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这才缓缓而道:“你能这么想,也不枉了我项家这十年来对你的栽培之功。今日广武一战,相持不下,进退两难,倘若继续下去,不仅大军的军需粮草消耗极巨,而且对大军的士气也有所损伤。是以,我们必须另辟蹊径,以求速战速决,于是本王就想到了你。”
项庄听得一头雾水,奇道:“不知末将有何能耐能为大王分忧?”
“你休要看轻了自己。”项羽微微一笑道:“昔日孟尝君门下的鸡鸣、狗盗之徒尚且立下奇功,你身为公输先生的亲传弟子,岂能被鸡鸣、狗盗之徒比下去?”
项庄的眼中顿时闪出一道异彩,似有所悟道:“大王莫非是想从地底下进兵攻汉?”
“聪明!”项羽笑了起来:“你难道不认为本王这个计划可以出奇制胜吗?”
项庄显得并没有那么兴奋,寻思片刻方道:“这些日子来,末将也曾想过以挖掘地道的方式靠近汉营,所以对广武一带的地势地形作过比较详细的勘探,只是得出的结论并不乐观,才没有向大王提出这样的计划。”
“哦?”项羽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以一种疑惑的目光望向项庄道:“接着说!”
项庄正色道:“从广武的土质来看,非常适宜挖掘地道,但是,由于汉军中有高人精于此道,事先在地下做了手脚,我们再想从地底下打主意,就显得十分困难了。”
“高人?你说的是?”项羽道。
“不错!”项庄一脸肃然道:“从我军大营到广武城中,不过只有五里之距,如果末将手中有一万人可供差遣,那么只需半月时间,就可以开通这条地道。然而,陈平显然意识到了我们会以这样的手段进攻广武,所以在这五里长的地下,人为设置了三处防范的地段,一旦我们挖掘地道,就很容易被他们察觉到真正意图,非但不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反而容易为敌所乘。”
项羽奇道:“你说陈平设置了三道防线,何以本王却没有发觉呢?”
项庄道:“大王请随末将前往阵前,末将当为大王解此疑惑。”
当下两人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来到两军之间的一座高地。从这里向汉军所驻的广武城望去,但见旌旗飘扬,阵营严实,一队一队如蚁虫大小的军士纵横于军营之中,显得井井有条,十分严谨。
“当今天下,敢于和西楚军一较高下的也惟有这支军队了!”项羽眺望良久,轻叹一声道:“当年鸿门之时,本王因为一念之差而放走刘邦,现在想来,实在是纵虎归山,可惜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否则本王还真想买上一些,唉……”
这是项庄第一次看到项羽后悔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项羽是强大的,也是自信的,所作出的每一个决断都非常正确,这一点可以从项羽多年不败的战绩中得到印证,尽管汉军在宁秦终结了项羽不败的神话,但在项庄的心中,项羽依然是他最恭敬的一个人物,甚至是一代不朽的战神。
能够得到项羽如此评价,那么至少证明了大汉军在其心中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在项羽多年的征战生涯中,几乎没有他不能突破的防线,没有他不能攻下的城池,但在广武,他创下了自己生平的许多第一次记录。
只是这些绝不是光彩的记录,让项羽难以启齿,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终于遇上了真正的劲敌。
韩信赶回淮阴时,心里之沮丧几乎达到了极点。
他原以为此次凤舞山庄之行应该有一定的把握,所以,他不顾军情紧急,依然率领一众高手火速赶往凤舞山庄,其行动非常隐密,而且迅速,但当他再一次来到凤舞山庄时,却失望了。
为了将凤凰解救出来,韩信不惜任何代价,几次孤掷一注,最终却都无功而返,这让他感到自己身心疲累,精神上几乎达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也曾想到过放弃,放弃凤凰这个女人,放弃自己的这段感情,可是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凤凰的笑靥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莫非是一段情孽?否则自己怎会身陷其中,不能自拔?”韩信在心中问着自己,似乎也无法明白自己何以如此看重这段感情。他只是感到只有在思念凤凰的时候,心里才不会空虚,更不会寂寞,有一种非常充实的感觉流淌心头。
当他回到淮阴侯府时,一个更坏的消息正等着他,李秀树死了!身为高丽亲王的李秀树竟然死在了戒备森严的花园之中!这对希望仰仗高丽王国的人力物力以争霸天下的韩信来说,无异是一个晴天霹雳!
而更让韩信感到震惊的是,此时市井中正流传着一种谣言,说击杀李秀树的凶手正是自己!而且许多人亲眼目睹自己杀人之后从容离开了花园,其中包括李秀树所属的一些高手。
韩信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已陷入敌人精心策划的一个阴谋之中,敌人显然清楚自己心理上的弱点,利用凤凰将自己调离淮阴,然后再装扮成自己击杀李秀树。这样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彻底将自己与高丽王国的联系割断,使得淮阴军成为一支名符其实的孤军。
不管敌人是谁,不管谁会从中受益,韩信心里都十分清楚,李秀树一死,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惟有将宝押在刘邦的身上,然后按照约定,挥师北上。
这个决定对韩信来说,未必就是一个太坏的选择,其实早在一年前汉军从武关出兵,开始东征之时,韩信就敏锐地感到这是自己扩张势力的机会。当刘邦与项羽在中原一带展开血战的同时,自己正可趁虚而入,将齐赵两国的大片土地占为己有,从而为鼎立天下建立起良好的基础。
然而当时的齐王田广与高丽王国一向交好,在李秀树看来,淮阴军北上不仅是自相残杀,更是有百弊而无一利,是以在他的劝阻之下,韩信只是率部在齐赵边境上游荡了一下,然后回师淮阴,按兵不动。此时李秀树一死,韩信再无顾忌,于是决定立即出兵,攻打齐赵。
其时淮阴军拥有四十万兵力,是仅次于西楚军、大汉军之后的又一股力量。在韩信的指挥下,淮阴军一路疾行,长途奔涉,只用了半月时间便攻占了齐赵两国的大片土地,当真是势如破竹。与此同时,周殷、英布两路人马见韩信已经出兵,自然也不甘人后,纷纷按着会盟时约定的路线向西楚直进。
第十六章 2
“大王看见那几座高台了吗?”项庄指着广武城墙上以巨木搭就的高台,问道。
项羽点了点头,道:“这莫非就是陈平布下的防范手段中的一种?”
项庄道:“这种高台叫做瞭望台,设专人二十四个时辰在上面观望,一是为了观察我军动向,二是观察我军大营是否有新土堆集。挖掘地道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将地道中新掘出的废土及时运送到地面,这些废土数量极大,不易隐蔽,敌人往往可以通过瞭望的方式了解到我军挖掘地道的进度。”
项羽沉思半晌道:“要破解这种手段并不难,既然是瞭望台,就必须得视野开阔,而我们完全可以通过黑夜的这个时间将废土运送到敌人瞭望不到的地方,甚至还可以故事迷惑敌人。”
项庄以一种佩服的目光望向项羽,拍掌道:“大王所想,的确是上佳的破解之道,末将甚是佩服。只是除了瞭望台之外,陈平在广武一线尚开挖了深渠,然后引入活水,这同样可以让我们无功而返!”
项羽虽然没有学过土木,却懂得挖掘地道最怕的就是遇上水源。一旦引起活水倒灌,不仅地道难保,就连地道中的人亦是死路一条。思及此处,他不由得眉头紧皱。
“不过,这看上去虽然是个难题,但在末将看来,却依然还有化解的办法。”项庄似乎显得胸有成竹,指着广武城下的一片新土道:“那些新土显然是为了加深沟渠才挖掘出来的泥土,从数量上估算,沟渠至少加深了两丈有余,但我们的地道挖到此处时,可以深至四丈以下,避过沟渠,从水下过去,自然就可以化解这道难题了。”
“不错!”项羽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兴奋,眼中却又闪出几分疑惑,他弄不明白既然破解对方的手段已经有了,何以项庄还是认为挖掘地道行不通呢?
项庄的脸上不喜反忧,神情显得更加凝重道:“但末将所担心的,是无法破解陈平所用的第三种手段,那就是埋瓮听音!”
“埋瓮听音?”项羽吃了一惊,似乎还是头一遭听说这样的名词。
“‘埋瓮听音’是防范对方挖掘地道的一种非常有效的办法,首先确定对方有可能挖掘地道的线路,然后在沿途深挖数丈左右的涵洞,埋下瓦瓮,派人在里面倾听动静,这样一来,一旦地底下有什么动静,在十丈之内便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末将之所以不赞同挖掘地道,就是因为无法破解对方的这招埋瓮听音。”项庄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缓缓而道。
项羽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望向前方。听完了项庄的分析,心中不由有些失望,他一直寄希望于从地下给广武的汉军攻个一个措手不及,但项庄的话无疑让他这个希望落空了。
看来,两军相持不下的局面还将继续下去,而这种局面又正是项羽所不愿意看到的。虽然这几个月来,他率领数十万西楚军在广武前线,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在自己西楚的后方兵力空虚,一旦韩信等各路诸侯趁机发难,那么形势就将变得岌岌可危了。
这种担心并非多余,事实让刘邦与韩信、彭越、周殷、英布等各路诸侯结盟的消息,早在宁秦时就被项羽获悉了,最初之时,项羽并没有将之太放在心上,而是认为以大汉军的战力根本挡不住自己的雷霆一击,只要灭了刘邦之后,余者自然不足为惧。可是随着战事的深入,项羽这才发现,自己在战略上还是犯了一个错误,根本就不应该与刘邦在广武相持,而是应该先破其它弱小的诸侯,再与刘邦进行决战,这才合乎战争应有的规则。
担心固然担心,但让项羽感到奇怪的是,自楚汉战争爆发以来,除了彭越一部在自己的后方进行不间断的骚扰之外,其它几路与汉军结盟的诸侯居然毫无动作,虽然项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对他来说,这算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咚……咚……”一阵战鼓响起,将项羽从沉思中惊醒。
“怎么回事?”项羽吃了一惊。
“到了骂阵的时辰了。”项庄答道,他似乎对骂阵这种老土的形式不以为然,认为这种形式应该出现在市井中,而不应该发生在战场上,毕竟这是战争,不是儿戏。
“有了!”项羽的眼睛陡然一亮,叫了起来。
项庄吓了一跳,抬头望向项羽。
“本王有了破解这埋瓮听音的办法了!”
纪空手一行回到广武,就感觉到阵前异常的热闹,不仅有嘈杂的人声,还有震天连响的战鼓声,他不由心中猛吃一惊:“我临行前再三叮嘱,不准任何人出城迎战,究竟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不遵号令?!”
他匆匆上了城楼,看清动静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这不是两军交锋的战鼓,而只是敌人为了给骂阵且长声威而击打的响鼓罢了。纪空手自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遭见到这种情形,不由饶有兴趣地看着,直到张良带着一班将领来到身后,这才回过头来。
“看来,项羽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只要我军再坚持十天半月,就可以等到项羽退兵之时了。”纪空手虽然觉得项羽使出这骂阵的形式非常幼稚可笑,但他同时也从这件事情上看到了项羽此刻的心态。
“是的,这种持久战本来就不是项羽所擅长的,他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们现在要考虑的,应该是在项羽退兵时将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张良笑了笑,对这种即将到手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先生看上去似乎对前景十分乐观?”纪空手却没有笑,只是深深地看了张良一眼道。在外人的面前,他总是对张良以“先生”相称。
“我持这种乐观,并不盲目,如果我所料不差,大王回到广武之时,也正是韩信北上出兵之日。项羽面临两线作战的境况,就不可能再按兵不动,必须要在进退之间作出一个决断,而他一旦选择退兵,对我军来说,无疑是一个最佳的攻击时机。”张良十分自信地道。
纪空手虽然在军事上远不如张良精通,但他对人性深刻的理解又远非张良能比。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的确对汉军有利,但汉军面对的敌人是项羽,此人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用兵如神,完全不能以常理揣度,如果己方稍有轻敌的思想,就有可能被他逆转形势。所以,纪空手的脸色并不轻松,只是摇了摇头道:“荥阳一战,我军折损了两万人马,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让本王懂得了西楚军的强大与项羽的狡猾。所以,即使项羽选择了退兵,我们也不宜贸然进攻,而是应该坚定不移地执行我们既定的战略,拖垮项羽,再与之决一死战!”
张良不置可否,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军事上与纪空手出现分岐。在他看来,战争的胜负往往取决于双方对战机的把握,水无常势,用兵亦是如此,只有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不断调整战略战术,才能最终将优雅转为胜势。如果只是墨守成规,一成不变,战机稍纵即逝,就有可能将到手的优势转为劣势,甚至将胜利拱手让人,这当然不是他所想到的结果。
但是,以他对纪空手的了解,纪空手并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他既然坚持这种看法,必定有其道理,张良很想知道纪空手坚持的理由。
“这不需要理由。”纪空手的脸色显得十分冷峻,眼神中闪出一道异彩,缓缓接道:“这是我的直觉,对危机将临时出现的一种感应。虽然听上去很玄,但我依靠这种直觉改变了自己不知多少次的命运。”
张良以愕然的目光望向纪空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理由实在是过于荒诞,如果是从别人的嘴中说出,张良一定会认为说这种话的人肯定脑子有问题,但是此话自纪空手口中说出,就让张良感到了这话中的分量。
纪空手就是纪空手,他能迅速崛起于江湖,继而争霸天下,这是因为他具有一个优秀猎手所应该具备的所有素质。他比猛虎凶悍,比野狼冷酷,比山豹敏锐,比狐狸狡猾,他具有所有动物猛兽都不具备的思想,还有那种可以预判危机的直觉,像这样的一个人,张良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的能力,更没有理由不尊重他的直觉。所以,张良选择了沉默。
第十七章 1
纪空手冷冷地望着前方数十丈外所站的那一排骂阵的西楚军士,听着那夹杂在骂声中的隆隆鼓响,眉头皱了一皱道:“奇怪,真是奇怪。”
张良怔了一怔,道:“大王莫非看出了什么异样?”
纪空手道:“不是看到,而是听到,先生不妨闭上眼睛倾听一下,就自然会发现其中端儿。”
张良等人闻言无不闭目倾听,可是耳中除了喧闹鼓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外,根本就没有其它的动静。
“你们听到了什么?”纪空手问道。
“鼓声。”张良等人答道。
“你们能否听得清楚这些人叫骂了一些什么?”纪空手接着问道。
众人俱都摇头。
“这就是让本王感到奇怪的地方。”纪空手缓缓而道:“既然是骂阵,那么就应该以人声为主,鼓声为辅,鼓助人威才对,可是我们听到的却是鼓声压过人声,根本听不到对方骂了些什么,这也太过反常了。”
“大王的意思是说,这鼓声其实压根儿不是为了助威,而是意欲掩盖一些动静?”张良蓦然醒悟道。
陈平闻言,不由“哎哟……”一声惊叫道:“难道西楚军在挖掘地道?”
他的话音刚落,猛听身后一声巨响,震得城楼兀自摇晃,纪空手回头一看,只见距城门不远的一条大街上,烟尘弥漫,伴着阵阵呐喊声,显得异常喧嚣。
纪空手脸色一变,明白敌人正源源不断地自地道中窜出,展开了夺城之战。在这种紧要关头,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地面上的敌人全歼,同时要遏制对方从地道中发动的攻势,一旦有半点迟疑,让敌军站稳脚跟,那广武失守就是迟早的事情。
“樊将军,本王命你在三炷香的时间内全歼敌军,否则提头来见!”纪空手大喝一声,如在城楼上炸响一道惊雷,樊哙浑身一震,飞身跃向城楼,率领一队人马飞扑过去。
“咚咚咚……”便在这时,城下忽传三声炮响,蹄声正疾,呐喊声起,数十万西楚军如洪流掩至,在若蝗雨般的劲箭掩护下,开始邓攻城之举。
敌人来势如此汹汹,速度若惊雷一般,显见是有备而来,数十万人马如同一人行动,更显得训练有素。
他们以劲箭封锁城楼,遏制汉军火力,同时使用了过山梯、翻石车、撞墙木、火霹雳等有效的攻城工具,在瞬息之间攻至城下。
整个行动完全可以用一个“快”字涵括,箭快、人快、马快,一切都在快中进行,大多数汉军将士尚未反应过来,西楚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无敌之师的风范,在这一刻表现无遗,就连纪空手身后的那一班久经沙场的将领,见之也霍然色变。
面对敌军如此迅猛的气势犹能从容镇定的,是纪空手与张良,当他命令樊哙率部围杀入城之敌时,就时刻关注着城外敌军的动向,神情显得严肃而冷峻。在纪空手的身后,站立着一排号角手,正等待着他发出的指令。
“项羽能够成名,绝非侥幸,单是这用兵之道,世上就少有人及。”纪空手望着张良,一字一句地道。
“大王说得极是!”张良不明白纪空手何以能在大敌当前还聊起这样的话题,怔了一怔道。
“可惜的是,他遇上了先生,这就是他的不幸!”纪空手悠然一笑,突然大手一挥,身后的号角声顿时响起。
号角声就是命令,是反击的命令,当号角声尚在空中回荡之时,城楼上喊杀声起,大汉军以更快的速度展开了有效的反击。
大汉军的反击从容而有序,一看就知道是演练了多次之后的结果,用之于实战,显得轻车驾熟。张良当然明白纪空手话中的意思,同时也听出了纪空手话中的感谢之意,因为,他为今天敌人的攻城战作了精心的准备,无论西楚军的攻势有多么的凶猛,都休想在他的手中占得便宜。
大汉军反击的工具既不是刀枪,也不是刀箭,而是城头上支起的上千口大铁锅,里面装满了滚烫的沸水,当号角声响起时,滚烫的沸水自城头上飞淌而下,如倾盆大雨,哗啦啦地浇在正在攻城的西楚将士身上。
“呀……”惨呼声起,哀号连连,城下顿时乱成一团,谁也没有想到,水在这个时候竟然成了最厉害的武器。
与此同时,城头上滚下无数巨石圆木,势头之猛,不可阻挡,许多西楚将士避之不及,要不是被砸肉酱,就是被压成面饼,只恨爹娘少给他生了两条腿,纷纷逃命。
但大汉军的反击并没有因为西楚军的退却而终结,空中蓦响“嗖嗖……”之声,无数弩箭穿越虚空,直扑西楚将士的后背,一批又一批的将士为之倒下,一时间惨叫声、哀号声、嚎骂声……不绝于耳,闹得广武城下乱到了极点。
当西楚军退到百步之时,竟然停止了退却,一排旗帜迎前而来,向两边疾分,当中一骑若疾电般冲至前方,马是乌骓宝马,剑是开天巨阙,弓是射天弓,来者正是西楚霸王项羽!
项羽的出现,不仅止住了西楚军如潮水般的败退,同时也鼓舞了将士们几乎消亡殆尽的士气,大军重新整队而立,只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有序。
当项羽森冷的寒芒缓缓划向城头时,数万大汉军将士竟然无人再敢作声,只是静静地观望着这位乱世的王者,仿佛都在同一时间为项羽霸烈的气势所震慑。在他们的心中,项羽不仅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更是战争的一代神话。
这一闹一静,使得广武城上静得可怕,就好像是大战还未开始一般,那沉沉的压力存留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
第十七章 2
风,很轻,如情人的小手,拂过项羽刚毅而冷峻的脸庞,他没有感觉到温情,只感到心中一点点地发寒,眼前的一切都只说明了一个事实:曾经不败的西楚大军,又一次栽在了大汉军的面前。
他觉得不可思议,似乎无法接受这么一个失败的事实,此次行动按照用兵常理,奇、快结合,完全具备了大胜的条件,应该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战争范例,可是却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就被敌人打得以完败告终,这对项羽来说,无疑是一个可悲的结果。
第十五章王者之败
项羽无法找到失败的症结所在,是以心里一片迷茫,甚至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难道这是天意?”
他不敢深思下去,只是当他的目光移到城下的那一汪犹在冒气的沸水时,这才霍然明白:自己失算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让自己败得简直无话可说。
以沸水攻敌,这无疑是亘古未有的一个创举。古往今来,以水制敌的范例不胜枚举,但以沸水作为武器,这是第一次。
项羽不得不佩服对手,同时也为自己的失算而懊悔。当他找到了自己失败的原因时,又为如此简单的原因感到不甘心。
就在这时,城头上突然响起一阵若海潮般的欢呼,项羽闻声而望,只见城头上扬起一杆大旗,大旗之下,一个飘逸的身影出现在百万人前,其举止是那般的从容,其神情是那般的镇定,挥手之间,真有一股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
“刘邦!”项羽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缝,从缝中逼射出来的寒芒犹如利刃一般穿越虚空,直射向那人的脸上。
那人的脸上没有杀机,有的只是一种胜利者的微笑,这种微笑让项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因为无论项羽的想象力有多么丰富,都想不到眼前的刘邦竟是纪空手所扮。
“好久不见了!故人重逢,却没有故人生逢时的喜悦,实是遗憾。”纪空手淡淡而道,两人虽然相隔百步,但声音中挟带内力,听起来就像近在咫尺。
“这只因为我们是仇敌,天生就注定的仇敌!”项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到了现在,你一定很后悔,因为你曾经有不少机会可以将我这个天生的仇敌击杀,却最终放弃了。”纪空手明白,此时此刻,虽然两军的战斗已经结束,却是两个王者比拼的开始,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远比硝烟弥漫的战争更加残酷。因为,这是一场气势的比拼,它的胜负甚至可以影响到天下未来的走势。
“你的确善解人意。”项羽冷冷一笑道:“你更应该明白,我既然有过很多次机会,就一定还会有最后一次机会!到那时,我想我不会放弃!”
