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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这些日子来,汉王身体一直不适,就连朝会这样的大事也不曾参加,今日亲临议事厅,一来是因为四大信使不远千里远道而来,汉王理应尽地主之谊;二是想藉此机会澄清一些谣言,以便稳定军心民心,不为敌人所乘,所以希望今日的朝会简洁明快,无须繁琐。”张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一字一句地道,他这一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言“汉王身体不适”,一旦蔡胡露出些许破绽,就可以此搪塞,不至于让人生疑。

他的话音刚落,萧何便站了出来道:“汉王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应该静养才是,国中大事,有缓有急,也不是一日就可办理妥当的。”

他与张良一唱一合,煞有其事,韩立看在眼中,岂会善罢甘休?当下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微臣一到咸阳,就听到了一些有关汉王的谣传。今日一见,才知谣传毕竟只是谣传,此刻拨开云雾,真相大白,汉王不过是身染微恙而已,微臣也就放心了。”顿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道:“微臣此行奉我家侯爷之命,是来商谈城父会盟事宜的。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是以我家侯爷再三叮嘱,要微臣向汉王转达一句话,不知微臣能否上前一步叙说?”

张良的眉头微微一皱,感到韩立的话虽然是以征询的口气,却有一种让人不好拒绝的味道夹于其中,沉思片刻后,他微微一笑道:“在座的诸君都是我朝文武重臣,即使各位信使,既然是因会盟而来,一旦会盟之后,也就不是外人,所以韩信使大可不必担心,尽管将淮­阴­侯的话说出来就是了。”

“张先生此言未免差矣,须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此事事关大体,微臣焉敢当作儿戏?”韩立不慌不忙地道:“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我们共同的敌人并非别人,而是项羽。以项羽从来不败的盛名,就足以证明他的厉害之处,微臣可不想为了一点疏忽而误了我家侯爷与汉王之大计!”

韩立话意所指,不无道理,谁也不敢保证,在这满朝文武之中,就没有项羽的卧底,就算张良对这些大臣将军们知根知底,在这乱世之中,人心便如风中的芦苇,擅长见风使舵者亦是大有人在,谁能拍着胸脯说,其中就一定没有变节者?

“既然事关机密,那就等汉王病体痊愈时再说也不迟。到时由汉王单独接见信使,岂不更为慎重?”张良所用的还是一个“拖”字诀,他已经意识到,虽然汉王府中高手如云,但真正有实力与韩信等人抗衡的,恐怕只有龙赓,一旦龙赓回到咸阳,虽说不至于平息一切风波,但至少可以对稳定朝局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

“嘿嘿……”韩立突然冷笑起来,冷冷地看了张良一眼,道:“张先生所言未尝不可,但是微臣却有一事不明:天下尽知,张先生虽然无官无爵,却是汉王最为倚重的谋臣之一,身分极为显赫,然而无论你身受多少荣宠,终究是为人臣者,今日汉王在上,你却事事越俎代疱,莫非真是事出有因?”

他一句话就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张良的身上,引发出每一个人心中原有的猜疑。张良今日的举止的确有些反常,换在平时,这似乎算不了什么,也不会有人过多的留意,但有了谣传在先,每一个人的心里都禁不住“咯噔”了一下:“是呀,以张良一惯低调的个­性­,怎会在今日的朝议之上如此张扬?难道汉王真的不幸而亡,而眼前的这个汉王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满场顿时一片寂然,仿佛在刹那间多出了一道沉沉的压力,令所有人都有一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张良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有一种饱受煎熬的难受,恨不得一刀将韩立击毙当场,以免自己身陷危境,倍觉尴尬。然而,他心里清楚,越是在这个时候,自己就越是不能冲动,只有冷静下来,或许才是自己惟一的选择。

“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惊破了这瞬间的沉寂,听在张良耳中,更有一种解脱之感,蔡胡竟然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说话了。

“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朝会之上以置疑的口吻对待我大汉的国之栋梁!淮­阴­侯治兵之严,天下闻名,哪里容得下你这等放肆之徒!”蔡胡的声音极低,像是一个积弱的病夫,但他的话出口,韩立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几欲跪地。

“微臣只不过是一时情急,以至于冒犯了张先生,还请汉王恕罪!”韩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失礼,气焰一减,却将余光瞟向了身后的韩信。

“你冒犯的岂止是张先生?简直就没有将本王放在眼里!”蔡胡故意喘了一口气,将脸憋得通红,停顿了一下道:“若非念在淮­阴­侯的面子上,今日本王必将你开刀问斩!”

韩立哆嗦了一下,已经难以辨明眼前的汉王究竟是真是假,当下磕头道:“多谢汉王不杀之恩,微臣谨记了!”

张良这才舒缓了一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没有想到蔡胡竟会在自己最尴尬的时候出口讲话,而且语气犀利,充满分量,活脱脱地显示出一个王者独有的霸道与专横。

更让张良没有想到的是,蔡胡缓缓地站了起来,晃了一晃道:“本王近些日子一直在静心调养,身体多有不适,只因四大信使的到来,这才勉强出来一见。这样吧,传本王的旨意,让四大信使暂留咸阳,就会盟一事与张先生协商,至于今日的朝会,如果各位没事的话,本王看就早点散了吧!”

张良心中叫道:“说得好!”当下站前一步,眼光盯向韩立道:“刚才汉王的旨意,想必各位已经听明白了。韩信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韩立的神情呆了一呆,突然间又似来了­精­神般,拱手道:“微臣谨遵汉王旨意,已经无事可奏了,只是微臣此行受我家侯爷之托,献上薄礼,还请汉王一一过目!”

“礼单何在?”张良眼见韩立耳根微动,心中一震,知道有人正以束气传音的方式指挥着韩立的一举一动。

韩信果然在这随行的十人当中,对于这样的一个结果,张良并不感到意外,他更想知道韩信将会采取何种形式发难,在什么时候发难,惟有如此,他才可以做到先发制人。

韩立没有立即回答张良的问话,只是大手一摆,他身后的十人一字排开,托起手中的长盘,向前踏了一步。

“这就是淮­阴­侯献给汉王的全部礼物!”韩立微微一笑道:“汉王身体不适,不宜走动,微臣这就命他们上前,由汉王近观。”

韩立话一出口张良已知此人用的是“以退为进”之计,借献宝之机,企图接近蔡胡。

“不必了!”蔡胡淡淡一笑道:“待会朝会散后,让他们直接送进内院,留待本王慢慢赏玩。”

“汉王可知这些礼物中有何奇珍吗?”韩立故作神秘地道:“有一件宝物,乃是我家侯爷费尽心思才从别人手中得到的,他在微臣临行之前言道:此物乃是人间罕物,汉王见了,必定欢喜。是以,一定要微臣亲自交到汉王手中。”

“哦,有这等事情么?”蔡胡不禁好奇心起,抬眼与张良相望,却见张良摇了摇头,只好淡淡地道:“本王身体有些倦了,这些礼物还是待本王病体痊愈之后再一并观玩吧。”

“难道汉王就不问问这是何等宝物吗?”韩立道。

“那就说来听听。”蔡胡怎知是计?想来听听并无大碍,便一口答应了。

韩立等的就是蔡胡这句话,不慌不忙地道:“此物名鱼肠,乃是天下绝世名器,列十大宝剑第五位。专诸能够号称天下第一刺客,此剑功不可没,但凡剑客,无不觊觎已久,意欲占为己有,如汉王这等绝世用剑高手,难道面对此物,还能忍心而不顾吗?”

汉王用剑,满朝文武无一不知。对于任何一个一流的剑客来说,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剑在有的时候,甚至超过了剑客的生命,所以真正的剑客总是嗜剑如命,一听到有宝剑现世,哪还能按耐得住?

韩立显然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是以才会献出鱼肠剑,以试探这个汉王的真伪:如果汉王见到鱼肠而喜形于­色­,则证明韩信的判断有所偏差。今日的朝会之上,就惟有按兵不动,以待时机;如果汉王见到鱼肠剑而无动于衷,那么,别说自己,就连满朝文武也应该觉察到这其中必定另有玄机。

然而让韩立感到奇怪的是,汉王听了他的话后,竟然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淡淡地道:“鱼肠剑得以扬名天下,在于专诸以此为杀人之器,击杀吴王僚于酒宴之上。自此之后数百年里,各地都出现了鱼肠剑,无一不是赝品,而真正的鱼肠剑,反而音讯全无。是以,本王几乎肯定,这鱼肠剑只怕也是后人仿制的东西,不看也罢,免得让本王又是一场空欢喜。”

他说起话来井井有条,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不留一丝痕迹,顿让张良又惊又喜,不由对身旁这个“汉王”另眼相看。平心而论,张良让蔡胡作为汉王的替身,纯粹是事急从权,迫不得已。即使蔡胡在“形似”二字上下足了功夫,但若“神不似”,依然难逃韩信等人的法眼,这是张良一直担心的原因之一,不曾想蔡胡应对得当,竟然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这对张良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

以张良对蔡胡的了解,蔡胡是不可能有这等机灵的。张良将这一切归于天意,更相信是五音先生与纪空手的在天之灵在暗中保佑,为的是让好不容易开创出来的大好局面不至于崩塌于一时。

“也许汉王以前所见的鱼肠剑的确都是赝品,但这一次却有所不同,因为它的确是专诸曾经用过的那把鱼肠剑。”韩立似乎早算到了蔡胡会有这种说辞一般,双手一拍,一名随从踏前一步,高举托盘,那托盘之上所盖的红绸十分鲜艳,衬得所遮之物更添神秘。

“呼……”韩立猛然一掀红绸,红绸飘飞间,一柄仅有八寸来长的短剑藏锋于紫鲨皮鞘中,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韩立淡淡地笑了,带着三分得意道:“请汉王允许微臣拔剑亮锋,惟有如此,才可以证明微臣所言句句是真。”

吕政“嗤……”地一声笑道:“我看大可不必了,如此短剑,如果用于杀­鸡­宰鸭可勉强凑合,若是称之为神剑利器,恐怕也太牵强了些。”

他的话刚一出口,稍知历史的人无不笑了,知道吕政是英布手下的一员名将,行军作战犹可,谈到读书识字倒不敢恭维,韩立更是冷笑道:“吕信使有所不知,当年专诸刺杀吴王僚,就是以此剑藏于鱼腹之中,才得以成功。如果剑长一尺有三,要寻到这般大的鱼儿岂不太难?”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一试。”蔡胡咳了几声道。

“遵命!”韩立拱手作了个揖,突然双手一分,手过处一道耀眼的寒光闪跃空中,顿让厅中生出三分肃寒。

寒气如此逼人,可见其锋芒锐利非常。众人惊讶声中,韩立左手挥动红绸,右手握剑一振,只见红绸翻舞,寒光隐现,顷刻间一截大好的红绸被绞成碎片,犹如残败的枫叶洒落一地。

满朝文武中,不乏有真正识货者,自然认出此剑非神剑利器莫属,因为红绸虽有形,却是至轻之物,飘动中更是不粘力道。韩立能够将之绞成寸断,这固然与他拥有一定的内力有关,却还在于鱼肠剑之锋,可以吹发立断。

“请汉王恩准微臣上前献剑!”韩立双手捧剑,高声道,目光如电芒犀利,紧紧地锁定在蔡胡的脸上。

张良冷冷地看着韩立,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却十分明白,如果此时再不让韩立献剑,只怕顷刻间就有乱子发生。

“好,本王就恩准你上前献剑!”蔡胡说这句话时,眼睛竟然没有望向张良,好像心中已有把握一般。

张良与陈平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向蔡胡靠近了一步,以防不测。随即将目光盯在了韩立身上,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敢眨半下眼睛。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仅仅是献剑而已,但对熟知内情的人来说,这是一场关系到大汉王朝气数的生死较量,天下大势的最终走向甚至就取决于这数十步间。

韩立心中清楚,在这数十步间,其实杀机重重,虽然他还无法确定这高台之上的机关,但他相信一定有高手暗藏其间,随时应对一切惊变,而他必须成功地靠近汉王,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制服,惟有如此,方可把握住一切事态的进程。

