已看出,无论自己的剑有多快,都难以对付连环五子这变幻莫测的阵法,与其如此,不如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用内力渗透的方式,控制缩小连环五子活动的范围。

他的剑风一变,范十九、范九的攻势也随之而动,三人互为犄角之势,顿使这段空间的压力剧增。

这边的厮杀正酣,那边却静寂得让人心慌,就在一声炸响过后,范增的心头一跳,似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他相信吴法的实力,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样,他也坚信凭吴法的实力,完全可以摆平眼前的敌人,是以,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无名的身上,不敢有半点的懈怠,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

等到他蓦然回头之时,他所看到的双无常双钩在手,脸上显露出无比惊诧的神­色­,直直地目光紧盯住人在四五步外的吴法,如同见到了鬼魅一般。

钩上无血,吴法的衣衫也无血。但在吴法的脚下,却有一串血渍。当范增的目光移向吴法的脸上时,他所看到的吴法,双目之中充满了惊异,脸上也渐渐失去它应有的红润与光泽。

范增的心里一紧,如一块大石急剧下沉。

吴法竟然死了!这的确是出乎每一个人意料之外的结果,至少这个结果对于范增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他的眼芒极冷,缓缓地从双无常夫­妇­的脸上划过,似乎想从他们的脸上读出事情的真相,然而,他失望了,因为他已看出,就连双无常自己也未必知道吴法的死因。

这绝不是范增的臆想,事实上,双无常的确不知道刚才的虚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不明白,所以他们才会感觉到恐惧和惊诧,而且僵立当场。

在双无常出手之际,他们的确抱着必胜的信心。是以,甫一出手,就用了“勾魂十式”,专攻吴法腋下三寸处,他们之所以如此大胆,是因为他们的心里十分清楚,这是他们惟一求生的机会,只要这腋下三寸的确是吴法的弱点,那么他们就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他们的“勾魂十式”非常霸烈,也确实在一眨间攻到了吴法腋下三寸的空间,但是一入此处,两人顿时感到一股惊人的杀气标出,气势之盛,双钩竟然无法再进一寸。

“不好!”雄无常大惊之下,已然明白这腋下三寸处绝非是吴法的破绽,不仅不是,而且还是吴法气机的最盛处,凭他夫­妇­二人之力,恐怕难以摆脱这股杀气的袭杀。

以双无常的武功,纵是面对吴法这样的强敌,没有百招之数绝不至于落败,然而雄无常既有先入为主的思想,是以,一上来就全力抢攻,这样反而没有给自己留有一点余地,等到他感到情形不妙时,已经难以脱身了。

陡遇险情,雄无常又惊又怒。他惊的是吴法的功力之高,竟然能在瞬息间抢到先机,给予自己致命的打击;他怒的是无名以束音之法传来的消息,竟是假的,以致于让自己夫­妇­二人身陷万劫不复之地。

他在仓促之间,已经没有思辨的能力,其实他若用心去想,就应该明白无名绝对没有害他的理由,问题在于,刚才那敛气束音的人,真的就是无名吗?

他无法知道,只知道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直罩其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脖子,几欲窒息一般,吴法那惊人的掌力如利刃般穿透双无常所布下的气机,正疾奔雄无常的胸口而来。

雄无常的心中涌出几分苦涩,刹那间万念俱灰,他心里似乎已然明白,自己若能活下来,就绝对是一个奇迹。

奇迹的出现,通常都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寄希望于如此细微的概率,只不过是人心中一种聊胜于无的心理。

但这一次,奇迹真的出现了,就在吴法的巨掌仅距自己的胸前不过七寸处时,雄无常陡觉压力一减,竟有一种龙出浅滩的轻松感觉。

惊魂未定间,雄无常出于本能地向吴法望去,他实在搞不明白,吴法何以会在关键时刻放过自己,直到他看到地上溅着一串血渍,他才晓得另有原因。

“你是谁?”范增对着死去的吴法问了一句,他看上去显得非常平静,但谁都可以听出范增的声音里有一腔悲愤之情,毕竟他与吴法兄弟相识多年,乍见吴法因为自己而丢了­性­命,心中着实难过得紧。

他这一问令双无常夫­妇­都吃了一惊,心中暗想:“此人和死人说话,不是神经,就是有病!”两人相望一眼,顿时意识到此时动手,正是制服范增的一个机会。

不过,幸好他们没有动手,因为,范增的问话居然有人回应,而且就在吴法的身后。

“我这人对名利不感兴趣,是以杀人之后,从不留名,但既然是范相问起,我若不说,岂不大不恭敬?”一个人随着吴法的尸体缓缓倒下之后显露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紧握的长剑拖地,剑锋之上,赫然染上了血渍:“我姓李,名世九,对范相来说,原本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相信过了今天之后,范相这一生一世都很难忘记了!”

范增的眼中暴闪出一股凌厉的杀意,冷冷地盯着李世九,打量良久,才摇了摇头道:“你认为你还能活得过今天吗?”

李世九淡淡而道:“我不知道,虽然我是一个无名之辈,但别人若想杀我似乎并不容易!”他显然十分的自信,这不仅是因为他是龙赓的剑庐童子,而且他知道龙赓既然来了,就绝对不会坐看自己死去。

一个默默无闻的剑庐童子,竟然能够一剑击杀名满天下的吴法,这实在让人不可思议。且不说二者在武功上的差距,单是吴法在江湖中的名气李世九就无法望其项背,难道这真的是一个奇迹,又抑或只是一种侥幸?