“你错了!”纪空手非常自信地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佛教徒,总是祈求佛祖保佑他,有一次遇上了水灾之年,他爬上了一棵树,当洪水淹到他的腰间时,从上游漂来一截木头,但他放弃了,因为他坚信佛祖一定会来救他。当洪水淹至他的胸口时,从上游又漂来一个木盆,因为同样的理由他又选择了放弃。当洪水淹至他的颈项时,来了一艘小船,船上的人拉他上去,他不肯,依然坚信佛祖会来救他。就这样,他死了,死后见到佛祖,他很生气,质问佛祖为什么不来救他,佛祖说:‘我给你送来一截木头、一个木盆、一艘小船,你都不要,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个故事听起来好笑,但同时也说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机会一失,永不再来!”
“我一定会记住你这个故事的。”项羽的目光如炬,冷冷地盯在了纪空手的脸上。
自鸿门一别之后,项羽与纪空手在南郑还有一次照面,在那次刺杀中,项羽只是象征性地出了一下手,其意就在于迷惑对手,让纪空手以为自己精心策划的刺杀已经结束了,却让真正的拳圣、棍圣、腿圣藏于暗处,伺机而动。
这个计划扣中有扣,结构严谨,同时也透出了项羽的远见卓识。他当然不认为仅凭自己与三圣的力量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刘邦击杀,所以,他一逃离南郑,就在等待三圣的消息。
只是他最终都没有等到三圣得手的消息,也从此不知三圣的下落,虽然他弄不清楚三圣是否等到了机会,但刘邦一直好好地活着,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的确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在鸿门时一剑击杀刘邦。此时眼前的这个刘邦,不再对自己有任何谦恭之相,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仿佛有一种观花赏月般的从容,他的身上没有透发出一丝杀意,但项羽却感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
能让项羽感到压迫感的人,在这个世绝不会超过七个,纪空手当然名列其中。其实,当纪空手站到项羽面前时,他的确有过与之一战的冲动,毕竟在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项羽面前,任何武者都会生出一较高下的想法。
齐赵两国作为西楚的属国,拥有自己的军队,总兵力达二十万之众,齐王田广是项羽打败田横之后另立的新君,按理说他对项羽应该是忠心耿耿,然而,今日他突然接到了一封信函,让他的心里顿时产生出另外的想法。
信函来自于韩信,而今天正是韩信北上的第十天,齐国的大片土地已经被江淮军占领,田广率领二十万大军龟缩于黄河以北的一段狭窄的空间,正凭借着地势之利企图负隅顽抗到底。
在这种形势之下,韩信在信函之中分析了天下大势,陈说利害关系,游说田广反叛楚国,与之订立和约,以期共同攻打项羽。田广读完信函后,心里着实矛盾,彷徨无计之下,召集手下的群臣商议。
但这种朝会并没有收到很好的效果,反而让田广更加拿不定主意。群臣之中分成两大流派,一派支持田广忠于楚国,不要贸然行事;另一派则支持田广反叛楚国,与韩信联手伐楚。这两派各有各的理由,说起来都是振振有辞,这让田广一时之间难下决断。
就在这时,周殷、英布率部攻楚的消息传来,终于让田广心生反叛之意,他决心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城相迎韩信。
这个决心未免有些唐突,但田广认为,惟有如此,才能显示自己的诚意,所以他不顾一干臣子的反对,出城十里,静候韩信大军的来临。
他没有空等,等到的是韩信无情的杀戮!韩信所率的江淮军首先截断了田广入城的路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田广的二十万大军围而歼之。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不仅实力悬殊,在士气上也有天壤之别,加上田广事先没有任何的准备,使得齐国军队根本无法与江淮军抗衡,最终田广只带出了万余人败走高丽,韩信由此征占了齐国全境,势头一时无两。
静,静至落针可闻!楚汉两军上百万人的目光几乎聚焦一点,而焦点就是遥遥相对的项羽与纪空手。
这是两个今生注定会成为宿命之敌的人物,就像两颗运行于苍穹极处的星辰,绚烂而美丽,而他们所拥有的运行轨迹也注定了他们会碰撞到一起,磨擦出激|情四射的火花。两人手中掌握的权力,让他们代表了各自一方的极巅,为了争取更大的权力,他们注定会在今生成为宿命之敌。
两道森冷的目光,无声地穿梭于虚空中,在碰撞右擦出道道有形的电火,杀气在虚空中弥漫,杀机在无声中酝酿,两者之间,虽然相隔百步之遥,但他们似乎可以相互听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
压力若山岳推移,给这段空间注满了窒息的杀意。
“我不仅会记住你的这个故事,更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项羽面对这种强力的气势,并没有感到十分的紧张,而是淡淡地笑了起来。
“我说过什么话,竟然会让你如此刻骨铭心?”纪空手也笑了,他已看出项羽不甘心今天的失败。
第十八章 1
“当年你我遵怀王之命,各领一支军队攻打关中,你曾言:你之所以揭竿起义,是为了天下百姓。”项羽冷然一笑道。
“不错!我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也正是这样去做的。今日我以扶持正义的军队联合诸侯讨伐于你,正是为了天下百姓。”纪空手凛然而道,他并不知道当年刘邦是否说过这样的话,也不知道刘邦说这句话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争霸天下是为了完成五音先生未遂的夙愿,更是为了天下受苦的百姓,是以他问心无愧。
项羽“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之意,道:“虚伪,实在虚伪,你让我也想起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信佛的屠夫,口口声声说自己信佛,甚至常年吃斋,可是他每天都宰杀一头猪到集市上去卖。有人问他:‘你既然信佛,又何必杀生呢?’他振振有词道:‘我杀生其实是为了救生,若不杀猪,我岂不惟有饿死?’”
他的话音一落,引起了众人一阵笑声。
纪空手的眼芒一横,全场顿时一片肃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们认为这个屠夫说的话好笑?其实不然,在这个屠夫的眼中,人的生命远比畜牲的命更重要,杀掉畜牲就能拯救一个人的生命,这样的善举又何乐而不为呢?善恶之间,来缘于人的一念之间,同样是杀人,只要你杀的是坏人,纵算杀他千个万个,你也是善;如果你杀的是好人,那么就算你只杀了一个,也是为恶。今天,我率部讨伐于你,正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项羽冷然一笑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这似乎并不是你说了就能算的,你说你是替天行道,这岂非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能走到今天的这一步,难道杀的人还少吗?”
这是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至少对纪空手来说,是一个不易回答的问题。他不得不承认,自从踏足江湖以来,自己所杀的人不计其数,在这些人中,并不能保证就没有一个好人,善恶与好坏其实是很难鉴定的,当一个人真正步入江湖之后,就很难做到问心无愧。
纪空手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项羽冷峻的脸庞,良久之后,才运气发音,缓缓而道:“我杀的人的确不少,也难保其中就没有错杀,但与你相比,我觉得我应该是一个好人,而你——却有十条罪状可以证明你是一个残暴的贼子!是一个冷酷的屠夫!”
“哦?”项羽一怔之下,哈哈笑了起来道:“我倒要洗耳恭听!”
纪空手的声音不大,却回荡在整个战场之上,使得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初你和我一同接受怀王的命令,约定谁先进入关中,谁就在关中称王。到了关中之后,你背弃约定,不仅没有让我在关中称王,反而将巴、蜀、汉中三郡贫瘠的土地封我,这是你的第一条罪状!”
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项羽只是冷笑一声,并未反驳。
“项梁死亡,怀王封宋义为上将军,你不仅不听命于宋义,反而假传诏令,将之杀害,篡夺上将军之位,这是你的第二条罪状;进攻关中之前,你奉怀王之命为赵国解围,大胜之后,本应回师述职,可是你却擅自强迫诸侯随你入关,目无君主,这是你的第三条罪状;怀王在大军未入关中之前,约定进入秦境之后不许施暴掳掠,你却烧毁秦宫,挖掘始皇坟陵,将秦国的财富据为己有,这是你的第四条罪状;而你的第五条罪状,是杀了秦国投降的子婴;又用欺诈的手段坑杀了秦国降卒达二十万之众,致使新安三年犹闻血腥之气;你的第七条罪状是,分封诸侯不公,使之成为祸乱天下的根源;更把怀王逼出彭城;为自己多占土地,甚至派人暗杀怀王,担负弑主之罪。这九条罪状天下共知,相信你也无话可说。”纪空手一口气列出了项羽的九条罪状,显得激|情高昂,甚为悲愤,大有替天问罪的气概。
项羽的确是无话可说,因为纪空手所说的都是不争的事实,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并不因此而后悔。在他看来,乱世之中,在非常时期采取非常的手段,这根本算不了什么,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就必须做到两字——无情!
无情二字,说来简单,做来却不易,因为真正的无情不仅是针对别人,有时候也必须针对自己。
“你既然给我安下了九条罪状,那么,还有一条呢?”项羽显得很平静,就仿佛这九条罪状只是他记忆中渐渐淡去的片断,偶然被人重新翻出来一般。
“总之你身为人臣却弑杀君主,诛杀降卒,处理政务不公,主持盟约又不守信用,这些都是天下人所不能容忍的,更是大逆不道,就凭这些罪状,已足以让天下人共诛之!”纪空手大义凛然道。
“啪……啪……”项羽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拍起掌来,道:“精彩,着实精彩,你这么一说,倒让我记起了我所做过的一切事情。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你敢站出来与我单挑吗?”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屑之色,更有几分轻松,以挑衅的目光盯着纪空手,加重语气道:“你既然要替天行道,那就来吧,我等着你!”
纪空手只感到自己的热血仿佛在刹那间沸腾起来,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身为武者,而且是像纪空手这种一流高手,当然无法容忍别人对自己的这种挑衅,然而理智告诉他,对付项羽这样的对手,关键不在于武力,而在于智计,毕竟项羽身为流云斋阀主,“天下第一”的名头绝非吹嘘,完全是凭实力挣来的。
纪空手惟有忍,也只能忍,他绝不会逞匹夫之勇,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不是纪空手。所以,他淡淡地笑了,道:“你可以等,但我却不会来,因为我曾告诉过你,机会一失,永不再来!”
“只怕未必!”项羽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轰……轰……”就在这时,纪空手所站的城墙之下传出两声巨响,爆炸过后,沙石横飞,烟尘弥漫。
第十八章 2
“快救大王!”城头上传来一阵惊呼,情形一时大乱。
“哗……”就在距城墙不远的地面上,泥土翻起,一排势大力沉的弩箭呼啸着向烟尘最密处飞射过去。
“杀呀……”数十条人影同时破土而出,如无数灵活的地鼠般飞快地向城头逼近,动作之利落,无一不是高手。
这些人能够跻身于项羽的流云斋卫队,当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有项庄这种土木高手,使得这次偷袭从目前来看,显得格外成功,但是,项羽目睹着这一切,脸上并没有任何惊喜,反而眉头皱了一皱。
他的眉头之所以一皱,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烟尘尚未散去,这个人也不在烟尘之中,而是静立于一杆大旗下,神态依然显得从容镇定。
这个人竟然是纪空手,这让项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甚至不得不重新估量其实力,毕竟这次偷袭十分地突然,要想化险为夷,就必须拥有超越人体极限的反应,当纪空手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项羽的心中难免一惊。
不过,只过了瞬息时间,项羽的眸子里重新闪动出一丝异彩。纪空手还是受了伤,虽然神态如常,但项羽还是从纪空手微微颤动的身形中感觉到了这一点。至于伤势如何,谁也不清楚,但只要纪空手受了伤,对项羽来说,已经够了。
所以,项羽没有犹豫,大手一挥,身后的数千名神射手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出了精准快速的劲箭,目标只有一个——挤入纪空手周边的十丈范围!
虚空中蓦生呼啸,空气仿佛被无数利刃分割撕裂一般,显得极为恐怖,每一个观者的心中都有一种紧缩不定的悸动。
“呜……”一声怪异的锐啸突然响起,其声之烈,甚至压倒全场,就在这时,项羽出手了!
他必须出手,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单凭这些神射手的劲箭,是不可能对纪空手构成任何威胁的,他们的作用只能是限制纪空手躲闪的空间,要想置其于死地,还得要自己出手。
云涌,风起,一阵风雷蓦生,虚空之中多出了一道耀眼夺目的强光,使得这天地为之一暗。
是箭,是射天弓发出的惊人一箭,这箭以极速穿越虚空,与空气磨擦出如银蛇狂舞般的电火,带出了无尽的杀气,就仿如一只欲吞噬一切的魔兽。
箭过处,卷起一道狂野而霸烈的风暴,气旋飞转,势不可挡。
纪空手的眼睛不由跳了一跳,双手迅速在胸前画出一道弧,其速之快,极为惊人,旋绕出一个由气流构成的黑洞,突然隐入其中。
天地变得暗淡,刹那间变得静寂无边,云涌、风起、电闪、雷鸣,这些异象无一不在,却成了一种无声的画面,给人以最不真实的感觉,犹如梦幻。
“轰……”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响,仿佛来自虚空,又似来自于苍穹极处,远比山崩地裂更让人惊心动魄,随即一道电光擦过虚空,耀眼夺目的光芒闪跃在暗黑中的每一个角落。
那无边的黑洞蓦然裂开,吸纳着那一道飞泻而来狂野的风暴,光芒亮至极处,发出嗤嗤的异响,一柄无形的刀自黑洞的中心而生,电光石火般出没于虚空之中。
云动,风动,风云俱动,乌云密布,以压城之势倾向广武战场的上空,空气中的密度愈来愈大,压力也急剧增升,那种动态的壮美,紧张的氛围,几乎让所有人都呼吸急促,忘记了这是一场人类之间最残酷的搏杀。
“砰……”无形的刀突然碎了,就在风暴进入黑洞的刹那,那无形的刀片片碎裂,刀气在虚空中飘散,就像是漫天的雪。
那白白的雪中,抹出一道残霞,残霞若血,那血红的残霞映着满天的白雪,显得那么森然,又是那么的不和谐。
项羽的眼睛一亮,残霞如血,其实不是像血,而根本是血,是纪空手身上的热血。在项羽的射天弓下,尚没有人可以躲过一箭,纪空手也不例外!
城头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人影窜动,刀戟乱晃,已是一片混乱。
“刘邦已死!凡我西楚将士,马上攻城!”项羽大手一挥,高声叫道。
他相信在自己的射天弓下,“刘邦”纵然不死,也要落得重伤下场。然而,他在未知纪空手死活的情况下,抢先散播出“刘邦已死”的死讯,是想使眼前的形势更加混乱,并起到瓦解敌人军心的作用,所谓“兵不厌诈”,项羽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种稍纵即逝的战机。
数十万西楚将士同时发一声喊,如潮水般向城下涌去!在项羽亲自督阵的情况下,所有西楚将士无不士气高昂,争先恐后,所过之处,涌动出无尽的杀气,以势不可挡之势再一次展开了攻城之战。
那数十名流云斋卫队的高手更是一马当先,冒着枪林箭雨,迅速抢上了城头,与城头上的大汉将士展开了近距离的搏杀。
“呀……呀……”一声声惨呼此起彼伏,响彻于城头上空,一具具尸体从城头上抛将下来,更引得西楚将士阵阵欢呼。但是,就在他们感到振奋之时,心中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些从城头上抛下来的尸体竟然是流云斋卫队的高手。
项羽心中一惊,他非常清楚自己流云斋卫队高手的实力,所以才会让他们担负这次突击的任务。攻城之战,其实就是攻坚,只要能突破一点,敌人的防线就会在顷刻间崩溃,项羽正是深谙此道,才在这广武之战中动用了西楚军最精锐的部队——流云斋卫队!
事实证明,项羽的决策没有错,这数十名高手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面对又宽又深的防护河,面对三四丈高的城墙,总是一纵而过;面对敌人的飞箭流石,亦是闪避自如。在项羽的计算中,只要他们登上城头坚持半炷香的时间,自己的大军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接济而上,从而大破广武,大败汉军,结束这长达数月的相持局面。
但是,这数十名高手登上城头之后,并非如项羽想象中的那么顺利,等待他们的,是龙赓、阿方卓等一大批江湖精英!龙赓诸人完全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在实力上也根本不弱于这些流云斋的高手,所以这场发生在城头上的近距离肉搏并没有坚持多久,在尚未开始之时就已结束。
项羽目睹着这一切,已知道攻克广武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大汉军并不因为它的主帅受到伤亡而乱了阵脚,这一点出乎项羽的意料之外。在他看来,今日一战最好的结局就是鸣金收兵,倘若一味强攻,不仅徒劳,而且代价不菲。
第十九章 1
广武未被攻克,项羽心中着实不畅,坐在大营之中听着卓小圆弹琴唱曲,可他的思绪早已被寨上成堆的军情急报所牵,根本没有了那份雅兴。
广武一战,对于项羽来说最好的消息就是汉王身负重伤,卧榻病床,除此之外一无所取,即使汉王负伤,也是项羽以一万三千余名将士的生命所换取的,暗地里盘算下来,项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但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最坏的消息是韩信的大军已经北上,并且攻克了齐国,项羽所封的齐王田广居然逃到了高丽。与此同时,彭越、周殷、英布也一齐进兵,屯兵西楚边境,直接威胁到西楚后方的安全。在这种形势下,项羽不得不派出大将龙且,分兵十万,让其进入齐国迎击韩信。
龙且身为西楚名将,用兵如神,一向为项羽所器重。按理说,项羽应该可以放心了,但是不过半月时间,龙且竟然不敌韩信,在韩信门下的骑兵将领灌婴的有力冲击下,十万西楚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就遭到了西楚史上最大的一次惨败。
这让项羽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惊,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他听完了龙且的整个用兵方略后,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但用之实战,却处处受制,连项羽也无法找出原因。
他当然找不到原因,因为韩信用兵,更多的是依赖他在问天楼刑狱地牢中所见到的那场蚁战,无意之中洞察到先机,自然可以在用兵上做到事事领先,料敌如神,龙且之败,也就成了一种必然。
而更让项羽感到愤怒的是,韩信攻占齐国之后,自立为齐王,显然不把项羽放在眼中。项羽权衡再三,派出使者武涉前往游说韩信,却被韩信派人在半路上截杀!士可忍,孰不可忍,项羽一怒之下,决定率军亲征。
他之所以敢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基于两个原因,一是西楚军在广武的防线十分严密,深沟坚垒,地势险峻,只要不贸然出兵交战,坚守一个月的时间并非难事,而到时项羽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平乱而归;二是汉王的伤情十分严重,据项羽安Сhā在汉军中的耳目密报,自广武一役之后,汉王有半月的时间没有出来巡视军队,这在平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实。
项羽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一旦拿定主意,立刻召来了大司马曹咎,分兵十万,并再三叮嘱道:“本王此次平乱,先攻彭越,再战韩信,用时在十五天之内,一来一回,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本王将广武大营交付于你,只许坚守,不许迎战,只要不让汉军东进,就是大功一件,否则的话,你就惟有提头来见!”
他将事情交待清楚之后,当夜便率领三十万大军东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攻占了陈留、外黄,打的韩信、彭越两支军队节节败退,眼看胜利在望,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顿时让项羽大惊失色,几乎气晕过去。
广武大营竟然被大汉军所破,这是项羽做梦也没有料到的结果,不仅曹咎与十万人马覆灭,就连广武大营中储备的军需粮草也悉数被大汉军缴获。
这样的结果的确出乎项羽的预料之外,他之所以会把留守广武大营的重任交给曹咎,是因为曹咎的稳重与精明,并且对自己的命令向来都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只要曹咎不主动出击,广武大营根本就不可能为汉军所破。
项羽却没有想到,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招,那就是纪空手在他的射天弓下不仅未死,且连一点轻伤也未负,毫发无损,看来他大大低估了纪空手。
其实,西楚军的动向一直为纪空手所掌握,就在项羽东去的第三天,无论是汉军还是楚军的军营里,开始流传着汉王已死的谣言。紧接着,有关汉军准备退兵的消息也传到了曹咎的耳中,曹咎认为,如果这两种情况属实的话,无疑将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项羽的叮嘱犹在耳边,但他觉得,但凡一代名将,就要懂得审时度势,见机行事,而不是一成不变,墨守成规——如果自己错失了这个机会,只怕今生都难以原谅自己。
所以,当他探明广武已成空城之后,没有犹豫,当即率部追击,一日之内连赶三百里,终于在汜水河边追上了阵容不整的汉军。当他下令大军渡河未久,就在这时,汉军突然掉头反击,与早已潜伏在汜水两岸的伏兵前后呼应,对西楚军形成包夹之势,大败楚军。
此时项羽人在睢阳,闻听广武大营失守,不敢有半点耽搁,当即率军返回,等到他赶到广武时,汉军把持着险阻地带,又与西楚军形成了对峙的格局。
但这一次对峙,比之先前,形势对汉军大大有利。汉军的兵力经过几次大战之后,几乎没有什么折损,军需粮草也显得十分充足,而西楚军来回奔波不下千里,不仅将士疲惫,粮草军需也极度匮乏,在这种情况下,汉王提出,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割让鸿沟以西的土地划归汉室,鸿沟以东的地区划归楚国。项羽最初不肯,直到彭越率部断绝了西楚军的粮道之后,无奈之下,他才接受了这个约定,迅即领兵东撤。
但是,项羽万万没有想到,这只是纪空手的一个谋略而已。当他的军队东撤之时,遭到了汉军的穷追猛打,两军交战十余次,互有胜负,虽然一时难分高下,但西楚军的实力正一点一点地削弱,不到半年时间,项羽手中的兵力锐减到十万。
而此时,纪空手在城父发出了会盟令,韩信、周殷、英布、彭越四路人马集结于城父。几经恶战之后,终于将项羽的西楚军主力围在了一个名为垓下的小城中。
第十九章 2
公元前204年,也就是大汉立国的第五年,经过了城父会盟之后,纪空手亲率韩信、彭越、周殷、英布等诸侯的军队与自己的汉军一道,会师于垓下,与项羽的十数万西楚精锐展开了决定天下命运的一场大战。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决战,面对项羽十数万西楚精锐的,是一支总兵力达到了八十万之众的军队。虽然汉军一方在人数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但项羽所率的是一支从来未败的铁军,无论是纪空手与各路诸侯,还是他们手下的将士,没有人会认为自己就已经胜券在握,反而每个人的心里,都感受到了大战将临的那种非常紧张的气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也许这正是此时垓下最生动的一个写照。
站在垓下城前的一座高高的山巅之上,纪空手的脸上一片肃然。经过了长达数年之久的东征之后,虽然他没有在与项羽的交锋中占到上风,然而随着战事的发展,他的实力不仅未损分毫,反而有日趋壮大之势,而纵观项羽的西楚军,却在连年征战中兵力锐减,从原来几达百万的军队,直到此时只剩下十数万人,如此此消彼长,使得战争的主动权已然易主。
直到此时,纪空手才由衷地感到张良的战略思想是多么地正确与英明,如果在东征之初,不是张良力排众议,坚持楚汉之争是一场持久之战,纪空手也不会将这场真正的决战拖到今日才进行。
他的目光瞟向张良,微微一笑道:“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经历了大小战役上百起,从低谷到波峰,又从波峰到低谷,几经波折与磨难,总算有了今日大好的局面,若是先生泉下有知,也足可告慰了。”
在纪空手的身后,除了张良之外,陈平、龙赓也肃然而立,闻言无不心中一凛,想到即将完成五音先生一生追求的未遂事业,顿有恍如一梦之感。
张良踏前一步,缓缓而道:“若是公子真想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此时依然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今日垓下之战,我们虽有八十万大军,但真正隶属于我大汉的军队,兵力不过四十万,而韩信的江淮军亦有三十万,加上其它诸侯的十数万人马,看似人众,却形同散沙,难以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若想藉此战胜龟缩于一城之中的这十数万无敌之师,似乎是一种妄想。”
纪空手怔了一怔道:“子房何以要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威风呢?不管怎么说,今日垓下之战我以八倍于敌的兵力对垒项羽,就算他真是一个从来不败的战神,其记录也会因垓下之战而改写!”