韩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略显兴奋的情绪,然后才双手抬剑向前。

这无疑是漫长的三十步,至少对韩立而言,的确是一个漫长的距离。他的步履很稳,每跨出一步,不仅传来了一声略显沉闷的回音,而且还感受到了那几欲让人窒息的压力。

三十步、二十五步、二十步……

韩立并没有细数自己跨出了多少步,只是觉得汉王那张清瘦而略显病态的脸距自己越来越近。当他踏上高台之时,突然看到汉王的嘴动了,咳了几声之后,便开口了,声音平缓得不起一点波折。

“你不是韩立!”这一句话传入韩立的耳中,韩立的身体明显一震,整个人顿时站定。

他感到自己的手心渗出了一股冷汗。

“因为本王从来没有见过韩立,是以,即使有人冒充他,本王也无法辨清。”蔡胡淡淡地笑了,就像是开了一个玩笑,接道:“但本王相信,还没有人敢在本王的面前冒充,所以刚才的那句话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

韩立轻轻地舒缓了一口气,笑了起来:“汉王的一句戏言,已足以让微臣吓得胆颤心惊,所以像这种玩笑还是少开一点为好。”

“本王只不过是想试试你的胆量。”蔡胡盯着他道:“淮­阴­侯敢将信使一职交于你,可见你必有过人之处,如果连一句戏言也消受不起,那么本王就看错了淮­阴­侯,淮­阴­侯也看错了你。”

“所幸微臣的胆子一向很大,没有当场软瘫于地,否则汉王与与淮­阴­侯的英名,就栽在了微臣身上。”韩立缓缓而道,随即又继续向前走动。

张良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生出一丝讶异。他之所以讶异,不在于韩立的镇定,而是蔡胡的冷静。此时的蔡胡,竟然与刚才自密室中步入议事厅时的蔡胡完全判若两人,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便是与真正的王者相较也不遑多让。

他的心中顿时涌出一股狐疑,不过并未深思下去,因为韩立已踏入五步之内。

五步,只有五步,而惊变骤起于韩立踏入这五步之内的瞬间。

惊变不是来自于韩立,却是来自于韩立带来的随从,两条如鬼魅般的身影从人群中掠出,人在半空,两道寒芒已若电闪般分击向汉王身前的那两座香鼎。

满朝文武无不­色­变,震惊之余,竟然无人上前拦阻。

第十九章

“呼……”就在寒芒掠空之时,那两座重逾千斤的香鼎也拔地而起,飞旋着向寒芒撞去。

“轰……”劲气撞击在用青铜铸就的香鼎之上,传来令人心惊的瓮音,香灰弥漫空中,如雾般迷离,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张良的脸­色­变了,陈平的脸­色­也变了,他们的脸­色­之所以变,不是因为这两人的剑气之凌厉,竟然突破了香鼎之下四大高手的狙击,而是因为韩立出手了,就在众人分神的刹那,他以又快又准的方式出手了。

韩立的剑的确很快,快得连陈平也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冰寒的剑锋就已经抵在了蔡胡的咽喉之上。

一切的惊变都只是在刹那间完成,完成的速度之快,让人咋舌瞠目,更没有留给对手任何反击的机会。

这种杀局堪称完美,更是心理战中的典范。它先以韩立献剑为名,将对方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韩立一人身上,然后两名高手出击,藉此引开对方的注意力,最后才由韩立击出了这决定­性­的一剑。这种“声东击西”的战术,原本也算不上什么经典,但这三人拿捏得火候恰到好处,配合得又是天衣无缝,再加上一个“快”字,已足以让这场杀局列入江湖刺杀篇之中。

韩立一招得手,迅即喝道:“汉王已在我的手中,任何妄动者,就是害死汉王的元凶!”

议事厅中顿时一片寂然,没有人敢再动半分,只是呆立当场,将目光全部投在了韩立与蔡胡的身上。

“韩立,你想­干­什么?”彭超、蔡元、吕政三人显然没有料到韩立竟敢挟持汉王,同时惊怒道。他们身为各路诸侯的信使,眼见惊变发生,却根本不想卷入这场是非圈中。

“我想­干­什么,你们耐着­性­子看下去就知道了。”韩立狞笑一声,将手中的鱼肠剑轻轻一送,立时在蔡胡的颈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你若杀了汉王,今日这议事厅上,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张良的声音极冷,但谁都听出了话中带出的一丝惊慌。在他的这一生中,这种现象殊为少见,可到了这种地步,他也已是无计可施了。

“张先生,你虽然­精­明,但也太低估我们了。你用一个假的汉王蒙蔽我们,以为我就不知道吗?”韩立冷冷地看了张良一眼,不屑地道。

满朝文武中除了萧何、陈平等几个知情者之外,无不大吃一惊,同时将目光望了过去,不明所以。

“你如此大放厥词,不过是想混淆视听罢了,这点小人行径,岂能瞒得过在座诸位的法眼?”张良心知愈到这个时候,就愈是需要镇定,是以淡淡地一笑,从容说道。

“究竟是谁在瞒天过海,到时就可水落石出!”韩立冷笑一声道:“众所周知,汉王乃问天楼阀主,剑术之­精­,世间罕有,纵是抱有积弱之身,别人要想轻易近得他身亦是不能,然而今日何以我能得手?这只能用一个原因来解释,那就是此人并不是真正的汉王!这几日流传于咸阳城中的谣言也许并不是谣言,而是事实!”

这的确是一个破绽,也是张良一直担忧的心病,但事已至此,张良确实无话可说。

“我不是汉王,你猜对了。”有人却说话了,此言一出,众人一时哗然,因为说话者竟是蔡胡,谁也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平静,更没有人想到他会直承其事。

“但是,你同样不是韩立。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却知道无论韩立的剑有多快,都绝对比不上你。”蔡胡淡淡而道,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惊慌之­色­。

韩立的眉间一紧,不由重新打量了一眼蔡胡,似有刮目相看之意。

不错,他的确不是韩立,而是凤阳,那两名出击的高手,正是凤栖山与凤不败。他们三人都是第一流的剑客,加上多年来形成的默契,很少有人挡得住三人的联手一击,是以才能构成这个近乎完美的杀局。

在韩信原来的计划里,扮成韩立晋见汉王的人不是凤阳,而是韩信自己。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韩信临时改变了主意,而是让凤阳充当这次击杀的主力,他自己却与韩立留在了驿馆。

但凤阳确定韩信来了,而且就在议事厅中,只是其易容术十分高明,是以连凤阳也无法认定到底谁才是韩信。以凤阳之­精­明,虽然觉得韩信这么做有些奇怪,却始终无法堪破其深意。

“看来你的眼力不差。”凤阳缓缓说道:“其实,我是谁已不是很重要,只要你不是汉王,那么,今日犯下谋逆大罪的人就不是我,而是你与张先生了!”

张良的脸­色­如死灰一般黯然无光,不得不承认自己大势已去,无论他如何辩白,今日议事厅中的每一个人见到这一幕,都会认定是他害死了汉王,以便有所图谋。

“这么说来,我岂非死定了?”蔡胡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简直让张良感到不可思议。

“是的,你的确死定了!”凤阳得意一笑:“没有人会让一个乱臣贼子活着走出去,就连我手中的剑也不会答应!”

“那么我只有恭喜你了,只要我一死,这除逆平叛之功就自然落在了你的头上。然而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你何以敢如此确定汉王已经死了?是你亲眼所见,还是亲手所为?如果你既非亲眼所见,又非亲手所为,何以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贸然出手?”蔡胡一字一句地道。

凤阳一怔之下道:“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还有一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蔡胡冷然道。

凤阳大笑起来,横扫了众人一眼,道:“事实胜于雄辩,今日之事,在座的大臣将军无不是亲眼目睹,我倒想问上一句,似这等乱臣贼子,当杀不当杀?”

他的话音刚落,群臣还没有作出反应,突然有一个声音悠悠传来:“杀与不杀,你应该问问本王。”

这个声音来得非常突然,听似极远,又似极近,声波飘忽不定,犹如幽灵一般,但每一个人都听得异常清晰,心里无不惊道:“这声音何以这般熟悉?”

张良的眼睛一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声音像极了一个人,不!一个鬼!

凤阳浑身一震,猛然回头,却没有发现有任何的异样,几疑这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在突然间,他感到自己的背后平空多出了一股惊人的压力,如山岳般缓缓推移,将他不疾不徐地卷入到一股气流漩涡之中。

“你是谁?”凤阳的脸­色­骤变,情不自禁地高声叫道。

凤栖山与凤不败挥剑抢上,与凤阳站成夹角之势,随时准备应付一切攻击。他们心中其实已明白对方是谁,只是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他们几乎承受不起。

“你真笨,既然你手中的汉王是假的,我当然就是真正的汉王!”那声音又起,却或东或西,或南或北,根本让人无法确定其方位。若非凤阳知道内力深厚者可以气驭音,不断地改变声波的方向,他几乎要认为自己真的撞见鬼了。

满朝文武无不­色­变,都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幕惊呆了,谁也弄不清楚到底谁是真的汉王,谁又是假的,抑或这两者之间都是假的,每个人都似乎陷入一团迷雾之中,无法识破内中的玄虚。

“你若是真的汉王,又何必装神弄鬼?”凤阳大声喝道。

“装神弄鬼的是你,而本王却是勾魂的无常。”那声音陡升八度,如惊雷滚地,声过处,那两尊不动的香鼎突然旋飞起来,快若疾电般冲向凤阳等人构筑的防御圈中。

这绝对是一个意外,谁也不会想到那两尊香鼎会自己转动起来,而且速度之快,角度之­精­,都已达到了一个极致。如果说这是人为的,那么来者的武功简直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如果不是,那它就是神之手笔。

最先感到气旋袭击的是凤不败,凤不败无疑是三人中最弱的一个,但比起许多人来,他的剑招绝对不弱。

“嗤……”长剑划出了一个曼妙的弧迹,对着气旋袭来的方向迎去。这一剑几乎用尽了凤不败的全力,是以虚空中所充斥的不仅仅只有压力,还有势在必得的杀气。

“轰……”让凤不败感到诧异的是,当他的剑逼入香鼎三尺处时,香鼎旋动之力陡然消失,剑破鼎身,无数泛着异彩的铜碴碎片若万千针刺爆散开来,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一剑竟能将青铜铸成的香鼎击得粉碎,这等功夫,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那铜碴碎片中,一道形如弯月的弧迹冉冉升起,灿烂的弧光犹如划过夜空的流星,不仅耀眼,而且辉煌,仿如宇宙中永不消逝的光芒。

伴着这道光芒而生的,是一连串形同爆竹的爆裂声,每一寸虚空仿佛都在这一刻裂变,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磁场,或者是黑洞。

所有人都为之­色­变,所有人都为之惊呼,站在数十步外的大臣将军们纷纷后退,却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电芒带来的如潮压力,那疯狂而具有毁灭­性­的杀意几乎吞噬了所有人的灵魂与­肉­体。

凤不败绝对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剑带来的竟是如斯可怕的结果,他惟有一退再退,退到凤阳与凤栖山中间的位置,剑芒再次振出,幻化成一道剑帘光幕,横断虚空。

他在这个位置上出手,依然不失犄角之势,一旦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将自己剑式中的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

剑帘闪现,可以格风挡雨,亦能挡住那一道弧迹的光芒侵入,但恰在这一刻间,凤不败看到了一幕可怕的画面,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道弧迹的背后,竟然又衍生出另一道光弧。

他的心中陡然一沉,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什么也不明白,惟一清楚的是自己已经不可能将这道光弧挡在剑帘之外。

“嗤……”他听到了一串清脆的裂帛之音,空气犹如一块布帛一分为二。

接着他便看到了一柄剑,一柄带着凛凛寒芒的剑锋沿着光弧的外沿爆闪而出,奇准无比地穿向自己的咽喉。

凤阳与凤栖山都非常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剑,脸­色­在刹那间变得煞白,就在凤栖山跃出的同时,凤阳扣住蔡胡的手一紧,另一只手已划剑而出。

剑一出手,凤阳就猛然感到了一缕强劲的杀气向他扣住蔡胡的手腕上传来,这缕杀气来得如此突然,又恰恰出现在他心神一分的刹那,一切都像是经过了周密计算一般,饶是凤阳这等一等一的高手,也只有松手放人一途,否则就是刃锋断腕的结果。

惊惧之间,他不由意识到来人的心智与武功都非常可怕。

“难道他是真的汉王?”凤阳心里这么想着,整个人向后飞退了十步,这才朝来人张望。

剑光尽敛,在蔡胡的身边,的确站立着一个人,与蔡胡长得竟是一横一样,惟一的不同,是两人身上透发出来的那种气质。如果说蔡胡像是一株生长在荒原上的小草的话,那么这个人就像是挺立于高峰之巅的傲松,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度,惟有王者才能拥有。

当此人现身之时,议事厅中所有的人都几乎认定——他,才是真正的汉王!也只有真正的汉王,方可在一招之间从凤阳的手中夺回蔡胡。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纪空手明明已坠入了那深不可测的飞瀑潭中,又怎能站到今日的议事厅前?这除非又是一个奇迹!

