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布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周殷与彭越,又看了看自己那几名已被龙赓等人制住的亲信,硬着头皮道:“这可是你说的,在座的诸位都见证了,希望你不要出尔反尔!”
纪空手淡淡一笑,眸子里闪出一道深邃的精光,悠然而道:“本王是那样的人吗?你未免太小瞧了我,本王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又焉能夸下如此海口?”顿了一顿,沉声问道:“本王很想知道,就在三天前,你潜入江淮军大营,与淮阴侯密谋了一些什么事情?”
英布顿时松了口气,淡淡而道:“我与淮阴侯一向交好,闲着无事探访一下,这难道也是罪过吗?这可奇了,我们两人谈谈风月,喝点闲酒,竟成了密谋,汉王未免也太多心了吧?”
“诸侯之间的正常交往,是理所当然的事,本王自然不会多心,但今日淮阴侯力荐你去狙击匈奴铁骑,只怕是事出有因吧?”纪空手话锋一转,显得咄咄逼人。
英布忍不住轻笑一声道:“如果汉王认为淮阴侯此举乃是事出有因,又何必让淮阴侯担负狙击重任?既然你认定淮阴侯与我同属一路,这岂不自相矛盾吗?”
他所言的确很有道理,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但纪空手似乎并不以为然,只是淡淡笑道:“本王之所以要调韩信前往,当然有本王的良苦用心。其实,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本王既然已经怀疑你与淮阴侯有逆反之心,何以刚才还要派你前去送行?”
这的确是让很多人都感到不解的问题,面对英布满怀疑虑的目光,纪空手冷然道:“这只因为本王不想打草惊蛇,我一定要让淮阴侯确信,我还不知道你们与匈奴铁骑勾结串通的阴谋!”
英布浑身一震,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刚刚放下的心倏地一下又悬了起来,惊道:“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纪空手凛然而道:“你们要夺取天下,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过失,但你们为了夺取天下而出卖民族,引狼入室,那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更是历史的罪人!”
英布近乎疯狂地吼道:“你在血口喷人!”
纪空手缓缓地自怀中掏出一件物什,“刷”地一声摊在英布的面前,淡然笑道:“这就是证据!”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纪空手手中拿的是一封信,只是一封普通布帛写下的书信,没有人知道它的内容,但是英布看到它时,整个人仿佛瘫了一般,一ρi股坐在了地上。
“它……它……它怎会落到了你的手中?!”英布的声音极小,却带着一种不可抑制的惊惧。
“这才是天意!”纪空手一字一句地道。
英布的整颗心仿佛陷入到了一个无底的沼泽中,直到这时,他才似乎有些明白,自己与韩信的一切所为,根本就在纪空手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
他不得不承认,这场豪赌,是以自己的失败而告终了。
中军帐内,已是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于纪空手一人身上。
除了纪空手之外,再没有人知道那封书信的来历与内容,而纪空手显然没有要让众人知道的打算,重新将它置入了自己的怀中。
“韩信走了,英布也已为我控制,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纪空手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划过,不怒而威,使得每一个人都已经意识到纪空手将要有重大的决定宣布。
“有的人会说,接下来我们当然是饮酒看戏。”纪空手自问自答,显得很是从容地道:“如果你们真的这么认为,那就错了!本王请来这个戏班,并不是让你们纵情酒色的,只是因为它来自于楚地,它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熟谙楚国的乡音与俚曲。”
所有人都为之一怔,似乎都无法理解纪空手此举的用意,却听得纪空手自顾接道:“作为对手,作为敌人,本王这些年来一直在研究项羽,始终无法洞察当年项羽作出的一项决策,那就是他打入关中之后,明明可以定都关中,却最终选择了彭城,这项决策无疑是一个致命的失误,以项羽之精明,他不会不清楚这一点,然而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可为而为之呢?”
张良直到这时才微微一笑,似乎已明白了纪空手的用意。
诚如纪空手所分析的,当年定都彭城,而不是山川险峻、富甲天下的关中,是项羽这一生中最大的失误。关中位居天下的中心,进可攻,退可守,乃军事要地,向东可俯瞰齐楚大地;向西可制约巴蜀诸郡,一旦重兵布防,将可震慑各路诸侯,为天下局势的稳定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然而,项羽却无视于关中的战略位置,最终将西楚的国都定在了彭城,这其中当然有其苦衷。
项羽的西楚军战力惊人,所向披靡,这很大程度上在于它的将士全部来自于楚国的子弟,讲究协同作战,精密配合,士兵之间紧密团结。当他们进入关中,剿灭大秦之后,在军营之中流传着一种情绪,就是不想长时间地呆在异乡!因此而生出浓浓的思乡情绪。为了不影响大军将士的士气,无奈之下,项羽才作出了定都彭城的决定。
这种决定在当时来说,也不能说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毕竟当时各路诸侯都对天下虎视眈眈,项羽必须仰仗自己这数十万兵马。然而时至今日,这个决定的弊端就完全显露出来,而大汉军正是攻占关中之后,才有了与西楚一决高下的资本。
张良身为谋臣,自然对项羽当年的这个决定有所权衡,也明白这之间的原因。他心中一动:“纪公子突然提到当年的这段历史,绝非事出无因,可是一个小小的戏班和这些往事又怎会有必然的联系?”
纪空手缓缓而道:“一支军队,靠的是将士,决定战争胜负的,是将士的士气。只要打击了敌人的士气,那么未战已占三分先机。当年项羽之所以选择定都彭城,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士兵因为思乡情绪而造成士气低落,同样的道理,只要我们能让这些远离家乡的士兵重新勾起思乡情绪,那么垓下一役我们就有了三分把握。”
张良突然拍起掌来,笑道:“我明白了,我一直奇怪大王何以带回一个戏班,想不到里面暗藏如此玄机!”
两人这么一唱一合,倒让众人更糊涂了,彭越一向耿直豪爽,笑咧咧地叫了起来:“张先生既然知道了汉王的用心,就别卖关子了,老子可是憋得极为难受!”
第八章
张良微微一笑道:“有一句俗话,叫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个人离开家乡久了,自然而然会生出思乡之情,这是人之常情。当一个人来到异乡,吃上一盘家乡菜,听到一句乡音,往往都会激动不已,半天都不能平静,那么各位可以想一想,当这个人突然在夜深人静时听到一曲来自家乡的俚曲,他又会是生出怎样的反应?”
众人这才知道,纪空手带回的这个戏班,竟然能够起到这么重要的作用,无不佩服纪空手的心机之深,着实是世间罕有。
谁都可以想象,当数万名军士身陷重围,在凄凉的夜色下突然听到一段来自家乡的俚曲,这不仅可以勾起他们对家人的思念,更会勾起他们对家人的担心,因为每一个人遇到过这种事情,第一个问题就是在敌军中怎么会传来原汁原味的乡曲?
是人,就会有思想,一经联想,就难免方寸大乱,而一支方寸大乱的军队,当然就不会有高涨的士气,所以纪空手这看似毫不起眼的灵感,其实蕴含了他对人性极为深刻的认识。
“本王说了这么多,绝不是一些废话。”纪空手的目光显得异常冷静,一字一句地道:“这只因为我已决定,就在今夜,进攻垓下!”
所有的人都浑身一震,显然纪空手的决定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张良更是感到惊诧,道:“就算我们能够打击敌人的士气,这个决定依然显得太冒失了,毕竟,要想真正摧毁敌人的信心与斗志,还在于粮草!”