他显得非常自信,这种自信是建立在他此刻所拥有的实力之上。此刻的垓下,不仅云集了天下最精锐的各路军队,而且,还汇集了一股隐形于各军之中的力量,而这,就是当今江湖上最活跃的一股精英。
在他们之中,既有隐身于韩信军中的问天楼人,亦有以汉王后身分来到军前的吕雉以及她的听香榭精英。除此之外,还有几支神秘的力量已经藏身于垓下的山水之间,他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全歼项羽的西楚铁军,更要让垓下成为霸王项羽的葬身之地!
经过了这数年的军旅奔波,纪空手目睹了天下百姓饱受战争带给他们的疾苦,心里已然有着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他争霸天下的初衷就是为了建立起一个太平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与世无争地生存下去。若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让天下百姓陷入一个更深痛的困境之中,这当然不是纪空手所愿意看到的结果,也违背了当日五音先生鼓动纪空手争霸天下的初衷。
所以,当他面对垓下之战时,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无论如何,他都必将毕其功于一役,让这垓下之战成为楚汉相争的最后一战。或者,也是这乱世中的最后一战。
这是他心中的一个美好愿望,能否付诸实现,他无法测算,但是他坚信一句老话,那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自己努力了,此生也就无憾。
他的自信感染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其中也包括了张良。但是,对张良来说,他需要以冷静的心态与非常理智的思维作出正确的判断,而绝不能凭着一时的意气用事影响到整个战略大计的完成。所以,他不得不在纪空手兴致最高的时候替其泼上一点凉水,让纪空手的头脑得以尽快地清醒过来。
“我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对于将士来说,士气可以鼓舞,这样可以平添不少战力,但对于一方统帅来说,就必须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作出他的每一个决断。须知,他的每一句话,不仅可以影响到战局的最终走向,更关系到成千上万的将士生死之大计,事关重大,岂能视作儿戏?我身为公子身边的谋臣,必须时时刻刻提醒公子,否则,这就是我张良的最大失职。”张良的神情十分凝重,态度也异乎寻常的坚决,因为他深知,垓下一役似乎已是楚汉之争的最后一战,但风云变幻无定,在胜负未决的时刻没有到来之前,谁也无法预料这一战谁会成王,谁会成寇,王寇之间,其实都尚是未知之数。
面对张良如此严肃的表情,纪空手的心中不由一凛,忙道:“子房所言极是,若是照你来看,我们还应该在大战之前做些什么准备?”
张良见纪空手发问,显得胸有成竹道:“自古用兵的法则,讲究的是有十倍于敌人的兵力就包围敌人;有五倍于敌人的兵力就进攻敌人;有一倍于敌人的兵力就设法分散敌人;有同敌人相等的兵力就要设法分隔敌人;而兵力不如敌人就要善于摆脱敌人。这是兵家所崇尚的用兵之道,经受了上千战役的考验,已成经典,但具体的战例依然要具体的分析,将经典活学活用,才是真正的制敌之道。”
顿了一顿,他抬头望向纪空手道:“以公子所见,今日这垓下一战,我军的兵力将是敌人的数倍,又将适合哪种法则方能达到制敌的目的?”
纪空手想了一想方道:“从表面上来看,我们此刻的兵力八倍于敌,本可采取围歼的方式,但若是如此,子房也不会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他见张良微一点头,不由笑道:“诚如子房所分析的那样,我们真正的可用之兵其实只有大汉军队的四十万人马,就算加上彭越、周殷、英布等人的军队,满打满算,也不足六十万人,而与此同时,我们还要在利用韩信这三十万江淮军之际,提防他在关键时刻按兵不动,坐收渔翁之利。如此算来,形势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不容乐观,至少,并非胜券在握。”
“公子能够想到这一层,可见这几年来的军旅生涯已将你从一个江湖豪客磨练成了一军统帅,真是可喜可贺。然而,我们此次垓下之战,不仅要提防到韩信按兵不动,更要提防到他在关键时刻反噬一口,惟有如此,方能掌握整个战局的主动。”张良深邃的眼眸中闪出一道智者的光芒,冷峻的脸上不着声色,缓缓而道。
“你真的认为韩信能够做到舍弃凤凰?”纪空手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韩信是一个聪明人,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处境,若要他全力效忠于大汉王朝,那么他这数年来的努力无疑是为了他人而打拼,这样的结果当然不是他愿意接受的。而一旦他心生反心,就应该十分清楚,当项羽灭亡之后,我们的矛头最终必会指向他,所以他必然会为自己设想到一条退路。”张良似乎对这个问题考虑了良久,早已做到心中有数。
纪空手相信以韩信的为人与性格,纵然他对凤凰的感情的确是出于一片至诚,但当他个人的感情与他一生所追求的名利发生冲突之时,韩信很有可能会选择后者。所以纪空手并不认为张良的话是危言耸听,而是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之中。
“或许,韩信一直隐忍不发,其实也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也许,他也认定这垓下一战是他决定命运的最后一战!”纪空手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山下连绵不绝的军营。在垓下城正面的军队,正是韩信所统率的三十万江淮军。
张良心中不由一震,显然被纪空手的假设有所触动。韩信必反,这已是他和纪空手都有的共识,但城府极深的韩信会在什么时候反?又会在什么地点反?这却是他一直无法揣度的,倒是纪空手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使他在陡然之间找到了答案。
他沉吟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这才与纪空手眼芒相对,沉声道:“如果我所料未差,当楚汉之争进入尾声之时,也是韩信起兵反叛之际!正如公子所言,这垓下一战对于每一个有志于一统天下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谁也无法抗拒这良机来临的诱惑!”
陈平听得心惊,神色凝重道:“这么说来,这垓下之战岂非成了一个乱局,而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身陷两线作战的困境?”
“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所以我们才要防患于未然,在攻击项羽的同时,必须分兵制约韩信的江淮军的行动。”张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纪空手淡淡一笑道:“如此一来,我们就无法对项羽形成必胜之势。”
他的眼芒陡然一寒,冷笑道:“韩信既然打好了坐山观虎斗的算盘,我就偏偏不让他如意!到时将正面攻打垓下的重任交到他的身上,他纵想置身事外,只怕也不可能!”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要将韩信拖入水中,他再想上岸也就难了。”张良微一沉吟,点点头道。以韩信的聪明,他当然不会在大战将即之时违抗军令,授人以柄,而一旦战事爆发,他再想到抽身而退,就已由不得他了,毕竟战争是一场互动的游戏,绝不会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如今大军已成围城之势,照子房来看,选择在哪一天攻城最为有利?”纪空手俯瞰大地,心中已燃起一股熊熊的战意。
“围城攻坚,其实打的就是一场消耗战,既要比双方的实力,又要比双方的军需粮草。我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垓下城中的粮草,可以供十万大军半年之需,这么长的时日,显然不是我们能够等得了的,惟一的办法,就是派人潜入城中,烧掉敌人的粮草,逼得项羽早日与我军作战。”张良缓缓而道,似乎一切俱在他的算计之中。
第二十章 (全)
纪空手的眼睛陡然一亮:“此计甚妙,若能烧掉敌人的粮草,对其士气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而我们趁机进攻,必可收到事半功倍的奇效。”
“但问题在于,垓下城中戒备森严,要想潜入进去,必然会冒极大的风险。而且,既然我们能够想到这一点,想必项羽也能想到,在他的身边还有忠于他的流云斋卫队,势必会增加我们放火的难度。”张良眉头皱了一皱,话语中似有一股隐忧。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他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一个上佳的办法潜入城中,烧毁敌人的粮草,惟有寄希望于纪空手。
说到用兵之道,也许无赖出身的纪空手并不内行,他能走到今天的这一步,第一是仰仗张良为他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第二则是他知人善任,身边有着一大批人才,有了这些人的襄助,纪空手才能在楚汉之争中最终掌握主动。
但是若论智计,放眼天下,敢与纪空手一较高低者实在不多,就连张良也不得不甘拜下风,自叹不如。正是藉于这一长处,使纪空手踏足江湖以来,仅凭一个无权无势的无赖之身,竟然成为了叱咤风云的人物,这不得不说是一个亘古未有的奇迹。
然而当张良的目光望向纪空手时,此时的纪空手脸色沉凝,一时之间也难以想到更好的办法。
“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容我细细琢磨才行。”纪空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
而与此同时,在垓下的城楼之上,项羽正带领着他身边的一干将领,在流云斋卫队的簇拥下,登高俯瞰着眼前这八十万大军。
连绵百里的营寨,如一道山梁横亘于垓下城前,一望无边的旗海,在劲风中呼呼而动,犹如无数条各色不一的苍龙,显得极为壮观。
一队一队的大汉军队,扼守着每一条通道,将整个垓下围在其中,形成了有若铁桶般牢固的阵线,就连许多身经百战的西楚将领见到这种惊天动地的架式,也不由得霍然色变,无不将目光盯注在项羽的身上。
项羽冷峻的脸上不动丝毫声色,极目四顾,眼芒穿越虚空,一点一点地望将过去,似乎不敢对敌情有半点的遗漏。
他与刘邦的大汉军队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了,而且以往也有过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可是这一次,他却发现战情并非如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所面对的大汉军队远比以往所见的更有士气,更有活力,虽然相距尚有数里之距,但他已经闻到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息,更看到了那涌动于军营之上那如云团般的杀气。
他不由得暗自心惊。
如果他知道统领这八十万大军的统帅不是刘邦,而是纪空手的话,他也许就不会有这种惊诧之感了。因为自楚汉交战以来,经历了大小数十战役,汉军居然无一胜迹,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在这不可思议的背后,其实只是纪空手所用的舍弃之道。
这舍弃之道的目的,就是牺牲局部的战役换取整个战争的胜利。面对强大的西楚军,假如纪空手一开始就采取与之硬抗的策略,绝非明智之举,所以他用一败再败的战术,先让西楚军对汉军心生小视之心,使之成为骄兵,再以敲打战术,一点一点地消耗掉西楚军的元气,最终逼得项羽在垓下与之决战。
项羽脸上的肌肉抽动不已,在蓦然之间,似乎明白了对方的用心。然而,他却夷然不惧,因为,他坚信自己的实力,既然自己带兵以来从未败过,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他转过头来,森冷的寒芒缓缓地向身后的每一个人望去,这一干将领谋臣大多是追随了他多年的属下,其忠心是勿庸置疑的,这足以令项羽感到欣慰,正是有了他们的存在,所以项羽才能够保证自己的战意始终不灭。
龙且、项庄、臧荼、尹纵、萧公角……这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字,都代表着一个个辉煌的过去,正是由于有了他们的骁勇善战,才最终谱写了项羽从来不败的神话,然而当项羽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划过之时,他的神情依然有几分失落。
因为在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亚父范增,这是项羽心中最大的痛,当日由于纪空手与张良用计离间,使得项羽开始怀疑范增与汉王有着私下的联系,一怒之下,将之驱出军营,等到项羽心生后悔之时,范增却被人击杀于枫叶店中。
若非如此,项羽也不会落到今日垓下被围之局。随着范增的死去,西楚军虽然在连年征战中连连告捷,攻城掠地,战功彪炳,但在每一场胜利的背后,都见证着大批将士的死亡,以至于项羽当初伐齐所带来的六十万大军,到了今日的垓下,惟有十万而已。
倒是大汉军屡败屡战,却未伤根本,未动元气,反而日趋壮大,这令项羽大感不解,隐隐觉得自己仿佛正一步步地隐入对方为自己设下的一个陷阱之中,沉沦而难以自拔。
但是项羽毕竟是项羽,纵然是面对这场实力悬殊的战局,也依然不失王者之霸气。
当他的眼芒再一次望向敌营之时,紧皱的眉头为之一松,冷峻的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大王莫非看到了汉军的软肋,有了克敌的必胜之道?”萧公角是西楚军中最善于谋略的将领,心思转动极快。他捕捉到项羽脸上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赶忙趋前一步问道。
项羽的视线依然停留在正前方那片广阔的空间,并未因为萧公角的询问而转过头,沉声道:“的确如此,难道你们都没有看到?”
萧公角等人无不一怔,道:“属下愚昧,还请大王示下!”
项羽的脸上微有得色,道:“从表面上看,今日我军以十万之数遭受刘邦八十万大军围困于垓下一城之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似乎都处在绝对的下风,但是为将之道,在于冷静,越是置身逆境之中,就越要冷静分析敌情。惟有如此,我们才可以在复杂的、看似毫无胜机的情况下找到一线生机。”
项庄皱了皱眉道:“但今日之垓下,敌我实力悬殊太大,只怕难有胜机可言,不如属下等人拼着一死,保护大王突围而去,回师西楚,等到日后再报这垓下被围之辱!”
项羽摇了摇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本王就真的死定了。此时汉军士气正旺,又占据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倘若我欲与之交战,岂不正是刘邦下怀?”
项庄闻言脸色一变,想来项羽所言也有道理,若是真的照自己的意思而行,不过是逞一时之勇罢了,不仅未必能突围而去,若是一旦被人截住后路,反而会失垓下这块立足之地。
项庄喏喏连声,退后一步。
项羽的眼芒缓缓地从他们的脸上一一划过,然后轻叹一声道:“平心而论,你们几位都是真正的大将之才,不仅有胆有识,而且天生神勇,能被本王收归己有,实乃我西楚之大幸。可惜的是,这数年来你们一直追随于我,难有独挡一面的机会,是以在战略目光上没有卓越的成就,就拿今日这垓下之战来说,虽然我们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你们却都没有看到我们的优势所在,这的确是一件让人感到遗憾的事情。”
他身后的一干将领无不噤若寒蝉,无人敢于辩驳,反而脸上尽现羞愧之色。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从表面上看,刘邦携八十万大军与我决战,看上去的确是声势浩大,然而从他们的旗帜番号来看,这八十万大军却是由刘邦的大汉军、韩信的江淮军为主,辅之于各路诸侯的军队,人数虽然众多,但未必就能齐心协力。而我军虽然兵力仅有十万,却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其忠心更不待言,只要我们坚守垓下半年时间,这胜机就自然会出现在我们这一边。”项羽的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很是自信,仿佛在他的眼中,已然看到了胜利的结局。
这绝非是项羽的狂妄之言,也并非是他安抚军心的一种方式,而是他的确把握了可能出现的胜机!之所以能够如此自信,在于他对韩信此人的了解。
当年鸿门之时,刘邦举荐韩信,项羽其实已然洞察了其用心。然而迫于当时的形势,在刘邦没有公然造反的情况下,项羽为了取信于诸侯,只能放刘邦一马。
项羽明知此举乃是纵虎归山,却不得已而为之,实属无奈之举。但是他在听取了范增的建议之后,还是积极地采取了一些弥补措施,首先就是将刘邦从关中调往巴、蜀、汉中三郡,企图借险要的地势阻止刘邦称霸天下的决心。而另一个措施,就是扶植韩信。
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冒险的举动,在明知韩信是刘邦心腹的情况下,项羽敢如此为之,显示出他身为霸王的魄力。
表面上看,扶植韩信的势力,无异是壮大了刘邦的声势,但项羽却明白,韩信并不是一个甘居于人下的忠义之人,而是一个极富野心的能人。当此人的势力发展到一定规模之时,没有人可以对他形成遏制,造反只是迟早的事情。到了那时,他无疑便成了自己手中一颗牵制刘邦的棋子。
这是项羽当年在鸿门之时埋下的一个伏笔,极富远见,到了今日,他不得不有点佩服起自己的胆识来,因为他已算定,当韩信眼见西楚军面临绝境之时,必然会有所动作,而这就是他项羽希望看到的一种局势。
萧公角听完项羽对大势的分析之后,信心十足道:“固守垓下并非难事,一来垓下地势险峻,城墙坚固,只要精疏布置,即成易守难攻的城池;二来垓下一向是我西楚的粮仓,城中粮草足以维持我十万大军半年时间。守城成败看粮草,只要粮草有了保证,要坚守半年并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项羽点了点头道:“本王之所以定下半年之期,预见敌军不战而乱,也正是从粮草的角度审视全局。兵多有兵多的好处,能够以泰山压顶之势,追求速战速决,然而当战局处于僵持状态时,兵多的一方未必就能占到便宜。别的不说,单是这八十万大军每天所需的粮草,就足以让刘邦头痛了,更何况以刘邦之聪明,不可能没有洞察到韩信的野心,必然会为韩信而分心。”
萧公角由衷赞道:“大王的目光的确不是末将等人可比,所看到的尽是刘邦之要害,我们只要对症下药,这垓下之围必将不战而解。”
项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然而,他的头脑并不因此而发热,失去清醒,反而更加冷静起来。
“本王此刻所想的问题是,既然我们能够看到粮草乃决定垓下一战的关键,以刘邦之见识,他难道没有看到这一点吗?”项羽此言一出,众将无不心惊,因为他们十分清楚地知道,一旦城中的粮草遭人破坏,必将影响到守城将士的军心,军心一乱,这垓下便难以坚守下去,势必逼得西楚军选择突围一途。
“属下这就加派人手,加强戒备。”龙且正是守护粮草的将军,当下上前一步道。
项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的部队一共有多少人马?”
龙且禀道:“属下所辖共有一万一千五百人,每一个士兵都有数十场大战的经验!”
“本王知道你所辖军队乃是我西楚军的精锐之师,所以才会将守护粮草的重任交付到你的手中。”项羽很满意龙且的回答,然而他问话的用意并不在此,是以话锋一转,继续问道:“可是你是否想过,一旦刘邦针对我军粮草而动,你将面临的对手会是一些什么人?”
龙且没有丝毫的犹豫,傲然道:“不管对手是谁,不管有多少人马,属下都有自信让他们有来无回!”
项羽皱了皱眉道:“要毁我粮草,无须人多,只要有一把火就足够了。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让人防不胜防,你且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可以防范敌人的火攻之计?”
龙且显得胸有成竹道:“属下自从接管这看护粮草之职以来,就已预见到了敌人会以火攻之计,所以在粮仓附近的地域尽伐其木,数百步之内,不存一草,同时派人掘池修渠,在粮仓四周各筑水池,引城中活水流入,并在每座池边置放五百杆水枪,一旦粮草失火,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扑灭。”
项羽闻言,脸上顿时显露出一股满意之色,即使以挑剔的目光去审视龙且的准备计划,也难寻其破绽。
然而项羽想了一想道:“你手下这一万余人马,对付一般军士绰绰有余,但要想应付一些江湖高手,却似有不足,为了保险起见,本王从流云斋卫队中调拨一批精英,供你差遣,你看如何?”
龙且大喜道:“若能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属下也曾想过,敌军若用火攻之计,所派之人绝非寻常之辈,如果能得流云斋高手襄助,那么这粮草便可确保万无一失。”
项羽的脸色陡然一沉道:“这粮草之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若是出现半点差池,本王有言在先,必将拿你的人头是问!”
龙且心中一凛道:“是!”