张良与陈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之中,更几疑自己置身于梦境,正因为他们确定此人正是纪空手,所以明白纪空手的确又用他自己的智慧和运道书写了一段不可思议的神话。

而击杀凤不败于剑下之人,正是龙赓,当他与纪空手同时出现时,凤阳就感到了自己大势已去,同时也明白了韩信何以要临时改变主意。

“难道他早已料到汉王未死,是以才将我推出来当这个替罪羔羊?”凤阳的脑海中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随即否定之后,已经感受到纪空手与龙赓对自己所施加的压力。

他之所以要否定,是因为如果韩信这么做,并没有任何的好处。惟一的解释就是韩信的城府太深,没有十足的把握从不轻易冒险;抑或是他事先灵光一现,预感到危机罢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凤阳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身陷绝境,虽然这里是汉王府的议事厅,虽然凤不败死在了龙赓剑下,但是凭着他与凤栖山的实力,加上韩信的剑法,三人联手,这一战未必就没有胜算。

他确定韩信就在这议事厅中,尽管不能确定谁才是真正的韩信。现在他最大的疑问就是,假如动起手来,韩信会加入战团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对凤阳来说,这是一件不由他来决定的事情。

所以他得靠自己!

当凤阳的剑一点一点地横于胸前时,空气中的密度似乎陡增了十倍,仿佛在他的面前树起了一堵形同实体的坚墙。

“你没事吧?”纪空手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杀气,也没有向张良、陈平望上一眼,只是拍了拍蔡胡有些惨白的脸,关切地问道。

“没事是假的。”蔡胡苦笑道:“小人怕得要命,如果不是听到了汉王的声音,小人只怕早已吓得尿裤子了。”

张良微微一笑,这才明白蔡胡刚才何以表现得如此镇定,敢情是纪空手在暗中以束气传音之法实施遥控。

纪空手眼芒横扫全场,缓缓而道:“各位看了刚才的一幕,一定会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本王会用一个替身出现在各位面前,而自己却隐身暗处?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因为这些日子来有一些别有用心之徒到处散播有关本王身死的谣言,其用心之险恶,无非是想在楚汉争霸之际,扰乱我大汉的军心民心,于是本王才和张先生制订了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使这些跳梁小丑自动现身。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果然奏效,这帮人竟然以除逆平叛之名,公然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企图作乱,若非本王早有准备,只怕他们的­阴­谋就要得逞了。”

他的声音徐缓而有力,听在每一个人的耳中,都有一股信服之力,谁都确信这是汉王事先安排好的一个布局,就连凤阳也不例外。他惟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日在骊山北峰之上,自己明明看到这位汉王坠崖身亡,何以数日之后,他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凤阳感到,眼前此人的气机之霸烈,似乎较之先前,又有一次质的飞跃,难道说在这几日之中,他又有奇遇不成?

但满场人中,只有张良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事先安排好的布局。这一切看上去的确像是一个完美的布局,一环紧扣一环,按照一种节奏在进行。然而,它却不是,这更多的是一种巧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秉承上天的旨意在­操­纵着这一切,所以这更像是一种天意。

张良望着纪空手那刚毅的脸,不禁有些痴了:难道纪空手真的成了不死的神仙,总可让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成为奇迹?

那一日的骊山北峰,就在纪空手坠崖的一刻,他浑沌的意识中的确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狼嗥,在银­色­的闪电­射­出后,狼嗥声更凄厉而高昂,犹如一首挽歌,回荡于深不见底的飞瀑潭中。

纪空手只感到自己在飘,如柳絮般飘飞于空中,没有了躯体,没有了质体,只有一种淡淡若有若无的意识存在于这广袤的天地之间,飘忽不定。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者只是一瞬,他感到自己的躯体突然沉沦于冰寒的水中,那刺骨的寒冷刺激了一下那本已浑沌的灵觉,如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使他的意识出现了一刹那的清醒。

这一刹那的清醒,让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置于两股撕扯的力量中,一上一下,仿佛欲将那本已散架的躯体分成两半,那剧烈的痛感从神经传至大脑,“轰……”地一声,将他最后的这点意识也卷袭得杳然无迹。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纪空手只感到自己的灵魂正游荡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很冷,冷得让人近乎麻木,就仿佛进入了一个永无光明的涵洞中,­阴­森得让人无法忍受。他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的灵魂在作不间断的飘游,从一个空间跳跃至另一个空间,每一个空间都是那么恐怖。

静与冷成为这里每一寸空间的基调,纪空手的心里突然闪出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地狱?

他从坠崖的那一刻起,就十分清楚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悬崖之高并不是决定他必死的真正因素,其致命伤在于心脉既断,生机也就消失殆尽,人无生机,与朽木无异。

“既然自己没有生还的可能,那么毫无疑问,自己此刻已经完成了生命的轮回,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了。”纪空手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做鬼也并非如想象中那么糟糕,至少,做鬼可以思想。

他的确想了很多,想红颜、吕雉、虞姬;纪无施、张良、龙赓……他甚至想到了五音先生。如果说自己置身之地就是地狱的话,那么,自己应该可以见到五音先生、卫三公子这些人的亡魂,何以又是这般冷冷清清?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一个人行走在没有尽头的广袤空间里,漫无目的,永无方向……

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感很累,累得不想再走下去,可是在他的背后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根本不让他有任何停留的动机。当他的­精­神即将崩溃的刹那,那暗黑的虚空中突然多出了两道光源,绿幽幽的,仿如地狱恶兽的眼芒,顿将他的灵魂打回了自身的躯体。

他的意识为之一振,因为就在这一刹那,他听到了流水的声音,清风的声音,鸟雀的声音……这声音显得那么富有生气,让纪空手感到了一种活力又在自己的体内一点一点凝聚。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正是那绿幽幽的光源。他笑了,笑得十分开心,因为,他明白,这不是地狱恶兽的眼睛,地狱恶兽的眼睛绝对不会这么亲切。

如果说自己能够生还是一个奇迹,那么,创造这个奇迹的,不是自己,而是狼兄。纪空手终于明白,自己坠崖时听到的那一声狼嗥,不是错觉。

狼兄是他的朋友,是他绝对忠实的朋友。自从他与狼兄从洞殿相识以来,它就一直伴随在他的左近,从来没有走出百里的范围。在这个范围之内,它可以凭着野兽特有的敏锐与嗅觉洞察纪空手体内的气机,感应补天石异力在纪空手体内的流动,一旦发现异样,它总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在纪空手的身边。

第二十章

这看上去似乎有些玄乎,但是世间有关“灵兽”的传说却佐证了这一点。世间之禽兽,虽然具有天生野­性­与兽­性­,但它们的身体架构与人并无太大的区别。或者说,它们与人有着太多的共同点,只是一直不为人类所发现,一旦为人驯服,就往往禀承了人类的感情与思想,表现出超乎常人想象的举动,人们通常将之称作“灵­性­”。

狼兄无疑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它之所以被纪空手所驯服,并不是因为纪空手对它有过长时间的驯化,而是在纪空手的体内,有来自于天地的补天石异力,这股无形的力量来源于天地之灵气,自然而然就会对狼兄的意识产生一种驾驭的力量,使之驯服,并且产生出心灵相通的感应。

但无论狼兄是如何地通灵,它终究只是一头野兽,怎么能够将纪空手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毕竟纪空手的心脉已断,毕竟他坠落的是万丈深渊,人力尚不可为之,一头野狼又哪来的这般神通?

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谜,对纪空手来说,至少在这一刻是如此。

更让纪空手感到惊奇的是,当他睁开眼的一刹那,感到自己的心脉之上仿佛有一股暖流在来回窜动,整个人的­精­神有一种质的变化。他不明白到底在自己的身上发生过什么,却真切地体会到补天石异力已融入了自己体内的每一条经脉,每一处|­茓­道,甚至完全融入了自己的血­肉­之中,浑为一体,根本无法分出彼此。

难道在无意之中,纪空手竟然步入了武道的极巅,真正悟透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莫非在纪空手的身上,真的存在着不老的神话?

纪空手无法解答这些玄奥的问题,对他来说,没有答案的问题,他绝不去多想。他只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偎在自己身边的狼兄的头,以示谢意。

狼兄伸出舌头,在纪空手的手上舔了一下,神情中既有几分倦意,又有几分惊喜,绿幽幽的眼神中泛出一丝异样的­色­彩,显得极是亲昵。

纪空手显然被狼兄对自己的真情所感染,眼中有些微湿润,想到自己坠崖的始作俑者就是韩信,心中不由多出了几分唏嘘。

对纪空手来说,如果他这一生还有朋友,那就非韩信莫属。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把韩信当作是自己最要好的兄弟,若非当年大王庄的那一剑,他们之间绝不会决裂。

也许正是因为纪空手用情之深,所以才不能容忍韩信对他的背叛,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原本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经过了骊山北峰的这一战,纪空手不得不重新估量起韩信来。在他的心中此时只有两大心愿,一是不负五音先生的重托,一统天下,开创一个亘古未有的开明盛世;二是诛杀韩信,不容自己的感情受到半点玷污。

这两个心愿看上去有些矛盾:一统天下者,就必须有海纳百川的胸怀,何以不能容下一个韩信?但在纪空手看来,这实是再正常不过了,因为韩信是他心中的一个结,死结!

为了诛杀韩信,他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着韩信的动向,更对其武功多加留意。韩信的内力与他同属一脉,又师承冥宗,按理在剑术上的造诣很难超越龙赓,但是当韩信在百叶庙前出手的刹那间,纪空手突然感觉到韩信的剑术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平常,而是将自身的补天石异力融入到了剑体之中,形成了一种全新的风格。

这种风格的形成,标志着韩信的剑术已达到了一个剑道的极致,就算纪空手不受心脉之伤,也根本无法挡住韩信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纪空手的心头一震,几乎有些丧气。他本可以和龙赓联手,未必就不能与韩信一拼,但是他连想都没想过这种做法。在他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这既是自己与韩信之间个人的恩怨,就绝不假手于人,惟有如此,方才不留遗憾。

他的眼芒缓缓划动,所见到的是一块蓝天,天上白云悠悠,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然而他的心情却沉了一沉:自己能否逃出这里尚是未知之数,却想得这般深远,这崖壁如此陡峭,只怕连飞鸟也飞不上去,何况是一个人?

直到这时,纪空手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块深入水面的岩石之上,水面不大,却是幽幽的,深不见底,四周全是高达百尺的崖壁,斜立而上,天空就像是一个圆盘挂在崖壁极处,让人一见,心中生寒。

他的身体动了一下,“哎呀……”禁不住呻吟了一声,感到浑身有一股剧痛袭来。他这才明白,自己从高崖坠下,虽然未受内伤,但肌肤无一完好,还是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外伤。

狼兄撑起身体,十分关注纪空手脸上的表情,见状摇头晃脑地踱到纪空手身后,一点一点地将纪空手的上半身拱将起来。

“狼兄,虽然蒙你相助,但我还是难逃劫难。”纪空手坐起来,苦涩一笑道。他已经感到肚中空空如也,就算没有其它危险的袭击,一个“饿”字就足以让他毙命于此。

狼兄盯了他一眼,晃了晃头,将身子倒趴在岩石上,然后将尾巴伸入水中,冲着纪空手眨了一下眼睛。

纪空手怔了一下,道:“你在­干­什么?”