“如果我真的以为凭一个戏班便可打败曾经无敌于天下的西楚军的话,就不仅仅是冒失,更是一种幼稚了!”纪空手的语气平静得就像是不波的古井,让人感觉到极有自信:“其实,我已有了放火烧粮之计,就在今夜,垓下的粮草将尽数化为灰烬!”
此话一出,虽然每个人都觉得有些离奇,但是没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在他们看来,纪空手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然而张良还是皱了皱眉头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让韩信狙击匈奴铁骑,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假如我们攻克垓下,得到便宜的就是韩信!”
“你真的以为韩信能拣到便宜吗?”纪空手笑了,但一笑即过,脸上更多的是一股冷峻:“众将听令——”
夜,已深,这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暗黑的夜犹如一头蛰伏的魔兽,森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垓下城中的一座高楼之上,虽然燃起了一串灯火,却衬得这夜色更加暗黑,更加无边无际。
一条如铁塔般的身影被灯火拉得很长,随风而动的灯影给了这条身影一丝动感。但事实上,这条身影一动未动,伫立于窗前已有很长时间了,就像是一尊石刻的雕塑。
他,就是项羽,曾经纵横天下、叱咤风云的西楚霸王!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落寞,还有一种无奈的表情。他实在弄不明白,自己这支曾经无敌于天下的西楚军,竟然会落到今日被人围困于弹丸小城的这步田地。
“这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呀!”他的心里好生感慨,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他并不认为这就是自己的绝境。相反,他对自己最终的突围充满了信心,一连数天,他都对龙且森严的布防进行了试探与考验,最终的结论是粮草的安全的确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所以,他相信,坚持就是胜利!
可是,今夜的他,总是心神不定,心中生起一种烦躁不安的感觉,这让他有所担心。
经过了这两年的交锋,他对自己的敌人似乎多出了一种难以琢磨的陌生感。他一直以为,刘邦虽然是一个不错的人才,但无论从智计上还是谋略上,未必就能够与自己抗衡,可是这两年的事实告诉他,自己还是看走眼了,像刘邦这样的枭雄,根本不能以常理衡量,他往往可以在最平静的时刻攻出致命的一击。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项羽没有回头,已然听出了来者是谁,心中那份烦躁不安的感觉顿时被一股柔情所冲淡。
“夜深了,大王还不休息吗?”卓小圆双手环住项羽的腰身,贴伏在他的背上,柔声道。
“我睡不着。”项羽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还是请爱妃为我弹奏一曲吧。”
卓小圆坐到一台古琴旁,调试数声之后道:“听曲还须静心,心不静,大王如何能成为琴的知音?既无知音,这曲子不弹也罢!”
项羽默然无语,卓小圆说对了,他此刻哪有心情听琴?
“大王此刻也许最需要的不是琴,而是另外一种东西。”卓小圆的声音如水,显得极是柔媚。
“哦?”项羽不由一怔道:“什么东西?”
“大王回过头来就能看到它了,又何必问呢?”卓小圆淡淡一笑道。
项羽缓缓回过头来,便见灯影之下,一条明晃晃的胴体在琴台上横陈,琴台下是一堆零乱的罗裳,勾勒出一幅涌动激|情与亢奋的画面。
这是一幅极富动感的画面,让项羽感到亢奋的,不仅是因为画面给他带来的强烈视觉刺激,还在于在画面之外,有一种让人心动的声音,仿似无病呻吟,又如怀春少女的梦呓。
在这样的一个暗黑之夜,在如此的一座高楼之上,柔美的灯影,诱人的胴体……这一切都让项羽感到了亢奋,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如果他不认识这胴体的主人,也许会以为自己遇上了狐仙。
而此时的卓小圆,比狐仙更诱人。她能一直受宠于项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懂得项羽的心理,所以她明白要让一个男人变成一只没有理性的野兽,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在卓小圆摄人魂魄的叫春声中,项羽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鼻息一点一点变得粗浊起来,似乎难以抗拒这种来自视觉与听觉上的双重冲击。在这一刻,项羽也曾有过瞬间的清醒,那就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与女人有过肌肤之亲了。
做这种事情是要讲究心情的,心情的好坏决定着做这种事情时的质量。对于每一个男人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满足的问题,更是一个面子的问题,特别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男人通常都不愿意在这一方面示弱。
项羽一向以强者自居,但这段时间的战局急剧恶化,让他已经无心对这类事情再感兴趣。然而,当这刺激而惊艳的画面突然展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意识到卓小圆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也许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正是一场毫无保留的发泄。
他不再犹豫,大踏步向前而行,眸子深处闪烁着一种兽性的异彩,毫无忌惮地分解着眼前这艳情的画面:迷离的眼眸,微张的红唇,白里透红的脸蛋,挺立丰满的|乳峰,如蛇般扭动的腰肢……这一切就像是一浪紧接一浪的潮水,仿佛欲淹没项羽头脑中的最后一点理智。
“你不是人,是人就绝不可能这么迷人,这么勾魂。”项羽终于来到了玉体前,如醉了一般,喃喃而道。
“来吧,这既是你想要的,就全部拿去。”卓小圆一改往日的羞涩,双手环住项羽的颈项,眼眸半闭,凑上鲜红的嘴唇。
项羽怔了一怔,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劲,但那一团明晃晃的肉体散发出来的鲜活气息,让他头脑发晕,轻哼一声,以最快的速度解衣露体,直扑而上……
纵情之后,项羽除了一丝应有的倦意之外,浑身上下却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舒坦。他闭着眼睛,鼻间似乎还留有女人特有的余香,正当他沉湎于刚才的欢娱之时,忽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酒气。
他睁开眼来,便见卓小圆已经穿上了衣裙,双手托住一个托盘,端上两杯美酒,妩媚一笑道:“大王何不喝上一杯?”
“美酒佳人,正该如此。”项羽翻身坐起,微笑而道:“虞妃,你我喝杯‘交杯酒’吧。”
两人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卓小圆突然幽然一叹,道:“我不是你的虞妃,从来都不是,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虞姬的一个替身。”
项羽浑身一震,却没有太大的吃惊,只是凝视着卓小圆毫无表情的俏脸,良久才缓缓而道:“那又怎样?”
“难道你一点都不感到吃惊吗?”卓小圆不由愕然道。
“本王所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要把真相说出来?”项羽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道。
卓小圆的娇躯一颤,道:“莫非你早已知道了真相?”
“我的身分和地位决定了我必须对身边的人完全信任,所以在很早以前,我就派人去调查了你的底细。你应该明白,这种小事对我来说并不难办到。”项羽冷然道。
卓小圆惊诧道:“你既然知道我不是虞姬,何以还要留下我?”
“你真的不明白我的用心吗?”项羽的目光逼视过去。
卓小圆的神情黯然,道:“其实对我来说,明不明白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项羽怔了一怔,深情地道:“我所爱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虞姬’这个名字。当我意识到你也许并不是真的虞姬时,就中断了对你的调查,因为从那时起,我就发现喜欢上你了,根本就不可能再离开你,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对你的这份感情吗?”
卓小圆缓缓地将目光投向项羽,凄然一笑道:“你能这么说,我很感激,这至少证明我没有做错。能为自己所爱的人去死,我这一生也算无憾了。”
“你胡说些什么?”项羽大惊道,一把将卓小圆揽入怀中,却见她那粉嫩的眉间泛起一层淡淡的青绿,正是中毒的征兆。
“这是怎么回事?!”项羽一时慌了神,高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卓小圆淡淡地笑了:“晚了,已经晚了,这是汉王特意送来的毒药,融入酒中,可以无色无味,最多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置人于死地!”