他相信项羽能够做到,所以心头一沉,整个人的神经也为之绷紧,意识到自己接手的是一件并不轻松的差事,直接关系到自己的生死。
不过,他还是有自己应有的自信,因为他所采取的防范措施不可谓不严密,实在想不出敌人会用什么手段放火烧粮。
第一章 1
垓下之围的第十天,战事没有任何的进展,虽然在楚汉之间发生了一些零星战斗,却始终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战役。
主帐之中,纪空手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在他的眼下,摆放着整个垓下城防的地图,上面以红笔勾勒的地方,便是西楚军的粮仓。
随着战事一天一天的过去,纪空手所派遣的纵火队在这十天之中接连潜入垓下达三次之多,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让纪空手感到棘手的是,这三次行动,己方的人都是在还没有靠近粮仓之前就遭到了西楚军强有力的狙击,几乎全军覆灭。
这似乎表明,项羽对粮草的问题也有所察觉,加强了戒备,增大了汉军放火计划的难度。
能让纪空手感到束手无策的事情,在他这一生中并不多见,无论是在当初逃亡之际,独对流云斋众多高手,还是当日在登高厅中,面临那么复杂的局势,他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无助。
在地图的旁边,还有一叠厚厚的各地战报,以及几封密函。随着汉军向东不断扩张,整个天下除了西楚之外,基本上已经安定,完全控制在大汉王朝的统治之下,从种种迹象表明,这垓下之战已然决定了整个天下未来的走势。
然而自陈胜、吴广起义始,天下便战火连连,未曾断过,百姓饱受战争的折磨,致使民间资本空前匮乏,官库空虚,就连未被战火殃及的巴、蜀、汉中三郡,也因大汉数十万军队的这数年来所费的军需用度感到吃紧,渐有难以维持之感。
其中的一封密函正是来自萧何亲笔。
他在信中言道:“臣思量再三,为了大王一统天下的大计不因臣的过失而有丝毫影响,还是决定不计个人之得失,直言上书。这数年来,由于连年征战,百姓已难以承受赋税之重,倘若为战事而搜刮民间,恐怕会激起百姓惊变,使我大汉立国之初便有重蹈大秦亡国之虞。虽然大王想前人所未想,一统关中嫖赌业,从中牟取大量军需用度,但是随着战事的深入,兵员也剧增数倍,一增一减之下,使得国库已然空虚,再难支撑多久,所以微臣斗胆直言,倘若垓下一役不能在一月内结束,则能和便和,否则因军需粮草接济不上而引起兵中惊变,非臣之罪也。”
以萧何如此稳重的性格,写出一篇措词这般激烈的文章,这完全出乎纪空手的预料之外,这只能说明,军需粮草的供应的确成了大汉军目前最棘手的问题。
纪空手皱了皱眉,急召张良问计。军政事务并非是他所擅长,每每当他要作出决断之时,总是感到头大如斗,厌烦至极。
张良细细地观阅了萧何的信函,一脸冷峻,显然,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摇了摇头道:“我军几乎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项羽围困于这垓下的一城之地,如果这一次不能将之全歼,无异是养虎为患,所以这‘能和便和’四字,断不可取!”
“我知道,所以才召先生前来商议。萧何信中所言,也属实情,以他、陈平、后生无这三大理财能手尚且难以维系我军的每日军需,可见我军的军需之大的确惊人,除非另辟蹊径,否则难以解决问题。”纪空手点了点头道。
“照大王来看,在一个月之内真的难以攻破垓下?”张良望向纪空手道。
纪空手自然知晓张良的话意,垓下能否攻克,关键在于粮草,可是项羽对粮草防范极严,让人根本没有下手放火的机会,纵然纪空手智计过人,也惟有徒呼奈何。
“如果在一月内不能攻克垓下,那么,我们恐怕只有向关中百姓借粮,开始征收关中赋税了。”张良眼见纪空手没有作答,终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是无奈之举,其时距关中免税三年之期只有半年时间了,一旦征收赋税,就难免失信于民,这对大汉王朝的未来殊无好处。张良深知其中利弊,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无奈下的权宜之计,我们着重于‘借粮’二字,公示天下,一旦渡过难关,由官府出面偿还,这样一来,也算不失信于民。”
纪空手沉吟半晌,一脸肃然道:“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了,不仅失信于民,也会失信于天下。此时韩信、周殷、彭越、英布四路人马能与我们并肩作战,靠的是什么?还不是一纸盟约!而盟约讲究的是信义,如果我们失去了它,只怕未到垓下城破时,我们自己反成了一盘散沙,这岂非得不偿失?”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张良虽然觉得纪空手的话不无道理,可是舍此之外,一时之间他也难以想到更好的办法。
“你有没有听过‘贝者’这个名号?”纪空手突然问道。
“贝者?”张良怔了一怔道:“这两字合起来就是一个‘赌’字,难道世上还有人以此来作姓名的吗?”
“它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艘船。”纪空手淡淡一笑道:“近百年来,有关它的传说有很多很多,但真正见过它的人却没有几个。它的确是一艘赌船,能被它邀请上船的人,都是天下间拥有万贯家财的豪富,据说它赌的最小的注码也在十万金以上,所以知道它的人实在不多。”
“你想去赌?”张良诧异地望了纪空手一眼道。
“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纪空手笑了,然后拍拍手,便见陈平已自帐外进来。
张良一见陈平,心里顿时明白,纪空手有关“贝者”的传说一定是从陈平口中听来的,陈平身为夜郎三大世家的家主,本身就经营着赌坊,没有人比他更通晓“赌”这一行业了。
“就算你想去赌,这‘贝者’现在何处?赌本又从何而来?还有,也是关键的一点,谁能保证这‘赌’只赢不输?”张良想的深远,不愧为谋臣出身,纪空手以赞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陈平的脸上。
“‘贝者’是普天之下最神秘的一艘船,没有人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方,即使是我,也是在三天前才接到了来自‘贝者’的一张请柬,让我在三月初四赶到黄沙渡口。”陈平笑了笑道,似乎对他来说,能够接到“贝者”的一张请柬,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三月初四?岂非就在后天?”张良吃了一惊道。
“是的,作为天下最神秘的一个组织,它的消息也十分灵通,总是可以让它所邀请的客人在约定的时间赶到约定的地点。据说,‘贝者’创立百年以来,每隔十年才举为一届赌赛,而今年正是它的举办之期。每届赌赛只邀请七位客人,而这七位客人不是贵为王侯,就是富甲一方,在完全公平的情况下进行让人难以想象的豪赌。所以,天下的赌徒无不心生向往,更以能成为‘贝者’所邀请的客人为荣。”陈平追随五音先生学棋,本该讲究心性恬淡,可是一谈到“赌”之一途,他的眼中顿时闪现出一丝异彩。
“可是在两三天之内你去哪里寻找这么一笔庞大的赌资?”张良问道。
“能登上‘贝者’的客人,不仅有钱有势,而且极具名望,‘贝者’根本就不担心这样的客人会赖账,即使你输掉了百万巨金,也可以立马下船走人,然后‘贝者’会在三月内派人登门收账。而一旦你赢了,不论百万千万,‘贝者’将在三天内将钱送到你指定的地点。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心赌资的问题,因为能登上‘贝者’的客人,赌的不是钱,而是信誉与声望!”陈平娓娓而道。
纪空手突然笑了起来道:“难道这百年来‘贝者’就没有遇到过一个赖账的客人?”
“当然遇到过,而且这百年来,不下三起。第一个是七十年前魏国的建成侯;第二个是四十年前江东的大盐商谢则;第三个就是二十年前匈奴马商士曼利。这三人虽然贵为豪富,同时也是当时极富盛名的剑客,仗着自己赌雄势大,的确动过赖账的念头,在三月的期限之内未付分文,结果他们三人无一例外都遭到了灭门之祸。其实,他们只要聪明一点,就应该知道‘贝者’既然敢这么做,当然有这样做的自信与实力,很多人都认为,‘贝者’的行事虽然低调,但它门下的高手并不比江湖五阀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谁若想在它的面前打赖账的主意,实非明智之举。”陈平的脸色一片肃然,显得十分冷峻。
纪空手皱了皱眉道:“‘贝者’既然有这样的实力,万一它赖起账来,这些客人岂不是要吃哑巴亏?”
陈平淡淡地笑了:“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至少在这百年以来,尚未发生过一次。因为,‘赌’是一种游戏,一种必须要人人遵守游戏规则才能进行下去的游戏,‘贝者’可以在这百年之内举办十届赌赛,靠的就是信誉!”
“这么说来,我想不去都不行了,因为我已经对这个‘贝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纪空手双手一拍,笑了笑道。
“万一输了呢?”张良的脸上不无担忧道。
“没有万一,因为我们别无选择!”纪空手冷冷地道,说这句话时,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因为这是一场输不起的赌局。
第一章2
“赌”的主人是谁?它究竟有怎样的背景?这艘船现在真的就在黄沙渡吗?它约了七位豪富贵客,除了陈平之外,另外六人是谁?……带着一系列的悬疑,纪空手率领陈平、龙赓、阿方卓一行趁着黑夜悄悄地离开了汉军大营,直奔向黄沙渡口。
从垓下到黄沙渡口,有三百里的路程,即使纪空手这一行人都是当世第一流的高手,施展轻功提纵术,最快也需要半天的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对纪空手来说,他给自己此行所定的时间只有三天,所以在时间上显得十分紧迫。
三天,是他能支配的时间中的一个极限,楚汉争霸已进入了最后关键的阶段。他不仅要面对垓下的项羽,还要协调各路诸侯的关系,事务繁忙,可谓是日理万机,要想抽出三天的时间离开垓下,殊为不易,若非是军需粮草方面出现了问题,纪空手绝对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让纪空手难以放心的,还有韩信及其三十万江淮军。韩信多变的性格总是让人无法琢磨,作为与西楚军正面作战的主力部队,江淮军的营寨仅距垓下不过一里之遥,一旦生变,完全可以在瞬息之间改变整个战局。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纪空手秘密召见了彭越和英布。这两人所统人马正好在江淮军的一左一右,担负着与江淮军一起协同作战的任务,一旦江淮军军情有变,纪空手要求这两路人马立即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反应,起到制约江淮军行动的作用。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又有张良主持大局,纪空手这才略略放心了一些,领着陈平等人悄然离开了大营,一路上不敢有任何的耽搁,大步流星地赶着夜路,终于在天明时分赶到了黄沙渡口。
黄沙渡口名为渡口,其实是黄河南岸边上的一座交通重镇,水陆交通十分发达,市面上似乎也没有受到战争太多的影响,依然显得有几分繁华。当纪空手进入渡口时,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
“真不敢相信,这里只距垓下三百里路程。”纪空手穿行于人流之中,由感而发道:“垓下大战已是一触即发,而这里却还是一片歌舞升平。”
“其实,这未尝不是百姓的一种无奈。”陈平唏嘘道:“面对战争,老百姓既然无力左右它,也就只能选择听天由命,毕竟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所以,这天下最苦的就是百姓。”纪空手似乎想到了自己在江淮时的日子,眼中不由得有几分迷蒙:“他们没有任何权力选择自己的君主,而任何一个君王却可以轻易改变他们的命运。”
几人来到了渡口最繁华的一个闹市,登上了一座气派非凡的酒楼,这是“贝者”与陈平约定的地点。当他们进入酒楼之时,离上客的时间尚早,除了酒楼的老板伙计正在忙碌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客人。
“我们会不会来错了地方?”纪空手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在他看来,“贝者”的注码在十万金以上,其待客的地点自然是个不错之处,可是,此时距“贝者”的赌赛之期只有一天了,怎么看不到“贝者”的人前来接应?
在他的想象中,“贝者”既然是如此神秘的一个组织,它所约定见面的地点一定也非常隐密,至少不应该在这种闹市。可是纪空手细细一想:龙隐隐于市,“贝者”的选择未必就没有一点道理。所谓隐密,只要是别人难以想到的地方就自然显得隐密,倒也不强求它是在山野,还是闹市。
“其实我对‘贝者’的了解,也仅仅限于它的一些传说。所以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坐在这里静静等待。”陈平苦笑一下道,目光从酒楼移向窗外。
窗外不时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夹杂着一些讨价还价的买卖声,构成了小城特有的基调,伙计端上几杯香茗,闻着那缕缕冒出的茶香,几人只觉精神一振,顿时忘记了赶路时的单调和几分倦意。
不知为什么,每当纪空手见到这种小城风情时,心中总是倍感亲切。他甚至在想,假如能够携妻儿住于其中,那该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至于争霸天下这些在别人眼中看来是头等大事的东西,他反而看得不是太重,因为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并非是出自他的本意,而是五音先生的死让他担负起了其未遂的责任。
在这个世界,无论是君王,还是百姓,在他们的一生之中,都很难做到事事顺心,所以才有了“不如意事常八九”的感慨。每一个人降临于这个世界后,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规律与程序让他走完一生,更多的是一种无法预见的未知,也正是这份对未知的憧憬,才让每一个人的人生变得充满希望,充满精彩。
纪空手的人生已是非常精彩,同样的,他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也无法预料,正是基于这种心理,所以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酒楼的门框——他很想知道最先自门外走进的人会是谁,会不会就是“贝者”派来接应的使者?
门上有帘,静静地垂悬。透过帘缝,隐约可见街上穿梭的人影,就在纪空手几人有几分失望时,却听得门外有人叫道:“老爷,就是这里了。”
“希聿聿……”一阵马嘶过后,是车轮与石板磨擦的“嘶嘶……”声,纪空手听出有一辆马车正停于酒楼门口,却没有听到这车上的半点动静。
纪空手心中顿生诧异,因为,他已从门外若隐若现的气机中感觉到了车中不但有人,而且还是一个高手,此人似乎并不急于下车,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是谁?是‘贝者’派来的使者,还是‘贝者’邀请的客人?”纪空手的好奇心已被勾起,无论对方是谁,他都可以从中了解到一些有关“贝者”的事情。毕竟迄今为止,他对“贝者”的了解也仅限于传说,所以他需要通过一些实质性的东西估算对方,做到知己知彼。
当来人掀帘而进时,陈平的脸色霍然一变,显得极是吃惊。纪空手的眼中不经意地闪出一丝诧异,虽然他不认识来人,却从此人进门时所摆下的排场与陈平所表露出的神情中看出了一点端倪。
鲜花遍散,红毯铺地,八名长得玲珑剔透的少女各捧一尊檀香炉,簇拥着这位年龄不到三十的华服汉子入楼,人未至,香满地,一举一动,尽显富家作派。
纪空手目送着华服汉子坐下,两人的目光在刹那间在虚空中相触,随即而分,同时露出一丝优雅而淡然的笑意。
“你认识他?”纪空手压低声音,向陈平问道。他踏入江湖已有数年,自问天下有名之人他纵然没有亲见,也必听说,却没有料到在这黄沙渡口遭遇这样一位人物,自己竟然不知对方的底细。
“我只见过他一面,却一辈也不会忘记。”陈平苦涩地点了点头,整个人似乎变得沮丧起来。
纪空手相信陈平是一个坚强的人,更从陈平那精密的头脑与行棋所表现出来的完美,了解到陈平永不服输的个性。可是,当陈平一见到来人时,脸上竟然有几分绝望的神情,这让纪空手感到了震惊。
这种绝望的神情,是一个人遇上他永远无法超越的人或事后,自然流露的一种神情。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神情,只能证明陈平不再拥有往日应有的自信。
“能让陈平不再自信的人,当然是一个不简单的人,那么,这个人是谁?他凭什么让陈平感到绝望?”带着这个疑问,纪空手的目光紧盯在陈平的脸上,希望他能说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陈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尽量平静下来,这才缓缓而道:“我们此行只怕要空手而归了,有了他的出现,这次赌赛已显得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什么?!”纪空手几乎是惊叫出声,他之所以在大战将临的时候抽出时间前赴“贝者”的赌赛之约,就是期望有所收获,不至于让自己攻城的日期限定在一个月之内,此刻陈平的话显然让他感到大为吃惊。
“我也不想说出这种绝望的话,但是我又不得不如此说,因为若是让我和他赌上十局,基本就没有赢盘的机会。”陈平轻轻叹了一口气,显得甚是无奈。
纪空手冷冷地看着陈平,听着他继续说道:“其实赌也是一种行业,是一种永远不会萧条的行业。与其它的行业一样,它也有技艺高低之分,也有自己的王者,而近百年来,赌之一道分作南北,以‘贝者’和‘易博府’为代表的两大组织一统天下赌业。我们陈家虽然在夜郎是名门望族,更操纵了夜郎的整个赌业,但若是与他们一较高下,实是以卵击石,不值一提。”
纪空手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似是不经意地又看了那华服汉子一眼。在他看来,陈氏家族在夜郎国中的赌业如此庞大,肯定有超人的赌技在支撑着各个赌馆的正常运作,如果一切真的如陈平所说,那么这华服汉子的赌技岂不达到了骇人听闻之境?
“此人难道真的来自‘易博府’?”纪空手心存一丝侥幸问道,他希望陈平给他的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然而,他失望了,陈平悠然叹道:“他不仅来自于‘易博府’,而且还是‘易博府’现任赌王,人称‘一成不变’变万千。”
纪空手没有说话,更没有绝望,他始终认为,事在人为,当任何事情都没有定论之前,一切都存在着变数。
他的手指在茶水里轻轻一醮,就着面前的桌面写了一个“杀”字之后,迅速抹去,然后淡淡一笑道:“不管他是谁,我既然来了,就不想轻易放弃。”
陈平霍然变色,改由敛气束音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就是与‘贝者’为敌,因为这是‘贝者’百年以来定下的规矩,还没有人胆敢一试。”
纪空手笑了笑,不以为意。在他的眼中,无论“贝者”有多么厉害,都不足以对他有太大的震慑。一个初出道不久的少年,却敢与赵高、卫三公子这等江湖豪阀一拼,像这样的人,绝不是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得了的。
就在纪空手笑的同时,变万千抬眼看了看这边,淡淡笑道:“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议论我。能成为别人谈论的话题,有些人认为是一种荣幸,但这对我来说,却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举动。”
陈平起身拱手道:“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因为不识公子,是以才多了几句嘴,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谅解!”
变万千显得极是高傲,斜眼瞅了陈平一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夜郎陈家的陈爷,当年一别,迄今算来也有五年了,陈爷一切安好吧?”
第二章 赌门奇术1
在陈平看来,遇上变万千只输了百万黄金,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没有输的倾家荡产,就是万幸。他不禁苦笑道,“多蒙公子记挂,当初若非公子手下留情,只赢了我陈家一百万两黄金,否则我陈家只怕已经难以维系下去了。”
变万千优雅地一挥手,似乎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而是眼睛一眯,紧紧地盯住纪空手,半晌才道:“你这位朋友不是凡人!”
纪空手迎着他的目光,淡淡而道:“难道公子还懂得看相算卦?”
“不是懂得,而是精通。”变万千十分自负地道:“不能精通此道者,绝不可能成为一代赌王!”
纪空手似乎没有想到“看相算卦”这种江湖骗术竟然会决定一个人的赌术高低,不禁饶有兴趣地道:“这倒要请教!”
“人道:‘十赌九骗。’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赌是一种变术,是骗人的把戏。其实这种看法纯属谬论,在真正的赌术名家的眼里,赌是一门艺术,是技艺、智慧、运气三者合一的结合体,更是对未知事情提前作出预判的完美体现。在这三者之中,运气的好坏决定了一个人的赌术高低,所以真正的赌者就必须精通相人之道,惟有如此,才可以未战而知胜负,决胜于未战之时。”变万千侃侃而道,谈吐优雅,举止潇洒,不经意间已显王者风范。
“运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仅空洞,而且抽象,更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你如此强调运气,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怕是另有用意吧?”纪空手淡淡笑道,依然坚持“赌乃骗术”之观点。他自幼生于市井,对街上的骗赌之局可谓是耳熟能详,深谙此道,自然不会因为变万千的一席话而改变看法。
“你说出这些话,只证明你对赌之一道仅限于下乘水平。在真正的赌者面前,任何变术与手段都已经没有秘密可言,无论你的手脚有多快,无论你的手法有多么隐蔽,都不可能在真正的赌者面前得逞。是以赌到极致时,是一种真实的境界,更是一种真实的美。人们常言,豪赌无假,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变万千并不着恼,而是显得非常冷静,缓缓而道。
纪空手的心不由往下一沉,他与变万千只是初识,但变万千不仅冷静,而且敏锐,单从这两点来看,就足以证明变万千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他的确起了杀心,要置变万千于死地!他打拼了数年,终于等到了与项羽决战于垓下的机会,当然不能容忍有别人的加入而致使自己功亏一篑,但是,他很快就发觉,变万千的功力之深,似乎并不在自己之下,而且门外还有跟随变万千前来的数名高手,他们虽未露面,却自始至终给人以无形的威胁。
“你虽然在赌道上落入下乘,但从面相来看,你的运道着实不错,也许就在这数月之内,将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变万千似乎浑然不觉纪空手在打什么主意,深深地看了一眼纪空手道:“这是王者之相,也是天下的运道。不过,本公子必须提醒你一句,否则物极必反,这是万事万物都必须遵循的一个规律。当你真正获得成功之时,也许正是你应该激流勇退的一刻。”
“你认得我?”纪空手突然笑了一笑。
变万千哈哈一笑道:“认得又怎样?不认得又怎样?佛经有云:不能说,不可说。本公子当然不会告诉你这个答案。”
纪空手的眉锋一跳,悄然之间,已握住了袖中的飞刀。
他自从沿袭了刘邦的身分之后,就很少再用飞刀。众所周知,刘邦擅长的是剑,而并非刀。他若贸然用刀,就容易漏出马脚,但是这一刻,纪空手不再有任何的顾忌,因为对付变万千这样的高手,根本不容纪空手有任何保留。
“你想杀我?”变万千突然冲着纪空手淡淡一笑,他似乎已察觉到了空气中所流动的杀机,眼睛眯得更紧,只留下一条窄窄的线缝。
纪空手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笑变得很冷,犹如寒冬掠过的一阵风。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因为‘贝者’的人已到!”
事实上,纪空手的确没有了出手的机会。当变万千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已自空气的异动中感应到又有几个高手正向酒楼靠近。
来人是三位老者,纪空手第一眼看到他们时,还以为是哪家店铺的伙计,可是当他仔细打量之后,却发现他们的太阳|茓高高隆起,形如鸡蛋大小,正是内家高手特有的征兆。
这些人仅仅只是“贝者”手下的奴才,武功已是如此惊人,可想而知,这“贝者”的主人又将是一个怎样出众的人物。
纪空手心中生奇,缓缓地松开了握刀的手。在一刹那间,他突然放弃了击杀变万千的念头,这倒不是因为“贝者”的人已到,而是他突然想到,变万千只是六个客人之一,一个变万千已是如此厉害,那另外的五人又会是怎样的人物?