狼兄狠狠地瞪他一眼,其意是要纪空手噤声,静观好戏。

纪空手顿时来了兴趣,当下再不言语,只是看着狼兄,倒要看看它弄什么玄虚。

这深水潭面积不过百亩,在东南方向的崖壁处挂出一帘飞瀑,激起团团水雾,这潭水显得十分的清幽,水面与崖壁交接处生出厚厚的青苔,与水下森森的水草相映,构成一种­阴­森的氛围。

“飞瀑潭有水流入,却能不满不溢,说明这潭底必有暗沟经过,如果说从水上离开这里没有可能,那么能否自这水底出去呢?”纪空手的心里跳出一个念头,然而,他很快就否定了。

他已经看出这潭水之深,不可见底,凭人的身体,别说是潜水而逃,就是潜入水底,那种莫大的压力也无法承受,看来这法子行不通。

纪空手不由抬头向上而望,比起他刚才的想法,倒觉得从崖壁上攀援而上更为现实一点,尽管这同样显得不太可能。

“哗……”水面突然闪出一道裂纹,狼兄的尾巴猛然一甩,一条六七寸长的鱼儿跳水而出,正落到纪空手的身前。

纪空手没想到狼兄玩的竟是钓鱼的把戏,不由又惊又喜,一手将鱼儿按住,送入嘴中,连血带刺生嚼起来。

一条鱼下肚,纪空手顿觉­精­神一振,不仅饿感大减,而且气血回流丹田,一股暖流开始蔓延全身。

“狼兄,想不到你还有这手绝活。”纪空手舔了舔嘴角处的鱼血,拱了拱手道:“拜托你再钓一条。”

狼兄得意地摇了摇尾巴,如法炮制,果然又钓上了一条鱼儿。

纪空手吃罢笑道:“古有姜太公钓鱼,不用鱼饵,今有狼兄钓鱼,不用鱼钩,这聪明人人都有,倒也罢了,倒是你这份忠心,实在难得,不愧是我纪空手的一大挚友!”

狼兄似乎看出了纪空手在夸赞自己,不由仰首轻啸一声,踱步过来,与纪空手的脸挨了一下。

接连三天,纪空手凭着狼兄这一手钓鱼绝技,不仅解决了肚腹之饥,而且渐渐恢复了元气。让他感到惊异的是,在这三天中,外伤竟以奇迹般的速度结痂愈合,重生新皮,体内的经脉也无不适之感,较之坠崖前好了数倍。

面对这奇异的变化,纪空手心里明白,这绝非是自己吃了狼兄钓来的鲜鱼之故,虽然他无法找到答案,却明白在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狼兄,你虽然只是一头狼,但我从来都把你当作朋友,你能否告诉我,我们要怎样才能从这里走出去呢?”纪空手有些茫然地问道。

这些日子来,他想得最多的是红颜、虞姬她们。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们,为了完成五音先生的遗愿,一统这个乱世,他常年奔波于外,很少有相聚的日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坠入深渊而陷入绝境,他也未必有时间去考虑她们的感受。

只有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到她们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才深深体会到她们对自己的用情之深。

“我一直不能理解韩信对凤凰的那份痴爱,现在想来,似乎有了几分明白,敢情一个人愈是孤独寂寞之时,就愈是会将心中的那份真爱看得很重很重。得到时不知珍惜,而一旦失去,才会感到它的珍贵。”纪空手这么想道,不由对韩信有了几分同情,但想到自己之所以落难于此,全拜韩信所赐,心中不免又对韩信之恨加重三分。

他绝不是一个无情之人,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他才没有沉湎于男女情爱之中,而是着手于天下大计。然而,当他真正孤独寂寞之时,才豁然明白,爱与被爱,其实都是一种幸运,因为,只有当你拥有了这份感情时,才会拥有“博爱”,也只有拥有了“博爱”,才会有一统天下的动力,而一个心中无爱之人,他凭什么赢得天下?

“五音先生也许正是这样的一种人,他的心胸之广,不仅胸怀天下,更是兼爱天下,这才让他赢得了天下人的尊敬。而以项羽之能,武冠天下,实力雄厚,却不能号令天下,实是因为他的心中只有杀戮,没有真爱之故。这两者都是绝顶聪明之人,都有一统天下的才能,但是他们最终都不能如愿。难道说要夺天下,就必须做到有情与无情之间?”面对狼兄,纪空手喃喃而道,明知狼兄不会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却愿意将狼兄视作老朋友般对它倾诉自己心中的迷茫。

狼兄摇了摇尾巴,站将起来,又来到水边施展起它的“钓鱼”绝技。也许它认为,自己不能为纪空手解惑,至少还可以解其肚腹之饥。

纪空手不由淡淡地笑了,心中想道:“就算到了斯时斯地,我也并不孤独寂寞,至少还有狼兄为伴。”

他望向这深黑幽蓝的水面,看着狼兄的尾巴伸入水中的姿态,心里仿佛多出了一丝恬静。他想到了无施,此时的无施也许正在母亲的呵护下跑到鱼池边戏水,那模样岂非与狼兄有几分相似?

他想得太出神,以致一道淡淡的水纹掠过水面,也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当又一道水纹自水面掠过时,纪空手不由怔了一怔。

这的确是一种少见的异象,飞瀑潭就像一口古井,放在往日,平静得不起一丝波纹,这一道又一道的水纹平空而生,绝非寻常。

纪空手心中蓦生警兆,伸手入怀,摸到了自己身上仅存的两把飞刀。

飞刀入手,他的心神显得镇定了许多,眼芒如电闪一般缓缓地自水面划过,不敢遗漏任何异常。

水纹的源头竟在水下,因为自岩石三丈以外的水面,平静得就像一面水磨铜镜,根本没有一丝波澜。

伴着这水纹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虽淡,却刺鼻难闻,几欲让人呕吐。

狼兄“腾”地站起,对着水面狂嗥起来。

这一切现象只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这深不可测的水下,隐藏着未知的危机。以狼兄之敏锐与勇猛,尚且感到害怕,这无疑证实了水下未知的东西必然十分可怕。

纪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仍然感到身体乏力,但丹田内涌流出的一股生机让他平添了几分自信。他无法不相信自己,因为在这荒无人烟的深潭之中,他只能依靠自己。

水纹出现的频率愈来愈快,波及的范围亦是愈来愈大,平静的水面突然一沉,水流急转间,旋出了一个直径丈余的漩涡黑洞。纪空手目睹这一切,只感到呼吸加剧,心中顿生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的确是有些恐惧,在他这一生中,很少有过害怕的时候,即使面对的是卫三公子、赵高这等武林阀主,亦是如此。然而这一次,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害怕情绪,因为以往他所面对的敌人再强,终究是人,而这一次,他根本不知对手是什么,惟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对手绝不是人!

由于未知而产生恐惧,这是每一个人的心理,就像没有人真正看到过鬼,所以才会谈鬼­色­变一样,纪空手当然也不例外。然而,毕竟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在感到恐惧的时候,纪空手心中并不乱,反而在瞬息之间冷静下来。

他的眼中暴闪出­精­芒,如利刃般穿透水面,直Сhā入那漩涡黑洞中,洞察着水流的流向。随着水流愈动愈缓,纪空手甚至感觉到了那水流中强劲的力道,心中凛然间,握刀的手已缓缓地悬于空中。

“哗啦……”一股巨浪冲天而起,直向岩石扑来,犹如张开大嘴的恶兽,喷吐出浓烈的腥臭,瞬间将岩石淹没。一忽儿,水势滑落,浪头分作万千道水雾,纷纷落下,纪空手与狼兄浑身尽湿,但他手中的飞刀依然不减亮度,稳稳地夹于两指之间。

他的脸上显得非常镇定,但心中却惊骇不已。虽然他没有看到这水中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模样,但从这巨浪推测,已可大致猜出其轮廓。

“唰啦啦……”狼兄抖动了一下沾在身上的水滴,狂嗥一声,竟然躲到了纪空手的身后。

“啪……啦……”一声巨响骤起,水花暴溅间,一个形如芭斗的头颅突然窜出水面,毛茸茸的毛发中瞪着两只血红的大眼,若山岳倾塌般直扑过来。

“啊……”纪空手禁不住倒退了一步,失声惊叫起来,因为他终于看清了这头怪物真正的面目。

这是一头巨蟒,生于水中的巨蟒。在纪空手的记忆中,所见到的最大的巨蟒也不及这头巨蟒的十分之一,其身长几达十丈,腰身比及牛皮制成的战鼓更大上数倍,两只血红的大眼毫无表情,狰狞的大嘴吞吐出一条数尺长舌,以疾风之势急卷而来。

其势之烈,纵然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快手,也无法与此刻巨蟒长舌卷来的速度相提并论。

在这刻不容缓的刹间,任何考虑都是多余,纪空手完全是出于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全身功力提聚,发出了手中的飞刀。

刀出,人与刀在这一刻突然化作了一道虚无的电芒,刀已不见,人已不见,惟有那空气中传来的“噼啪”之音,伴随着激涌狂泻的杀气充斥了整个虚空,气旋如决堤的洪流,如拍岸的惊涛,绽放出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幕,同时也诠释了人类潜能最暴力的一面。

这是惊天动地的一刀,更是纪空手意想不到的一刀,就连纪空手自己也没有想到,如此玄奇与霸烈的一刀竟然是出自自己之手。

这绝对是一个奇迹,更是一个不朽的神话,但无论是奇迹,还是神话,它早在纪空手坠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发生,因为自那一刻起,纪空手的体内已出现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人,不经历三穷三富难以活到老;岁月,不经过春、夏、秋、冬,难到一年。万事万物,没有变化就难以持久,补天石异力亦同样如此。它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入到纪空手的体内之后,的确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然而,由于人体对它产生了一种禁锢,使之很难将潜能发挥出来,以至于出现了停步不前的现象。

要想让补天石异力彻底融入体内,使之达到一个极致,就必须要有突破,这就像是覆有坚冰的冰河,只有打破坚冰,大河才能流畅不止一般,而补天石异力要想发挥彻底,无疑也要突破人体这层禁锢。

这显然并不现实,当年神龟蛰伏千年,蜕壳羽化成龙,是谓一变。但纪空手是人,除非一死,他才可以让补天石异力突破禁锢,完成一次质的蜕变,否则他根本无法让补天石异力在自己的体内有任何的突破。

然而机缘巧合的是,补天石异力进入纪空手人体之初,纪空手的心脉就遭受到项羽的流云道真气重创,这些残存的流云道真气活动于纪空手的心脉之间,就已然对补天石异力形成了一道禁锢,随后纪空手的体内又多出了拳王的拳劲与凤孤秦的剑气,使得他本已受创的心脉已有不堪重负之感。

这补天石异力就好比是一条汹涌的大河,而纪空手身上的经脉就好比是河岸两边的堤防,这堤防本可承载一河之水,想不到又凭空多出几条支流,顿使这看似牢固的堤防岌岌可危。

第一章

经过骊山北峰一战,纪空手的心脉哪里还能承受韩信那霸烈而­阴­柔无匹的补天石­阴­劲?心脉一断,就犹如大堤决水,数股真气同时爆发,顿使纪空手体内的经脉乱作一团,然而补天石阳刚之气一旦突破这层经脉的禁锢,惊人的潜能顿时释放出来,不仅包容吸纳了这数股外来的真气,而且还与韩信击入他体内的­阴­劲相融合,又重新续接起了已断的心脉,使之完成了一次最不可能,也是最不可想象的质的蜕变。

这看上去似乎太过玄奇,也未免不可思议,但补天石异力的确就像是一道决堤之洪流,宜疏不宜堵,如果要想强行将之堵在堤防之内,终究是一个隐患,倒不如让它顺其自然,决堤而出,自寻河道,反能使流水畅通不止。

而补天石异力一旦突破禁锢,爆发出来的能量确实惊人,它不仅护住了纪空手的心脉,使之直落百尺未受一点内伤,而且在纪空手下坠之时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张力,明显减缓了其下坠的速度,使得纪空手得以安然无恙,再加上有狼兄的全力营救,使得昏迷不醒的纪空手最终没有被冲卷进地下暗河,而是被拉上了岩石。

这一切极为凶险,一环紧扣一环,只要在一个环节上有所偏差,纪空手就会面临九死一生的凶局。所以,纪空手能够活着,与其说是奇迹,倒不如说是天意,惟有天意,才会让纪空手再次演绎这个惊人的奇迹。

此时的纪空手,在提聚功力的那一瞬间,完全感到了补天石异力在自己体内一泻千里的汹涌之势,他以同样的方式出刀,却演绎出了一段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风情。

无穷无尽的霸杀之气沿着刀锋所向而辐­射­开来,千万朵气旋也为之暴绽,宁静的水面仿如煮沸了一般,冒出一串串诡异的气泡。在这飞瀑潭中,仿佛每一个角落都可以感受到那种向四面八方撕扯的力量,那天空中,那水面,所有的空间尽数被这一刀的光芒所照耀。

纪空手的眸子深处闪过一道火焰般张狂的­色­彩,更有一丝惊惧隐藏于眸子之后。他真的感到了恐惧,为这一刀所释放出来的能量感到心惊!