这世上绝对没有太多的奇迹,也不会总有侥幸存在,李世九之所以能够一剑击杀吴法,其实全是龙赓在幕后一手策划。

以龙赓的眼力,当然可以看出吴法武功中的真正破绽,他故意将吴法气机最强处说成破绽,是希望双无常能够全力出手,吸引吴法的注意力,与此同时,他却将吴法真正的破绽用敛气束音的方法告诉李世九,让他在最佳的时机以最快的速度出手。

所以可以这样说,真正杀吴法的人,不仅仅只有李世九,它还需要龙赓的眼力和预判能力、双无常的掩护、加上吴法的轻敌之心,有了这几样因素的存在,吴法想不死都不行。

范增的眼里跳出一丝疑惑,他原以为,能够杀掉吴法的人,纵算不是绝顶高手,也应该与吴法的功力在伯仲之间,然而眼前此人,无论在气势上,还是在名气上,都不足以对吴法构成威胁,但他杀了吴法,这不得不让范增产生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范增的眼芒缓缓从李世九身后的人群中划过,并没有洞察到任何的异样,有一个人的相貌似有相识之感,但范增却没有太多的留意,因为他认得此人正是五湖居的老板王二麻子。

他两过枫叶店,都在五湖居中吃饭打尖,是以对此人还有一点印象,当下也不以为意,重新将目光盯注在李世九的身上。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范增看着一脸自信的李世九,冷哼一声道。

“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李世九不答反问,淡淡而道。

范增摇了摇头道:“老夫真的想相信你的话,可惜……”他的话只说到一半,突然“蓬……”地一声巨响,碎木横飞,杀气四溢,一条人影如鬼魅般闪出车厢,直向李世九扑来。

旋风骤起,不是因为来人,而是因为此人手中的刀,此刀一出,天地为之一暗,气息因此而森然。

明晃晃的刀,挟带着一股悲愤惨烈的情绪,划破距离,划破虚空,连闪十三道杀气,以不同的角度袭向李世九。

此刀已有必杀之势,如一头神话中的幻兽,意欲吞噬一切。

“砰……”一声炸雷般的惊响,震动了整个长街,仿如地动山摇一般,李世九闷哼一声“蹬蹬……”连退了十数步,脸­色­瞬息数变,显然遭到重创。

尘土飞扬,­阴­风惨烈。飙扬的劲气犹似暴风般狂烈,吹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李世九却感觉到一把刀横在虚空,刀已出鞘,锋芒毕现,犹如地府中勾魂的旗幡。

刀形只在空中如昙花一现,好似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刀芒一闪间,天地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包容着世间万物,吞没了每一个人的视线。

如此惊天动地的刀,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双无常脸­色­一变,抢在来人再次出刀之前横在了李世九面前。

他们夫­妇­做出如此的举动绝不是因为讲义气,认识双无常的人都知道,“义气”二字,对他们夫­妇­来说只是一记响屁,从来没有当真放在心上。他们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都是老江湖了,看出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他们如果还想活着回去,惟一的选择就是与李世九联手一搏,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滚开!”来人的声音很冷,冷得就像他手中的刀,让双无常禁不住都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此人个子不高,身材矮瘦,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寒冰,冷得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脸上涌动出一股悲愤的情绪,眼中更是冒出三尺怒火,让每一个见了他的人都以为见着一座火山,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吴天——”雄无常的心里“格登”一下,终于明白了来人是谁!

因为只有吴天,才会在此时如此悲愤,才会对李世九恨之入骨,因为死去的人是他的兄弟。

江湖传言,“无法无天”能够得以名扬天下,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吴法,因为吴法所­干­下的大事,远比吴天要多,然而当吴天真的现身人前时,许多人才真的知道,传言并不可靠,吴天远比吴法更为可怕。

吴天的可怕之外,就在于他拥有超乎于常人的冷静,面对自己兄弟的死,他虽惊,虽怒,但不乱方寸,至始至终不失大家风范。正因为他始终保持低调,头脑异常清晰,是以他从不轻敌。

尊重对手,其实就是尊重自己,而尊重每一个对手,正是一个武道高手得以成功的因素。吴天无疑是在这一方面做得很好的人,是以,当双无常夫­妇­拦在自己面前时,他压制下心中的怒火,习惯­性­地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滚开,否则老夫不在乎多杀两个人!”吴天的眼芒一闪,­射­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虽然双无常也是置吴法于死地的祸首之一,但吴天一眼就看出情势十分的严峻,他只有采取惩办首凶、余者不究的方针,争取速战速决。

双无常迫于吴天的威势,禁不住再退一步,他们此时进退维艰,都同时瞟了一眼身后的李世九。

李世九迫于无奈之下硬接了吴天惊天动地的一刀,饶是他内力高深,还是感觉到体内的气血翻涌不断,难受异常,喉头一热,吐出一大口乌血来,然而,经双无常这么缓上一缓,他已迅速调匀了气息,剑横胸前,脸上分明又多出了几分自信。

“两位退开吧,他还杀不了我!”李世九显然看出双无常尴尬的处境,朗声道。

双无常的目光又回望吴天,却见吴天的眼神依旧冷寒逼人,死死地盯在李世九的脸上,显得异常专注,而他们堂堂黑白府的双无常,在吴天的眼里竟有如无物。

双无常不由心灰意冷之下,黯然退开,想到自己夫­妇­二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名头也挣得不少,却在今日连逢高手,受人轻视,当真连归隐之心都有了。

“你很自信!”吴天冷冷地看了李世九一眼:“通常一个自信的人,都必定有所依恃,然而你剑术虽高,还不足以对老夫构成威胁,是以老夫想问一句,你凭什么这般自信?”

“我不凭什么,只凭一句话!”李世九面对吴天慑人的气势,夷然不惧道:“这句话就是邪不压正!”

吴天一怔之下,冷然笑道:“什么是邪?什么是正?正邪之间如何区分?凭什么你就是正,而我就是邪呢?其实这些问题俱在人心一念之间,由你自己怎么说罢了!”

李世九淡淡一笑道:“你云我云,人云亦云,并不足以掩盖事情的真相,公道自在人心,绝不是某一个人就可决定得了的。我记得当年有兄弟二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夜闯阿房宫行刺大秦始皇,这等英雄行径,江湖人听了无不翘起拇指,连口称赞二人乃侠义之士,请问阁下,他们是正是邪?”

吴天没想到李世九竟然提起他兄弟二人最辉煌的一段往事,心中顿生出一股豪气,道:“当时大秦暴政,百姓如置水深火热之中,但凡是血­性­的汉子,理应站将出来,义无反顾地去做这件事情,我兄弟二人只不过是比别人先走了一步,也算不了什么壮举!”

“不!”李世九摇了摇头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时的‘无法无天’,一身正气,无愧于‘大侠’之称,哎!可惜的是,只不过短短十数年间,他们却由道入魔,助纣为虐,让人好不痛心!”

吴天没想到今日一战,竟然引出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不由呆了一呆,怒声斥道:“你放屁!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这十数年更是隐退江湖,不问世事,何来的由道入魔,何来的助纣为虐,你这将死之人竟敢乱放厥词,且看老夫如何收拾你!”

李世九冷笑一声,音调不轻不重,神情不卑不亢道:“你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又何怕别人评说。我且问你,你说你没有由道入魔,助纣为虐,那么你这十几年来都­干­了些什么?”