如果击杀变万千却于事无补,纪空手就只能选择放弃,毕竟,他不是一个嗜杀之人,更不想无谓地让双手沾满血腥。
“二位想必就是‘易博府’的变爷与夜郎国的陈爷吧?”这三位老者中的其中一人进得门来,用眼睛打量了一下,迅即向变万千与陈平拱手见礼道。
“你是九奴吧?”变万千“唔”了一声,显得极是高傲,微一点头,不答反问道。
“承蒙变爷还记得小人,此乃小人的荣幸。”九奴言词虽然谦卑,神情却是不卑不亢,显然也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角色。
“这倒不是我的记性好,实是你孤身一人搏杀风中双煞的那一战过于精彩,以至于十一年过去,让我犹自难以忘却。”变万千似有感叹地道。
此言一出,顿让纪空手一行数人心中生惊,他们虽然没有见过风中双煞,却对风中双煞的名头早有耳闻,这两人都是黑道中少有的用剑高手,竟然不敌于“贝者”门下的一个奴才,这不能不让他们对眼前这个九奴刮目相看。
“小人这点三脚猫的把式,哪能入变爷的法眼?倒让变爷见笑了。”九奴并不因此而洋洋自得,依然显得十分平静地道。
陈平见他毫无显耀之意,反而来了兴趣,问道:“十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倒要请教。”
九奴淡淡而道:“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足挂齿,然而既然是陈爷问起,小人不敢不答,就怕污了陈爷的视听。”顿了一顿,接道:“十一年前,我奉主人之命,前往‘易博府’请变爷作第九届赌赛的嘉宾,行至距‘易博府’不过十里的一片荒原之上,正好碰见风中双煞截住了一个气度非凡的少年……”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变万千的脸上瞅了一下,纪空手看在眼中,顿时明白这位少年正是坐在此地的变万千。
变万千微微一笑道:“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看不过风中双煞在凉州道上一连劫了七宗大票,便设局与之赌了一回,赢了他们数十万两银子,他们气不过,一路追击一千里地,终于在我赶回‘易博府’前截住了我。”
“可是小人当时却不知内情,只是觉得两个高手手持刀剑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少年,未免胜之不武,所以一时冲动之下,便不顾天高地厚出手了。”九奴笑了笑道。
“那后来呢?”陈平问道。
“后来风中双煞给了小人一剑,小人就送他们去了阎王府。”九奴轻描淡写地道。
能让变万千记住十一年前的一战,自然不会如九奴所说的这么平淡,但九奴既然如此低调,陈平也不好追问下去,酒楼里竟在一瞬之间变得静寂无声。
直到这时,纪空手才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老话,他一直以为,问天楼、知音亭、入世阁、流云斋、听香榭这五大江湖豪门是当世武林中的代表,更是一个极峰的标志,普天之下,已没有任何的组织与个人可以超越他们。然而此次黄沙渡口一行,先遇变万千,再遇九奴,让他终于发现江湖并非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小,江湖之大,根本不是一个人可以揣度得了的。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要把江湖叫做江湖了——江湖之所以称为江湖,就是因为它不仅仅只有五大江湖豪门这些看得到的风浪,还有一些神秘的组织犹如暗流存在,其深其阔,都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就像是真正的大江大湖一样,你永远无法洞察它真正的内涵。
第二章 赌门奇术2
“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变万千看了一眼纪空手,微笑着向九奴问道。
这届赌赛既然有七位客人,那么除了变万千与陈平之外,还有五人,所以变万千的问题也正是纪空手所关心的。
“不必了!小人受命相迎的正是变爷与陈爷,其他的客人是由五奴与七奴接待安排的,想必他们此刻已经上了大船也说不定。”九奴笑着道。
于是,在九奴的引领下,他们很快地来到码头,码头上船只不少,却并没有纪空手想象中的那种豪华双层四桅大船。此时的大河之水正是洪流多发的季节,水泽浑浊,激流湍涌,水面之阔,当在七八里之遥,从这边的岸上根本望不到对岸的动静。在这种水势之下,他们一行登上了一艘顺流而下的商船,向下游飞驰而去。
迎面吹来的风,充满着芦花的清香,纪空手目睹着两岸渐黄的景色,心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放松。他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拿得起、放得下之人,虽然明知此行困难重重,却并未绝望,因为他始终坚信,只要不轻言放弃,就有机会。
这不是一个自大者的狂妄,而是他相信自己有力挽狂澜的实力。当他与龙赓、陈平、阿方卓几人组成一个团队时,他已无惧,就算面对再强大的势力,也不足以让他对未来失去信心。
“你本不该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断了纪空手的思绪,他没有回头,却知道来者是谁。
“是吗?”纪空手淡淡笑了:“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谁也无法预料到最终的结局。”
“但这是一届赌赛,是一场赌的盛会,只要沾上‘赌’这个字,恐怕普天之下还没有几人比我更有发言权。”变万千傲然道。
“看来,你并不欢迎我来赴这个盛会。”纪空手淡淡一笑道,言辞却变得犀利起来。
“不,我只是不想看着当今最有权势的汉王遭受失败的命运。”变万千冷然而道:“如果你一定想赢,就只有一个机会,那便是和我‘易博府’进行一桩交易,一桩亘古以来的大交易!”
“没有人不想赢。”纪空手的眼睛一亮,道:“不过,我得先知道这是一桩怎样的交易。”
变万千矜持地笑了,缓缓而道:“当今垓下一战,已到了决定天下命运的时刻,你身为一方的主将,却离开大营,前赴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赌局,这样的怪事实在让人费解。但若是有心人用心去想,未必不能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堂堂汉王目前正遭受粮饷匮乏的困扰,此行不过是一个无奈之举。”
“不错!和聪明人说话纪空手的笑中带出几分苦涩,全无调侃的意味。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而你恰恰是这种聪明的人。”
“你能这么说,我感到非常的荣幸。”变万千道:“同时也说明,我刚才的那个答案是准确的,所以此行对你来说,非常之重要,已不容你有半点闪失!”
纪空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回过头来,望向变万千。
“‘贝者’的主人是当今十大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近百年来,真正见过他的人没有几个,就连他手下最忠心的十八奴也无法一睹其真面目。我虽然与之齐名,并且也参加过上一届的赌赛,可是我也和许多人一样,没有见过此人。有时我甚至在想:在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有此人的存在?”变万千的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迷惑,沉吟半晌,方一字一句接道:“没有人可以隐身得如此彻底,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现象,就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灯下黑!”
“灯下黑?”纪空手吃了一惊道。
“对!人类通常都有一种心理惯性,往往会认为有光明的地方是最危险的地方,要想安全就只能隐藏于黑暗之中。但对于一些聪明的人来说,藏身于有光明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越是危险人们就越是容易忽略。按照这逆向思维,我们甚至可以推断出这‘贝者’的主人并不一定就在我们的身边,但是也许我们都曾见过他,只不过他改变了一种身分罢了。”变万千的眼缝中标出一道精光,闪跃着智者的光芒,就连纪空手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更是一个思路缜密的推断。
“在你看来,这个人会是谁呢?”纪空手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变万千摇了摇头道:“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人,正因为他太有名了,所以谁也不会怀疑他就是‘贝者’的主人。”
纪空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彩,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淡淡而道:“他是谁并不重要,我更想知道的是你要和我进行的到底是一桩怎样的交易!”
“我说这些不是无聊的闲话,只是想说明既然我们都无法确定这‘贝者’主人的身分,那么他对你来说是敌是友还是一个未定之数,至少目前而言,你还无法断定此行是凶是吉。再联想到他把这赌赛移到只距垓下三百里的黄河上举行,只怕其用意多少和你有些关系。”变万千的话不无道理,其中的疑虑也正是纪空手心中所想的,这引起了纪空手的警觉与沉思。
“你的假设倘若成立,就必须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贝者’的主人必须要十分了解我的情况和心理才行。”纪空手缓缓而道。
变万千点头道:“我说出这些话当然并非毫无根据,其一,既然连我都知道汉王军中的军需粮饷已难以维系下去,相信别人也同样知道这个消息;其二,陈平虽然是夜郎三大家族之一的宗主,旗下拥有庞大的赌业,但他此时远离夜郎,在大汉军中效力,‘贝者’的主人按照常规是不会下谏邀请的。如此违反常规之事,只能证明我的猜测的正确性。所以,如果你想在此行中有所收获,就必须要与我‘易博府’合作才行!”
“请说!”纪空手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变万千,肃然道。
变万千沉吟半晌,这才悠然而道:“这个合作是互利互惠的,而且十分简单,那就是我可以提供给你足够的粮草军需,而你得到天下之后,明示天下,让‘易博府’一统江湖!”
这看上去的确是一个公平的交易,至少目前而言确实如此。因为谁都清楚,若在一月内大汉军不能攻克垓下,置项羽于死地,那么粮草的问题就是数十万大汉军重中之重的问题,一旦不能很好地解决,这天下最终落入谁手还将是一个悬念。
换作他人,也许会一口答应变万千的要求,毕竟只有争得天下之后,才有资格说其它的事情,但纪空手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变万千,过了良久方问道:“你真的有把握可以在这届赌赛中取胜?”
变万千摇了摇头道:“不,我一点把握也没有。能够参加赌赛的人,其实力当然不俗,谁也不敢保证可以从这些赌坛精英的手中胜出!”
“既然如此,你又怎能为我提供足够的军需粮草?”纪空手提出了自己的置疑。
变万千笑了:“我从来不把自己的命运放在赌之一道上,尽管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我之所以敢答应你,是因为我‘易博府’近百年来所挣下的雄厚财力足够你一年的挥霍用度,只要你我击掌为誓,十天之内,我保证第一笔巨金可以运到大汉军中。”
“你就这么信任我?”纪空手略带调侃地问道。
“我与你一样,别无选择。”变万千的眸子里闪出炽热的光芒,接道:“因为我已经意识到,这是‘易博府’能够称霸江湖惟一的机会,一旦错过,不仅要懊悔一生,更会让我无颜去九泉之下面对‘易博府’的列祖列宗!”
能够一统天下,能够一统江湖,这是每一个热血男儿都憧憬过的梦想。身为“易博府”现任主人的变万千,当然也不例外。如果不是他事先洞察到一些蛛丝马迹,断定汉王必来赴会,他原本是没有兴趣参加这样一届赌赛的,因为对他来说,钱财已不是他想要追求的目标了,惟有权势,才可以让他拥有激|情。
纪空手冷冷地看着他道:“其实,你还是在赌,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因为你非常清楚,只要赢了,你所得到的东西远比付出的要多得多,‘以小博大’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买卖,甚至在你的心里,一直认为我也别无选择,惟有与你合作才可以夺的这个天下。”
“难道不是吗?”变万千诧异地看了纪空手一眼道。在他的心里,始终认为这是一个双赢的双卖,纪空手理所当然不应拒绝自己的要求。
纪空手摇了摇头道:“你是否听说过关中免赋三年的消息?”
变万千怔了一怔道:“这与我们所谈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关中免赋三年,是我大汉朝为了得到天下百姓拥戴才实施的一项举措,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身为‘易博府’的主人,算数想必不错,不妨为我算一算这三年来单是关中一地所收赋税应有多少,如此庞大的一个数目尚且不能动摇我不扰民的决心,一旦你我合作,日后你若大肆搜刮民财,垄断江湖营生,岂不违背了我当初争夺天下的初衷?”纪空手的话虽然声调不高,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顿时将变万千说得无言以对。
顿了一顿,纪空手继续道:“你能凭我的一句话而相信于我,我当然不想玩弄过河拆桥的把戏,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如果你我不是因为道不同而不相为谋,我真想把你当作我的朋友。”
变万千的眼中闪烁出一丝淡淡的火花,轻叹一声道:“这是天意,上天注定了我‘易博府’不能一统江湖,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不过,就冲着你最后的那一句话,我有忠告一句,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纪空手望着他,听他一字一句地道:“前途莫测,及早回头。”
第三章
纪空手心里明白,变万千的为人不错,风度也好,只是他所追求的目标出现了偏差,这就让自己与之无法进行合作。
如果要玩过河拆桥的把戏,这在情急之下未尝不可,但纪空手明白变万千既然敢献出“易博府”多年的积蓄,就自然有其防范之道。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嘴上说得漂亮一点,使自己此行多一个朋友,而不是多出一个敌人。
“前途莫测,及早回头。”纪空手相信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此时的他,一人身系万千将士的安危,已由不得他任性为之,惟有谨慎行事,不容有半点闪失。
河风如刀,吹割在纪空手的脸上,望着两岸或明或暗的几点灯火,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此行前途的茫然。
“晚了,一切都已晚了!”变万千突然喃喃而道。
纪空手抬头望向他,浑然不解其话意,不由问道:“我不希望你和我打哑谜,那样的话让人觉得很累。”
“我只是想说,现在再想回头已经晚了,我们已进入‘贝者’为这次赌赛所设立的警戒线内。从赌赛的举办地乃至方圆数十里之内,除了‘贝者’的人外,绝对看不到其他的人烟。”变万千的脸上一片肃然,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几点灯火,似有所悟道。
纪空手顺着变万千的目光望去,终于从这几点灯火中看出了几分蹊跷。这几盏灯火间隔的距离保持一致,有的亮度渐明,有的渐暗,显得极有规律,只要仔细观察,不难看出它们已被人作为信号使用。
“要想回头并不难。”纪空手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丝刚毅之色,道:“问题在于,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回头!”
他的话音刚落,已明显地感到船身晃动了一下,似乎驶进了一段河水湍急、浪潮咆哮的河段,水势之猛,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只有那些经验丰富的船工利用水流走势,顺流而行,才勉强使得大船颠簸着保持一定的平稳,不至于有覆舟之虞。
“水急浪大,小心行船。”一个船工在船尾高呼起来。
“轰……”船身再震,晃动得十分厉害,就连纪空手这等身手,也差点摔个趔趄,他一惊之下,却听得变万千叫道:“触礁了!”
在如此湍急的水面上触礁,极为凶险,纪空手心中不由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此时船在河心,虽然离岸不远,却行于一段峡谷之中,两岸的青山在夜色之下形如两头卧伏的魔兽,于怒涛声中倍显几分狰狞。
几条人影自船舱中窜出,来到纪空手与变万千的身边。当先一人,正是龙赓,他似乎没有料到会有如此惊变发生,脸色显得极为凝重。
“船在下沉!”龙赓叫道,虽然船身下沉的速度缓慢,但他的感觉十分敏锐。
变万千的脸色变了一变,叫声“糟了”,随即整个人如同利箭标出,突然向船尾窜去。
他甫一动,纪空手不由暗自佩服其反应。变万千此举无非是想察看九奴等人的行踪,以此判断这次触礁是人为地破坏还是一个意外。在如此汹涌的水势中,如果这是一个人为布下的杀局,那么就显得十分凶险和可怕了。
纪空手的水性不错,在淮阴城中也算得上小有名气,但是面对汹涌澎湃的黄河之水,他依然感到了人力的渺小,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
“不好,九奴他们不见了!”变万千回来时声音已带出一丝颤音,似乎意识到了形势的不妙与凶险。
纪空手的脸上一片严峻,没有犹豫,而是一个纵步,上了高达数丈的桅杆。
他居高向四周俯瞰,只见浑浊的河面在暗黑的夜色笼罩下,显得是那么地阴森恐怖,两岸俱是高达百丈的悬壁,水流发出的咆哮声如惊雷般回荡于峡谷内,几欲震人耳鼓,却丝毫不见河面上还有其它的动静。
“难道九奴他们早在船入峡谷之前就离开了?”纪空手心中一惊,不由心生一丝懊悔,想到自己身为一军统帅,却贸然身入险地,的确显得太过冒失了一些。
他终究是一个人,而不是神。是人,总有失算的时候,纪空手一行数人都是当世一流的高手,根本不惧于任何人的威胁,但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有的时候敌人并不是最可怕的,自然界的恶劣环境远比敌人更为可怕,也更为凶险。
此时此地,已是绝境。
就在纪空手离开汉军大营的第二天,韩信的大营之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让韩信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来者竟然是九江王英布。作为一路诸侯,英布一向有“小孙武”之称,他的人马虽然不足十万,却战力勇武,善于攻坚硬仗,此次受命协防韩信所在的江淮军右路,可谓是责任重大。
他在深夜来访,这让韩信感到了对方来意的诡秘。对于韩信来说,他与英布绝不是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有在形势紧迫之下,存在着一种共进退的利益关系。毕竟相对于刘邦、项羽来说,他们的兵力显得还是单薄了一点,惟有在某些方面意见达到高度的一致,才有可能避免被汉楚两军吞并的危险。
正因为两人只有数面之缘,并无深交,所以英布的来访让韩信多少感到了一点紧张。大战将即,形势错综复杂,只要在一个小问题上把持不定,就将改变整个人一生的命运,甚至是改写历史。韩信深谙这一点,是以不敢有半丝大意,将英布悄悄地迎入自己的帅帐。
面对比自己小了十余岁的韩信,英布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老成持重,他不得不承认,韩信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那偶尔闪露精光的眸子里显示出此人的精明能干。作为一个很早就加入抗秦义军的首领,英布算得上是各路诸侯中的前辈级人物,在他成名之时,韩信还不知是个怎样平凡的角色,但眨眼数年过去,他依旧是一路诸侯,而韩信却已是拥有十万大军的淮阴侯了。
“大王深夜登门,不知有何指教?”韩信命人奉茶之后,摒退左右,显得彬彬有礼地问道。
英布似乎感受到了韩信随意的举止中所迸发出来的压力,客气地笑了笑道:“侯爷有此一问,就说明侯爷对军中这两天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尚蒙在鼓里。”
韩信“哦”了一声,眉头皱了一皱道:“军中事务太过繁琐,而我江淮军作为攻城主力,肩负重责,不敢懈怠,又哪来的闲情去管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英布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并不着恼,只是淡淡而道:“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怕未必!我今日前来,事关你我日后的安危。如果侯爷认为这也是无关紧要,那我立马打道回府,权当我今夜没来这一趟!”
他这种“以退为进”的策略,韩信又岂会不知?——事实上韩信的确听到了一些有关自己的谣传,不过,他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自然不会让人轻易抓住话柄。是以,他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大王莫非是试探我么?今日垓下一战能否取胜,就在于各路诸侯要做到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倘若有人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那么这一战只怕胜负难料,反而给了项羽喘息之机。”
英布的目光紧紧地锁定韩信,冷然道:“看来侯爷还不能相信于我,其实自广武一战以来,我们的命运就连在一起了,你应该不会否认这个事实吧?”
韩信的心中一惊,他在广武一战中按兵不动,以至于让大汉军与西楚军陷入长达数月之久的相持阶段,这种行为显然违背了当初他与汉王的约定,也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此时英布旧事重提,顿让韩信勾起了旧恨。
“你倒见机得快,广武一战中,你的九江军与我的江淮军在行动上的确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我不动你则不动,我一动你才行动,配合得十分默契,只怕至今汉王还以为是我与你串通一气,故意置他于绝境之中。嘿嘿……只此一点,也不枉别人将你称之为‘小孙武’了!”韩信冷笑一声,眼芒与英布的目光直对,大有嘲讽之意。
“这叫不得已而为之。”英布坦然道:“侯爷拥有三十万大军尚且如此,又怎能怪我保存实力?其实在你我心中都非常明白,与汉王结盟只是权宜之策,项羽灭亡之时,就是你我与汉王决裂之日。在汉王的心中,又何曾不想借项羽之手削弱各路诸侯的实力?你只要看看他在垓下的排兵布阵,就能洞察到其良苦用心。”
此时与项羽正面交锋的,是韩信的三十万江淮军,而彭越、英布两路人马一左一右,作纵深协防,周殷的人马设置于垓下东南方,担负起截断项羽向西楚的退路之职。可以这么说,与西楚军作正面接触的,全是各路诸侯的人马,而大汉军退后十里安营扎寨,看上去的确有“隔岸观火”的迹象。
但韩信与英布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自然可以洞察到汉王如此排兵布阵的战略意图。汉王之所以排兵,实则是在战事爆发之际,让大汉军作为攻坚主力,这样以逸待劳,可以平添数倍战力,而真正隔岸观火的,恰恰是各路诸侯。不过,韩信与英布虽然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愿意点破,都希望将这件事情成为引发对方危机感的一个导火索,加以利用,以达到各自的目的。
韩信沉吟半晌,眸子里爆出一道精芒,冷然道:“大王今夜来访莫非是要策动我背叛汉王?难道就不怕我向汉王告密?”
英布脸上不现一丝惊慌,反而哈哈一笑道:“我如果怕你告密,又何苦深夜来访?实话对你说了吧,昨夜汉王召我和彭越前去晋见,就是商议如何在大战之时制约于你。在汉王看来,你淮阴侯已是他的心腹大患,根除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此话当真?”韩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一直以为,只要一日不除项羽,汉王就不敢对自己动手,现在看来,汉王在对付项羽的同时,已经着手准备铲除自己了。
在韩信的眼里,率师前来垓下只是虚应,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借与项羽一战之机,逼汉王将齐赵两国的属地作为他韩信的封地。这样一来,汉王即使要对自己动手,也师出无名,必将为自己赢得两三年备战的时间,到那时,自己再出兵作反,未必就不能与汉王一争高下。
这个算盘打得很精,至少在韩信看来,没有什么破绽可言,也合乎情理,但是如果英布的话属实,那么他的处境顿时变得凶险起来——此刻韩信不得不为自己的后路多考虑一些。
“所谓唇亡齿寒,这也是我今夜来找侯爷的目的。”英布一脸肃然,缓缓接道:“谁都明白,项羽之后,汉王的大敌就是侯爷。侯爷之后,不是周殷、彭越,就是我英布了。总而言之,一旦汉王坐定天下,卧榻之前,岂容他人鼾睡?他必然会铲除各路诸侯,为其子孙后代建立一个稳固的江山。与其任他宰割,你我坐以待毙,何不奋起一搏,未尝没有机会!”
韩信的心中一动,开始衡量自己与英布联手之后的实力,默算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如今大汉军的实力已远在其它诸侯之上,单凭你我这点人力,只怕难以撼动其根本。”
“侯爷说得不错!”英布显然赞同韩信的观点,却诡异一笑道:“但是,只要我们精心策划,还是有一线机会可以搏上一搏!”