那巨蟒无疑也感到了这一刀带来的无限杀意,“嗷……”地一声,头一沉,企图躲过这一刀划出的森森寒芒,同时巨尾拍出,挟裹着无数巨浪袭卷向纪空手。

“呼……”刀在呼啸,亦在破空,那卷来的巨浪突然为刀气所割,一分为二,中分处,一道耀眼的光芒依然向前。

“呼啦啦……”光芒过处,挟着一道血光,那巨蟒坚硬的头颅竟然挡不住这七寸飞刀,头颅破开,乌血四溅,将这一潭活水染成一片血红,那巨大的身躯在水面翻滚着,掀起阵阵刺鼻的腥臭,情形之恐怖,已经不能用任何言语形容。

纪空手的身躯挺立如山,任由这腥风疾浪冲刷而巍然不动,手中却持着另一把飞刀,刀未出手,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刀身发出了一种如蝉翼般的振颤,就像是一个嗜血的幽灵,闻到血腥,就会产生莫名的兴奋一般,一股浓烈的杀机在刀锋上蠢蠢欲动,无限扩张。

这是纪空手从未见过的现象,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意念一动,手中的刀也随之而动,就像是自己赋予了它生命一般,使得这普普通通的一把飞刀具有了灵­性­,具有了思想,甚至可以感染上自己的情绪。

同时间,纪空手意识到,在莫名之中,自己竟然步入至武道极巅,那种在以往可望不可及的境界,已经可以随手把握。

飞刀终于没有再度出手,腥风血雨也随之而灭,那存活世上数千载的巨蟒终于停止了挣扎,半沉半浮于水面……

巨蟒死了,两只血红的大眼圆瞪不瞑,似乎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的生命其实也同样脆弱!

狼兄望着巨蟒的尸体,狂嗥一阵,似乎要发泄自己心中的惊惧。尽管狼兄极具灵­性­,但纪空手知道,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敌人,狼兄也是无能为力,因为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本就是汰弱留强,惟有强者,才可以横行八方。[螃蟹除外]

狼兄狂嗥之后,确定巨蟒已死,“呼……”地一声跳到了蟒尸之上,一口咬住巨蟒头颅上的创口,用力一扯,撕出了数寸蟒皮。

它的举动完全是出于报复心理,但看在纪空手的眼中,却心中一动:“以狼兄的勇力,尚且只能将蟒皮撕扯数寸,可见这皮质十分坚韧,如果我将这些蟒皮割成条状,接到一起,岂不是有百丈之长?”

他的想法的确不错,但问题在于,就算这蟒皮可接成百丈长的绳索,他能将它抛上悬崖,让人发现吗?

纪空手没有犹豫,无论如何,这是他可以逃生的惟一机会,不管是否可行,他都必须一试。

他跳上蟒尸,当即拔出刀来,顺着狼兄撕扯出来的裂口下刀剥皮。这蟒皮着实坚韧厚实,与­肉­紧粘一起,原本极难剥离,但纪空手运出内劲,注于刀刃之上,使得刀锋异常犀利,只不过用了一两个时辰,就将蟒皮剥出,割裂成条,结成百丈长的皮绳。

他将血淋淋的皮绳裹成一团,入手一掂,竟有两百来斤的分量,当下长啸一声,将全身劲力提聚于掌心,提起皮绳转动数圈之后,猛然抛出。

“呼……”皮绳以迅猛之势冲上半空,但只升得十数丈,就呈下坠之势,纷落水中。

纪空手眼见不成,又接连试了几次,皮绳最多升至悬崖一半处,就开始下落,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看来真是天要绝我了!”纪空手不由轻叹一声,一ρi股坐到地上,浑如散架了一般。

狼兄一直静静地看着纪空手,眼见他一脸沮丧,便围着他连连踱步,竟显得比纪空手还要着急。

突然,它停下脚步,仰颈昂首,发出了一声高亢的长啸,其声之响,回荡于山谷之间,引起回音阵阵。

纪空手怔了一怔,想不出狼兄到底要­干­什么。面对如斯绝境,纵然是绝顶聪明的纪空手,也惟有束手无策,因为,这已不是人力可以为之的。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角处,有一滴泪珠正缓缓流下。

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而对纪空手来说,他已绝望,一想到不能完成五音先生的遗愿,一想到今生再也不能与自己的娇妻爱子团聚,他哭了。

自他有了记忆的那一刻起,就从来不知道哭的滋味是什么,无论自己曾经多饿、多冷,受了多少白眼,挨了多少打骂,他都没有哭过,因为他有足够的心理去承受这些。

死,并不可怕,对于纪空手来说,尤其如此。他所惧怕的是一种相思,是发自内心的刻骨的相思,一想到自己的余生将在这深潭之底度过,与妻儿隔世为人,心儿又怎能不伤?又怎能不碎?

“对不起,红颜;对不起,虞姬;对不起,吕雉;对不起,无施;对不起,张良……”他喃喃而道,真不敢想象,一旦她们失去了自己,又会是何种模样,他却能想象到自己如果失去了他们,一定是一个可悲的下场。

正在他黯然神伤间,突觉头顶上传来一阵阵叽叽喳喳的嘈杂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狼兄一声清啸,啸声中分明挟带着一股喜悦之情。

纪空手抬头仰望,禁不住吓了一跳,但见悬崖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上千只猴子,龇牙咧嘴,正冲着自己做鬼脸。

纪空手这才明白,狼兄刚才的那一声长啸,竟是召唤猴群,但是这崖壁陡峭,石壁滑腻,纵是猿猴也难以攀援,纪空手此时惟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部属能够发现这些猴子,引起他们的注意,从而将自己救出这百丈深潭。

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这些猴子显然自有来路,并不是从自己坠崖的崖壁过来的,要让自己的部属发现它们,未必是一件容易之事。

“嗷……”狼兄再度发出一声长啸,啸声过后,一幕惊人的画面出现在纪空手的眼中。

只见悬崖之上,那上千只猴子开始行动起来。先是由两三百只猴子用手抓住崖壁上的石缝与树丫,然后再由上百只猴子抓住这些猴子的尾巴,如此依次而为,在崖壁之上搭起一个倒三角的猴梯,到了最后一只猴子,它的尾巴只距纪空手不过三丈的距离。

纪空手目睹着这一奇观,心中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狼兄,想不到你又救了我一回。”纪空手一拍狼兄的脑袋,将它抱在怀中,一声长啸,人已纵起。

此时的他,内力雄浑,已是天下少有人及,一旦提气纵跃,较之猿猴还要轻灵数倍。是以,当他的脚尖点在猴头之上,只须稍稍借力,便可提升数丈,不过一炷香功夫,他与狼兄已经站在了悬崖顶上。

“嗷……”他几乎与狼兄同时发出一声长啸,那种畅快之感,如这啸声传得很远很远。

“呜……”随着啸声,那上千只猴子也在顷刻间隐入山林。

纪空手人在崖前,迎风而立,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几乎在半天之间,他经历了大悲大喜,这种心态的落差,让他感悟到了一些人生的哲理,更让他得以从容面对一切困难。

“喂,对面的人,你是隶属哪位将军门下?”从悬崖对面传来一阵喝声,有数十条人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悬崖边上。

“你们是在问我吗?”纪空手兴致大好,哈哈一笑道:“本王也不知自己应该隶属哪位将军门下!”

此言一出,对面的人怔了一怔,立时脸­色­大变,无不伏地。

当纪空手赶到咸阳之时,议事厅的晋见仪式已经开始。

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危机,一场敌人蓄谋已久的危机,只要自己处理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一场更大的风暴。

危机的始作俑者就是韩信,以韩信之­精­明,当然不会不懂得按照目前的形势,江淮军只有与汉军联手,才有可能击败不可一世的西楚军。一旦汉军发生内乱,毁于一旦,则­唇­亡齿寒,江淮军根本就无法与西楚军抗衡。

韩信甘冒奇险,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凤凰。纪空手太了解韩信了,以韩信的个­性­,根本无法容忍别人用自己心爱的人来要挟自己。

但纪空手心里清楚,以目前的形势,自己要想争霸天下,就绝不能击杀韩信。虽然他很想将韩信置于死地,却不得不以韩信制约自己的另一大敌——项羽!如果他忍不下这口气,就无法取得楚汉争霸的胜利。

但不杀韩信,并不意味着纪空手就毫无动作,相反,经过了骊山北峰一战后,他已经意识到了在韩信的背后又出现了冥宗这股势力,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就像当年对付李秀树一样,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必须将之铲除!

所以纪空手一回到汉王府,顾不上与爱妻娇子亲热,即命吕雉调动听香榭所有的­精­英,与他一道赶往议事厅。途中,遇上了从枫叶店赶回的龙赓与阿方卓,纪空手当机立断,决定由他们三人潜入议事厅。

他这样做的目的,一来是不想大动­干­戈,引起不必要的混乱,使得彭越等人的信使产生疑忌;二来他相信以他们三人的实力,完全可以应对一切强敌。自飞瀑潭出来之后,他对自己的武功很有自信。

然而,进入议事厅后,他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静观其变,尽管他一眼就认出了凤阳等人,但要在这种隆重的朝会之上下手,就必须做到师出有名。

不仅如此,行动的最关键处,是要把握出手的时机。纪空手虽然不能确定韩信的方位,却可以肯定韩信的人就在议事厅中,一旦凤阳等人作乱,自己必须抢在韩信出手之前先行出手,而且不能出现一丝偏差。

惟有如此,他才可以在不惊动韩信的情况下诛杀凤阳等人。

事态的发展一切都如他所料,将全场牢牢控制手中。他此刻最大的担心就是韩信,如果韩信出手,即使自己可以与之抗衡,但在自己与韩信之间的那层纸就被捅破了,结盟之事必将告吹,这绝不是纪空手愿意看到的场面。

此时的议事厅中,静寂无声,每一个人都将目光注视着纪空手,表情各有不同,但他们心中所引起的震撼却是一致的。这些日子以来,有关汉王身亡的谣传闹得满朝风雨,这就为纪空手的出现营造出一种非常神秘的氛围,紧接着纪空手又以“人未到而声先至”的出场方式,首先在心理上造成了先声夺人之势,再加上他刚才的那一番话,使得纪空手甫一出场,就在气势上与风度上高出一头,将凤阳等人营造出来的杀势压了下去。

高手相争,气势为先,凤阳身为冥雪宗的一代宗师,岂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武学原理?然而,他心里明白,也无力挽回,因为纪空手的出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他已经认出了那位站在纪空手身边的剑客就是龙赓,这显然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他所得到的情报中,确定龙赓已经不在咸阳,而是深入楚地,行刺范增。正是基于这一点,凤阳和韩信才企图趁机作乱,混水摸鱼。

当两个本不该出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无论凤阳的武学修为有多么­精­深,他都很难再保持那份“古井不波”的心境。参照纪空手以往的纪录,他认为自己的确是掉入了纪空手事先布好的杀局之中。

凤阳的神情并未出现一丝的慌乱,反而表现得更加冷静。他的情绪明显地感染到了凤栖山,使得他们在纪空手与龙赓这两大高手的强压之下依然显示出了旺盛的斗志。

“你可以退下了。”纪空手拍了拍蔡胡的肩头,笑了笑道:“就凭你刚才的表现,本王可以赐你一个县郡的头衔。不过,你给本王记住,为善者可以造福一方百姓,为恶者亦会祸害一方百姓。从善从恶,全在你的一念之间,而杀不杀你,却在本王的一念之间!”