项羽顿时明白了一切,心中感动之余,眼中泛起血丝道:“你纵然不想害我,也不必自己服毒,难道堂堂一个西楚霸王,还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
“我别无选择,因为我曾经是汉王的女人。”卓小圆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就在刚才,我还起过害你的念头,然而回想起你这几年来对我的恩宠,我突然发现,自己所深爱的人竟然是你,而不是汉王,这叫我怎么忍心去害自己所深爱的人呢?”
“不!你不是刘邦的女人!你是我的!是我项羽的女人!!”项羽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将卓小圆紧紧地搂在怀中,摇着头道:“你不会死的,不会的!我项羽能够纵横天下,就一定可以将你从死神的手中抢回!”
一行泪水从卓小圆的眼眶中滑出,缓缓地从她的面颊流过:“有些事情是老天早就安排好的,它注定要我悲惨结局,人力是不可改变的,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就为我舞剑一曲。”
项羽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将卓小圆缓缓地放到地上,然后站起身来。
他此刻不着一缕,胡铜色的肌肤在灯光映射下显得铮铮发亮,整个人融入夜色中,仿如一座大山挺拔。当取剑在手时,他看上去是多么的强大,正与卓小圆将死的凄凉构成了一个鲜明的反差。
正是这种反差,才让这一切显得悲壮。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剑舞半空,高声而唱,显得慷慨悲昂,一连唱了数遍,这才停下。
“我不姓虞,我姓卓。”卓小圆近乎挣扎地说出这一句话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看着心爱的女人死于自己的面前,却无计可施,这让项羽在心痛之余,同时感到了内心的软弱与无助。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更是当今世界的强者,但卓小圆的死让他认识到自己性格上的弱点,并且认识到了刘邦的可怕。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可以利用的人,不得不让项羽打心眼里感到一股寒意,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从未有过。当他有了这种感觉的时候,禁不住在心里问着自己:“难道我老了吗?如果不老,何以会变得这么多情?又何以会变得如此胆小?从来只有别人怕我,可到了今天,我怎么怕起刘邦来了?”
即使屡战屡败,直到垓下被困,他也从来没有把刘邦放在眼里,面对这位曾经是他的部下的这个对手,更愿意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于时运不济,但卓小圆的死让他意识到,也许自己的败因,与运气无关,关键还在于自己过于轻敌。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尹纵、萧公角带着一批流云斋卫队的高手闻声而来,看到楼上这副场景,无不骇然。
“大王,发生了什么事?”尹纵惊问道。
项羽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穿上衣服,走到卓小圆的尸身前,凝视良久,才一摆手道:“替我厚葬了她。”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一暗,仿佛苍老了许多。
夜风吹过,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突然怔了一怔,侧耳倾听。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却又不能确定,倾听了一会,抬起头道:“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了?”萧公角不禁惊诧地道,他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觉得项羽今夜的举止十分古怪,仿佛撞上了梦魇一般。
“箫声!”项羽沉声道:“一段非常哀婉幽咽的箫声。”
萧公角一怔之下,凝神屏气,果然听到城外传来一段时断时续的箫声,随着夜风而来,声音细微,如果不是刻意倾听,根本辨不出来。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么晚了,尚有人吹箫,而且吹的是我们楚国的俚曲。”项羽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觉察到了事情的不妙。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箫声一沉,从四面八方传来瞭亮的歌声,层层叠叠,足有千人之众,唱的竟然全是楚国民歌。
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项羽更是霍然变色!
“这歌声明明来自城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楚国人出现在大汉军的军营之中,难道……?”项羽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大手一挥,率领属下向城头而去。
项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军心,是以他必须及时地出现在自己将士的视线范围内,因为垓下被围已有一些时日,与外界消息完全隔绝,此时四面楚歌响起,谁都会以为一定是大汉军攻占了楚国,掳掠楚人前来瓦解西楚军的军心。
登上城楼,歌声愈发显得清晰,这些此起彼伏的民歌既有男欢女爱的情歌,也有楚国各地的山歌小调,无一不是西楚将士耳熟能详的曲调。
项羽沿途所见,心中惊骇不已,他分明从每一个战士的脸上读出了思乡与怀旧的感情,如果任由这种情绪蔓延开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传令下去,所有将士一律不准……”他当机立断,正欲采取强有力的措施以杜绝这些民歌所带来的危害时,一声猛烈的巨响突然自城中传来。
这巨响来得如此突然,让项羽的心一下子揪得紧紧的,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随着这声巨响过后,项羽听到了城中传来的惊叫声与锣鼓声,暗黑的夜空就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变得一片血红。
“起火了,起火了!”一阵阵带着惊慌的呼叫声传入了项羽的耳朵,他的心陡然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发生得如此突然,又是如此地不可思议,让他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因为这失火的地点,正是龙且所把守的粮仓。
粮仓乃是项羽可以抗衡大汉军的根本,更是西楚将士的心理底线,如果粮草失火,毁之一旦,那么项羽之败就是无法避免的定局。
“随我来!”项羽脸色显得异常冷峻,大喝一声,如风般向粮仓方向冲去。
第九章
张良人在城外的一处高地,透过暗黑的夜空,密切关注着垓下城中的一切动静。
在他的身后,是一排剽悍的鼓手,每一个人都显得那么孔武有力,他们所担负的任务就是按照张良的吩咐击打响鼓,不能出现半点误差,以鼓语传达张良攻城的命令。
虽然夜色深浓,但张良仿佛看到了数十万大汉军蓄势待发的场面,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眼看着数年的努力马上就要出现结果,他的确感到自己肩上责任的重大。
今夜,就在今夜,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战即将打响,而他却成了这场大战的主角,这的确让张良有些始料不及。
这场大战的主角本来应该是纪空手的,作为军师,张良从来都是幕后策划。然而,纪空手这一次却将张良推到了前台,而他自己却躲到了背后,这只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进入垓下,烧毁西楚军的粮草。
从某种意义上说,能否烧毁敌人的粮草,已经关系到这场决战的成败。
张良从来都非常相信纪空手的能力,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对能否成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因为在此之前,大汉军的许多高手都曾经作过尝试,最终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命丧黄泉,由此可以想象西楚军对粮草的把持是何等重视,其戒备又是何等的森严。
但纪空手将全军的指挥权交到张良的手中,却显得相当自信,只说了一句:“城中火起之时,就是攻城的开始,切记莫误!”
张良虽然对能否烧毁敌军粮草抱有怀疑,但他却不折不扣地对兵力作了有效的布署。此时此刻,万事俱备,只待火起——他所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下去。
决战垓下,张良几乎绞尽了自己所有的智慧,制定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决战计划。在他看来,只要纪空手真的能够破敌粮草,那么胜利就是指日可待。
在他的这个计划中,彭越、周殷各领本部人马,封锁住垓下的东西两线,而大汉军作为攻城的主力,自南北两线夹击,对西楚军形成瓮中捉鳖之势。这样的计划,不仅权衡了各部的实力,同时也估算到了敌人背水一战时有可能爆发的战力。以攻守互补、强弱结合使整个战局变得紧骤、有序,是非常符合兵家之道的,为此,张良为这次行动计划取名为“四面埋伏”。
纪空手却认为,“四面埋伏”虽然天衣无缝,可以置敌于死地,但这种大胜的背后,所付出的代价将是无比惨重的。考虑到攻城之战只是整个垓下战局的一个前奏,而韩信的江淮军与匈奴铁骑尚在鸿沟一线虎视眈眈,就必须要对“四面埋伏”作出有效的改动,否则也许就真的会让韩信拣到一个大便宜。
至于这个改动到底是什么内容,张良心里也没有数,他只知道,纪空手将这个改动后的计划称之为“十面埋伏”。
救火刻不容缓。
从城头赶到粮仓,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但项羽十分清楚,如果自己在这段时间内才赶到粮仓,火势必然无法控制。
所以,他没有再顾忌自己的身分,轻啸一声,施出轻功提纵术,带着一帮高手如风般扑向粮仓。
一路望去,火势愈发猛烈,数尺长的火苗犹如魔兽般张牙舞爪地吞扑着粮草,呛人的浓烟中,不时爆发一串一串的火星,和着噼哩叭啦的爆炸声,形势极是危急。
龙且率领数千人拿着沙土袋、水枪、桶盆,正以最快的速度扑击火势,每个人的脸上在惊慌中都带着一丝睡意,显然被这突发的事件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切显得非常有序,这说明龙且对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的确无可挑剔,但火势之大,使得这有序的扑救显得徒劳。当项羽赶到现场时,大火已无法控制。
项羽的脸色一片铁青,望着一脸尘埃的龙且,冷然道:“你误了我的大事,可知罪?”