“怎么搏?”韩信眼见英布显得如此胸有成竹,心中不免生疑,他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英布这么热衷地鼓动自己,当然不是为自己来作嫁衣裳。
“我们谁都明白,汉王以这样的方式排兵布阵,是为了让大汉军养精蓄锐,从而担负起攻坚重任,完成致命一击。但项羽的西楚军兵力虽然不足十万,却战力惊人,依然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还有一方纵然不伤,只怕也必已元气大损,我们完全可以在他们大战之后突然发动袭击。如此一来,大汉军正处疲累之际,乍逢大胜自然战意已无,我们在大汉军毫无防备之时出手,焉能没有胜机?”英布的精神为之一振,为自己描述的蓝图感到得意而亢奋。
韩信却似乎并不心动,只是冷冷一笑道:“汉王用兵神乎其神,只怕未必如你想象的这么蠢笨。如果仅凭你我这点人马,我看此事只能是私下里说说罢了,从此再也休提!”
他盘算得十分清楚,战争最终是靠实力说话的,在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统帅的智慧与战术的安排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与其冒险一搏,得到一个必败的下场,倒不如再等上一等,静观其变,若最后实在不行,他还可以退守齐赵两地,用不着以孤注一掷的方式豪赌自己的命运。
英布看穿了韩信的心思,淡淡笑道:“如果说除了你我的人马之外,再加上二十万铁骑,你是否能下这个决心?”
韩信浑身一震,就像是看着一头怪物般盯着英布,不可思议地道:“二十万铁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生死关头,岂有戏言?”英布正色道:“我已经向匈奴的冒顿单于借兵二十万,此刻正火速向垓下开进!”
第四章
船在急流中极速地打着旋儿,犹如飘零的落叶,正一点一点地下沉。从生到死,不过只有数丈的高度,船上的每一个人心里都非常明白,当整个船体全部没入水面之下时,他们之中会有几人可以生还?这是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答案,或许,天知道!
纪空手听着身下传来的惊呼与呼号,心中似乎已感召到死神的气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何种方式离开这个尘世,当这个结果即将揭晓时,他为自己感到悲哀,感到不值。
“轰……”船身再一次发出巨响,比之先前,显得更加凶猛,几乎让整个船身倒翻过来。
“铁索!铁索拦江!”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似乎发现了前方河面的一点异样。
纪空手凝神看去,只见一条形如儿臂大小的铁索横于江面,黑夜之中,如不细看,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若不是大船撞在铁索上,又哪来的如此大的震动?
“天不绝我!”纪空手心中一阵狂喜,再不犹豫,双脚在桅杆上一点,人在空中横移数丈,稳稳地站在铁索之上。
“快随我来。”他高呼一声,船上众人抬头一看,发出欢呼,都为这骤现的生机感到惊喜。
当所有人踏上铁索时,只听一声怪响,船体终于没入急流之中,下沉处生出一个偌大的黑洞漩涡,风声平空而起,声势吓人。
众人无不咋舌,都有一种绝处逢生的万幸之感。
“谁会想到在这里用铁索拦江?难道这真是天意?”纪空手心情平静下来,顿生疑惑。
这铁索长达百丈,悬于两岸峭壁之间,且不说它的造价不菲,就是这工程也不是人力可以完成,如果说它的用途仅限于交通的话,未免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纪空手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这铁索从头到尾,带着四十度的倾斜,如果站在铁索上的这些人不是高手,根本就难以立足。
就在这时,龙赓突然惊叫道:“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而望,只见一端悬壁顶上挂出数十串大红灯笼,组合成一组一组的图案,竟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八个大字。
这种场景让所有人都感到啼笑皆非,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自己刚才所经历的境地竟是“贝者”安排的一个玩笑,那种生死悬于一线的紧张,在这一刹那间变得是如此可笑。
“这就是‘贝者’一惯的作风。”变万千沉声道:“行事出人意表,让人无法琢磨,它的口号就是让每一届赌赛都成为经典,这也是它之所以能够成功的秘诀。”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纪空手苦笑着摇摇头道。
“不过,你不能否认刚才的那一幕会成为你今生难忘的记忆。人世间最刺激的事情莫过于生死,那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感最能激发出人求生的激|情。”变万千的脸色一片肃然道。
纪空手不得不承认变万千的话有几分道理,因为刚才的那一刻他几乎失去了信心,正因为如此,当他逃过此劫时,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沿着铁索而上,终于到达了悬壁的顶峰。一个不过十亩大小的平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红毡毯,八张桌案一字排开,在桌案之后,是上满鲜果的宴席,上百盏大红灯笼高挂半空,亮如白昼,一切显得富丽堂皇,所用器皿物件十分讲究。
八张桌案分主宾排列,主位之上空空如也,“贝者”的主人似乎还没有出现,倒是除了陈平与变万千之外,其他五个贵宾俱已在座。
前来迎宾的竟是九奴,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大船的,又是何时上了这悬壁顶峰。变万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刚要说话,却见已经入席的嘉宾中有人站起身来,拱手招呼道:“变爷,你也来了,早知道今届赌赛有变爷在,我孙老三又何必来凑这个热闹?”
变万千认得此人乃塞外骏马行的老板孙超,据说此人拥有十大马场,名下骏马不下十万。在这乱事之秋,发了一笔横财,而此刻被“贝者”请来参加赌赛,一点都不让变万千感到意外。
让变万千感到意外的是他身边的一位嘉宾,此人其貌不扬,衣饰朴素,一副猥琐的样子,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巨富。但变万千却知道,普天之下敢与此人比富的,绝对不会超过三个人,因为他就是当年与吕不韦齐名的“铁王”铁不败。
能够成为“铁王”的人,通常都十分吝啬,铁不败虽不至于如此,却也从来没有一掷千金地玩过大手笔。然而,他今天居然敢来参加“贝者”这十年一届的豪赌,实在让谁都感到非常意外。
变万千的心情不自禁地向下沉了一沉,忖道:“一个从来不赌的人却赌起钱来,而且出手就是百万巨金,这会不会太反常了一些?难道说他已有了必胜的把握?若非如此,以铁不败的性情,又怎会前来参加赌赛?”
他觉得今夜的悬壁顶峰实在是有些古怪,但到底古怪在哪里,又难以说清,只是顺着孙超的话哈哈一笑道:“你孙老三不来,这届赌赛岂非失色不少?谁都知道,孙老三的赌技虽然一般,可口袋里的钱两可着实不少!”
“变爷说笑了,说到银两,我孙老三可不敢班门弄斧,在座的诸位拔根汗毛也会比我的腰粗。不过,能够参加这十年一届的盛会,一睹赌坛豪客的尊容,我花上百万两黄金绝对值得。”孙超的脸上泛起一层油彩,在灯光之下,闪闪生辉,显得非常亢奋与激动。对他来说,能够成为“贝者”举办的赌赛所邀请的嘉宾,显然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变万千冷然一笑,没有说话,在九奴的引领下,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各位大爷能够如期而至,成为今届赌赛的嘉宾,实是我‘贝者’的荣耀。我谨代我家主人向各位表达最诚挚的谢意!”待众人一一归座之后,一个与九奴穿着一模一样的中年汉子来到平台中央,满脸堆笑,连连作揖道。
纪空手环顾四周,只见平台上除了受邀嘉宾以及各自随从有数十人之外,其他人等只剩下“贝者”旗下的十八奴,他一心渴望想见到的那位“贝者”的主人,竟然根本不在这悬壁顶峰。
“这可奇了,以‘贝者’举办赌赛的规模,‘贝者’的主人原本不该如此怠慢才对。”纪空手这么想着。
那中年汉子团团作揖之后,依然不紧不慢地道:“按理,今天在此恭迎各位的是我家主人,而不是我这样的奴才。不过事不凑巧,我家主人正好有要事待办,此时尚在数百里之外,他老人家吩咐小人,要我尽力以愉宾客,不能缺失半点礼数,最多不过明晨日出时分,我家主人必在这里与诸位见面。”
他的话印证了纪空手的猜测。纪空手微微一笑,却见身边不远处的变万千脸色霍然一变,冷然道:“对你家主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赌赛更重要?”
“小人也不清楚,在小人看来,实在是没有什么事情比赌赛更重要了,但主人既然如此吩咐,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那中年汉子上前一步,显得谦卑地道。
“他当然有他的道理。”变万千冷笑一声道:“因为赌之一道与武道同理,高手相争,仅争一线,争的就是气势!也许他迟迟不来,就是想甫一登场时给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都留下先声夺人的气势!”
众人一片哗然,对变万千的话他们无法不信,如果事实真如变万千所料,那么赌赛就失去了公平公正的原则。
在场中每一个人客人的心中,“贝者”这十年所举办的一届赌赛是一个品牌,它的刺激性、观赏性与它的公正性一样,一直是它能成为一个品牌的重要因素。百万巨金的豪赌,是要在公平公正的原则下进行,才具有坚强的生命力。否则,它就只是一个闹剧,一个不能取信于人的荒诞闹剧。
那中年汉子却淡淡地笑了:“变爷对赌道的认识之精深,普天之下,少有人及。不过,变爷这一回确实多疑了,我家主人对赌赛一向看重,简直视若生命,若非情不得已,是绝对不会怠慢诸位的。”
变万千没有说话,只是向纪空手瞟了一眼,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贝者”的主人此次姗姗来迟,也许与纪空手有一定的关联。
这只是他的一种直觉,一种在日前还不能确定的直觉,也许到了明天日出时分,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英布的话让韩信大吃了一惊,因为向匈奴借兵,此举不啻于引狼入室。匈奴大军的野蛮与残暴天下皆闻,其吞并中原的野心人皆尽知,如果英布的话属实,无异玩火自焚。
“这……”韩信沉吟而道,似乎正在权衡此举的利弊。
英布的目光如利刃般直射韩信的脸上,意欲看透对方的心思,显得极是咄咄逼人。
其时匈奴屯兵塞外,早对中原虎视眈眈,大秦始皇甚为苦恼,征兵百万,修筑长城以拒匈奴军士的骚扰,可见当时匈奴的气焰已是十分嚣张,而且匈奴铁骑一向赫赫有名,数十年横行塞外,所向披靡,战力之惊人,比之项羽的西楚军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英布真的能够借得这二十万铁骑,对垓下战局将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但韩信却在犹豫,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他有太多的理由让自己冷静地思考,权衡其中的利弊。
在中土百姓的眼中,匈奴是一个蛮夷民族,它的军队曾经给中土百姓带来了太多的灾难。韩信尚在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百姓对匈奴那种刻骨铭心的仇视心理。所以,如果他与匈奴合作,不论最终是否能得天下,他都将成为民族的罪人,为天下百姓所唾弃。
这是韩信之所以犹豫的一个最大的理由。平心而论,韩信的智慧与远见并不在他人之下,尤其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他不得不为自己将来的声名多加考虑。
“如果我换作是侯爷,就绝不会犹豫,因为,这是你我惟一可以夺得天下的机会。”英布看到韩信眼中游移不定的目光,不由为他打气道:“我可以为侯爷算算这笔账,汉军在垓下的兵马共有五六十万之众,一旦攻破垓下,歼除西楚军这十万人马,所损兵力最少也在十万到二十万之间,而此时,侯爷与我的兵力共有四十万人,加上匈奴二十万铁骑,无论在人数上,还是在战力上,我们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既然如此,我们若不动手,更待何时?”
“幸好你不是我!”韩信似乎拿定了主意,冷然一笑道:“你只看到了事情的一面,却没有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在我们家乡有一句老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匈奴铁骑从苦寒的荒漠之地来到土地肥沃的中原,你想他会轻易地离开吗?也许我们忙活了一阵,最终只是为他人作嫁衣。”
“这不可能!”英布犹豫了一下道:“我与冒顿单于有言在先,他不可能失信于我。当然,他也绝不会毫无好处就答应出兵,我已承诺,一旦事成之后,割燕赵五郡之地作为他出兵的酬劳。”
“五郡之地,实在不多,比之整个天下,五郡又算得了什么?”韩信冷冷而道:“但问题在于,匈奴人未必守信,得寸进尺的事例也多得不胜枚举,如果他们出尔反尔,请问大王将如何应付?”
英布顿时哑口,他的确没有考虑匈奴人一旦得胜,会不会撤出中原的问题。在这个关键时刻,能够从冒顿单于手中借得二十万铁骑,他认为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成就,又哪里去想过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倒不是英布缺乏见识,生性愚笨,实在是急功近利的思想让他一时迷了心窍。此时冷静下来,他觉得韩信的推断出现的可能性不仅存在,而且很大,的确是值得自己深思的问题。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他们正在赶往垓下的路上,最多不过七日,他们就会出现在垓下附近待命。”英布的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韩信显得十分深沉地狠声道:“其实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有的事情看上去是大祸临头,只要你操纵得当,未必就不能将它转化成为一件好事。”
英布被韩信的话吓得一惊一咋,渐渐地已没有了自己的主张,目光紧盯在韩信脸上,问道:“依侯爷高见,我们究竟该怎么做?”
“一句话,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能让天下人负我!”韩信的脸上似乎多出了一股狰狞,在烛光飘摇下显出几分鬼魅之气,令英布冷不丁打了一个寒噤。
“侯爷的意思是……”
“只要我们把握时机,充分利用战场的纵深,就能够让这二十万匈奴铁骑为我所用,先行与大汉军死拼,然后,我们在适时加入战团,就可一举坐收渔翁之利!”韩信冷然道。
第五章
天开一线,经过了一夜等待的客人,依然不失精神,目光显得炯然有神。
纪空手并没有无谓地等待,而是充分利用了这段时间,对悬壁顶峰上的每一个人都仔细揣摩了一番,并且得到一个惊人的发现:今届赌赛所邀请的客人中,除陈平、变万千之外,其他人如铁不败、孙超等都不是闻名赌坛的精英高手,这在赌赛之中是极为稀见的,没有人会甘心拱手相送百万巨金,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其中必然隐藏着一些什么。
这些人所居之地或南或北,大多数人都互不相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赌赛,他们也许今生也难得一见。不过,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财富之巨,堪可敌国,而且全部都是近数十年来新近崛起的豪富新贵。
新贵的最大特点,就是敢于冒险,他不同于世家子弟那般保守循旧,也不同于公侯之家那般自重爆发户应有的贪婪和敏锐。他们为“贝者”的主人所邀,竟在同一天出现在同一地点,当然不是为了前来赠送百万巨金的。他们之所以心甘情愿送出这百万巨金,绝对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在付出的同时,将获得更大的利益!
“这个更大的利益又是什么呢?”纪空手问着自己,显然有些糊涂了。
就在这时,一阵鼓乐喧天而起,将纪空手从冥思中唤醒。他抬头看时,只见十八奴整装肃立,分成两队,神情极为恭谨,似乎寓示着“贝者”的主人即将来临。
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往脚下的铁索,这是攀登悬壁的惟一路径,但是铁索之上根本不见人影,顿让众人心生疑窦。
而十八奴却是神情肃穆地仰望天之东方,那里已是云涌云聚,红霞漫天,一轮红日或隐或现,几欲破云而出。
众人无不一怔:“难道‘贝者’的主人竟是自天而来?”心中骇然之下,蓦闻一声长啸,突然响起在天的一端,如线般遥遥传来,隐如风雷。
风雷未灭,浮云俱动,云开处,只见一个小小的黑点披着万缕金光从苍穹极处而来,宛如神仙突降,御虚而行,竟让所有的人都有目瞪口呆之感。
纪空手一怔之下,蓦然浑身一震,竟似想到了什么,居然低头沉思。
龙赓站在纪空手的身边,明显地感到纪空手的气机震动了一下,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诧异。此刻的纪空手,其气机已达到了非常雄浑之境,如果不是大喜大悲,是很难让他的心境泛起涟漪的,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难道纪空手在这一刹那间悟到了什么玄机?
纪空手的脸上肌肉在迅速地变化,显示着他的心境并不平静。龙赓虽然无法了解到纪空手此刻心中真正的想法,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纪空手的变化肯定与空中飞来的黑点有关。
龙赓禁不住抬头观看,只见那从云层极处飞来的黑点越来越近,不过片刻功夫,已隐约可见轮廓。他这才发现,这黑点竟然是一头浑身乌黑的大雕,雕身之上,坐着一位一袭白衣的女子。
这一定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如果不是,她的一举一动就不会与天空的一切景致构成如此完美和谐的画面,更不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尽管她的脸上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尽管她的容颜仿若雾里的山水,但是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那美的诱惑,那如水波荡漾的盈盈眼波。
“贝者”的主人居然是一个妙龄少女?!这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十八奴的脸上也明显露出了诧异之色。
很多人都认为,十八奴既然是“贝者”最忠实的奴才,想必与“贝者”的主人是再熟不过了。然而真正的事实是,十八奴追随“贝者”这么多年以来,竟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主人。
由此可见,“贝者”作为最神秘的江湖组织,当真名不虚传。
当白衣女子翩然自雕身而下,站到众人眼前时,这一刻,她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女,盈盈一笑间,众人为之倾倒。
惟一一个不为这女子所动的人,就是纪空手,他犹在低头沉思,似乎浑然不觉白衣女子的到来。
“十八奴拜见主人!”十八奴跪地叩首,显得十分恭谨。
“请起吧!”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长袖微抬,宛若一道美丽的风景,目光缓缓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虽然隔着一道轻纱,但眼波闪过,每一个人心中都暗叫:“她在看我!”直到目光落在纪空手的身上,她才微微一震,不再移动。
所有的人禁不住想道:“难道他们竟然相识?”带着这种疑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两人的身上。
“诸位嘉宾能够应约而来,小女子感到不胜荣幸,今日又逢十年一届的赌赛,按照常规,本届赌赛的赌法依然是即兴发挥,不受限制,这就难煞小女子了。”白衣女子虽然目光不离纪空手,可是她说话的口吻却是与众人说话一般,显得从容不迫:“这百年来,赌赛以奇制胜,开创了不少新鲜而奇妙的赌法,虽然赌法有千百种类,但真正能成为经典,让后人得以传诵的实在不多,为了让今届大赛也成为不朽的经典,小女子冥思苦想,终究不能想到奇方妙策。不过,幸而就在刚才,有一个人却让小女子突发灵感,想到了一个亘古未有的赌法,相信各位闻听之后,一定会为这种赌法感到刺激和兴奋!”
众人一片哗然,只有变万千巍然未动,冷冷地盯着白衣女子。
纪空手仿似自沉思中惊醒,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当他与白衣女子的目光在空中交错时,不禁为白衣女子若隐若现的美貌而心动。
“赌之一道,在于能定胜负,能断输赢,采用何种赌法尚在其次,关键要公正公平。”变万千冷然而道。
“变先生所言极是,维护赌赛的声誉一直是小女子的职责所在,正因如此,小女子才想到了以这种赌法博百万巨金,如果变先生听了之后有何异议,我们不妨再作商量。”白衣女子的声音极柔,听在众人耳中倍觉舒服。
“那我倒要洗耳恭听了。”变万千淡淡而道。
白衣女子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全场,悠然而道:“说到‘赌’之一道,有太多的玩法——斗叶子,掷骰子,猜字谜,踢鞠戏……赌注可以是金,是银,是田产,是人命……但这些玩法,这些注码,都是前人玩过的,既不新鲜,也不刺激,相信在座的诸位不远千里而来,当然不是想玩这些过时的把戏,其实真正的豪赌,就是要让人玩得心跳,而要让人心跳,赌的就不仅是钱,不仅是命,更要赌一赌自己个人与天下的命运,这就叫赌天下!”
她的语气十分平淡,但听在众人耳中,却似道道惊雷,引起心中强烈的震撼。在座的每一个人,无一不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角色,再大的风雨在他们的眼中都难以掀起波浪,但白衣女子的话却如一剂强心剂,顿时让他们感到血脉贲张,热血沸腾,有一种不可抑止的向往。
“赌天下?”变万千的眉锋一紧,惊道。
“是的,赌天下!”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所谓适逢其会,机缘巧合,凡事不必刻意,一切随性即好,而以‘赌天下’成为今届赌赛的玩法,那是再合适不过了,难道变先生不这么认为吗?”
变万千瞟了纪空手一眼,嘿嘿笑道:“怎么个赌法?”
白衣女子胸有成竹地道:“谁都清楚,距此处三百里的垓下,正进行着一场事关天下归属的大战,成王败寇,天下终究是姓刘姓项,尚是未定之数,我们正可藉此信手拈来,成就赌坛最大的一次豪赌!”
“乍一听来,似乎颇有道理,可是细细琢磨,只怕未必可行。”变万千冷然一笑道:“我们虽然人在江湖,但对天下大势的走向也是烂熟于胸。垓下一役,表面上看还是未分胜负,但是有些见识的人都明白,大汉赢得这场战争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根本不具备豪赌应有的悬念因素。”
白衣女子淡淡笑道:“就算胜负已定,难道就不能赌了吗?变先生此话未免过于拘泥,我们大可赌上一赌,就赌大汉军能否在一月之内攻破垓下,全歼楚军!”