吴天自踏足江湖以来,便以侠义自居,当年更是凭着一腔血­性­,­干­出了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今日陡闻李世九如此讥讽自己,甚至将自己归类于邪魔一类,心里的怒火早已腾升三尺,若非他静心功夫了得,恐怕早就当场发作起来。

“老夫这十几年来藏身范府,未出江湖一步,每日都是过着谈剑论道的闲适日子,这难道也有错吗?”吴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然后才反问道。

“这当然没错。”李世九淡淡一笑道:“可是范增是何许人也?你与他为友,这就大错特错了!”

吴天望了一眼范增道:“老夫交友,讲究情趣相设,­性­情相合,我与范相多年交情,情同手足,难道这还有错吗?”

“就因为他是范相,是西楚项羽的范相,所以你才错了!”李世九的口齿犀利,款款而道:“项羽此人,天­性­残暴,善喜杀戮,自起事以来,每攻一城,必屠城三日。当年破关中,更是杀了无数无辜百姓,掠走许多民间财富,其行径实与大秦始皇无异。你不但不将他除之,为天下百姓除害,反而全力襄助他手下的重臣,这不是助纣为虐又是什么?”

这一席话说得有理有节,饶是吴天如此聪明之人,也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范增情知若是任李世九继续说下去,虽不至让吴天反戈相击,但吴天的心里必生芥蒂,终究会为日后种下隐患,是以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之徒,你莫非凭你这一席谎言,就能让吴兄放你一马吗?你实在太幼稚了,须知杀弟之仇,不共戴天!”

第十五章

他这一句话顿时提醒了吴天,毕竟他与吴法是亲兄弟,两人自小相依为命,偶得上古秘笈,修炼十年始有所成,后又同出江湖,出生入死,方才挣得偌大的名头,如今名头犹在,人却去了,吴天焉有不报仇之理。

他的眼芒一寒,冷冷地看了李世九一眼,喝道:“你拔剑吧!就算是助纣为虐,老夫今日也要杀了你,以报杀弟之仇!”

李世九浑然不惧,拱手道:“既然如此,请!请出招!”

谁都没有想到李世九竟会如此悠然,在人们的想象之中,李世九与吴天的功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他面对吴天,就算不躲,也应该自然而然地心生怯意,然而李世九没有,没有丝毫的怯意,反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自信。

吴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诧,一闪即没,然后,缓缓地向前跨出一步,只跨出一步,整个空间顿时一暗,杀气已弥漫了每一寸虚空。

风动,云涌,不在天上,却在吴天刀锋所向处。

森寒的杀意在长街上空激动,慑人心魂的风声如一曲丧钟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双无常心中暗自庆幸,庆幸面对吴天的人不是自己,如此强烈的杀机绝不是寻常之人可以匹敌的,至少双无常自问不敌。此时尚未出招,吴天的气势已是这般强盛,一旦出手,将会是一幕怎样可怕的景象?

吴天的眼芒愈发显得冷寒,似乎正吸纳着这天地间的一切­阴­气,脸­色­一连数变,苍白得愈发诡异。

吴天握刀的手,很稳,稳得就像一座山岳,停悬在半空之中,长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将目光投聚在这只手上,因为,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手动的那一刻,就是这一战的开始,这绝对是勿庸置疑的。

这的确是一只握刀的手,不大,亦不小,刚刚能够握住刀柄,认得这只手的人都知道,这只手足可值十万黄金,当年大秦始皇张榜天下,开出天价要买十只手,此手便名列第七。

能入这张皇榜之人,都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吴天的手能够位列其中,堪称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由此可见,吴天的手绝对可怕。

没有人知道这只手会在什么时候动作,所以,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并且默默地承受着这只手所带来的压力,惟一不能等待的人,就是李世九,他身在局中,等待下去,只能是坐以待毙。

所以,他必须动,在这只手还未动作之前而动。

他人未动,衣衫已无风自动,“呼呼”作响,鼓涨得犹如气球一般。

然后,他的身体由左至右开始摆动,如晃动的钟摆,以一种颇有节奏的规律加快摆动的速度……

吴天的眉间一紧,看不懂李世九想­干­什么,像这样古怪的出手方式,吴天还是生平仅见。

然而他很快就看出了一点苗头,随着李世九的身影越动越快,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开始出现幻影的现象,一个,两个……仿佛有七八个李世九同时出现长街的那端。

这并不玄奇,只是属于武道中极寻常的移形换位,利用虚虚实实的假象来­干­扰对手的视线,用在一般的高手身上确有奇效,但李世九将之用到吴天身上,就显得太幼稚了。

吴天冷然一笑,已经无心与李世九再纠缠下去,准备出手了。

然而就在此刻,风停,李世九幻动的身影也顿时停住,幻影虽灭,但在李世九的身边却多出了三个人来,每一个人都显得异常剽悍,神情间都有一种夷然不惧的凛然,就如从李世九本身中衍生的三个化身一般。

没有人看到他们从何处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处而来,他们就像是一缕清风,飘忽而至,更似传说中的神魔,凭空而生,令吴天的心头如大石压下,沉至极底。

他终于明白李世九何以显得这般自信,原来李世九竟是有备而来,这四人站到一起,或站或蹲,或前或后,竟在一瞬间结成了一个进退有度的剑阵。饶是吴天这老江湖的目力,也不能在一时之间看出剑阵的破绽来,同时他意识到,这四人同出一门,单是这份心有灵犀的默契配合,就足以让自己感到头痛。

风,动了,动得十分突然,就像是从一个空间跳到另一层空间!

风动,是因为有人出手了,对吴天来说,这种如死一般的寂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他更愿意轰轰烈烈地拼杀一场,于是,他终于出手了。

静,其实就是一种压力,压力越大,就越是静寂无声,让人在心理上产生奇异的幻想,从而影响自己对事物的判断能力。但这只是吴天出手的原因之一,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攻其不备,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在气势上占尽先机。

气势,是一种抽象而奇妙的东西,它无形,却有质,没有人真正看见过它,却能用自己的感官去感知它的存在。就像是一条不大的河流,假如它从一块平坦而荒芜的原野穿过,你可以欣赏到落日余辉洒满河面的静谧,也可以欣赏到小桥流水人家那种恬适的诗意,却永远感受不到那种动态的激|情、动态的美;假如这条河流是从高山峡谷中穿过,你所受感染的是一种激|情的跳跃,声响的迸裂,以及热血的沸腾,气势也正从那一泻千里的流态动感之美中产生。

高山的岩石,假如不动,它就只是一块岩石,不构成任何的威胁,一旦它动了,从高山之巅滚落而下,其势之烈,试问天下有谁敢挡其锋?

