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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从未有过。当他有了这种感觉的时候,禁不住在心里问着自己:“难道我老了吗?如果不老,何以会变得这么多情?又何以会变得如此胆小?从来只有别人怕我,可到了今天,我怎么怕起刘邦来了?”

即使屡战屡败,直到垓下被困,他也从来没有把刘邦放在眼里,面对这位曾经是他的部下的这个对手,更愿意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于时运不济,但卓小圆的死让他意识到,也许自己的败因,与运气无关,关键还在于自己过于轻敌。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尹纵、萧公角带着一批流云斋卫队的高手闻声而来,看到楼上这副场景,无不骇然。

“大王,发生了什么事?”尹纵惊问道。

项羽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穿上衣服,走到卓小圆的尸身前,凝视良久,才一摆手道:“替我厚葬了她。”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一暗,仿佛苍老了许多。

夜风吹过,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突然怔了一怔,侧耳倾听。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却又不能确定,倾听了一会,抬起头道:“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了?”萧公角不禁惊诧地道,他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觉得项羽今夜的举止十分古怪,仿佛撞上了梦魇一般。

“箫声!”项羽沉声道:“一段非常哀婉幽咽的箫声。”

萧公角一怔之下,凝神屏气,果然听到城外传来一段时断时续的箫声,随着夜风而来,声音细微,如果不是刻意倾听,根本辨不出来。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么晚了,尚有人吹箫,而且吹的是我们楚国的俚曲。”项羽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觉察到了事情的不妙。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箫声一沉,从四面八方传来瞭亮的歌声,层层叠叠,足有千人之众,唱的竟然全是楚国民歌。

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项羽更是霍然变­色­!

“这歌声明明来自城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楚国人出现在大汉军的军营之中,难道……?”项羽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大手一挥,率领属下向城头而去。

项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军心,是以他必须及时地出现在自己将士的视线范围内,因为垓下被围已有一些时日,与外界消息完全隔绝,此时四面楚歌响起,谁都会以为一定是大汉军攻占了楚国,掳掠楚人前来瓦解西楚军的军心。

登上城楼,歌声愈发显得清晰,这些此起彼伏的民歌既有男欢女爱的情歌,也有楚国各地的山歌小调,无一不是西楚将士耳熟能详的曲调。

项羽沿途所见,心中惊骇不已,他分明从每一个战士的脸上读出了思乡与怀旧的感情,如果任由这种情绪蔓延开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传令下去,所有将士一律不准……”他当机立断,正欲采取强有力的措施以杜绝这些民歌所带来的危害时,一声猛烈的巨响突然自城中传来。

这巨响来得如此突然,让项羽的心一下子揪得紧紧的,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随着这声巨响过后,项羽听到了城中传来的惊叫声与锣鼓声,暗黑的夜空就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变得一片血红。

“起火了,起火了!”一阵阵带着惊慌的呼叫声传入了项羽的耳朵,他的心陡然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发生得如此突然,又是如此地不可思议,让他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因为这失火的地点,正是龙且所把守的粮仓。

粮仓乃是项羽可以抗衡大汉军的根本,更是西楚将士的心理底线,如果粮草失火,毁之一旦,那么项羽之败就是无法避免的定局。

“随我来!”项羽脸­色­显得异常冷峻,大喝一声,如风般向粮仓方向冲去。

第九章

张良人在城外的一处高地,透过暗黑的夜空,密切关注着垓下城中的一切动静。

在他的身后,是一排剽悍的鼓手,每一个人都显得那么孔武有力,他们所担负的任务就是按照张良的吩咐击打响鼓,不能出现半点误差,以鼓语传达张良攻城的命令。

虽然夜­色­深浓,但张良仿佛看到了数十万大汉军蓄势待发的场面,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眼看着数年的努力马上就要出现结果,他的确感到自己肩上责任的重大。

今夜,就在今夜,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战即将打响,而他却成了这场大战的主角,这的确让张良有些始料不及。

这场大战的主角本来应该是纪空手的,作为军师,张良从来都是幕后策划。然而,纪空手这一次却将张良推到了前台,而他自己却躲到了背后,这只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进入垓下,烧毁西楚军的粮草。

从某种意义上说,能否烧毁敌人的粮草,已经关系到这场决战的成败。

张良从来都非常相信纪空手的能力,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对能否成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因为在此之前,大汉军的许多高手都曾经作过尝试,最终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命丧黄泉,由此可以想象西楚军对粮草的把持是何等重视,其戒备又是何等的森严。

但纪空手将全军的指挥权交到张良的手中,却显得相当自信,只说了一句:“城中火起之时,就是攻城的开始,切记莫误!”