“末将自问戒备极为森严,连一只苍蝇也休想蒙混过关,可是……”龙且的声音很是惶恐,似乎感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结局。
“如果连苍蝇都飞不进来,这火又是自何而来?难道是天火不成?”项羽的手已握住了剑柄。
龙且硬着头皮道:“这火的确来得非常古怪,末将以为,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不排除我的队伍中出现了内奸,趁夜深之际,纵火烧粮。但是这个原因的可能性实在不大,末将早就下令,凡是负责防卫粮仓的将士一律不准携火种进场,一日三餐,只能吃冷食充饥,违令者斩,所以末将倾向于这第二个原因。”
“哦?”项羽冷哼一声,觉得龙且的话不无道理。能够被选中派来护守粮仓的将士,无一不是他信得过的心腹亲信,无端怀疑他们,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他望向龙且,冷笑道:“本王倒想听听你的第二个原因。”
“这第二个原因,就不能排除一些人力不可抗拒的可能。譬如说雷击、闪电、地火、自燃……”龙且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到大火之中传出几声惨叫,和着几声清脆的剑击之音。
项羽的目光若利刃般扫在龙且的脸上,淡淡而道:“看来,你这两个原因都可以排除了,虽然本王对起火的真相不甚明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确实有敌人闯过了你认为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的防线,放火烧粮!”
龙且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已从飘忽的火影中看到了两道身影,而这两人,无疑就是纵火者。
项羽冷冷地盯视着窜跳于火影之中的两道身影,突然心神一震,因为就在这时,他认出了这二人的身分。
“你带人迅速救火,以期将功赎罪!”项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然后,他近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这两人,就交由本王亲自处置!”
他的确有些激动,更感到一股杀机由心而生,自然而然便有喷礴之势。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放火之人竟然是汉王刘邦!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再放过这个敌人。
鸿门之时,项羽没有听从范增之计,击杀刘邦,这在他以后的日子里,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当机会再一次来到项羽身边时,他当然不会任由这个机会又一次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西楚军,更为了死去的“虞姬”,项羽决定出手了!当他的大手缓缓地握在剑柄上时,除了满腔杀机之外,他的心中还有一个悬疑:“他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问题,至少对项羽来说,确实如此。他并不觉得龙且的话夸大其辞,在众多精锐高手的防范之下,就算是一个会飞的苍蝇也休想逃过这些人的耳目。那么,汉王刘邦又是怎么接近粮仓,继而从容纵火的?
项羽想不通,想不通汉王刘邦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正因为他给自己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不祥之兆。
事实上,纪空手能够出现在西楚军的粮仓中,这看上去确实像是一个奇迹。
毫无疑问,西楚军对粮仓的布防滴水不漏,就算是一只会飞的苍蝇也逃不过众多高手的耳目,但是,如果是一个会飞的人呢?
这个世上当然没有会飞的人,在人们的记忆中,只有传说中的神仙魔怪才会飞。所以,不论是项羽,还是龙且,他们都没有想到进入粮仓还有一个重要的途径,那就是自天而降!
纪空手最初也没有想到这一点,虽然小的时候,他在梦中给自己安上了一双翅膀,若鸟儿一般自由地遨翔天空,可是一到梦醒,他才明白一个道理:人是不可能有翅膀的,所以人绝对不会飞!
正因为如此,所以纪空手一开始也是束手无策。面对西楚军如此严密的防范,他甚至放弃了烧粮的计划,而将重心放在了筹集粮草之上,准备与项羽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当他赴约“贝者”的赌赛时,变万千在船上的建议让纪空手的确动了心,虽然他当时一口拒绝了变万千,但他依然为这种合作留有余地。
他之所以拒绝变万千,一来是因为这种合作超出了他做人的原则,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对“贝者”之约有所怀疑。“贝者”之约所办赌赛的时间、地点以及邀请的客人都太过巧合,巧合过多的事情背后通常都别有用心,是以他不想过早地作出决定。
事实证明了纪空手的怀疑并非空|茓来风,当“贝者”的主人出现之后,她所作出的一系列举动都让纪空手感到不可思议,就像是她刻意要帮助大汉军一般,每一道程序似乎都对大汉军有利。她所开出的赌法与赔率,迫使在座的每一个客人都必须向大汉军施以援手,就算纪空手明知其中另有圈套,也不得不接受众人的好意。
但纪空手毕竟是纪空手,如果他不是纪空手,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这样的结果——那一刹间,他却从“贝者”现身的方式中突然悟出了破敌之策!
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当你千方百计要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并不一定能得到它。然而,就在你决定欲放弃时,它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于你的眼前,正应了一句古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纪空手所想的是“贝者”的主人既然能够乘雕而来,自己又何尝不能乘雕而去?自己虽然没有驯养出如此乖巧的大雕,但霸上脱险的经历触发了他的灵感,使他从中悟到了进入垓下、放火烧粮的惟一途径——从天而降!
所以,他回到军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红颜,让她制作出一个可以载人的皮球。与此同时,他为最后的攻城战作好一系列的准备:调离韩信,软禁英布,兵力重新布置分配……当这一切完成之后,他将大权悉数交到张良手中,却与龙赓一起登上了垓下周围最高的一座山峰。
充气的皮球鼓得盈满,悬浮于离地数尺的空中,当风向转往垓下时,纪空手与龙赓登上了竹篮,然后熄火而行。
一切似乎都经过了精确计算一般,皮球在纪空手的驾驭下向垓下滑行过去。在这暗黑的夜空中,他们就像是浮游中的幽灵,正一点一点地向自己的目标接近。
此刻的纪空手,心中的紧张就如一张紧绷的弓弦,密切地注视着风向与脚下的动静。他已经注意到了城中一处全无灯火的地方,经过目测之后,他确定那里正是自己要降落的目标——西楚军的粮仓。
确定自己要降落的目标,这只是纪空手行动的第一步,而要做到非常精准地降落,却有些麻烦。他心里清楚,充气的皮球熄火之后,完全是靠着自高峰下滑的惯性支撑,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只能充分利用这点时间驾驭皮球的降落,不能出半点差池,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所以,他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在注意风向的同时,让龙赓密切观测风速。当皮球下滑了足有百丈之后,地面上的建筑在几点依稀的灯火下,隐见轮廓。
纪空手探出头来,仔细辨认之后,不由吃了一惊:“不好!如果按此刻的风速,以我们现在所处的高度,只怕到了粮仓上空时,距离至少有三四十丈,我们根本无法降落!”