没有人可以挡击高山滚石之势,吴天深谙这一点,是以,他出手了!

高手的出手,讲究的是一种感觉,一种朦胧且实在的感觉!李世九分明看到吴天手中的刀悬凝于空中,一动不动,却已经感觉到了那凛然的刀锋。

所以,他没有犹豫,也不敢犹豫,脚步迅速前移。在移动中其他三人互为犄角,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他们都是龙赓的剑庐童子,能够被五音先生选为剑庐童子的人,他们对武学的天赋自是不言而喻的。他们自幼进入剑庐,追随龙赓已有十数年之久,每日耳濡目染的全是有关剑道的学说,久而久之,也就练成了一套高深的剑术,再加上五音先生与龙赓的点拨,使得他们终于研究出一套剑阵,合四人之力,取长补短,进退自如,浑如一人,故名曰“一元阵”!

这“一元阵”威力之大,绝不在任何剑术名家之下,就连龙赓闯入阵中,若无百招之数也休想脱困而出,也就难怪李世九面对吴天能够夷然不惧,从容不迫。

然而,就在李世九发动剑阵的那一刻间,惊变发生了!

惊变之所以称之为惊变,就在于这种变化产生于顷刻之间,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这惊变的源头并非来自李世九,也非来自吴天,而是那伫立桥上不动的无名。

长街之战,始于无名,但无名自现身以来,就如一尊雕塑般伫立桥头之上,一动未动,仿佛所发生的一连串激战都与他无关。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渐渐忘记了他的存在之时,他却动了,如雷霆电闪般动了。

他不动,是因为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出手的最佳时机,他动了,是因为这个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

他的目标是范增,李世九他们发动剑阵之时,范增出于本能地心神一分,而分神的这一瞬间,就是无名出手的机会。

剑出,双手微推,剑锋自双手中分处而出,积聚良久的气机透过这三尺剑体,如电芒般吞吐而出,化作一股若有若无的烟云,萦绕在整个剑体的周周,朦胧得有些诡异。

无名与范增只距五丈,五丈的空间顿时被一股狂潮般的压力所充斥,挤压得这空间扭曲变形,空气也停止了流动,变得似乎越来越­干­燥,让人有一种几欲窒息的感觉。

而这一切的发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无名手中的剑已经进入了这段虚空。

在这一刻间,距离已不再是距离,时间也已不是问题,然而这一剑的气势,在这幻灭无常的虚空里奔泻,涌动的是这剑中绝美的风情。

剑锋一闪一灭,再现之时,已在范增面门三尺之内,这一剑之快,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面对这一剑,名士范增的脸上只有一丝诧异,却未惊,不乱,他赖以成名的是智谋,而不是武学,何以他还能如此镇定?

从来就没有人看过范增使用过一招半式,也没有人听说过范增对武道有过研究,在所有认识范增的人当中,都认定范增只是一个智者,一个名士,而绝非武者,就算他曾经踏足武学领域,也只是学些皮毛而已,高明不到哪里去。

无名最初也有这样认为,而且非常肯定,可是当他剑出的一刹那,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要命。

剑锋挤入那三尺的空间,陡然一滞,速度明显地减缓。无名只感到自己握剑的手竟然像是遭到了电击一般,出现了绝不该有的震颤现象,惊骇之下,他这才发现,这三尺的空间看似宁静,里面却涌动着万千气流,密度之大,如磐石紧密,带出一股强大的粘力,紧紧地钻住了自己整个剑体,限制着自己剑锋的发挥。

如此浑厚的内力,若非是绝世高手,谁能拥有?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对无名来说,就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错误,已经足以要命!

范增的脸上流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个结局,事实上他从无名出手的刹那,就知道自己已经稳­操­胜券。

楚国范家一直是楚国的望族之一,自楚国立国以来,数百年间屹立不倒,不可谓不是一个惊人的奇迹。但是谁又知道,在这个奇迹的背后,凝集了范家多少代人的心血与汗水,这才铸就了这个不可思议的辉煌。

纵观楚国数百年历史,遭遇内乱外患不下百起,在这百起祸乱之中,不难看到范家保驾勤王的影子,如果真的是书香门第,范家子弟凭什么在祸乱之中屡立奇功呢?

其实,这一切只因为范家还有一门不为世人所知的道家学——“紫气东来”,这门绝学练到极致,足可跻身天下高手前十之列。

正因为有了这“紫气东来”,范增才可以做到心若止水,才可以在无名的剑锋挤入面门三尺处时犹能从容镇定,也正因为有了“紫气东来”,范增才可以成为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令无名的剑锋再难寸进。

无名震惊之下,只感到自己置身于一个气流的漩涡中心,万千道强势的劲气以不规则的路线拉扯着这虚空中的一切,仿佛要将这虚空也撕裂粉碎。

无名握剑的手心渗出了丝丝冷汗,非常清楚范增内力的狂野,正因为他心里清楚,所以正丧失着内心那原本不可动摇的自信。

“轰……”无名就是无名,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在瞬息间提聚起自己浑身的劲力,手臂一振,剑锋竟然再次挺进。

“嗤……”虚空中顿时响起裂帛之音,仿佛空气被利刃割裂一般。

然而剑锋只挺进了一尺有三,便再难寸进,这对无名来说,绝对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他几乎已将自己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却依然不能最终突破范增的气机,这只能说明,范增的内力之深,已在他之上,若想出现奇迹,他就惟有施展——大雪崩定式!

“呼……轰……”天地间蓦然一变,变得煞白耀眼,剑已不在,虚空中仿佛多了一片无边的雪原,长街上的每一个人都神情一滞,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冰寒。

此际乃秋季,正是枫叶赤红的时候,怎么会有冰?又从哪来的雪?

冰雪来自于无名的剑,剑锋一闪,已是严冬,巍巍雪峰为之崩裂,积雪若飞瀑疾泻,涌动出毁灭的力量,意欲吞噬这天地中的一切。

即使守心如一的范增,乍见这一剑的气势,也无法无动于衷。他对剑道并不陌生,却还是第一次目睹有人竟然可以将剑式演化得如此­精­妙,如此霸烈,于是他出手了!