张良虽然对能否烧毁敌军粮草抱有怀疑,但他却不折不扣地对兵力作了有效的布署。此时此刻,万事俱备,只待火起——他所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下去。

决战垓下,张良几乎绞尽了自己所有的智慧,制定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决战计划。在他看来,只要纪空手真的能够破敌粮草,那么胜利就是指日可待。

在他的这个计划中,彭越、周殷各领本部人马,封锁住垓下的东西两线,而大汉军作为攻城的主力,自南北两线夹击,对西楚军形成瓮中捉鳖之势。这样的计划,不仅权衡了各部的实力,同时也估算到了敌人背水一战时有可能爆发的战力。以攻守互补、强弱结合使整个战局变得紧骤、有序,是非常符合兵家之道的,为此,张良为这次行动计划取名为“四面埋伏”。

纪空手却认为,“四面埋伏”虽然天衣无缝,可以置敌于死地,但这种大胜的背后,所付出的代价将是无比惨重的。考虑到攻城之战只是整个垓下战局的一个前奏,而韩信的江淮军与匈奴铁骑尚在鸿沟一线虎视眈眈,就必须要对“四面埋伏”作出有效的改动,否则也许就真的会让韩信拣到一个大便宜。

至于这个改动到底是什么内容,张良心里也没有数,他只知道,纪空手将这个改动后的计划称之为“十面埋伏”。

救火刻不容缓。

从城头赶到粮仓,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但项羽十分清楚,如果自己在这段时间内才赶到粮仓,火势必然无法控制。

所以,他没有再顾忌自己的身分,轻啸一声,施出轻功提纵术,带着一帮高手如风般扑向粮仓。

一路望去,火势愈发猛烈,数尺长的火苗犹如魔兽般张牙舞爪地吞扑着粮草,呛人的浓烟中,不时爆发一串一串的火星,和着噼哩叭啦的爆炸声,形势极是危急。

龙且率领数千人拿着沙土袋、水枪、桶盆,正以最快的速度扑击火势,每个人的脸上在惊慌中都带着一丝睡意,显然被这突发的事件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切显得非常有序,这说明龙且对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的确无可挑剔,但火势之大,使得这有序的扑救显得徒劳。当项羽赶到现场时,大火已无法控制。

项羽的脸­色­一片铁青,望着一脸尘埃的龙且,冷然道:“你误了我的大事,可知罪?”

“末将自问戒备极为森严,连一只苍蝇也休想蒙混过关,可是……”龙且的声音很是惶恐,似乎感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结局。

“如果连苍蝇都飞不进来,这火又是自何而来?难道是天火不成?”项羽的手已握住了剑柄。

龙且硬着头皮道:“这火的确来得非常古怪,末将以为,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不排除我的队伍中出现了内­奸­,趁夜深之际,纵火烧粮。但是这个原因的可能­性­实在不大,末将早就下令,凡是负责防卫粮仓的将士一律不准携火种进场,一日三餐,只能吃冷食充饥,违令者斩,所以末将倾向于这第二个原因。”

“哦?”项羽冷哼一声,觉得龙且的话不无道理。能够被选中派来护守粮仓的将士,无一不是他信得过的心腹亲信,无端怀疑他们,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他望向龙且,冷笑道:“本王倒想听听你的第二个原因。”

“这第二个原因,就不能排除一些人力不可抗拒的可能。譬如说雷击、闪电、地火、自燃……”龙且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到大火之中传出几声惨叫,和着几声清脆的剑击之音。

项羽的目光若利刃般扫在龙且的脸上,淡淡而道:“看来,你这两个原因都可以排除了,虽然本王对起火的真相不甚明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确实有敌人闯过了你认为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的防线,放火烧粮!”

龙且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已从飘忽的火影中看到了两道身影,而这两人,无疑就是纵火者。

项羽冷冷地盯视着窜跳于火影之中的两道身影,突然心神一震,因为就在这时,他认出了这二人的身分。

“你带人迅速救火,以期将功赎罪!”项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然后,他近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这两人,就交由本王亲自处置!”

他的确有些激动,更感到一股杀机由心而生,自然而然便有喷礴之势。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放火之人竟然是汉王刘邦!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再放过这个敌人。

鸿门之时,项羽没有听从范增之计,击杀刘邦,这在他以后的日子里,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当机会再一次来到项羽身边时,他当然不会任由这个机会又一次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西楚军,更为了死去的“虞姬”,项羽决定出手了!当他的大手缓缓地握在剑柄上时,除了满腔杀机之外,他的心中还有一个悬疑:“他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问题,至少对项羽来说,确实如此。他并不觉得龙且的话夸大其辞,在众多­精­锐高手的防范之下,就算是一个会飞的苍蝇也休想逃过这些人的耳目。那么,汉王刘邦又是怎么接近粮仓,继而从容纵火的?

项羽想不通,想不通汉王刘邦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正因为他给自己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不祥之兆。

事实上,纪空手能够出现在西楚军的粮仓中,这看上去确实像是一个奇迹。

毫无疑问,西楚军对粮仓的布防滴水不漏,就算是一只会飞的苍蝇也逃不过众多高手的耳目,但是,如果是一个会飞的人呢?