此话出口,纪空手浑身一震,不得不对这位藏于轻纱之后的白衣女子刮目相看。因为,就凭刚才一句话,已说明她对当前天下形势的判断十分精确。
“我还差点忘了,她可是堂堂‘贝者’的主人,而不是我见犹怜的弱女子。”纪空手心中一惊,暗自提醒着自己道。
变万千顿时无话可说,他不得不承认白衣女子的提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不仅开了赌坛之先河,也必将因此而使这届大赛成为一个经典。
众人无不跃跃欲试,就连一向稳重的铁不败,脸上也现出了难得的红潮之色,显得兴奋异常。
“看诸位的表情,似乎对这种玩法并没有太大的异议,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就不成赌局,小女子有一点提议,还请诸位同意才行。”白衣女子一摆手道,场下顿时安静不少。
“今届赌赛,由我‘贝者’作庄,一共开出三个盘口,以十日期、二十日期、三十日期供诸位下注,认为大汉军可在十日之内攻克垓下的,下注百万,赢者将获十倍赔率;认为大汉军可在二十日之内攻克垓下的,赔率将是五倍;认为大汉军可在三十日之内攻克垓下的,赔率是两倍。如果大汉军不能在一月内攻克垓下,则庄家通吃,一文不赔。不知诸位对此是否存有异议?”白衣女子的口齿清晰,语速不紧不慢,所有的人都将她的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脸上无不流露出一丝疑惑。
这实在让人有些意料,“贝者”所开出的盘口,简直是包赔不赚,因为谁都清楚,垓下的战局关键在于军需粮草,只要没有了粮草的支撑,西楚军不过三日就会不战而败。
纪空手的心里不由一惊,暗道:“‘贝者’的主人敢于开出如此赔率的盘口,难道她真的有把握料定我不能在三十日之内攻克垓下?若非如此,谁敢将数千万的巨金打水漂,毕竟这绝非是个小数目,换作他人,都足以倾家荡产。”
心惊之下,纪空手的目光禁不住又盯在白衣女子的脸上,透过薄薄的轻纱,纪空手断定她的年龄并不比红颜大上多少,但她的言谈举止显得非常从容,极有大家风范。能在她这个年龄阶段成为“贝者”的主人,这就寓示了此女绝不简单!
一个绝不简单的女人,当然不会将一场亘古未有的豪赌视作儿戏,更不会临时决定一场豪赌的赌法。纪空手想到白衣女子迟到的原因,心中一震:“她在来此之前,莫非人就在垓下?惟有她的人到了垓下,才敢如此肯定自己的决断!”
白衣女子淡淡笑道:“我敢开出这样的盘口,当然有我的理由。如果诸位认为这三个盘口还可以搏一搏的话,就请下注吧!”
变万千沉吟良久,突然问道:“请问,这赌注一下,是否还有别的限制?”
“没有!”白衣女子正色道:“既然要赌的精彩,又何必多加束缚呢?你大可以倾其所有,尽全力改变结果,让最终的结果与你下注的盘口相吻合。惟有让赌在千变万化中开始,它的过程才会让人感到惊心动魄。”
一直没有吭声的铁不败缓缓地走了出来,拍拍手道:“这种赌法当真刺激,赌的是胆量,是见识,还有魄力,比之掷骰子、斗叶子,不知高明了多少倍,我当然举双手赞成。不过,这赌法看似简单,却极费心思,虽然每一个人对目前天下的形势都有自己的看法,但谁也没有把握认定自己的判断十分正确,所以,这样的赌法的确让人耳目一新。”
“既然如此,铁老爷子何不当这个吃螃蟹的第一人,下注盘口呢?”白衣女子笑道。
铁不败微微一笑道:“正有此意!对于我这种老头子来说,参加这届赌赛只是为了博名,原本并不太看重输赢。这倒不是因为我的钱多到了花不完的地步,实在是赌技不行,想赢着实困难。但你所说的这种玩法并不需要什么技艺,更多的是看运气,我就看好三十日期的盘口,下注一百万两黄金!”
“你的胃口倒也不大。”白衣女子一摆手,自有人填贴递契,交到铁不败手中,待他看仔细之后,白衣女子方道:“这是一博二的赔率,三十日后见分晓,希望铁老爷子有这个财运。”
“我有没有这个财运不要紧,要紧的是姑娘要有这个财运,如果大汉军真的在三十日之内攻克垓下,只怕姑娘穷尽‘贝者’的所有家当,也赔不起这数千万的赔资吧?!”铁不败将赌契收入怀中,显得悠然自得,很有几分坐收渔利的得意。
“小女子既然敢开出这样的赔率,当然就有赔付的能力,这一点还请铁老爷放心。”白衣女子矜持一笑,目光移向其他几人。这几人眼见铁不败这种老谋深算的角色都已下注,当下也不犹豫,纷纷选择盘口落注,转瞬间只变万千与陈平依然未动。
“变先生还在静观其变吗?”白衣女子道:“如果变先生觉得没有太大的把握,可以弃权,毕竟这种玩法是头一遭,没有人会勉强于你。”
变万千冷笑一声道:“你未免也太小瞧我‘易博府’了,只要沾上‘赌’字,我变万千怕过谁来?”
“那就好!”白衣女子道:“就不知变先生下的是哪个盘口?”
变万千的脸色十分凝重,突然走向纪空手,边走边道:“且慢,容我与这位公子说上几句后,再作定夺。”
他此言一出,除了陈平等人与那白衣女子之外,尽皆大吃了一惊,因为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陈平的身后还有变万千所看重的人,虽然他们不明纪空手的底细,但到了此刻,他们无不意识到此人必定有着复杂的背景,联想到白衣女子刚才的一句话,他们隐约猜到了他是谁。
随着变万千一步一步地走近,纪空手的目光并没有任何的转移,依然紧盯在白衣女子的脸上,他的眼中突然闪跃出一丝异彩,似乎从白衣女子这一系列的谈吐举止中看到了一些玄机。
“还记得我们前来之前的那场交易吗?”变万千显得非常郑重,站到纪空手的身边,沉声道。
纪空手仿佛这才从梦中醒来一般,一惊一怔道:“记得,但是那不是交易,而是讹诈,我从来不接受别人的讹诈!”
“如果我临时改变了主意,只求付出,不图回报呢?”变万千的眼眸中似乎燃起了一团火,热切得可以让冰融化。在他看来,纪空手已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自己的这番好意。
纪空手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天下没有白给的馅饼,你倾其所有帮助我,是想知道我攻克垓下的确切日期,以利于你作豪赌下注。”
“不错!”变万千冷然道:“能够在一夜之间让‘贝者’倾家荡产,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地走上这一趟。”
“如果我说不呢?”纪空手突然笑了笑道。
“你绝不会这么做的。”变万千心中一惊道:“对你来说,这是一笔包赚不赔的买卖,没有人会轻言放弃。”
纪空手迎风而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的确,换作任何人,都不会轻言放弃,但是,我却不得不放弃这桩交易,因为即使有强大的财力支撑,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更别说可以在一定的期限内将西楚军全歼。”
变万千与纪空手的目光相对,良久才道:“你错了,其实,今日的赌赛对你来说是一个大的转机。能够参加赌赛的人,他们不仅财力雄厚,而且都拥有一支江湖上不可小视的势力。当他们下注赌你的盘口时,就寓示着他们会全力支持你。你可以想象,当成千上万的武林高手涌到垓下之时,还有什么城墙可以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纪空手淡淡地笑了,摇头道:“下注的赔率不同,导致了他们的心态也有所不同。与其临战时是一盘散沙,倒不如没有这些人手反而更具战力,所以我不会与任何人进行交易,而只相信自己的实力!”
第六章
纪空手突然压低声音,缓缓而道:“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信心,不妨赌一赌十日期的赔率,也许我会在十日之内攻克垓下,你信不信?”
变万千愕然地盯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实在的,他从来没有想过纪空手可以在十日之内攻克垓下,所以根本就把“贝者”开出的十日期赔率看作是一个虚无的东西。当纪空手说出这句话时,他只能把它当成是一句玩笑,或是调侃。
然而纪空手的脸上没有任何调侃的味道,显得非常坚定,坚定得让人不容置疑他的决心,这让变万千想到了传说中的一位传奇人物。
大秦将亡,群雄并起之际,风头最劲的无疑是项羽。他手握无敌之师,又有流云斋势力的支撑,在起事之初已俨然有王者之相。那时的刘邦,从不显山露水,一惯低调行事,短短数年过后,却成了项羽争霸天下最大的劲敌,这不得不让人将之视为奇迹。
“我信!”变万千断然答道,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选择,所以答得非常干脆。
当变万千答下十日期赔率的赌契时,众人的目光又投在了陈平身上。他们很想知道,陈平既然是汉王身边的重臣,又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你确定英布进了韩信的大营?”张良惊问道,在他的面前,正是樊哙。
“不错,昨夜三更时分,我的手下亲眼看到英布带着几名亲信进了韩信的大营,整整密谈了一夜。”樊哙的脸上显得十分冷峻。
“这可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张良不由感叹道,他最担心的就是韩信与各诸侯联手起事,想不到竟是即成事实。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我已接到密报,在距垓下五百里的北方郡县出现了大批匈奴铁骑,有化整为零的迹象,这似乎不合匈奴骑兵行动的常规,我们看来应该早作提防。”樊哙缓缓而道。
张良心中一惊道:“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动向,一旦垓下战局有匈奴人的介入,形势对我们就不容乐观了。”
樊哙沉吟半晌,请战道:“要不我率部北移,建立防线,以拒匈奴铁骑的介入?”
张良摇了摇头道:“现在行动为时已晚,而且此时调兵,容易影响军心,是以并不可取。我所担心的是,匈奴铁骑真正的来意,究竟是来相助项羽,还是前来助韩信一臂之力?只有弄清了这个问题,我们才好对症下药。”
樊哙怔了一怔道:“他们和谁是一丘之貉,这似乎并不重要,因为都是我们的敌人,就应该对他们防患于未然。”
张良微微一笑道:“虽然都是我们的敌人,但在项羽与韩信之间,却存在着太大的差别,其它的暂且不谈,单是他们加入战团的时间,就有着一定的差异。”
樊哙身为大汉少有的名将,深谙战争的取胜之道在于对战机的把握。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胜负转换之快,也许只在眨眼之间,是以他对张良的话十分赞同。
“既然如此,还是我亲自走上一遭,摸清敌情,再下决断。”樊哙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下请缨。
“你能亲自走一趟,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张良再三叮嘱道。
悬壁顶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陈平一人身上。
而陈平的目光只盯在纪空手的身上,但凡稍有眼光的人都已看出,陈平一行人中真正的主心骨就是这位气宇不凡的年轻人。
纪空手没有说话,只是如闲庭信步般悠然地跨步前行,直面白衣女子,目光若利刃般穿越虚空,射入白衣女子那如雾一般的眸子深处,竟然久久没有转移。
白衣女子的脸禁不住一红,似笑还嗔道:“公子虽然是我‘贝者’请来的贵客,但这样盯注一个女子终究不太妥吧?”
“你叫我什么?”纪空手笑了起来,依然没有改变自己视线的方向。
“我该称呼你什么?”白衣女子不答反问。
“你这样和我打哑谜就太没意思了。”纪空手道:“其实,你很清楚我是谁,让我弄不懂的是你我素昧平生,却让我处处觉得你在帮助我,所谓无功不受禄,这实在让我有几分惶恐!”
“我帮你?这岂不是一个笑话?凭什么我要帮你?”白衣女子冷然一笑道。
“是啊,凭什么你要帮我!?这的确像是一个笑话,也是让我感到惶恐的地方。”纪空手淡淡而道:“其实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不宜太弄清楚的,难得糊涂未必就不是福。你所开出的赌盘赔率,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事实上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对你说一句‘谢谢’!”
纪空手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既然“赌天下”这种玩法没有任何限制,那就意味着这里每一位下注的豪客都将成为纪空手最忠实的朋友,以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让纪空手获得足够的军需粮草,以保证这场战争的胜利,惟一的悬念只是赢得战争最终的时间问题。
“你真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白衣女子并不辩解,只是深深地看了纪空手一眼,悠然而道:“我只想奉劝一句,聪明反被聪明误,千万别对自己太自信了。”
纪空手哈哈笑了起来,拍拍手道:“我一定会记住你这句话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我们还是先行告退了。”
白衣女子一脸诧异地道:“你这就要走了么?”
“我并不想和别人做任何交易,所以,留在这里只是多余。”纪空手道。
“如此说来,你定要让自己此行空手而归?”白衣女子的眼中闪出一缕疑云,显然无法理解纪空手的决定。
“不。”纪空手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悠悠而道:“我已经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东西。”
话落人空,如风而去。
留在悬壁顶上每一个人心里的,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也许只有天知、地知,纪空手自己知道。
当纪空手赶回垓下之时,樊哙也带回了确切的消息,一切都寓示着,大汉军在垓下所面临的敌人不仅仅只有项羽,还有韩信、英布以及匈奴那二十万铁骑。
形势变得如此复杂,垓下的气氛也变得空前紧张,但纪空手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反而一脸轻松,从路途带回了一个来自楚地的戏班,在自己的中军帐中摆下了一道酒宴,宴请各路诸侯。
韩信与英布虽然心怀鬼胎,但经过合计之后,认为汉王在酒宴上动手的机率不大,便各带一队亲信赶来。让他们感到疑惑的是,时下大战将即,正是鼓舞斗志的时候,汉王何以一反常态,却以歌舞娱乐诸侯?
经过这数年来的明争暗斗,韩信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汉王看似信手拈来的每一个举动,其实都暗藏玄机。这一次,韩信倒想看看汉王究竟在玩什么样的把戏。
其实除了韩信、英布之外,就连纪空手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也看不懂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众人坐到中军帐里,面对桌上的美酒佳肴视若无睹,倒是将目光聚到了纪空手的脸上。
这是纪空手与韩信难得的一次近距离接触。自纪空手替代刘邦成为大汉之主争霸天下以来,一直避免与韩信面对面的机会,他心里十分清楚,以韩信的精明能干,以及对自己的了解,自己在他的面前很难不露出一丝破绽,而这丝破绽一旦被韩信抓住,就将使自己前功尽弃,命运顷刻翻转。
纪空手是一个自信的人,但他从不自负,尊敬自己的每一个朋友,同时也尊敬自己的每一个对手,也许这就是他能得以成功的秘诀。
显然,纪空手已经了解到军营之中形势发生了非常微妙的变化,但他显得非常镇定,这让张良、龙赓等人都觉讶异。凭他们对纪空手的了解,只能说明纪空手对这一切变化早有预见,是以成竹在胸。
纪空手何以如此自信?难道他此次黄沙渡口之行真的得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
只有张良、龙赓等几人心里清楚,纪空手是为了军需粮草才去黄沙渡口的,但他们回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只顺路带回了这个来自楚地的戏班。
酒已斟满,菜香扑鼻而来。众人到齐之后,纪空手缓缓地扫视全场,开口说话道:“垓下被围已是半月有余,军旅生涯难免枯躁,今日请各路诸侯前来,是想让各位轻松一下,欣赏一番妙绝天下的楚戏,是以大家不必拘谨,一定要尽兴。”
韩信瞟了英布一眼,没有说话。
英布明白韩信是要自己打头阵,当下站起身来道:“汉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大战在即,谁也放心不下,特别是在下最近听到了一些传闻,对我们联盟攻楚甚为不利,正好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向汉王求证一下。”
“哦,想不到本王前脚一走,还没几天就有了谣传,这我倒要听听了。”纪空手佯装惊奇,却一眼看出这是韩信与英布在试探虚空。
“是谣传抑或事实,我不清楚,我只是照我所听到的如实说出罢了。”英布为自己留了一手,沉声道:“我听说汉王此次奔赴黄沙渡口,是赴‘贝者’的赌约,以赌会友去了。对于这种无聊的传闻,我原本是不信的,只把它当作无稽之谈,一笑了之。可是后来这种传闻越传越凶,说的就像真的一样,让人心里好生不踏实,是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向汉王问个明白,以便回去安抚军心。”
“你所听的并非谣传,而是确有其事。”纪空手淡淡而道,答应得非常干脆。
“这就怪了,这可不像是汉王的一惯作风。大战在即,军务如此繁忙,汉王怎地还有如此闲情去赴约赌会?想来汉王一定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吧?”英布装作极是诧异地道,而事实上他的心里的确有一丝诧异,根本没想到纪空手会毫无遮掩,直承其事,这倒让他省了不少口舌。
“你很想知道这个理由吗?”纪空手眼芒直对英布,缓缓而道。
“当然,我身为大汉军的同盟诸侯,当然想知道其中的缘由。”英布不显丝毫的胆怯,迎头面对。
“是的,你的确有这个权利。”纪空手笑了起来,道:“不仅是你,在座的诸位都有这个权利,本王没有理由保持沉默。”
他一字一句地道:“本王当然非去不可,因为,可供我军所用的军需粮草最多只能维持一月之久,而项羽却能坚守半年,本王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而导致我们联盟之大业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英布与韩信对视一眼,一触即分。
“这么说来,汉王此行一定得到了足够的军需粮草,否则也不会用歌舞以娱嘉宾了。”英布似乎了解此行的结果,冷然笑道。
纪空手道:“是的,你说得一点不错,本王此行的确收获不小!”
他已经意识到韩信与英布并非善类,显然对“贝者”之约的进程了若指掌,这只能说明有韩信的人混入了“贝者”之约,然而,这个人是谁呢?
这个人是谁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纪空手已然明白,自己此行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然而,纪空手此行明明是空手而归,他又何以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这让每一个在座的知情人都感到十分的疑惑。
英布眼看纪空手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直犯嘀咕:“难道他真的有所收获?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听说他此行与变万千来往甚密,莫非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不成?”
他之所以关心纪空手此行的收获大小,其实是试探一下纪空手行动的时间,如果纪空手真的此行一无所获,那么进攻垓下的时间就会大大提前,也许就是在最近三五日内;反之,大汉军进攻垓下的时间就会成为一个谜,根本让他无从揣测。
他无法再接着这个问题问下去,只好坐下,递了个眼色给韩信。
韩信饮尽杯中之酒,缓缓站起来道:“汉王既然如此说,我们也就放心了,来!本侯敬大王一杯,预祝我们争霸天下获得成功!”
他身边的亲信当即给他斟满了酒,纪空手的眉头却一皱,摆手而道:“此时预言成功,只怕为时尚早,虽然项羽被我军围困于垓下绝地,但与我一争天下的敌人,绝不是单单只有项羽一人!”
韩信禁不住浑身一震,道:“汉王此话莫非另有所指?”
“本王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纪空手看出韩信眼中的那一丝紧张,肃然道:“有一支匈奴铁骑正在南下,距垓下不过数百里。匈奴人一向生活在北域,过着游牧生活,在这个时候进兵中原,必有深意,我们恐怕要多多提防才对。”
韩信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丝丝冷汗,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颤声道:“匈奴铁骑一向剽悍勇猛,战力惊人,项羽得到这样的强援,对我们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匈奴铁骑真是应项羽之约而来,本王还不甚担心,本王所担心的是请来这支匈奴铁骑的不是项羽,而是别有其人,那就让人防不胜防了。”纪空手的脸上极为严峻地道。
韩信的脸不由一红,道:“另有其人?那会是谁呢?”
“不知道!”纪空手淡淡地道:“本王今日召各位诸侯前来,听戏是假,求计是真。面对匈奴铁骑,我们不能没有一点防范,当务之急是要派一支精兵调往北面,随时注意匈奴铁骑的动向。”
“不错,正该如此。”韩信点头道。
“既然淮阴侯赞同本王的意见,那么照淮阴侯的意思,本王当派何人前往最为合适?”纪空手望着韩信道。
韩信心中一动,瞟了一眼英布道:“汉王既然问起,本侯也就冒味地说上几句。匈奴铁骑之厉害想必是众人皆知,如果随便指派一人是很难对其起到震慑作用的,所以在人选问题上必须慎重。本侯认为,九江王英布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知汉王意下如何?”
英布心中禁不住跳了一下,骤然明白了韩信的用意所在:如果汉王真的能够采纳韩信的建议,那么匈奴铁骑就可以在自己的配合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于垓下的战场上,作为一支奇兵给大汉军造成极为致命的威胁。
“九江王英勇善战,又精通谋略,当然是个不错的人选。”纪空手沉吟片刻,却又摇摇头道:“然而匈奴铁骑善打恶仗,如果兵力太少恐怕难以对它构成威胁。”
英布忙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如果汉王没有意见的话,本王愿意率本部人马前往!”
纪空手道:“扼制匈奴铁骑南下,是关系到垓下战局能否最终取得胜利的大事,为了保险起见,本王还是想让淮阴侯辛苦一趟,即刻回营调兵前往。”
韩信没想到纪空手竟会如此安排,不由喜出望外,与英布相视一眼之后,应道:“本侯这就回营,此行定当不辱使命!”
张良心中大吃一惊,似乎也没有料到纪空手会有如此安排。这样一来,当韩信的江淮军与匈奴铁骑汇作一起时,其杀伤力已在项羽的西楚军之上。
但纪空手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微微一笑道:“淮阴侯亲自出马,本王最是放心不过,只是你们的行动要快,布防之后,尽量避免与匈奴铁骑交手,只要将他们拖在原地不动,本王就为你记上首功!”
“遵命!”韩信点头道,便欲领命而去。
英布忙道:“本王起事之前,曾在匈奴的聚居地生活过几年,对匈奴的风土人情、禀性风俗都有所了解,趁着送行之便,本王可以为淮阴侯出些主意,不知汉王意下如何?”
纪空手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就请九江王辛苦一下,代替本王为淮阴侯送行吧。”
第七章
出了汉王的中军帐,韩信与英布一路同骑,半晌无语,都觉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顺利得让他们有点不敢相信。
进了江淮军大营,韩信下达了部队开拨的命令之后,两人这才凑到一起,嘀咕起来。
“这是否是汉王对我们起了疑心,采用的‘欲擒故纵’之术?我始终觉得今日的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一切都按着我们所希望的进行着。”英布的眉间显出一丝忧虑道。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韩信冷静地思考着问题,眼中闪过一道慑人的异彩,缓缓接道:“出现这种现象,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正如你所担心的,这是汉王设下的一个圈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意如此,上天终于将它的厚爱眷顾到了你我身上。”
“照你来看,哪一种可能性会更大一些?”英布问道。
“我看不出来。”韩信道:“我只知道,假如我是汉王,又对你我起了疑心,是绝对不会派你我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去对付匈奴铁骑的,因为谁都清楚,这是引狼入室!”