他的确用的是手,但既不是摊开为掌,也不是紧握成拳,而是十分优雅地将手指一搭,构成了一个十分优美的莲花指,那神态之从容,仿如佳人拈花,但举轻若重,仿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足以撼动山岳。

一团淡淡的紫气自指间而出,衬得这虚空一片诡异,它游动的速度非常缓慢,就像是蜗牛爬行一般,但谁都已经看出,这紫气中蕴含着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旦爆发,纵是神仙也不可挡。

紫气化作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山梁,将那飞泻的杀势挡在了三尺之外。

无名惟有退,也必须退,他的剑势虽然与那团紫气一触即分,却感觉到自己的剑势如决堤之洪水突然流失,虽然只有一瞬的时间,却让无名感到了异常的骇异。

如此强大的内力的确是无名生平仅见,他之所以心中骇异,更在于他的无知。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范增的武功竟然如此高绝,一时之间,根本无法适应。

平心而论,无名算得上是第一流的剑客。首先,他善于等待机会,不到最佳时机,绝不出手;其次,他的剑法的确­精­妙,辅之于强大的内力,可以对任何人都构成威胁。可惜的是,他遇上的是范增,是深藏不露的范增,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无名几乎没有什么机会。

他一连退了七步,将好不容易抢得的先机拱手相让,面对步步紧逼的范增,他的气机甚至出现了一丝波动。

这一丝波动若在平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然而高手相争,只争一线,范增当然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对他来说,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可以置对方于死地的机会,当这种机会突然降临时,他虽然觉得有些意外,却已决定绝不放弃。

是以,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爆发出所有的潜能,倾尽全力,对准无名所显露的破绽出击而去。

天变了,地变了,因范增的这一击而变。然而,就在他倾尽全力出手的刹那,忽然发现无名的脸­色­也变了,不是变得铁青,也不是因恐惧而扭曲,而是脸上泛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笑得那么诡异,那般让人寒心,竟让范增的心倏然一沉,仿佛意识到自己坠入一个缜密而有效的杀局。

他下意识地向后飞退,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然而他只退了不过三尺的距离,蓦感背肌一阵抽痛,一个如利刃般的物体竟竟然突破了他紧密无间的气机,直Сhā入他的体内,随着这个物体涌入的是一股如潮水般的寒流,在瞬息之间凝固了他身上的所有经脉。

范增大惊之下,只感到自己所有的劲力在顷刻间流失,化为无形,那流泻于体外的真气也黯然消失。但他绝不甘心,意欲借着最后一口真气作垂死挣扎,却感到一把冰凉的剑锋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剑,是无名的剑,此剑既然架在了范增的咽喉上,那么刺入范增体内的那一剑,又是谁的?

范增绝对没有想到,如无名这样的高手也只是一个幌子,而真正的杀招却隐藏于后。这样的杀局,实在让人防不胜防,也就难怪范增会坠入局中。

那么这位高手究竟是谁?这是范增此刻最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当范增缓缓扭过头来时,他吃了一惊,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无论他的想象力多么丰富,都不会想到刺出这致命一剑的人,竟是“五湖居”的老板王二麻子。

他两次光临“五湖居”,以他的洞察力,当然知道王二麻子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生意人而已。是以,此刻他的眼中多了一丝疑惑,几疑这只是一场恶梦。

王二麻子笑了,轻轻地笑了,然后才轻轻地道:“我不姓王,当然就不会是王二麻子,真正的王二麻子早在三天前就离开了枫叶店。”

范增的神情中多了一丝苦涩,望了一下无名,道:“你既是龙赓,他是谁?”

王二麻子淡淡一笑道:“这也许就是你最终失败的原因吧。”顿了一下,与无名相对一眼,缓缓接道:“他并不是龙赓,而我才是!”

范增心里一惊,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老夫相信在汉王府中,将剑道修至如此境界的人,除了龙赓之外己再无他人!”

“对一个将死的人说谎,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做。”龙赓悠然笑道:“我的确没有骗你,他不是汉王府中的人,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因为这个杀局需要这样一个角­色­,所以我才请他出手襄助。”

范增只感到自己的心肌一阵抽搐,生机正一点一点地流失出自己的体内,强撑一口气,勉力道:“你们布下如此周密的一个杀局,目的就是要老夫死,既然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你能否答应老夫一个请求?”

“我本不想答应,可是面对一个将死的老者,我又怎能忍心不答应呢?”龙赓的心情不错,看到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最终没有白费,谁的心情也会变得不错的。

“多——谢!”范增凄然一笑道:“老夫所求,是想让你们放过吴天。”

他虽然已不能动,却能听,知道以吴天之力,或许再过百招,可以胜过李世九等人,但一旦龙赓与无名加入战团,吴天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惟有战死一途。

龙赓看了一眼长街上尚在进行的激战,半晌才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这并非是因为你的请求,而是因为他曾经也是一个侠义之人。”

范增的嘴角已经渗出了一丝乌血,一张老脸显得极为狰狞,突然长叹一声:“老夫今日落得如此下场,实是未遇明主之故,今日灭范增,明日呢……?”

长叹声未落,他已砰然倒地,一代名士范增,就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十七章

韩信的信使住在咸阳北城的“畅水亭”,这里是大汉王朝接待各国使节所用的官驿。建筑宏大气派,设施豪华,可以同时容纳上千宾客,四大信使进驻其中,显得宽绰有余。

此时,在专供韩信的信使居住的红楼里,烛光飘摇,几个人影正在灯下密议。除了韩信的信使之外,韩信、凤阳、凤栖山、凤不败赫然在列,韩信双手背负,站于窗前,正在倾听信使的汇报。

“小人带着侯爷的亲笔信,与其他三位信使在宁秦见面,然后才一并来到咸阳,他们并未起疑,后来见到萧何,小人遵照侯爷吩咐,向他提出要晋见汉王,他也满口答应。”

韩信的眉锋一跳,冷然道:“他真的是满口答应?没有半点迟疑?”

“是的。”信使道:“小人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心中猜想萧何未必知情,说不定连他也被人蒙在鼓里,然而刚才萧何又派人前来,说明日午时,汉王将在汉王府中接见四大信使,这岂不是活见鬼了?”