“从三四十丈的高空往下跳,不死即伤。”龙赓同意纪空手的判断,虽然他与纪空手绝对是天下一流的高手,但他们终究是人,并非不死的神仙。此时人在半空,又无借力之处,如果贸然往下一跳,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纪空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由为自己一时的疏忽感到懊恼。他没有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最后竟然栽在这么一个小细节上。
“这难道是天意?”纪空手禁不住叹息一声,如果错失了今夜这个机会,那么垓下的形势必将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大汉军的敌人不仅仅只是项羽,还有韩信。
若是韩信得到了英布软禁的信息,他将会有怎样的动作?这像是一个谜,充满了无穷变数,但却不是纪空手此刻考虑的范围。
“但就算是天意,我也绝不甘心!”纪空手的脸色变得异常冷峻道:“再过一会,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下面既然是粮仓,就必然有不少的粮草,只要我摔在粮草上,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万一你没有摔在粮草上呢?”龙赓的目光紧盯在纪空手的脸上道。
“那就是天要绝我了!”纪空手知道时间非常紧迫,自己必须作出决断,否则皮球飘过降落的范围,一切将无从谈起。
龙赓突然笑了,从篮筐外抓起一件东西,在纪空手的眼前晃了一晃,道:“天若要绝你,那就是老天瞎了眼了,因为你不孤独,在你的身边,还有红颜,还有无数朋友!”
纪空手这才看清,龙赓手中所拿的竟是一根如儿臂粗的绳头,麻绳密密匝匝地缠在篮筐之外,足有数十丈长,只要将长绳的一端牢牢固定在皮球上,他们就可以攀着长绳滑行而下。
“想不到你还有未卜行知的本事,竟然早有准备。”纪空手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
“你不应谢我,要谢,你应该多谢红颜。”龙赓微笑道:“她知道这些日子来你为攻城大计煞费苦心,忙得晕头转向,难免会对一些小事疏忽,所以她充分考虑到了你此行将要遇到的风险,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些应急的东西。”
纪空手的心里顿时涌动出一股热流与暖意,为红颜表现出来的体贴关心而感动,喃喃道:“她难道没有说点什么吗?”
龙赓微微一笑道:“她说了,她这么做,只希望你能为了她们几个姐妹和无施全身而退,保重自己。”
纪空手非常坚决地道:“我一定能够做到!”
他不再犹豫,将长绳迅速放下,摸了摸怀中的火石道:“我先下去,你带上那两个竹筒跟着下。”
第十章
龙赓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边还立着两个尺长的竹筒,以蜡所封,极为严实,不由怔了一怔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黑油。”纪空手抓住绳索道:“有了它,纵火就变得容易多了。”
当两人顺绳而下,终于跳到一堆草垛上时,四周一片暗黑,除了远处几点灯火之外,整个粮仓显得非常静寂,根本不见半个人影。
但纪空手心里明白,平静的背后,往往蕴藏着更大的凶险,说不定此刻正有数千双眼睛在密切关注着粮仓周围的一切动静。
所以,留给纪空手放火的时间并不多,也许,就只有一刹!
直到这时,龙赓才明白黑油的好处了,一旦将粮草上洒上黑油,则油助火势,可以迅速蔓延开来,就算敌人发现得早,也将扑救不及。
事实也正是如此,纪空手点燃火石之后,“蓬……”地一声,顿时窜出数尺火苗,席卷向如山堆集的粮草,其势之烈,若火魔肆虐,不过片刻功夫,已映红了半边天空。
静寂暗黑的夜为之打破了它原有的平静,数千条人影仿佛自地底下冒出一般,敲锣报警的,手持水枪的,肩扛沙袋的……所有人都慌作一团,扑打着这突来的火焰。
但火势既起,不可抑制,纪空手与龙赓眼见大功告成,相视一笑,正欲趁乱而退时,突然一阵刀风响起,竟然袭到他们的身后。
刀,绝对是一把普通的刀,完全可以在兵器铺里随处可见,但用刀的人却并不普通,单听这凛厉的刀风,纪空手可以断定对方是个高手。
不过,无论是谁,在纪空手与龙赓的眼中,已没有太大的区别。当世之中,还没有人可以挡得住他们两人的联手一击。
所以,刀还没有挤入他们三尺范围时,其主人便如断线风筝般跌入火窟,随即惨叫一声,一命呜呼。
也正是这一声惨叫,暴露了纪空手与龙赓的行踪,很快,又有三把刀、四柄剑围住了他们。
“当……”刀断、剑碎,人影翻飞,纪空手与龙赓同时出手了!在这个时候,他们出手已不容情,劲气纵横,遇者立毙。
但还没等纪空手杀得性起,陡然间,他忽然感到自己的眉然一跳,心中为之一惊。
他不得不感到惊骇,因为,每当他眉锋跳动之时,就意味着有真正的劲敌出现。
他没有猜错,这一次的劲敌,居然是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西楚霸王项羽!
烈火熊熊,横于纪空手与项羽之间,两人的眼芒在虚空中悍然交错,随着腾升的火焰而起的,是两道惊人的杀气。
杀气浓如烈酒,更似寒冰,虽然人在火场,但寒意从所有人的心中渗透而生,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西楚军的将士全部退到了十丈之外,就连龙赓也不得不退了几步,似乎无法抵御来自纪空手与项羽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机。
不可否认,这将是亘古未有的一战,其霸烈、残酷,都将超出人们的想象,更脱离了生死的范畴。
所以,无论是纪空手,还是项羽,都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在对峙中等待,等待一个可以置敌于死地的时机。
高手对决,只争一线。
更何况这是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对决!
熊熊烈焰如魔兽般张牙舞爪,吞噬着如山的粮草,显示出疯狂的动感。而对峙中的纪空手、项羽两人,却挺拔若山,静默如山,任由疯狂的火苗从身边窜过,依然巍然不动。
静动之间,显示出两人超凡的定力,这种静默的背后孕育着风暴的来临。
“杀啊……”“冲啊……”就在最静的一刻,突然自四面八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如海啸般席卷过垓下的上空。
正在扑火的西楚将士无不一怔,项羽的眼中更是闪过一道异样的色彩,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大汉军开始攻城了!