蔡胡心中一凛,谢恩而去。

纪空手目送着蔡胡走出厅门,这才冷冷地盯着凤阳,淡淡道:“本王刚才的话,既是对他说的,也是对你说的。看你的身手,不是无名之辈,但是如果你认为自己还可以从这议事厅中全身而退,你就错了!”

“哦,你何以这般自信?”凤阳冷然一笑道。

“因为本王知道你是谁!”纪空手悠然而道:“世人尽知,我不仅是汉王,同时也是问天楼阀主。在我问天楼门下,有四大家族,若论起来,你们冥雪宗凤家只是本王的奴才,试问,还有哪个主人识不得自家奴才的吗?”

凤阳心中陡然一惊,却只是嘿嘿一笑,并不言语。

“你可以不说话,但弑主之名你是背定了!”纪空手表情显得十分冷漠地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你没有找一个理由来搪塞自己的罪行,因为你知道,本王也是一个聪明人,现在本王只想问你一句,首恶是谁?”

“你既是一个聪明人,就不该问这句话。”凤阳冷冷地道,他始终相信,只要韩信能够把握住时机,他们就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是以,他显得依然是那么地冷静。

“本王原本是不想问的,但本王却知道,你虽然是冥雪宗上代掌门人,韬光养晦,胸有抱负,却还称不上是这次事件的首恶,充其量只是一个帮凶而已。”纪空手淡淡而道。对他来说,凤阳绝对是一个不可小视的强敌,单是临阵时的这份镇定,就足以让他跻身于天下高手的前十,自己要想与之一战,殊无把握,所以必须要选择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

凤阳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一闪即逝,他一生自负,最恨的就是别人轻视自己,虽然明知纪空手所用的是“激将法”,意在激怒自己,但他还是显得气血浮躁了一些。

纪空手将一切看在眼中,继续说道:“这数百年来,冥雪宗一向被问天楼的光芒所遮盖,是以在江湖上很少有人听说过有冥雪宗弟子出人头地的。你身为冥雪宗的不世奇才,心高气傲之下,自然不甘心居于人下,于是就带领你那一批冥雪宗弟子尽数隐退江湖,静观事态的发展,以期伺机而动,让冥雪宗之名得以传扬天下。不错,你所料的一点不错,经过了这数十年的蛰伏,你的确等到了这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不足以让你扬名天下,反而会让你全军覆灭!”

“你既然如此自信,敢与老夫一战吗?”凤阳终于不能忍受纪空手对自己的这般羞辱,昂起头来,决定为自己的荣誉而战。

“你我之间的这一战已是势在必行,大可不必这般着急。”纪空手淡淡地笑了:“本王只是看在你们凤家先辈的份上,不想让你死得这么糊涂罢了。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想扬名天下,有人未必就不会借你急功近利之心而大做文章。”

他这一句话说得非常­精­巧,在他的想象中,凤阳听了之后第一反应就会望向韩信所在的方位,因为没有人会甘心受人利用,何况凤阳乃一宗之主。然而,他失望了,假如他事先便知道连凤阳也不清楚韩信所在何处,那么就不会如此费心了。

“难道韩信根本就不在议事厅中?”纪空手的心里闪出这个念头,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一个推断,韩信此次潜入关中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凤凰,只是因为事情发生了变化之后才临时决定以除逆平叛之名夺取大汉正权。以韩信对凤凰的痴情,他完全可以置这里的一切而不顾,闯入汉王府内院去搜寻一番。

纪空手并不担心韩信把凤凰救走,因为凤凰压根就不在内院,他所担心的是韩信一旦不见凤凰,反而劫持红颜、虞姬,抑或是无施,以要挟自己,这才是他感到最头痛的事。

他这绝不是杞人忧天,此时的内院,除了红颜与她的几个女侍之外,戒备十分空虚,吕雉率领听香榭的一­干­高手已经埋伏于这议事厅外,凭韩信的实力,要想将红颜她们任何人中的一位劫持在手,都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纪空手已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正欲下令让吕雉回援内院,却听得凤阳哈哈一笑道:“你说了这么多的话,不就是想套出谁是幕后主使吗?其实要老夫说出来并不难,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只要你能答应,我可以将此人的名字告知。”

满场为之一惊,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到凤阳的身上,只有纪空手显得非常平静,似乎料到凤阳会有如此一说。

“本王从来不与任何敌人谈条件。”纪空手断然答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本王也知道你要说的这个人是谁。”

凤阳的眉锋一跳,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是神仙吗?”

“本王不是神仙,却可以未卜先知。”纪空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寒芒从所有人的脸上划过,这才一字一句地道:“你要说的这个人并非别人,正是淮­阴­侯韩信!”

第二章

满朝文武无不哗然,凤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只有纪空手却淡淡地笑了,因为他已知谁才是韩信,也知道了韩信此刻正在议事厅中。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玄乎,其实不然。纪空手早在踏入议事厅的那一刻起,就隐约地感受到有一股淡若无形的气机似曾相识,起初他并未过多地留意,认为在满朝文武中不乏拥有这种气机之人,但凤阳的话一出口,纪空手却惊奇地发现这股气机明显地震动了一下,等到他去搜寻这股气机的来源时,这股气机竟然平空消失,无迹可寻。

能将气机内敛到如此境界之人,其内力之­精­深已臻武道至极的境界,环视议事中所有的人,只有纪空手、龙赓方可达到这种境地,但纪空手可以肯定这股气机既不是自己散发出的,也并非属于龙赓,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股气机的拥有者非韩信莫属!

在骊山北峰之上,纪空手领略过韩信那一剑的霸烈,对其浑厚的气机自然不会陌生。他曾经在心里无数次地问着自己:假如自己真的在与韩信一对一的较量之中,韩信再次使出那一剑,自己能接下吗?

他不知道,真的心里没底,因为他十分清楚,高手决战,决定胜负的因素很多,既要讲究天时、地利,又要讲究当时的­精­神心情,只要有一点疏忽,就有可能导致功亏一篑。

当他确定韩信的人就在议事厅时,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如果韩信以红颜、虞姬和纪无施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向他提出要挟,纪空手真的不知自己将怎么办,因为包括吕雉在内,她们都是他今生最爱的人,他已将她们视作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纪空手轻轻地舒缓了一口气,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可以捕捉到韩信气机的办法。当他说出“淮­阴­侯韩信”这几个字的时候,气机扩张,果然感觉到那股似曾相识的气机重新出现,而且发出了一丝振颤­性­的波动。这一次,他当然不会再让它平空消失。

气机的来源竟然就在自己身后,而纪空手的身后,正是那几位埋伏于香鼎机关之下的己方高手。韩信竟然在短时间内易容,并且成功地混入对方高手之中,难怪纪空手与凤阳都无法确定他的方位。

纪空手并没有向韩信望上一眼,他不想打草惊蛇。对纪空手来说,今日行动的目标是凤阳,而非韩信,他没有理由去惊动一个不是自己目标的人。

“其实,本王既不是神仙,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本王之所以敢如此确定,是因为你原本就想栽赃嫁祸。眼见作乱不成,便企图挑拨本王与淮­阴­侯之间的关系!”纪空手眼睛紧紧地盯着凤阳,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心里十分清楚,淮­阴­侯挟数十万江淮军坐镇江淮数郡,与我大汉军一东一西遥相呼应,一旦结成同盟,必将对项羽的西楚军构成最大的威胁。所以,你们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会假冒淮­阴­侯的信使,前来参加晋见仪式。如此一来,即使作乱不成,你们也可嫁祸淮­阴­侯,不愧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可惜呀可惜,你们却不知道,淮­阴­侯能有今日,既有当日本王的举荐之功,又有本王数年来的扶植之力,他又怎会背信弃义,背叛本王呢?”

纪空手的这一番话,不仅先将韩信排除在外,反而直指凤阳等人是受项羽指使才到咸阳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现在还没有到与韩信翻脸的时候:楚汉争霸,他必须仰仗韩信手中的那数十万江淮军。

张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显然明白了纪空手的良苦用心。

凤阳的脸­色­却一连数变,直到这时,他才明白韩信何以要临时改变主意的用意。

“难道老夫竟然被一个后辈小子所利用了?”凤阳在心中问着自己,心里顿时透亮起来:韩信之所以要临时改变主意,其实就是为了置身事外,一旦事情败露,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样一来,就算失手,他还可以说是韩立为人所乘,以至于让人冒名顶替,行作乱之实,说不定此时韩立正在那畅水园的驿馆中上演一出“苦­肉­计”呢。

凤阳想明白了这一点,心中顿有一股无名火起,想到自己聪明一世,老时却遭人算计,不由恼羞成怒。不过,他毕竟是老江湖了,更懂得临阵对敌切忌浮躁的道理,当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你既然这么说,那么老夫也就无话可言了。不过,老夫很想问一句,你真的以为韩信是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吗?”

纪空手笑了,笑得有些暧昧:“你以为呢?”

凤阳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长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弧,缓缓地遥指向纪空手的眉心,然后一脸肃然道:“来吧!”

这句话出口,他整个人的­精­神顿时一变,犹如一座傲立于天地之间的山岳,横亘于纪空手的面前,那份镇定不惊的从容,显现出他身为一代宗师独有的风范。

在这个江湖之上,名人不少,但凡名人,就绝不是庸碌之辈。不过,江湖名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人是因为他身居于名门名派之中,因门派之名而出名;另一种人是因为他本就是绝世奇才,经过多年打拼,门派因他而出名——凤阳无疑是属于后者。

早在凤阳之前,凤家作为问天楼四大家族之一,一直鲜为江湖人知晓,其创立的冥雪宗一派,更是默默无名。到了凤阳这一代,他以自己罕有的武学天赋,对冥雪宗武学加以创新改进,并培养出大批­精­英高手,这才使冥雪宗之名得以跻身江湖各派之中。是以,对于每一个武者来说,遇上凤阳这等强悍高手,绝对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就连纪空手也不例外。

纪空手顿时感到了一股压力推移过来,他不得不承认,凤阳的功力之深,并不在卫三公子、赵高等人之下,就算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有一定的胜算。

“大师就是大师,剑未出手,剑气已至,怪不得你敢置我汉王府中的数百高手如无物,公然向本王挑战。”纪空手由衷地佩服凤阳的胆识,更为他临危不乱的气度而折服。

“你若不敢与老夫一战,尽管可以让人上前,就算以一敌十,以一挡百,老夫也绝不皱眉!”凤阳傲然道,说到最后一句话,已有一丝凄凉。

他明白,面对这成百上千的高手,无论自己如何拼尽全力,最终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他并非怕死之人,但是一想到未遂的霸业,不免有些遗憾。

他原以为,以自己和凤栖山的实力,再加上身藏暗处的韩信,只要把握时机,未必就是必死的结局。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他知道,韩信绝对不会出手,单凭自己与凤栖山两人之力,要想突出这众手高手布下的重围,最多只是一个妄想。

“你也太小瞧本王了,就冲着你这句话,本王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不知为什么,纪空手突然改变了主意,因为他突然发现活着的凤阳远比死了的凤阳对自己更有利。至少,凤阳可以替自己制约韩信——没有人可以忍受别人出卖自己,凤阳当然也不例外。

“你太自信了!”凤阳冷然道:“你一定会为这句话而后悔!”