他指着桌上的那张地图,点在了距垓下不远的鸿沟道:“此处之所以取名为鸿沟,是因为它长约百里,宽约五里,深陷于两大平原之间,如同一条巨大的沟渠,每到战争之时,便成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如果本侯率部在此设立防线,进可攻,退可守,如鱼得水,而它更像是垓下的一道门户,一旦打开,匈奴铁骑便可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顿了一顿,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汉王目光敏锐,善打大战恶仗,当然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必然会派最信得过的人担负这项防御任务。而我虽然不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但我的实力摆在这里,他不可能视而不见。只要他对我不起疑心,我无疑就是最佳的人选。”
“你认为汉王迄今为止还没有怀疑到你我的头上?”英布心中仍然觉得不太踏实。
“是的,这是惟一的理由,也是天意。”韩信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沉声道:“当上天都要帮助你的时候,你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它的好意。所以,本侯已然决定调兵鸿沟,与匈奴铁骑一起静观事态的发展,一旦时机成熟,你我里应外合,必会成功!”
“据你估算,汉王会在何时开始对垓下的攻击?”英布问道,他的脸上泛起一丝兴奋的油光,面对眼前的大好形势,他显得是那么迫不及待。
韩信掐指算道:“汉王进攻垓下的时间,与他此行赴‘贝者’之约是否有收获有着莫大的关系。从孙超的情报来看,汉王似乎是一无所得,但是他这个人行事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看他刚才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又似乎收获不小,我们应该多加留意才对。不过,你既然留在这里,一切都不是问题,毕竟攻打垓下不是小事,一旦行动,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完全有足够的时间让你把消息传递出去,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悄然完成战略的转移,然后出奇不意地进入到大汉军的阵营之中。”
他的算计的确缜密,就连老谋深算的英布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英布此时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疑惑:“事成之后,我会不会忙活半天,却为他人做了嫁妆衣裳?”
带着这个疑问,英布离开了江淮军的军营,重新回到了汉王的中军帐。此时帐内已是歌舞升平,长袖飘香,一曲带着楚国民风的俚曲正绕梁而去,换来的是众人的一片欢呼称赞声。
当英布缓缓落座之后,从后帐又舞出一队婀娜多姿的少女,踏着轻盈的舞姿,随着极富韵律的节拍,唱起了一首思乡的小曲,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多出了几分惆怅与伤感。
英布并没有沉湎于这种歌舞中,而是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纪空手的身上,而纪空手似乎陶醉于莺歌燕舞之中,竟然没有发现英布的回来。
“难道这真是天意?”英布开始相信韩信的说法了,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精明的汉王也有糊涂的时候。当一个人对酒色感兴趣的时候,他的反应自然也不会灵敏。
他兀自胡思乱想,却没有意识到一种潜在的危险正悄悄地向他逼近,俚曲一首紧接着一首在唱,烈酒一杯紧接着一杯在喝,英布却发现自己的背上一点一点地发寒,这种寒意不是冰雪般的寒冷,而更像是站在了地狱的刀口处,感受着阴风的幽寒。
他的心神冷不丁地颤动了一下,猛然回头间,却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森冷可以刺骨的眼睛,那眼睛深处闪动的异彩,就像是一个老猎手面对猎物时所表现出来的冷静。
纪空手!纪空手竟然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身后,而此时的纪空手,居然与刚才判若两人。
英布的心陡然往下一沉,冷汗倏地自额上冒出,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以最快的速度拔腰间的佩剑!
英布绝对是一个用剑高手,所以他拔剑的速度绝对不慢,然而,当他的手伸向腰间时,却发现另一只手已经抢在他之前握住了剑柄。
这只手当然属于纪空手,同时他冷漠的声音也适时响起:“九江王一向是个聪明的人,相信不会做出傻事来。你应该知道,到了这种地步,无谓的反抗只会让你的生命消失得更快!”
英布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有何罪?你居然要对付我!”
所有人都为纪空手的举动感到不解,就连那些歌女也被这突来的惊变吓得止住了歌声曼舞。
纪空手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微笑道:“本王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既然动手,就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本王有动手的理由。”
“哦,那我倒想听听,如果你拿不出证据,必会让天下人寒心!”英布冷然一笑,显得镇定了一些。他自问行事机密,除了韩信之外,绝无第三者知道自己企图逆反之事。
他之所以镇定,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就是汉王竟然当着彭越与周殷的面拿自己开刀,这显然犯了各路诸侯的大忌。谁都明白,这些诸侯依附汉王,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害怕汉王兼并自己的军队,以至于大权旁落,被人吞并。
但彭越与周殷并没有因为这次惊变而感到情绪失控,而是显得非常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本王当然有让你信服的证据。”纪空手目光咄咄紧逼在英布的脸上,道:“你身为一路诸侯,意欲争霸天下,成为乱世共主,这原本无可厚非,正如当年陈胜王所说:将相王侯,宁有种乎!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自己毕生的追求,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得到他所想得到的一切。但是你既然加入了我们这个灭楚同盟的行列,就必须遵守同盟的规矩,在不影响同盟利益的前题下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英布道:“我并没有影响同盟的利益,也没有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我和我的军队完全是按照事先的约定布防,如果你非要强加罪名于我,那也由得你了。”
纪空手冷冷一笑道:“难道还是本王冤枉了你不成?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既然如此,本王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能给本王与在座的各位诸侯一个满意的答案,本王就为现在所作的一切向你致歉。”
英布呆了一呆,望着纪空手非常坚决的脸,心中拿不准对方是否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冷哼一声道:“你如此侮辱于我,只怕不是道歉可以解决得了的吧?”
“只要事实证明本王错了,要刹要剐,悉听尊便!”纪空手断然答道。
英布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周殷与彭越,又看了看自己那几名已被龙赓等人制住的亲信,硬着头皮道:“这可是你说的,在座的诸位都见证了,希望你不要出尔反尔!”
纪空手淡淡一笑,眸子里闪出一道深邃的精光,悠然而道:“本王是那样的人吗?你未免太小瞧了我,本王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又焉能夸下如此海口?”顿了一顿,沉声问道:“本王很想知道,就在三天前,你潜入江淮军大营,与淮阴侯密谋了一些什么事情?”
英布顿时松了口气,淡淡而道:“我与淮阴侯一向交好,闲着无事探访一下,这难道也是罪过吗?这可奇了,我们两人谈谈风月,喝点闲酒,竟成了密谋,汉王未免也太多心了吧?”
“诸侯之间的正常交往,是理所当然的事,本王自然不会多心,但今日淮阴侯力荐你去狙击匈奴铁骑,只怕是事出有因吧?”纪空手话锋一转,显得咄咄逼人。
英布忍不住轻笑一声道:“如果汉王认为淮阴侯此举乃是事出有因,又何必让淮阴侯担负狙击重任?既然你认定淮阴侯与我同属一路,这岂不自相矛盾吗?”
他所言的确很有道理,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但纪空手似乎并不以为然,只是淡淡笑道:“本王之所以要调韩信前往,当然有本王的良苦用心。其实,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本王既然已经怀疑你与淮阴侯有逆反之心,何以刚才还要派你前去送行?”
这的确是让很多人都感到不解的问题,面对英布满怀疑虑的目光,纪空手冷然道:“这只因为本王不想打草惊蛇,我一定要让淮阴侯确信,我还不知道你们与匈奴铁骑勾结串通的阴谋!”
英布浑身一震,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刚刚放下的心倏地一下又悬了起来,惊道:“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纪空手凛然而道:“你们要夺取天下,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过失,但你们为了夺取天下而出卖民族,引狼入室,那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更是历史的罪人!”
英布近乎疯狂地吼道:“你在血口喷人!”
纪空手缓缓地自怀中掏出一件物什,“刷”地一声摊在英布的面前,淡然笑道:“这就是证据!”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纪空手手中拿的是一封信,只是一封普通布帛写下的书信,没有人知道它的内容,但是英布看到它时,整个人仿佛瘫了一般,一ρi股坐在了地上。
“它……它……它怎会落到了你的手中?!”英布的声音极小,却带着一种不可抑制的惊惧。
“这才是天意!”纪空手一字一句地道。
英布的整颗心仿佛陷入到了一个无底的沼泽中,直到这时,他才似乎有些明白,自己与韩信的一切所为,根本就在纪空手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
他不得不承认,这场豪赌,是以自己的失败而告终了。
中军帐内,已是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于纪空手一人身上。
除了纪空手之外,再没有人知道那封书信的来历与内容,而纪空手显然没有要让众人知道的打算,重新将它置入了自己的怀中。
“韩信走了,英布也已为我控制,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纪空手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划过,不怒而威,使得每一个人都已经意识到纪空手将要有重大的决定宣布。
“有的人会说,接下来我们当然是饮酒看戏。”纪空手自问自答,显得很是从容地道:“如果你们真的这么认为,那就错了!本王请来这个戏班,并不是让你们纵情酒色的,只是因为它来自于楚地,它里面的每一个人都熟谙楚国的乡音与俚曲。”
所有人都为之一怔,似乎都无法理解纪空手此举的用意,却听得纪空手自顾接道:“作为对手,作为敌人,本王这些年来一直在研究项羽,始终无法洞察当年项羽作出的一项决策,那就是他打入关中之后,明明可以定都关中,却最终选择了彭城,这项决策无疑是一个致命的失误,以项羽之精明,他不会不清楚这一点,然而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可为而为之呢?”
张良直到这时才微微一笑,似乎已明白了纪空手的用意。
诚如纪空手所分析的,当年定都彭城,而不是山川险峻、富甲天下的关中,是项羽这一生中最大的失误。关中位居天下的中心,进可攻,退可守,乃军事要地,向东可俯瞰齐楚大地;向西可制约巴蜀诸郡,一旦重兵布防,将可震慑各路诸侯,为天下局势的稳定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然而,项羽却无视于关中的战略位置,最终将西楚的国都定在了彭城,这其中当然有其苦衷。
项羽的西楚军战力惊人,所向披靡,这很大程度上在于它的将士全部来自于楚国的子弟,讲究协同作战,精密配合,士兵之间紧密团结。当他们进入关中,剿灭大秦之后,在军营之中流传着一种情绪,就是不想长时间地呆在异乡!因此而生出浓浓的思乡情绪。为了不影响大军将士的士气,无奈之下,项羽才作出了定都彭城的决定。
这种决定在当时来说,也不能说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毕竟当时各路诸侯都对天下虎视眈眈,项羽必须仰仗自己这数十万兵马。然而时至今日,这个决定的弊端就完全显露出来,而大汉军正是攻占关中之后,才有了与西楚一决高下的资本。
张良身为谋臣,自然对项羽当年的这个决定有所权衡,也明白这之间的原因。他心中一动:“纪公子突然提到当年的这段历史,绝非事出无因,可是一个小小的戏班和这些往事又怎会有必然的联系?”
纪空手缓缓而道:“一支军队,靠的是将士,决定战争胜负的,是将士的士气。只要打击了敌人的士气,那么未战已占三分先机。当年项羽之所以选择定都彭城,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士兵因为思乡情绪而造成士气低落,同样的道理,只要我们能让这些远离家乡的士兵重新勾起思乡情绪,那么垓下一役我们就有了三分把握。”
张良突然拍起掌来,笑道:“我明白了,我一直奇怪大王何以带回一个戏班,想不到里面暗藏如此玄机!”
两人这么一唱一合,倒让众人更糊涂了,彭越一向耿直豪爽,笑咧咧地叫了起来:“张先生既然知道了汉王的用心,就别卖关子了,老子可是憋得极为难受!”
第八章
张良微微一笑道:“有一句俗话,叫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个人离开家乡久了,自然而然会生出思乡之情,这是人之常情。当一个人来到异乡,吃上一盘家乡菜,听到一句乡音,往往都会激动不已,半天都不能平静,那么各位可以想一想,当这个人突然在夜深人静时听到一曲来自家乡的俚曲,他又会是生出怎样的反应?”
众人这才知道,纪空手带回的这个戏班,竟然能够起到这么重要的作用,无不佩服纪空手的心机之深,着实是世间罕有。
谁都可以想象,当数万名军士身陷重围,在凄凉的夜色下突然听到一段来自家乡的俚曲,这不仅可以勾起他们对家人的思念,更会勾起他们对家人的担心,因为每一个人遇到过这种事情,第一个问题就是在敌军中怎么会传来原汁原味的乡曲?
是人,就会有思想,一经联想,就难免方寸大乱,而一支方寸大乱的军队,当然就不会有高涨的士气,所以纪空手这看似毫不起眼的灵感,其实蕴含了他对人性极为深刻的认识。
“本王说了这么多,绝不是一些废话。”纪空手的目光显得异常冷静,一字一句地道:“这只因为我已决定,就在今夜,进攻垓下!”
所有的人都浑身一震,显然纪空手的决定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张良更是感到惊诧,道:“就算我们能够打击敌人的士气,这个决定依然显得太冒失了,毕竟,要想真正摧毁敌人的信心与斗志,还在于粮草!”
“如果我真的以为凭一个戏班便可打败曾经无敌于天下的西楚军的话,就不仅仅是冒失,更是一种幼稚了!”纪空手的语气平静得就像是不波的古井,让人感觉到极有自信:“其实,我已有了放火烧粮之计,就在今夜,垓下的粮草将尽数化为灰烬!”
此话一出,虽然每个人都觉得有些离奇,但是没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在他们看来,纪空手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然而张良还是皱了皱眉头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让韩信狙击匈奴铁骑,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假如我们攻克垓下,得到便宜的就是韩信!”
“你真的以为韩信能拣到便宜吗?”纪空手笑了,但一笑即过,脸上更多的是一股冷峻:“众将听令——”
夜,已深,这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暗黑的夜犹如一头蛰伏的魔兽,森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垓下城中的一座高楼之上,虽然燃起了一串灯火,却衬得这夜色更加暗黑,更加无边无际。
一条如铁塔般的身影被灯火拉得很长,随风而动的灯影给了这条身影一丝动感。但事实上,这条身影一动未动,伫立于窗前已有很长时间了,就像是一尊石刻的雕塑。
他,就是项羽,曾经纵横天下、叱咤风云的西楚霸王!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落寞,还有一种无奈的表情。他实在弄不明白,自己这支曾经无敌于天下的西楚军,竟然会落到今日被人围困于弹丸小城的这步田地。
“这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呀!”他的心里好生感慨,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他并不认为这就是自己的绝境。相反,他对自己最终的突围充满了信心,一连数天,他都对龙且森严的布防进行了试探与考验,最终的结论是粮草的安全的确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所以,他相信,坚持就是胜利!
可是,今夜的他,总是心神不定,心中生起一种烦躁不安的感觉,这让他有所担心。
经过了这两年的交锋,他对自己的敌人似乎多出了一种难以琢磨的陌生感。他一直以为,刘邦虽然是一个不错的人才,但无论从智计上还是谋略上,未必就能够与自己抗衡,可是这两年的事实告诉他,自己还是看走眼了,像刘邦这样的枭雄,根本不能以常理衡量,他往往可以在最平静的时刻攻出致命的一击。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项羽没有回头,已然听出了来者是谁,心中那份烦躁不安的感觉顿时被一股柔情所冲淡。
“夜深了,大王还不休息吗?”卓小圆双手环住项羽的腰身,贴伏在他的背上,柔声道。
“我睡不着。”项羽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还是请爱妃为我弹奏一曲吧。”
卓小圆坐到一台古琴旁,调试数声之后道:“听曲还须静心,心不静,大王如何能成为琴的知音?既无知音,这曲子不弹也罢!”
项羽默然无语,卓小圆说对了,他此刻哪有心情听琴?
“大王此刻也许最需要的不是琴,而是另外一种东西。”卓小圆的声音如水,显得极是柔媚。
“哦?”项羽不由一怔道:“什么东西?”
“大王回过头来就能看到它了,又何必问呢?”卓小圆淡淡一笑道。
项羽缓缓回过头来,便见灯影之下,一条明晃晃的胴体在琴台上横陈,琴台下是一堆零乱的罗裳,勾勒出一幅涌动激|情与亢奋的画面。
这是一幅极富动感的画面,让项羽感到亢奋的,不仅是因为画面给他带来的强烈视觉刺激,还在于在画面之外,有一种让人心动的声音,仿似无病呻吟,又如怀春少女的梦呓。
在这样的一个暗黑之夜,在如此的一座高楼之上,柔美的灯影,诱人的胴体……这一切都让项羽感到了亢奋,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如果他不认识这胴体的主人,也许会以为自己遇上了狐仙。
而此时的卓小圆,比狐仙更诱人。她能一直受宠于项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懂得项羽的心理,所以她明白要让一个男人变成一只没有理性的野兽,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在卓小圆摄人魂魄的叫春声中,项羽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鼻息一点一点变得粗浊起来,似乎难以抗拒这种来自视觉与听觉上的双重冲击。在这一刻,项羽也曾有过瞬间的清醒,那就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与女人有过肌肤之亲了。
做这种事情是要讲究心情的,心情的好坏决定着做这种事情时的质量。对于每一个男人来说,这不仅仅是一个满足的问题,更是一个面子的问题,特别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男人通常都不愿意在这一方面示弱。
项羽一向以强者自居,但这段时间的战局急剧恶化,让他已经无心对这类事情再感兴趣。然而,当这刺激而惊艳的画面突然展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意识到卓小圆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也许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正是一场毫无保留的发泄。
他不再犹豫,大踏步向前而行,眸子深处闪烁着一种兽性的异彩,毫无忌惮地分解着眼前这艳情的画面:迷离的眼眸,微张的红唇,白里透红的脸蛋,挺立丰满的|乳峰,如蛇般扭动的腰肢……这一切就像是一浪紧接一浪的潮水,仿佛欲淹没项羽头脑中的最后一点理智。
“你不是人,是人就绝不可能这么迷人,这么勾魂。”项羽终于来到了玉体前,如醉了一般,喃喃而道。
“来吧,这既是你想要的,就全部拿去。”卓小圆一改往日的羞涩,双手环住项羽的颈项,眼眸半闭,凑上鲜红的嘴唇。
项羽怔了一怔,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劲,但那一团明晃晃的肉体散发出来的鲜活气息,让他头脑发晕,轻哼一声,以最快的速度解衣露体,直扑而上……
纵情之后,项羽除了一丝应有的倦意之外,浑身上下却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舒坦。他闭着眼睛,鼻间似乎还留有女人特有的余香,正当他沉湎于刚才的欢娱之时,忽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酒气。
他睁开眼来,便见卓小圆已经穿上了衣裙,双手托住一个托盘,端上两杯美酒,妩媚一笑道:“大王何不喝上一杯?”
“美酒佳人,正该如此。”项羽翻身坐起,微笑而道:“虞妃,你我喝杯‘交杯酒’吧。”
两人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卓小圆突然幽然一叹,道:“我不是你的虞妃,从来都不是,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虞姬的一个替身。”
项羽浑身一震,却没有太大的吃惊,只是凝视着卓小圆毫无表情的俏脸,良久才缓缓而道:“那又怎样?”
“难道你一点都不感到吃惊吗?”卓小圆不由愕然道。
“本王所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要把真相说出来?”项羽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道。
卓小圆的娇躯一颤,道:“莫非你早已知道了真相?”
“我的身分和地位决定了我必须对身边的人完全信任,所以在很早以前,我就派人去调查了你的底细。你应该明白,这种小事对我来说并不难办到。”项羽冷然道。
卓小圆惊诧道:“你既然知道我不是虞姬,何以还要留下我?”
“你真的不明白我的用心吗?”项羽的目光逼视过去。
卓小圆的神情黯然,道:“其实对我来说,明不明白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项羽怔了一怔,深情地道:“我所爱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虞姬’这个名字。当我意识到你也许并不是真的虞姬时,就中断了对你的调查,因为从那时起,我就发现喜欢上你了,根本就不可能再离开你,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对你的这份感情吗?”
卓小圆缓缓地将目光投向项羽,凄然一笑道:“你能这么说,我很感激,这至少证明我没有做错。能为自己所爱的人去死,我这一生也算无憾了。”
“你胡说些什么?”项羽大惊道,一把将卓小圆揽入怀中,却见她那粉嫩的眉间泛起一层淡淡的青绿,正是中毒的征兆。
“这是怎么回事?!”项羽一时慌了神,高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卓小圆淡淡地笑了:“晚了,已经晚了,这是汉王特意送来的毒药,融入酒中,可以无色无味,最多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置人于死地!”
项羽顿时明白了一切,心中感动之余,眼中泛起血丝道:“你纵然不想害我,也不必自己服毒,难道堂堂一个西楚霸王,还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
“我别无选择,因为我曾经是汉王的女人。”卓小圆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就在刚才,我还起过害你的念头,然而回想起你这几年来对我的恩宠,我突然发现,自己所深爱的人竟然是你,而不是汉王,这叫我怎么忍心去害自己所深爱的人呢?”
“不!你不是刘邦的女人!你是我的!是我项羽的女人!!”项羽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将卓小圆紧紧地搂在怀中,摇着头道:“你不会死的,不会的!我项羽能够纵横天下,就一定可以将你从死神的手中抢回!”
一行泪水从卓小圆的眼眶中滑出,缓缓地从她的面颊流过:“有些事情是老天早就安排好的,它注定要我悲惨结局,人力是不可改变的,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就为我舞剑一曲。”
项羽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将卓小圆缓缓地放到地上,然后站起身来。
他此刻不着一缕,胡铜色的肌肤在灯光映射下显得铮铮发亮,整个人融入夜色中,仿如一座大山挺拔。当取剑在手时,他看上去是多么的强大,正与卓小圆将死的凄凉构成了一个鲜明的反差。
正是这种反差,才让这一切显得悲壮。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剑舞半空,高声而唱,显得慷慨悲昂,一连唱了数遍,这才停下。
“我不姓虞,我姓卓。”卓小圆近乎挣扎地说出这一句话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看着心爱的女人死于自己的面前,却无计可施,这让项羽在心痛之余,同时感到了内心的软弱与无助。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人,更是当今世界的强者,但卓小圆的死让他认识到自己性格上的弱点,并且认识到了刘邦的可怕。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可以利用的人,不得不让项羽打心眼里感到一股寒意,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