虽然距城墙还有一段距离,但惨叫声、爆炸声、厮杀声、号角声……接二连三地传来,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尽管他们没有看到厮杀的场面,但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单听这些声音已可推断出战事之惨烈。
就在这时,纪空手的身形突然动了。
就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他的步伐显得轻缓从容,每一步迈出,间距与频率都惊人的相似,几乎没有一点误差。然而,虚空中存在的压力却随着他步伐的前进一点一点地加强,犹如山岳般向项羽缓缓推移而去。
他选择这个时候动,恰到好处,因为他相信项羽听到攻城的号角声时,会多多少少地分一点心,而这无疑是他的机会。
项羽不仅分心,同时也大吃了一惊。他已从远处传来的声音中听出自己的将士竟然抵挡不住大汉军疯狂的攻势,大有节节败退之势,这让他有点不敢相信。
毕竟那是一支无敌之师,身经百战创下了从来不败的纪录。随着这两年的事态变化,虽然西楚军最终被困垓下,但项羽始终坚信,这只是一时的困境,要不了多久,它又将纵横天下。
这支被项羽寄予厚望的部队,竟然不堪一击,这多少出乎项羽的意料。其实,如果不是纪空手以“四面楚歌”瓦解了西楚将士的军心,又纵火毁粮冲破了西楚将士心里的最后一道底线,否则西楚军纵然不敌,也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项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今夜败局已定。然而,他不甘心,目光最终落在了纪空手的身上。
“惟有杀了此人,或许才能改变战局!”他心中一动,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就像是一个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般,他没有理由再放弃。
项羽没有拔剑,而是取射天弓在手——他对射天弓就像是对自己的剑一样,充满自信。
箭在弦上,弓如满月,弓弦构筑出一个浑满的圆,就像是充满无尽引力的黑洞,仿佛欲吞噬虚空中的一切。
纪空手的眼中寒芒乍现,就像是划过天边的一道闪电,紧紧地锁住那森寒的箭镞之上。当项羽取弓在手时,纪空手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因为他发现,此时他与项羽相隔的距离,还有十丈,而十丈的距离,是弓箭出击的最佳距离。
对纪空手来说,他用的是剑,而十丈距离对一个剑手来说,还是远了一点。
这说明项羽绝非浪得虚名,也无愧于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在不知不觉中,他已将这一战的先机把握在手中。
弓、弦、箭三者合一,在虚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静悬不动,但在这三者之间的空间里,万千气流绕行窜动,一动一静,喷射着无穷杀气。
这箭尚未出手,似乎已达到了武道至高的境界。但对项羽来说,自己的出手是否合乎武道的精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击杀对方,击杀眼前这个他今生最大的宿敌。
卓小圆的死勾起了项羽心中的仇恨,局势的失利更让他心生杀机,虽然他从来没有与刘邦交过手,更明白刘邦真正的身分是问天楼阀主,但铁弓在手,已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住他出手。
不!也许还有一个理由可以阻止他的出手,那就是当他知道眼前的刘邦不再是刘邦,而是另有其人时,相信他不仅不会出手,更会大吃一惊。然而,这只是一个假设,此刻的项羽注定无法破译这个秘密,所以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住他的出手。
“嗤……”弦响如跳动的音律,骤然而生。
弦虽然响了,却不见箭影,难道这一箭的速度之快,已到了可以隐形的地步?
让所有人震惊的是纪空手,他居然敢在面对项羽的神箭之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莫非项羽的射天弓真的快到了连纪空手都无法闪避的地步?
就在众人惊呼之时,项羽开口说话了,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异彩,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本王射的是空箭?”项羽的声音很冷,让人无法听出他的心绪,但那种仇恨的情绪蔓延到空气之中,谁都可以感觉到那种刻骨的滋味。
“凭直觉,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了解一个绝顶高手面对挑战时应有的心理。”纪空手淡淡一笑,其实正是因为他刚才的冷静,才化去了必杀一劫。
“连本王都有点认不出你了。”项羽冷哼一声道:“当年你在本王的手下为将,也看不出你有多么地聪明能干,想不到风水轮流转,今天你竟然敢与本王唱起对台戏了。”
纪空手微笑道:“这或许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你太骄傲了,所以你总是轻视你的每一个对手。其实,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距,也并非注定了你就要高人一等,当你非要站到高处仰视他人之时,已经为自己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你在教训我?”项羽冷然道。
“不敢!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纪空手不卑不亢地道:“就拿你刚才所放的空箭来说,高手相争,气势为先,弦响而箭不出,是因为你也有所忌惮,是以想先打扰我的视听,然后在我作出反应的一刹那,施出必杀绝技,所幸的是我了解你,因此没有作出任何的表示,这倒让你反而不能出手了。”
项羽的脸上依然阴沉,心中却吃了一惊。纪空手分析得丝毫不差,自己的确是过于考虑杀人的技巧了,反而失去了杀人的气势,而一旦纪空手识破了自己的用心,那么自己的出手便要弱了三分,根本不能构成致命的威胁。
“冲啊……”一声如惊雷般的巨响之后,远处的喊杀声如潮水般涌来,项羽陡闻一阵“得得……”马蹄声,抬头一看,只见萧公角和十余名战将犹如一阵狂风般飞奔而至,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明显带着一丝慌乱。
“城破了!城破了!”其中一员战将来得最快,骑上一匹快马,一路狂呼而来。
“嗤……”项羽的眉头一皱,大惊之下,眉间闪出一股怒意,一箭窜出,竟然直扑那员战将的面门。
“啊……”惨呼声中,那员战将翻身坠马,等到萧公角等人擦身而过时,惊见那员战将头盔上Сhā了一枝羽箭,自头颅上对穿而过。
萧公角赶到项羽身边,刚欲开口说话,却听项羽沉声道:“关键时刻大呼小叫,简直是蛊惑军心,当真该死!”
众人闻声无不心中生寒,这才知晓竟是项羽亲手杀了那名战将。
其实项羽心里明白,这员战将所说的是既成事实,他所恼怒的是这员战将不该大呼小叫,瓦解军心。越是到这种紧要关头,就越需要冷静,一个人的表现往往会影响到整个战局,此时此刻,项羽必须镇定,同时他也要求自己的将士保持镇定。
在项羽的身后,数千将士都将目光聚集在项羽身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再显示出慌乱的神情。每一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不倔的战意,更慑于项羽那种咄咄逼人的杀人之威。
纪空手的心中一寒,不禁在心中问着自己:“此时此刻,如果换成我是项羽,该怎么做?事实证明,在这种情况下,杀一儆百是最有效的方法,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稳住脚阵,震慑军心。然而,当该杀之人是追随自己多年的爱将时,我是否能做到像项羽这般无情?”
他不知道答案,心头突然涌起了一丝倦意,仿佛在刹那之间对这种打打杀杀、斗智斗勇的游戏充满了厌倦,而对自己曾经度过的市井生活平生几分向往。
项羽的目光依然盯视着纪空手,他在权衡,在计算。他已从纪空手刚才的表现中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敌人,就算自己能够战胜,也必然要耗费太多的时间。
而时间对于此刻的项羽来说,弥足珍贵,足滴之间就可以改变生死,改变命运。他权衡之后,终于明白,现在自己最该做的事情不是杀人,而是逃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项羽有这个自信,只要让他逃出垓下,必然会东山再起,卷土重心。所以,他的注意力开始从纪空手的身上转到了萧公角,希望能从萧公角的嘴中得到目前垓下的局势。
萧公角既是西楚名将,也是项羽极为器重的流云斋高手,能在项羽帐下拥有这样的身分与地位,说明他不但有实力,而且一位及聚智慧之人。所以当项羽的眼睛盯住他时,他只说了一句话:“从南门走。”
项羽心中一惊,从南门而去,正是西楚!大汉军既然要置自己于死地,就应该断掉自己的归路,派重兵设防才对,何以却反其道而行呢?
“也许这是敌人的疑兵之计,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就算这一路凶险颇多,我们也惟有硬闯一途!”萧公角虽是建议,但脸上表情却十分坚决,因为他心里明白,项羽再不作出决断,他们将连这最后一搏的机会也会失去。
项羽点了点头,将射天弓抄于手中,指向纪空手道:“本王真想杀了你,可惜的是时不待我,且将你的人头寄下,日后再取也不迟!”
纪空手的脸色始终不变,就连眼神也是依然如故,淡淡笑道:“杀不杀我是一回事,杀不杀得了我又是另外一回事。其实你我心里都十分清楚,你若真想要我的人头,那我就得奉劝一句,千万不要保不住你自己的人头!”
项羽心中的怒火“腾”地急升而起,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时候,当下冷哼一声,高呼道:“随我来!”