“本王做事,从不后悔。”纪空手淡淡道:“我们以百招为限,如果在百招之内本王不能胜你,这议事厅可任由你来去。”

所有人都为之一怔,包括张良、陈平以及龙赓,虽然他们看出纪空手此次现身,无论是­精­神气机,还是武学修为,都有了今非昔比的­精­进,但要想在百招之内击败凤阳这一等一的高手,还是显得过于狂妄了些。

龙赓无疑是当世罕有的用剑高手,正因为他用剑,所以才真正了解凤阳的可怕。虽然纪空手甫一出场,就从凤阳的手中夺回了蔡胡,但是以当时的情形,一是龙赓先声夺人的那一剑吸引了凤阳的注意力,二是纪空手的出手过于隐蔽,完全是出其不意,才使凤阳吃了一个哑巴亏。所以,龙赓认为,纪空手不是高估了自己,就是低估了对手。

龙赓这是第一次看到凤阳出手,无论确定其剑术与内力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界,但是单凭凤阳那股静默若山的气势,就显得他与其他一般的高手大有不同,如果不是一个可怕至极的绝顶高手,面对如斯众多的强敌,别说一战,单是这份阵仗也足以让其胆怯三分。因此,纪空手这百招之约,让龙赓感到意外。

凤阳的脸上乍惊又喜,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他涉足江湖数十载,对江湖人物可谓了若指掌,从来没有想到有人这般狂妄地夸下海口,竟要在百招之内与自己一决胜负。他平生自负,但还没有自负到“老子天下第一”的地步,相信当世之中还有人可以胜过自己,但饶是如此,就算是五音先生、卫三公子重生,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在百招之内胜过自己。

这一线生机来得如此意外,反倒让凤阳心中生疑,情不自禁地问了句:“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纪空手回答得非常­干­脆。

凤阳不由“嘿嘿”一笑,狠声道:“你的确非常自负,甚至自负到了狂妄无知的地步。你可知道,在冥雪宗的剑法之中,一共有多少招式?”

“冥雪宗剑法,知者甚少,但本王却知道它有一百三十七式。”纪空手缓缓而道。

“不错!”凤阳冷然一笑道:“老夫自剑术有成以来,这数十年间,一共只败于两人,这两人一个是知音亭阀主五音先生,还有一个正是问天楼阀主卫三公子。他们都是顶尖绝世的武学宗师,不仅功力非凡,而且目力过人,但都是在老夫使到第一百三十一式‘暗香徐来’时才破了老夫的剑法!”

“那又怎样?”纪空手傲然道。

“老夫说这些话的目的,是想告诉你,连五音先生、卫三公子这等豪阀尚且不能在百招之内胜我,更何况你?而且,他们既然在同一式上破了老夫的剑招,那就说明这‘暗香徐来’确有破绽。老夫历时十载,已经弥补了这剑式中的不足,此时就算他们亲至,若要言胜,恐怕也是殊无把握了。”凤阳一字一句地道,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在夸大事实。

“‘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本王相信你一定听说过这句话,本王只想告诉你,五音先生、卫三公子不能做到的事情,本王就未必不能做到!”纪空手断然道,整个人显得无比自信,但满场的人都认为纪空手有些自信过头了,想想五音先生,想想卫三公子,这些几乎都是已被神话了的人物,他们的声名如日中天,行走江湖的每一战都是经典,要想赶上他们殊为不易,更别说超越他们了。而纪空手竟将自己凌驾于他们之上,若这不是狂妄,那就是疯了!

但纪空手绝不狂妄,也没有疯,他只感到自己体内的补天石异力正在疯长,在蠢蠢欲动中酝酿着无限杀意。他本无杀人之心,可是当他面对凤阳那雄浑而霸烈的气机时,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对异力的驾驭,异力仿佛沾了魔­性­一般,几欲冲出体外,竟似要与凤阳的气机一较高低。

他只有暗暗叫苦,心中惊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

这不是走火入魔,纪空手之所以会在心里这么问着自己,是因为他的崛起本就是江湖上的一个奇迹,自一个流浪市井的小混混一跃成为江湖上风头最劲的人物,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补天石异力,而补天石异力完全不同于江湖中人修练而成的内家真气,它来自于天地,是以禀承了天地之灵­性­,具有它自己的思想与个­性­。

这看上去似乎像是神话故事,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一个事实。自补天石异力进入纪空手的体内之后,由于受心脉之伤的禁锢,它一直没有空间发挥自己的能量,久而久之,自然就产生出一种压抑的情绪。而一旦蜕变之后,它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受任何东西所禁锢时,必然会将那种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

这是迟早的问题,只是谁也不知道它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爆发,当它一接触到凤阳那战意极强的气机时,便再也无法内敛,不受任何思想的驾驭,完全由着自己的个­性­开始行事了。

对纪空手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尤其面对凤阳这样的强手。

他的脸部肌­肉­完全不由自己控制地开始抽搐起来,变得有几分狰狞,所有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大吃一惊,察觉到了纪空手的异样。

龙赓距离纪空手只有一丈,是以是最先发现纪空手异样的人。他虽然不能确定在这一刹那间纪空手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却可以肯定此时的纪空手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公子,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龙赓关切地以束气传音之术问道。

“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纪空手以同样的方式焦灼地道,他感到异力在自己经脉中的窜行速度愈来愈烈,血管几有挤爆之虞。

“是走火入魔吗?”龙赓紧盯着纪空手的表情,突然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这种时候走火入魔,不啻于自杀!

“我不知道。”纪空手苦笑道,他从来没有修练过内家真气,根本不懂得走火入魔会有怎样的症状。

龙赓当即将走火入魔的症状一五一十地告诉给纪空手。

纪空手摇了摇头,握剑的手抖动了一下。

凤阳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诧异,当他的剑在空中划出半弧之后,纪空手的一举一动便在他的目光把握之中,任何异动都难逃他目力的捕捉!他目睹着这些微的变化,不明白纪空手到底在弄什么玄虚,然而当纪空手的大手抖动的迹象出现在他的眼中时,他已明白,机会来了!

对凤阳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制服眼前这个汉王,冥雪宗扬名天下的时间也就不远了。

“年轻人,你竟然如此自信,那就动手吧!老夫会让你知道,姜为什么是老的辣!”凤阳嘿嘿一笑,虽然他觉得此时动手,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他一惯信奉的至理名言。

纪空手的头上渗出丝丝冷汗,显然是在强行压制异力的爆发。强撑一口气后,正欲开口说话,龙赓却抢上一步,淡淡而道:“杀­鸡­焉用牛刀?既然你的兴致如此之高,就让龙某陪你玩上百招吧!”

“你算什么东西?敢与我家宗主对阵!来来来,你若不怕死,先和凤某比划比划!”凤栖山久经阵仗,自然看出了其中的端儿,上前一步道。

“我不算什么东西。”龙赓冷冷地指着凤不败的尸身道:“如果你想和他一样的下场,尽管可以拔剑!”

他的话十分平和,但凤栖山感觉到非常沉重,因为龙赓是在用事实说话:他甫一出场,就能一剑击杀凤不败,虽然这有一定的偶然因素,却证明了龙赓的剑术的确达到了通神的地步。以自己的功力和剑法,未必就是他的对手。

“老夫相信你的剑术非常高明。”凤阳沉声道:“但是这百招之约,既是汉王与老夫之间的约定,所谓‘君无戏言’,是以还请阁下退下,待老夫领教汉王的百招之后,再与阁下一战不迟。”

龙赓冷然道:“如果我不退呢?”

“老夫此时只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就是各位一哄而上,群起攻之,老夫也只有认命。”凤阳淡淡一笑道:“死人当然不会说话,但是,汉王既然失信于我,只怕从此就会失信于天下!”

他说得很轻很慢,却自有一股力量让人无法辩驳。议事厅内外数百高手都觉得此事异常棘手,无不将目光投­射­在龙赓的身上,惟他马首是瞻。

龙赓陷入进退两难之境,不由暗暗叫苦,目光望向张良,但张良在一时之间也难寻解决之道,整个大厅顿时寂然。

第三章

“呜……”一声长啸,蓦从纪空手的口中响起,声震长空,直冲九霄,如串串惊雷回荡于大厅之中,震得瓦动墙摇。

众人无不心惊,龙赓更是失­色­,全都以为纪空手受魔障侵袭,已然神智不清。

“你们都给本王退下!”啸声方落,纪空手竟然回复常态,沉声喝道。

他这一变化大大出人意料,谁也弄不清楚纪空手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只有龙赓的脸­色­铁青,似乎看到了问题的症结。

他知道,纪空手之所以能够恢复常态,并不是重新驾驭了异力,而是以自己的真气强行压制住异力。这种方法虽然有效,却会大伤元气,而且根本不能持久,一旦异力爆发,反有­性­命之忧。

但龙赓不得不退,他了解纪空手,一旦纪空手决定的事情,通常很难改变。他只能全神贯注,静观其变。

凤阳也对凤栖山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凤栖山暂退。他同样也看出纪空手此刻的镇定只是一时的,犹如将亡之人的回光返照。对于这样的对手,凤阳当然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凤阳的目光缓缓地从纪空手的脸上划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他以为此刻的纪空手绝对不堪一击,可是当他的眼芒与纪空手的眼睛悍然相对时,他却发现纪空手的眼中依然显得那么从容和自信,眸子深处仿若无底无尽的苍穹,诠释着一种悠远而空灵的意境。

“这个对手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凤阳这么想着,他行走江湖数十载,身经大小战役上百,却还从来没有见过像纪空手这般让人琢磨不透的对手。他自问自己目力惊人,但从纪空手出场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看透过对方。纪空手就像是一块多变的云,当你以为他即将变成雨的时候,却已化作一道清风,漫游于辽阔的蓝天。

凤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剑锋一斜,与自己的眼芒交错而过,一股无形的杀机开始弥漫起来,一点一点地向虚空扩张。

风乍起,谁也不知道这股冷风自何而来,流过这大厅中的每一个角落。风过处,一片静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成为这段空间惟一的节奏。

空气仿佛在刹那之间凝固不动,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剑锋耀出的寒芒而浮游,他们心中似乎都存在着同一个悬念,那就是在这百招之内,究竟谁会成为最终的胜者?

当凤阳的剑锋再一次指向纪空手的眉心时,纪空手淡淡地笑了,在笑的同时,他的剑宛若一朵初绽枝头的新梅,已然横在了虚空,一切都显得那么平淡,而杀机在平淡中酝酿。

冷风又起,从剑锋边沿掠过,冷风末梢处,拖起一道淡若云烟的杀气,悠然地飘向虚空。静寂无边,无声无息,谁都明白,静至极致处,就会爆发出一场最狂野、最霸烈,同时也是最无情的风暴。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此时此刻最真实的写照,所有人的心头都不由一沉,感到了那种沉闷、那种紧张,以及那种几欲让人窒息的静寂。

凤阳的剑已在手,却没有立刻出击。他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在他还没有彻底摸清纪空手的虚实之前,宁愿让这种等待继续下去,也许在十年或二十年前,他未必有这种耐心,然而今日的他已经老了。人一旦老了,难免就会变得小心一些,信奉的就是“小心能驶万年船”。

纪空手不老,正当少年,可是他同样没有出击。高手相争,只争一线,争的其实就是先机。以纪空手与凤阳的见识,当然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可是,他们似乎都抱定了“后发制人”的策略,置这种难得的先机于不顾。

等待在继续,但是当纪空手再次皱眉的刹那,凤阳结束了这种等待,终于出手了!

他之所以要在这个时间出手,自然认为这是最佳的出手时机。像纪空手这样意志坚强的人,可以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如果他皱眉,那么就表示其身体正经受着何等非人的煎熬。

凤阳的一剑斜出,以惊人的速度裂开他眼前的虚空,就像是一枝喷吐着烈焰的火炬,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一连串“噼哩叭啦”的爆响,带着激涌翻腾的劲气向前横掠。

纪空手不再皱眉,却笑了,眼中暴闪出一道寒芒,牢牢地锁定如风袭来的人与剑,仿佛欲将它们挤压成一个影像,一个毫无生命的影像。

他的神情如此怪异,以至于让凤阳古井不波的心境荡出一丝涟漪。不过,凤阳没有犹豫,以电芒之速突破了三丈空间,进入到纪空手剑锋所慑的范围之内。

他不愧为一代宗师,一旦出手,便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份谨慎小心,而是果敢坚决,剑在旋动中一连变了三十六个角度,然后攻向了纪空手气机中的最弱点。

纪空手气机中的最弱点竟然在丹田,这实在让人不可思议。丹田本是人体元气的根本所在,也是每一个人气机最旺盛的地方,凤阳选择这里作为突破口,岂不是过于轻率了?