韩信的眼芒缓缓地从凤阳等人脸上划过,沉吟半晌道:“这可奇了,骊山北峰之上,本侯明明看到刘邦坠崖身亡,怎么又钻出一个活的刘邦来?通常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死的是真刘邦,那么明天出现的刘邦就是假的;反之,死的是刘邦的替身,那么明天出现的就是刘邦本人。三位都是武学大师,以你们的目力,能否有一个准确的判断?”

凤阳身为冥宗宗主,辈分远在韩信之上,但此时韩信身为数十万江淮军的统帅,又贵为淮­阴­侯,他倒也不敢过分托大,当下微微一笑道:“虚实真假之间,本就只隔一线,是以要想辨明还须静心。心静下来,方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识破玄机。君侯本是一个聪明之人,以君侯对刘邦的了解,应该不难作出判断。”

凤阳的声音虽轻,却自有一派宗师的威仪。韩信的心头一震,随即淡淡地笑了起来:“宗主所言极是,本侯当年栖身于问天楼时,的确对刘邦做过深入的了解,特别是他在剑道上的成就更是多方试探,从而对他的剑法并不陌生。不过,刘邦在骊山北峰出手时,似乎已经受了极重的伤,这就影响了本侯的判断。如果真要本侯来下一次定论,本侯倒觉得他更像一个人,一个突然在江湖中消失的人。”

他的话顿时让凤阳等人吃了一惊,因为他们都是宗师级人物,深知此时韩信的功力深不可测,似有超越凤阳之势,如果连韩信都不敢确定,那么死者是否就是刘邦,看来还大有商榷的余地。

“谁?如果那人不是刘邦,他会是谁?”凤阳的眉间一紧,问道。

“纪空手!”韩信的眼芒显得异常冰寒:“他更像是纪空手,因为有一刹那,本侯感觉到自己的气机似乎与他的气机有过一触的迹象,产生出一股莫名的水|­乳­交融般的吸力。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与本侯的内力同属一脉,是以并不排斥。”

凤阳等人的脸­色­无不一变,虽然他们归隐江湖,但人不在江湖,心却在江湖,是以他们对这些年来江湖上出现的人物并不陌生,当然知道纪空手的大名。

纪空手无疑是当今江湖中最神秘的人物,他功成名就于一夜之间,谁也不知他师出何门何派,谁也不晓他练过什么武艺,然而他一踏足江湖,就敢与流云斋叫板,与问天楼为敌,戏弄入世阁阀主赵高于股掌之间,直面三大豪门的挑战,风头之劲,一时无两。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像他这样瞩目的江湖名人,竟又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神仙般飘逸。

这是一个谜,是当今江湖上最大的一个悬案,非人力可以为之,正因如此,江湖上的谣传纷起,更有人说纪空手乃是武神下凡,是以才如神龙一般,见首不见尾。

凤阳当然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武神,以他的智慧和阅历来洞察这桩悬案,得出的结论是:纪空手如此做,其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目的!

什么目的?凤阳无法揣测,但他相信,这个目的一旦公诸于众,必将惊天动地!

韩信的话引起了他的深思,沉吟半晌,若有所悟道:“如果此人真是纪空手,那就太可怕了。这至少说明,纪空手的归隐只是将自己隐藏起来,暗中却与刘邦联手,组成当今江湖最强大组合。”

韩信看着凤阳一脸紧张的表情,摇了摇头道:“不!本侯绝不相信纪空手会与刘邦联手。此人自幼孤苦,独身一人活于世间,是以对朋友情谊看得甚重。他最憎恨的事情,就是被朋友出卖,一旦此事发生,就绝不轻易放弃,必杀此人雪恨,这也是本侯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原因。”

凤阳听说过韩信与纪空手之间的恩怨,是以对韩信的话并不感到吃惊,只是默默地听着韩信继续说道:“刘邦曾经是他的朋友,也曾经将他出卖,他不杀刘邦已是让本侯觉得奇怪,又怎会再与之联手?所以,虽然本侯觉得他像纪空手,却绝对不是,也许是本侯多疑罢了。”

韩信的思路非常缜密,更相信自己对纪、刘二人的了解,如果他再往深处去想,也许就能识破纪空手“龙藏虎相,李代桃僵”之计。然而,他没有这么想,这倒不是因为他的智慧不够,实是纪空手这个计划创前人所不敢想,亘古未有,也就难怪韩信料算不到了。

“可惜的是凤孤秦已经死了,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也许会迎刃而解。”凤阳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伤感。凤孤秦卧底汉王府,是由凤阳亲手策划的,这些日子来,凤孤秦再无消息,凤阳预感到已经出事了。

韩信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坚决,冷然道:“其实,死在骊山北峰之上的人是不是刘邦,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明日午时,我们能够好好地把握住机会,这天下将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

他说得如此自信,引得众人无不侧目而观,韩信显得非常冷静地道:“从这几日的咸阳来看,有关刘邦已死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就连汉王朝中的大臣将军也在纷纷揣度,谣言四起,这无疑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按理说市井中谣传一起,刘邦如果真的无事,就应该站到人前,使谣言不攻自破,但汉王府中却毫无动静,这只能说明,即使刘邦未死,他的人也不在咸阳,我们正好可以借此发难!”

韩信的算计并非没有道理,此时的汉王朝,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处境,楚汉争霸已经开始,在武关、宁秦两地,已有迹象表明数十万西楚大军完成集结,正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而关中一地免赋政策才实施数月,百废待兴,正是内外交患之时,若非纪空手以个人的威望支撑着全局,只怕形势已经不堪设想。

如果在接见四大信使时,当着满朝文武之面,发现坐在王座之上的汉王只是一个替身,可想而知,这种乱局绝对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只要韩信登高一呼,凤阳、凤栖山、凤不败立时诛杀假刘邦,自然就可以取到震慑人心的效果。到那时,就算韩信不登上汉王宝座,只要随便拥立一个人出来称王,他就可以权柄在手,威镇满朝。

想到这里,凤阳与凤栖山、凤不败相视一眼,兴奋之情溢于脸上。在凤阳的心中,有一个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让冥宗成为凌驾于五阀之上的江湖第一豪门。要想实现这个目标,就必须襄助韩信夺得天下,是以当凤阳听了韩信的计划之后,心中的确兴奋异常。

“但是……”韩信顿了一顿,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刘邦身边的张良、萧何等人,绝非等闲之辈,只要我们的计划稍有疏漏,就很有可能是另外一种结局。是以,明日晋见的事情我们必须从长计议,反复斟酌,万不得已时,还要先发制人,大开杀戒。”