他一马当先,率领领萧公角、龙且等数千人马迅速向南门方向奔去。虽然身处劣势,但这支人马依然行动如风,有条不紊地急奔而行,只刹那间便自纪空手的眼中消失。
“虎死不倒架,无敌之师终究是无敌之师啊!”纪空手忍不住轻叹一声,不得不佩服项羽的确是带兵有方,不过眼见自己的大敌从眼前消失,他并没有追击,甚至连追击的意思也没有。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响彻整个垓下,很快,龙赓便看到大汉军的将士们进入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如果你选择出手,也许项羽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机会了!”龙赓似乎有些惋惜地道。
纪空手盯着项羽退走的方向,目光显得非常深邃,缓缓而道:“如果我选择动手,或许,我们才真的没有机会了。”
龙赓不解地问道:“项羽真的这么厉害吗?”
“你听说过卓小圆这个名字吗?”纪空手不答反问道。
龙赓一怔道:“我听张良提过这个名字,据说她是作为虞姬的替身而成为项羽的宠妃的,其实她的真正身分是刘邦安Сhā在项羽身边的一个卧底。”
“不错!她做得非常成功,成了项羽最宠爱的一个女人。当项羽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才知道,她的卧底做得其实并不成功,而这种失败往往意味着死亡。”纪空手叹息了一声,心中生出一份内疚,因为他知道,卓小圆的死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你是说她已经死了?”龙赓看着纪空手道。
“在此之前,我以刘邦的名义要她对项羽下毒,并给她送去了听香榭的奇毒之药,这种毒不仅没有解药,而且无色无味,即使是行家高手也根本无法识破,只要卓小圆将它下入酒中,递给项羽,那么项羽纵有九条命也惟有死路一条。然而,项羽并没有死,这只能说明卓小圆失败了。”纪空手的神情显得十分冷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虽然我不明白失败的原因,但其中必定有什么变故,只是我们再也无法得知。而以项羽对卓小圆的宠爱,在这种紧要关头却不把她带在身边,这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她已经死了。”
他说完这些话时,整个人似苍老了许多,回过头来直视龙赓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居然利用一个女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种手段的确有些卑鄙,但我相信你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龙赓微微一笑,他似乎感到了纪空手有些伤感的情绪。
第十一章
纪空手轻轻地叹息一声道:“我其实反复想过,这种手段虽然卑鄙,但若能成功,今日的垓下就不会有太大的伤亡。尽管这场大战不可避免,但我想的是如何将将士的伤亡降到最低限度,一看到这种血流成河、尸积成山的场面,我总是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御的责任。”
“你的做法是对的!”龙赓道:“为大计着想,有时候用些卑鄙的手段也无可厚非,可我还是不明白,卓小圆的死似乎与你是否出手并没有直接关系,你为什么要提起这样的话题?”
纪空手若有所思地道:“这两者之间其实大有关系,你我都是男人,应该明白失去自己最心爱女人时的那种痛苦,而这种痛苦必将让一个人的心境生乱,无法做到心若止水。可是,当我面对项羽时,却发现他出奇的冷静,几乎没有给我任何出手的机会,这只说明,他对流云道真气的领悟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的心乱神分。”
龙赓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来,普天之下还有谁可以置他于死地?”
纪空手望向项羽南逃的方向,坚定地道:“能够置他于死地的人,普天之下,惟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顿了一顿,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也是我为什么要他从南门逃亡的原因。”
当项羽自南门杀出时,身后只有八百铁骑追随,虽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对他来说,已经达到了突围的目的。
此刻已是四更,夜色之浓,几乎不能视物,项羽等人凭着记忆,拍马扬鞭,向南飞驰而去。
项羽始终觉得,大汉军的兵力之所以在南门一线比较空虚,绝不是一时疏忽,而是一个圈套。所以,一路上他吩咐属下小心提防,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而他的大手始终不离自己的剑柄。
然而,一直到了天亮时分,一路上并未出现项羽所担心的埋伏,甚至连一个汉军将士也没有,这让项羽心生诧异,似乎有些不明白对方的动机了。
坐在马上,看着自己身边仅存的这八百铁骑,项羽有恍如一梦的感觉。就在一夜之间,他那支曾经威震天下的无敌之师就此消亡,七万将士的生命也就此打上了一个句号,这对他来说,是极为残酷的!
这是他与大汉军争霸天下惟一的本钱,想不到会输得如此彻底,想起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他真不敢相信那是事实。
他不敢相信,是因为他没有料到敌人会以“四面楚歌”瓦解自己将士的军心,连他也认为,西楚已在大汉军的掌握之中;他同样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戒备森严的粮仓之中,纵火烧粮,从而彻底攻破了自己将士的心理底线,无心应战,以至于败势早定。而最让他感到痛心的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居然就死在自己的眼前,他却无能为力。而这个女人,竟然是自己宿敌的女人,这让项羽的自尊几乎荡然无存。
项羽并不是一个多情之人,在他的一生中,从来不缺女人,可真正让他可以投入感情的,恐怕就惟有卓小圆一个了。他也曾追求过红颜,但他对红颜的追求,更带着一种功利的目的,所以,即使他曾为红颜列兵十万相迎,也不能说明他对红颜有太多的痴迷。
然而,他对卓小圆的感情确已到了“痴”的地步,为了能够见到她,他甚至不惜打破常规,将卓小圆携入大营之中,以便可以朝夕相处。当卓小圆为他饮毒自尽的刹那,项羽伤心之余,才发现卓小圆对自己的爱竟然远胜于自己对她的付出。
翻过一道山口,队伍明显地放慢了速度。此时他们从垓下逃出已有数个时辰,至少赶了百里夜路,人疲马乏,加上人人都如惊弓之鸟,在身体和心理上都负荷了难以承受的极限。所以,项羽没有催促,信马由缰,慢慢调整。
迎面吹来的清风,十分凉爽,但项羽显然无心领略,眼见拐过一道密林,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所有的人无不一怔,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这条路的确可以通往西楚,但却不是垓下通往西楚惟一的路径。所以,在场的每一个人对这条路的路况都陌生得紧,根本辨不出这岔出的两条路到底哪一条可以通往西楚。
项羽没有犹豫,当即吩咐属下四处搜索,就近寻找当地的土著村落,以求问路。
就在这时,一道高亢的歌声自对面的山林响起,伴着歌声出来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樵夫,他肩挑一担湿柴,正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位老哥,请留步!”项羽高声叫道,声音里隐挟内力,回荡于山林之间。
那位樵夫回头望了一眼,扔下柴禾,拔腿向林中跑去。
“截住他!”项羽扬鞭一挥,四五名属从立即拍马追去。
龙且深知自己的失粮之罪是最终导致败局不可收拾的主要原因,以项羽的行事作风,未必能放过自己,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大王,你不觉得这位樵夫的出现太奇怪了吗?”
项羽的目光盯着前方,冷然道:“这不过是一个巧合,有什么奇怪可言?”
“也许是末将多虑了!”龙且小心翼翼地道:“末将只是觉得,敌人的追兵来得不紧不慢,似乎算到了我们会有此劫一般,而这位樵夫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了,难道其中没有蹊跷吗?”
项羽冷哼一声,没有理会龙且,其实他并不认为龙且的话没有道理。但此时此刻,他更愿意将这位樵夫的出现看作是一种天意,取“天不绝我”之意,以鼓舞自己与将士的士气。
但他并非一味强调这样的心理,这样做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其一,就算敌人知道这里有一个三岔路口,也不一定会料到自己所有人都不识路途;
其二,虽然两者相距不远,但项羽看出这位樵夫丝毫不会武功,如果硬把这样的人当作旧敌人布下的一个陷阱,那么自己就实在有些草木皆兵了。
当几名属下连拉带拽地将那名樵夫带到项羽的身边时,项羽宽慰了他几句,然后从萧公角的手中接过百两黄金,在樵夫的面前晃了一晃道:“你只要回答我的一个问题,这钱就是你的了。”
樵夫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真的?”显然,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回答我。”项羽冷冷地盯着他,眼神中带出一道咄咄逼人的寒光。
“一定!一定!”樵夫不迭声地答道,生怕这是一个梦,回答迟了黄金就会不翼而飞一般。
项羽伸手指向那三岔路口,道:“如果我要到西楚,是向左还是向右?”