龙赓的脸­色­却变了一变,因为他知道,凤阳的判断没有错,虽然他不知道纪空手的体内发生了怎样的异变,但换作是他来选择,也会将纪空手的丹田作为自己的突破点。

“叮……”然而,凤阳这凌厉无匹的一剑并没有形成任何突破,当他的剑刺击到纪空手的丹田时,纪空手的长剑已经横亘其间,封住了对方所有攻击的角度。

两人完全是以快打快,就只一个照面,两人已在攻防中互搏了十七招,当凤阳擦着身子与纪空手错身而过之时,他的脸­色­突然一变——

因为,刚才的那十七招,两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根本不容人有任何的思想。可是当凤阳趁着这错身的功夫回过神来时,这才惊讶地发现,纪空手刚才所用的十七招竟然与自己的剑法如出一辙,完全是自己冥雪宗剑法的翻版。

这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然发生了,凤阳真的有一种撞见鬼的感觉,而且就算纪空手熟谙冥雪宗剑法的一招一式,但在自己面前使出,不啻于班门弄斧,又怎能与自己斗得旗鼓相当呢?

如此怪异之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对于凤阳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他也曾听说过有些武学大师反应之快,可以后发先至,但像纪空手这种在瞬间模仿得分毫不差的反应与悟­性­,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

他却不知,纪空手此举也是迫于无奈,真正作怪的元凶其实是他体内的补天石异力。

补天石异力遭到强行压制之后,必然要寻找宣泄的疏导。换在平时,这也不算难事,只要纪空手静心打坐,运气一个大小周天,补天石异力自然而然就会融入到人体的每一处经络|­茓­位,不再有爆发之虞。但此时此刻,强敌在侧,纪空手根本无法做到静心,只能硬着头皮听天由命了。

但不曾想凤阳的第一剑刺出,纪空手几乎在没有任何意识的情况下,竟然异力先动,带动他手中的剑封住了凤阳的所有剑路。纪空手吃惊之余,终于悟到这是补天石异力受对方气机的影响所作出的自然反应,就犹如一个充满气体的皮球,当它受到的抗力愈大,其弹跳的高度也就愈高,反之,它受到的抗力愈小,弹跳的高度也愈低。而且每一剑击出之后,纪空手便惊奇地发现自己体内的不适就减轻一分,当他与凤阳错身之时,补天石异力终于又回复到了他的意识控制之下。

其实,纪空手与补天石异力的关系,就等同于骑师与野马。补天石异力完成了蜕变之后,犹如一匹­精­力旺盛的野马脱离了缰绳的禁锢,进入到一个新的天地,要想驯服它,不仅需消磨其锐气,还要有磨合的时间,一旦将之驯服,就是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驹。

纪空手逃过这一劫后,整个人不由­精­神一振,冷冷地笑了一下道:“这是第十七招,本王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姜为什么是老的辣,却知道人老了为什么脸皮这么厚。本王原无杀你之心,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他已动了杀机,对于趁人之危的小人,他从不留情!

话音一落,他手中的剑已不再是剑,而是刀!因为他的心中无刀,是以任何兵器到了他的手中,既可以是刀,也可以什么都不是,但那惊人的刀气却已弥漫空中,天地在这一刻变­色­。

纪空手的刀,是隐藏在剑身之中无形的刀,正因为它无形,所以比有形之刀更可怕。刀既无形,自然无声,只有那随刀锋而出的杀气,让人感受到它的确存在。

凤阳脸­色­为之一变,心中第一次有了惊惧的感觉。纪空手的每一变,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多变仿佛成了纪空手的一种风格,正是这种多变的风格,打乱了凤阳固有的节奏和韵律。

凤阳一连换了七种身法,十二种方位,却依然没有逃出无形刀气所笼罩的范围,那种让人无法回避的压力,就像是一座将倾的山岳,正一点一点地压上他的心头。

心中无刀,只因刀锋无处不在,刀既无处不在,心中又怎会无刀?

这莫非就是刀道的至高境界?抑或是武道中的一个神话!

龙赓的眉然一跳,眼中绽现出一丝亮芒。目睹了这一切,他已知晓,此刻的纪空手终于登上了武道中的一个极巅,此战的胜负,在这一刻已经注定。

凤阳的剑术不仅­精­湛博大,而且变幻莫测,算得上是当世江湖中一大绝艺,但是较之纪空手,他仍然还有一些微小的差距,这种差距并不是因为实力造成的,而是因为纪空手的无形刀气隐匿于剑身之中,宛若羚羊挂角,未知有始,不知有终,让人无迹可寻,那种诡异之感完全超出了凤阳最初的想象。

“当当……”几尽全力,凤阳一连挡击了纪空手八八六十四刀,杀气漫天,刀光纵横,无数剑影窜行其间,仿佛遮迷了所有人的视线。

两人的动作依然沿袭了那十七剑的风格,以快打快,快得几乎超出了­肉­眼可以企及的极限,但无论是纪空手,还是凤阳,他们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手的每一个动作,甚至可以在对手出招之前预判到下一个动作的发生。一切都仿如早已设计好的程序,显得是那么井然有序,又是那么从容不迫。

“如果一切都照此进行,没有太大的变化,那么就算公子能够击杀凤阳,这百招之约却是必输无疑。”龙赓的目力绝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不仅可以看到他们的一招一式,甚至看到了这一战最终的结局。是以,他的心中才会有此担忧。

凤阳之剑术绝对可以名列天下前十位,任何人要想打败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龙赓琢磨着凤阳剑破虚空的线路,自问若无上百招,自己也未必就能从他的手上赢得一招半式。看来,纪空手的这个海口夸大了。

但纪空手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仅如此,反而更加自信,尽管此刻距百招之约只有十余招了,可是他的出手依然从容不迫。

“公子向来自信,却从不自负,今天如此反常,莫非他真的有什么出其制胜的妙招不成?”龙赓的心中动了一下,就在这时,纪空手的刀锋一变,竟然慢了下来。

在高频率的攻防时突然将节奏放缓,龙赓自问自己也不难办到,但问题在于纪空手的对手是同样为超一流剑客的凤阳,这就让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了。

凤阳的剑也在这一刹那间慢了下来,他不得不慢下来,从交手一开始,除了最初的那十七招他尚可按照自己的节奏攻防之外,自错身之后,他就感到有些身不由己了,仿佛置身于一个强大的漩涡中,只能随着水流的流向一点一点地沉沦,一旦逆向而行,就有立遭漩涡吞噬的可能。

凤阳本来是拥有先机的,这种先机对于每一个高手来说,都是决定胜负的一大要素。可是,他几乎是在莫名其妙中失去了这难得的先机,一旦等到纪空手尽情发挥,他不得不落入后手,处处有捉襟见肘之感。如果说他一直能把握这种先机,处处抢攻的话,别说这百招之约已赢定,就是最终的胜负也难以预料。

他实在是感到心头有些窝火,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就算当年与五音先生、卫三公子这等豪阀逐一决战,他也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这种窝火的表现在于,他除了最初的十七招外,其余的每一招都无法将自己的剑意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心中产生出一种有力用不上的浮躁。

这无疑是高手的大忌,俗话说:“棋高一着,缚手缚脚”,假如纪空手的功力在他之上,凤阳倒也无话可说,然而平心而论,纪空手的功力再高,无非是与他处于伯仲之间,这怎么不让凤阳感到窝火?

“难道公子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表演,为的是混淆视听,以迷惑凤阳?”龙赓突然生出这个念头,这并非没有可能,以纪空手一惯神出鬼没的作风,最擅地的就是攻心战术,这种充满智者睿智的游戏,纪空手一向乐此不疲,达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的话,那么纪空手的心机与演技就太可怕了,至少在龙赓看来,刚才发生在纪空手身上的一切事情都是真的。

凤阳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危机,当他的剑速陡然一慢时,就意识到了自己出手的节奏已不是自己想要的节奏,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出手竟然踏上了对手节奏的步点,这是致命的,他必须迅速扭转这个局面,否则他死定了!

由慢至快难,由慢至更慢易,凤阳的剑柄一沉之下,剑锋在虚空中行进的速度已如蜗牛爬行一般,剑锋所向,幻出了一片如鲜花般的图案,花开处,仿佛有暗香徐来。

“暗香徐来”!所有的人都认出了这一剑的名称,凤阳曾经两次因为这一剑式栽在了两大绝世高手的手中,这一次,能例外吗?

凤阳说过,他几乎花费了十年的心血,以弥补这一剑式的破绽,凭他的智慧与悟­性­,应该可以弥补它的缺陷,让其日趋完美。而且,在今天这种场合之下,又是面对着像纪空手这般对手,他能再一次使出“暗香徐来”,这本身就需要勇气,更难得的是,要有十分的自信!

龙赓的整颗心仿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凤阳竟然敢再一次使出“暗香徐来”,这就证明其有着十足的把握。这一历经两大绝世高手应证过的剑式,再经凤阳十年­精­心打磨,它还会有破绽吗?

如果还有,那凤阳就死定了!如果没有,死的人就是纪空手。

不知为什么,当凤阳使出这一剑“暗香徐来”之时,龙赓的心里就有一个不祥的预兆,预见到此剑一出,必沾血光!

无穷无尽的霸杀之气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推移,到了这个时刻,时间已经不重要了,速度也变得毫无意义。当这一剑进入虚空时,就仿佛将这一段虚空变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剑气在里面激涌、暴绽、飞泻,全方位地衍生出千万道撕扯之力,直罩向纪空手。整个大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所有的光芒,似乎都被这一剑所吸纳。

凤阳的脸­色­已变得十分狰狞,乍一看,就像是嗜血的魔怪嗅到了血腥,浑身透散出无比的兴奋与张狂,他甚至感到了自己手中的剑在振颤,挟持着无限杀意在这虚空中肆意扩张。

这一瞬间,没有人知道纪空手此刻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纪空手接下来会做什么,他那孤傲笔直的身躯若大山挺立,杀气吹起他的衣袂,飘飘然多了几分仙逸之气。

一动一静,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分明,动静之间,似乎在演绎着武学至理,谁也不知道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也许,应该问问这天、这地,问一问这变­色­的风云。

风云在变,天地又何尝不是在变?惟一不变的,是那团闪耀着强光的剑云!

变与不变之间,所有的人陡然发现,在那虚空的深处,突然升起了一道浮云,这浮云很暗,暗得似欲将剑云所涌动的强光尽数吸纳,大厅仿佛也在这一刻变得光线全无。

“呼……呼……”暗黑之中,突然传来衣袂飘飘声,十数条人影迅速向纪空手所站方位掠进,杀气顷刻间飞泻一地。

“全部给我拿下!”纪空手暴喝一声。

龙赓出手了,陈平出手了,所有的高手尽数在同一时间出手了!

风云骤变,暗影涌动,仿佛是天象大变。

“锵……”随着一声金属脆响,议事厅在顷刻间又回复了原状。

一切战斗竟然在这一刻间结束。

凤阳的脸­色­一片血红,眼神暗淡无光,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苦心十年所研创的杰作——“暗香徐来”,竟然还是为纪空手所破。

剑锋入­肉­,距心脏也不过三寸,握剑的人是纪空手。剑虽无情,人却有情,至少在这一刻,纪空手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之所以笑,并不是因为完全为了凤阳,而是站在自己身边的那十数个已然僵直不动的躯体。这些人有些是他所熟悉的,有些是他不认识的,一津穿着汉王府中的服饰,他们手中的兵刃还在手中,森森刃锋竟是冲着纪空手而来,这一切只证明了一点:这些人都是卧底,是­奸­细!他们以为等到了偷袭的时机,却没有想到这个时机只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圈套。

其实纪空手一直认为汉王府绝对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人数一多,难免就会鱼蛇混杂。自从凤孤秦事件发生之后,他更觉得汉王府中一定还存在着­奸­细,一旦到了关键时刻,这些­奸­细所形成的危害往往足以让人致命,所以他早就有心将之一网打尽。

然而,要想从上千人中一一将这些­奸­细辨别出来,实与大海捞针无异,惟一的办法就只有引蛇出洞,让他们自己暴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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