“这么说来,明日我们都要扮成信使的亲从,前往汉王府?”凤阳问道。

韩信的眼中寒光暴绽,杀气顿现,冷然道:“不错,本侯也将亲自前往,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九月十一,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偶尔有风吹过,天地顿现一片肃寒。

韩信、彭越、周殷、英布所派的四大信使各自带领一队亲从驾车乘马,在萧何的带领下,向汉王府驰去。

一路所过之处,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显示着今天并不是一个平静的日子。

韩信在刘邦手下呆过一段时间,为了以防有人认出,特意装扮成一名随行军士。他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只是冷笑,却丝毫不惧。对他来说,没有冒险,哪来成功?自己能够登上今天的地位,正是险中求胜。

他在心里再次将今天要实施的行动盘算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放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开始打量起同路而来的几个信使。

彭越派来的信使名为彭超,原本是彭越手下的谋臣之一,个子不高,却显得­精­明强­干­;周殷派来的信使名为蔡元,此人乃周殷军中的一名大将;而英布所派之人叫吕政,嗓门极大,手长脚粗,一看便知是一员猛将,却被英布支来作信使,倒也出人意料。

韩信对这三人了解不深,只知他们此行都带了一支上百人的随从,前来咸阳会商明年三月在城父会盟一事,但对他们的主子,韩信却并不陌生,知道这三路诸侯与自己一样,或多或少与刘邦有些渊源,更是抗击西楚的中坚人士,所以才会接到刘邦会盟的邀请,共商灭楚大计。

比之这三路诸侯,韩信的江淮军无疑是实力最强、占地最广的,他的军力已经超出了这三路诸侯的总和,是以在无形之中,韩信的信使自然成了这三路诸侯所派信使的头领。然而韩信更知道这三路诸侯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就是害怕刘邦以会盟为幌子,趁机兼并他们手中的军队。

当今这个乱世,谁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谁的手中拥有军队,谁就拥有真正的实力。无论是彭越、周殷,还是英布,对他们来说,虽然手中的兵力不过数万,毕竟是一方诸侯,他们之所以亲刘邦而远项羽,就是想借助刘邦的力量防止项羽的兼并,如果此行咸阳反被刘邦兼并,那才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这当然不是彭越、周殷、英布三人愿意看到的结果,是以他们更愿意借助韩信的力量防范刘邦用上这么一手,而韩信恰恰是利用了他们的这一心理,使事态的发展一步一步地进入到他自己的掌握之中。

想到这里,韩信禁不住想笑,颇为自己的聪明而感到得意,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因为他的心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影子,是凤凰的倩影!

“凤儿,你在哪里?”韩信在心里问着,心中似乎生起一份绝望的情绪,他不敢继续深思下去,生怕一个可怕的念头浮出脑海,乱了自己的方寸。

自刑狱一别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面,三四年间,韩信虽然从种种迹象中分析,确认凤凰的确是在刘邦的手中,可就是无法寻到她的下落,致使营救一事无法谈起。

这次潜入关中,韩信根据凤孤秦的情报,几乎认定风影就在汉王府中,因为凤孤秦说过:“汉王府中分内、外两院,内院戒备之森严,令人不可想象,就连问天楼的一­干­高手,也不能逾雷池半步,是以我对内院的情形一概不知。”

韩信的推断并没有错,在汉王府的内院中的确是另有玄机,然而他绝对没有想到,里面所藏的女人并不是凤凰,却是红颜和虞姬。

“各位信使请下车。”萧何的喊声惊醒了沉思中的韩信,抬头看时,已到了汉王府的正门前。

正门两侧,列队而立有上千军士,刀枪如林,异常整齐,韩信本是带兵的好手,一见之下,也无从挑剔,心中暗道:“看来汉军能够夺取关中,与西楚军正面抗衡,靠的全是实力呀!”

面对如此阵仗,韩信心中一凛,不敢有任何大意。他心里清楚从现在开始,容不得自己有半点闪失,汉王府如同龙潭虎|­茓­,自己要想在龙嘴上捋须,虎口拔牙,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四大信使纷纷下车,正要率队鱼贯而入,萧何双手一拦道:“汉王有令,让四大信使入内晋见,其余随从可在偏院等候。”

这本在韩信的意料之中,是以丝毫不慌,只是给自己的信使韩立递了个眼­色­,韩立顿时会意,站出来道:“本人此行咸阳,乃奉淮­阴­侯之命,同时带来不少礼物要当面敬献汉王,能否请萧相代我通禀一声,允许我带十名人手入内,以成全淮­阴­侯对汉王的孝敬之心?”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并不过分,引起其他三位信使的附和,萧何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如果硬要驳回,反而露出痕迹,当下微微一笑道:“淮­阴­侯与几位将军既然有此美意,萧何岂有不成全之理?各位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入内通禀一声!”

“有劳萧相了。”韩立显得十分客气,拱手道。

萧何进入正门,未行几十步远,正好遇上张良与陈平站在一株古槐树下,往这边张望,一见萧何过来,两人迎上几步。

“一切是否准备就绪?”萧何心急如焚,匆匆问道。

“我已经调集了三千­精­兵,布防于汉王府外,同时命一百二十七名高手暗藏府中,加上汉王府原有的护卫,可以在顷刻间平息一切祸乱,萧相大可放心。”陈平显得十分沉稳,很是自信地道。

“如果情况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我们还可以请吕王后出面坐镇。”张良补充了一句。

萧何点点头,知道就是让自己布署,也未必能如张、陈二人这般周全,于是轻缓了口气,将韩立的要求说了出来。

“韩立此举,无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一看便知其动机。不过,他的话于情于理都让人无法反驳,惟有允许,只是他仅带区区十人就想兴风作浪,未免也太小瞧了汉王府!”萧何道。

张良与陈平却心中一凛,他们都亲身经历过骊山北峰的那一战,假如那一战真的是韩信所为,那么在韩立随行的十人中就必定有几个非常恐怖的高手,一旦他们进入汉王府,就极有可能会给府中制造出更大的乱局。

然而正如萧何所说,韩立的要求并不过分,一旦不准,反而更让四大信使心生狐疑,暴露了形迹,事已至此,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让他们来吧!”张良沉声道:“命令所有护卫高手全神戒备,注意韩立及其随从的动向,稍有不对劲,即可先发制人!”