樵夫笑了起来,一把接过项羽手中的金子道:“当然是向左。看来,算命先生说得没错,活该这几天我要发笔大财。”
他的话音未落,从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与喊杀声,令项羽的脸色变了一变。
“敌人来势之猛,只怕有上万骑兵,我们迅速启程!”项羽扔下那名樵夫,长鞭一扬,座下的乌骓马惊啸一声,当先奋蹄而去。
这一路紧赶慢赶,又走了数十里地,山路开始变得崎岖起来,翻山越岭,穿沟趟溪,到了一片灌木丛林前,前方突然无路了。
“他妈的,那小子果然不是一只好鸟!大王,你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面对绝境,龙且几乎破口大骂起来,只是碍着项羽就在身边,才有所收敛。
项羽冷然盯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沼泽地,长满了矮小的灌木和茅草,不时还飞出几群鸟禽,甚至窜跑着几只狐狸。这种原始的宁静,不仅没有让项羽的心情放飞,反而沉了下去,因为他突然发觉,这种宁静仿如地狱般的死寂,寓示着某种不祥的征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让项羽担心的是,自己身边将士脸上的表情,那每一张又疲又倦的脸上,分明流露出一种绝望的情绪。
“这条路是否通往西楚,还是到此为止,我们现在都不清楚,此时后有追兵,退是无法退了,那么我们就惟有前进一途,也许穿过这片沼泽,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的大路也未可知。所以,只要我们振作起来,就未必不能回到西楚。”项羽的目光缓缓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一字一句地道。
“大王说得极是,只要我们回到西楚,再树大旗,不出三五个月,必将卷土重来,报今日垓下之仇!”萧公角高声道。他无疑是项羽最忠实的拥护者,在他的眼中,项羽总是无所不能,所以他认为今天的败逃对项羽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挫折,他坚信项羽必将东山再起。
两人一唱一和,并没有鼓舞起将士们多大的士气,项羽狠了狠心,率先拍马入了沼泽。
沼泽的淤泥非常松软,马蹄落于上面,顿时深陷进下去。项羽加挥数鞭,乌骓马“希聿聿……”地嘶叫几声,不仅没有拔出蹄来,反而陷得更深。
“弃马!”项羽下令道。他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惊,因为他们谁都明白,这乌骓马乃是项羽心爱之物,视若生命,如果不是情非昨已,项羽绝对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萧公角道:“我们可以弃马不骑,但大王不能没有自己的座骑,末将这就派人将它抬出来。”
“你敢!”项羽怒吼一声,情绪似有几分激动地道:“这种非常时候,本王怎能为了一匹畜牲消耗战士们本就不多的体力?”
就在乌骓马长嘶哀鸣又起之时,项羽大手一挥,只见一道白光划过,剑锋舞起,马头跌落。
所有的将士心中一凛,无不弃马前行,向沼泽深处一步一步地挺近。
沼泽的尽头,是方圆几达数十里的一片密林。当项羽与他的八百将士看到这片密林时,大多数人几乎耗费了所有的体力。
这些人中,不乏有武道的高手,按理说有超乎常人数倍的精力,走完这十多里长的沼泽,不至于累到如此地步。但正是这仅有十几里长的沼泽,让他们走了足足五个时辰之多,每一步所付出的体力与艰辛,足以让他们透支体内的所有精力。
一阵欢呼之后,这些人几乎是爬出了沼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休息。项羽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他觉得在这个时候下令队伍继续前行,对自己来,或是对这八百将士来说,都是一种残酷。
他也有了一丝倦意,斜在一棵大树上,想趁着这点闲暇休息一下。可当他刚欲闭上眼睛时,心中倏地一沉,似乎感到了这密林之中潜藏着一股杀机,正一点一点地向自己逼近。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高手的直觉,其实此时的项羽既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却非常真切地感应到了这种气息。他一个翻身,握剑在手,正欲提醒将士多加提范时,只听一声巨响,千百弦响同时骤起,惊变在突然间发生了!
“啊……啊……嗖……嗖……”惨呼声与羽箭破空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千百支势猛力沉的劲箭犹如出筒的炮弹般直Сhā向八百将士的胸膛!有的反应快的,侥幸躲过这必杀的一劫;有的身手敏捷,一挡一拨,落个轻伤;而大多数将士则在顷刻间命归黄泉。
“随我来!”项羽暴喝一声,向所剩的人马命令道。他不退反进,抢入林中,迅速向林中埋伏的敌人反击而去。
他这一手无疑是明智之举,在这个时候,任何退守都是徒劳无益,惟有进攻,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并非一味莽撞,就在他扑向敌人之时,心中犹自在想:“这些人是谁?”
他的想法绝非多余,如果这些人是大汉军的伏兵,他们的箭头绝对不会这么精准,力道也绝没有这么雄浑。这八百将士已是西楚军中精锐中的精锐,绝大多数都是他流云斋的子弟,就算他们毫无戒备,也不至于被一些普通士兵所乘。所以,项羽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些伏兵必是武道中的高手,容不得自己有半点大意!
垓下在一夜之间就被攻克,西楚军几乎全军覆灭,这样的结果,似乎与楚汉决战不太相符,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在所有人的记忆中,西楚军是何等地显赫一时,以十万雄师镇守垓下,完全可以做到固若金汤,加上从来不败、位高权重的项羽,大汉军要想攻破垓下,只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神话。
但,垓下毕竟已经易手,而且是在一夜之间,不仅城破,十万大军也全军覆灭,消息传开,让所有的人都感到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制造这个神话的人,就是纪空手,一个总是可以不断创造奇迹的人,尽管他还没有得到项羽生死的消息,但他的目光已经开始转向鸿沟。
在那里,有三十万江淮军,还有二十万匈奴铁骑,当项羽败逃之后,韩信已成了大汉军的头号大敌。
项羽的身形之快,就像是一头俯冲的雄鹰,向一段看似无人的密林处掠去。
他的剑已在手,剑锋如白光闪现,涌动出最霸烈的杀气。
“呼……”狂风骤起于虚空,枝叶乱摇,层层叠叠,一股狂猛的劲浪飞扑而来,竟似要将项羽淹没其中。
对方的出手又准又狠,似乎计算到了项羽这一扑的路线与空间,根本不容项羽从容避让。
项羽吃了一惊,从对方的出手来看,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测:对方果然是武道高手。对于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对方的出手气势之烈,功力之深,超出了他原来的想象。
“砰……”两道如洪流般强大的劲气悍然相接,虚空中顿时显得喧嚣不堪,带着爆炸性的气旋仿如猛兽,所到之处,将枝叶沙石旋飞空中,冲天而起。
黄叶飞旋,地上的沙石汇成一条苍龙,在林中蜿蜒窜行,森然高大的树木向后倾斜,就像是遇上了风暴。
项羽的身形随着倒卷而回的气流飘然而行,一个翻身,整个人落在了一截树枝上,翩然而动。
在他脚下的地面上,“哗……”爆裂出一个巨大的黑洞,项羽心中骇然之下,不由得为对方显示出如斯霸烈的功力感到咋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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