萧何点头而去,张良与陈平回到了王府中的议事厅,巡视了一圈防卫之后,来到议事厅后的一间暗室之中。

里面早有一人坐着,听到脚步声响,蓦然回头,打了一个照面后,陈平吃了一惊,脸­色­骤变。

“你,你……”陈平指着那人,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只不过是一个替身。”张良见人思情,心中涌出一丝悲伤,缓缓道:“其实早在半年前,公子就感到自己的心脉之伤有加重的趋势,为了不因他个人而影响大局,就开始寻找他的替身,加以整容之后,还专门进行了一系列的训练。”

“这也太逼真了!”陈平仔细地打量着纪空手的替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张良一语道破了玄机,他还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纪空手所扮的刘邦本人。

张良却显得忧心忡忡,因为他有一块心病,暂时还不能对任何人说,那就是此人所扮的刘邦,虽然形神兼备,却有一个致命的破绽,以韩信之­精­明,根本难以逃过他的眼睛。

“蔡胡,今日的晋见仪式上,不容你有半点闪失,你可准备妥当了?”张良深深地盯着那位名为蔡胡的替身,一脸肃然道。

“小人已经准备好了。”蔡胡谨慎地道。

“这半年来,我对你如何?”张良问道。

“先生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纵是变牛作马,也难以报答先生之万一!”蔡胡甚是感激地道。

“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不求你为我舍生忘死,但要你牢记,不管今日的晋见仪式上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镇定,因为你已不是蔡胡,而是堂堂的汉王刘邦!”张良再三叮嘱,可见连他也无法预料事态的发展将会如何。

蔡胡望向张良,心中凛然。这半年来,在他的印象中,张良既有智者的从容,又有名士的大度,行事作风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始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然而今天的张良,虽然还是如往日般镇定,但蔡胡仍是自其眉宇之间读到了一丝紧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昂头与张良相对,一字一句道:“是的,我不再是蔡胡,而是叱咤天下的汉王!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够让本王心慌?”

他的举止语气与刘邦如出一辙,就算纪空手在世,也未必能似他这般活灵活现。陈平一见之下,拍掌道:“你前生一定是唱戏的戏子,要不然也不会装谁像谁!”

蔡胡刚要说话,却听得一声鼓响,外面热闹喧哗起来,竟是有上百人涌入了议事厅中。

蔡胡的脸­色­霍然一变,身子不经意地颤栗了一下,一只大手稳稳地伸了过来,轻轻地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别慌,一切有我!”说话之人正是张良。

一阵喧闹之后,外面突然变得静寂起来,静得落针可闻,蔡胡虽然勉强使自己静下心来,但是一想到外面竟有上百名地位显赫的文武大臣期待着他一个人的出现,双腿忍不住还是哆嗦了一下。

张良目睹着这一切,心不由一颤:“不管蔡胡的演技有多么的出­色­,面对这样的大场面终究不行,看来,今日的议事厅中,定是凶多吉少。”

以往有纪空手在,无论遇上多大的风险,张良的心里总是非常踏实,坚信可以化险为夷。而这一次,张良心中却第一次少了底气,总觉得一旦纪空手不在了,自己就像是抽去了主心骨一般,有一种茫然感。

一阵礼乐奏起,从议事厅中传来,张良明白,躲是躲不过的,面对困境,惟有迎头面对。

“走,该你出场了。”张良淡淡地笑道,似乎十分平静。

蔡胡看着张良镇定自若的表情,心中稍安了一些,咬咬牙道:“是骡子是马,只有拉出去溜溜才知道,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当下长袖一摆,率先而行。

此时的议事厅中,汉王朝中的大臣将军分列两班站立。在这些人中,既有追随刘邦拼杀多年的战将,亦有从巴、蜀、汉中各郡荣升的官员,随便哪一个人,都是足以威镇一方的重臣。然而今天,他们脸上固有的矜持与威仪已然不见,更多的却是一种期待。

他们期待汉王刘邦的到来,因为他们已经将个人的荣辱与刘邦的安危紧紧地系在了一起,更与汉王朝共存亡。刘邦在,则他们就是战迹显赫的开国功臣;刘邦亡,他们就将沦为败寇。是以,在刘邦没有出现之前,他们的心情始终忐忑不安,就像是获罪的重犯等待判决一般。

这些天来,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听到了一些有关刘邦的谣传。最初的几天,并没有人相信这种谣传的真实­性­,甚至认为这只是一个无稽之谈,毕竟这些年来,他们亲眼目睹过刘邦所创下的种种奇迹,更坚信刘邦是赤龙之子,乃真正的真命天子。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汉王不仅没有如人所愿出现在众人面前,就连例行的朝会也未参加,这使得这些大臣将军们无不意识到,流传于市井之中的谣言并非空|­茓­来风,而是确有实据。

但在今天早晨,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无一例外地接到了朝会的通知,其中有一个重大的消息,那就是汉王刘邦将在今天的朝会上接见四大信使。

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让这些大臣将军们感到既兴奋,又疑惑。当他们陆续来到汉王府门前,看到四大信使的车队之时,才确定这不是玩笑,而是事实。

第十八章

议事厅占地足有百亩,大臣将军们按文武划分两班,垂手肃立。萧何居文职之首,曹参居武职之首,自他们以下,大臣将军依照职位高低排列。而文武两班之间,设有四席,专供四大信使入座,每名信使之后,又站十人,每人手中捧有托盘,托盘上装有敬献汉王的礼物。而他们面对的一方,则是一个高高的平台,相距文武百官足有三十步之遥,平台上有一张以大理石所筑的座椅,用紫鲨皮铺就,显得富丽堂皇,极具气派,正是汉王刘邦所坐之位。

“汉王驾到!”随着一阵喧天鼓乐响起,几名侍卫整齐划一地高喊道,此声一出,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平台后的一道垂帘之上。

垂帘两分,蔡胡踏步而出,举手投足间,显得雍容大气,张良、陈平紧跟而出,护着蔡胡登上了汉王宝座。

就在这行进的刹那间,张良的目光极速向韩立身后十人的脸上划过。他企图认出韩信,可是却失望了,因为这十人看上去的确非常普通,普通得根本就不起眼。

张良的心陡然一沉,以韩信的身分地位,已经很难掩饰他那种身为王者独具的气质,如果连自己也分辨不出,就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韩信根本就不在这十人之中,二是韩信的武功之高,已达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

张良相信韩信来了,而且就在这十人之中。正因为如此,他才真正意识到了韩信的可怕。似是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划过平台前的两座香鼎,心神这才稳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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