这个世上当然没有会飞的人,在人们的记忆中,只有传说中的神仙魔怪才会飞。所以,不论是项羽,还是龙且,他们都没有想到进入粮仓还有一个重要的途径,那就是自天而降!

纪空手最初也没有想到这一点,虽然小的时候,他在梦中给自己安上了一双翅膀,若鸟儿一般自由地遨翔天空,可是一到梦醒,他才明白一个道理:人是不可能有翅膀的,所以人绝对不会飞!

正因为如此,所以纪空手一开始也是束手无策。面对西楚军如此严密的防范,他甚至放弃了烧粮的计划,而将重心放在了筹集粮草之上,准备与项羽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当他赴约“贝者”的赌赛时,变万千在船上的建议让纪空手的确动了心,虽然他当时一口拒绝了变万千,但他依然为这种合作留有余地。

他之所以拒绝变万千,一来是因为这种合作超出了他做人的原则,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对“贝者”之约有所怀疑。“贝者”之约所办赌赛的时间、地点以及邀请的客人都太过巧合,巧合过多的事情背后通常都别有用心,是以他不想过早地作出决定。

事实证明了纪空手的怀疑并非空|­茓­来风,当“贝者”的主人出现之后,她所作出的一系列举动都让纪空手感到不可思议,就像是她刻意要帮助大汉军一般,每一道程序似乎都对大汉军有利。她所开出的赌法与赔率,迫使在座的每一个客人都必须向大汉军施以援手,就算纪空手明知其中另有圈套,也不得不接受众人的好意。

但纪空手毕竟是纪空手,如果他不是纪空手,也许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这样的结果——那一刹间,他却从“贝者”现身的方式中突然悟出了破敌之策!

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当你千方百计要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并不一定能得到它。然而,就在你决定欲放弃时,它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于你的眼前,正应了一句古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纪空手所想的是“贝者”的主人既然能够乘雕而来,自己又何尝不能乘雕而去?自己虽然没有驯养出如此乖巧的大雕,但霸上脱险的经历触发了他的灵感,使他从中悟到了进入垓下、放火烧粮的惟一途径——从天而降!

所以,他回到军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红颜,让她制作出一个可以载人的皮球。与此同时,他为最后的攻城战作好一系列的准备:调离韩信,软禁英布,兵力重新布置分配……当这一切完成之后,他将大权悉数交到张良手中,却与龙赓一起登上了垓下周围最高的一座山峰。

充气的皮球鼓得盈满,悬浮于离地数尺的空中,当风向转往垓下时,纪空手与龙赓登上了竹篮,然后熄火而行。

一切似乎都经过了­精­确计算一般,皮球在纪空手的驾驭下向垓下滑行过去。在这暗黑的夜空中,他们就像是浮游中的幽灵,正一点一点地向自己的目标接近。

此刻的纪空手,心中的紧张就如一张紧绷的弓弦,密切地注视着风向与脚下的动静。他已经注意到了城中一处全无灯火的地方,经过目测之后,他确定那里正是自己要降落的目标——西楚军的粮仓。

确定自己要降落的目标,这只是纪空手行动的第一步,而要做到非常­精­准地降落,却有些麻烦。他心里清楚,充气的皮球熄火之后,完全是靠着自高峰下滑的惯­性­支撑,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只能充分利用这点时间驾驭皮球的降落,不能出半点差池,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所以,他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在注意风向的同时,让龙赓密切观测风速。当皮球下滑了足有百丈之后,地面上的建筑在几点依稀的灯火下,隐见轮廓。

纪空手探出头来,仔细辨认之后,不由吃了一惊:“不好!如果按此刻的风速,以我们现在所处的高度,只怕到了粮仓上空时,距离至少有三四十丈,我们根本无法降落!”

“从三四十丈的高空往下跳,不死即伤。”龙赓同意纪空手的判断,虽然他与纪空手绝对是天下一流的高手,但他们终究是人,并非不死的神仙。此时人在半空,又无借力之处,如果贸然往下一跳,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纪空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由为自己一时的疏忽感到懊恼。他没有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最后竟然栽在这么一个小细节上。

“这难道是天意?”纪空手禁不住叹息一声,如果错失了今夜这个机会,那么垓下的形势必将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大汉军的敌人不仅仅只是项羽,还有韩信。

若是韩信得到了英布软禁的信息,他将会有怎样的动作?这像是一个谜,充满了无穷变数,但却不是纪空手此刻考虑的范围。

“但就算是天意,我也绝不甘心!”纪空手的脸­色­变得异常冷峻道:“再过一会,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下面既然是粮仓,就必然有不少的粮草,只要我摔在粮草上,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万一你没有摔在粮草上呢?”龙赓的目光紧盯在纪空手的脸上道。

“那就是天要绝我了!”纪空手知道时间非常紧迫,自己必须作出决断,否则皮球飘过降落的范围,一切将无从谈起。

龙赓突然笑了,从篮筐外抓起一件东西,在纪空手的眼前晃了一晃,道:“天若要绝你,那就是老天瞎了眼了,因为你不孤独,在你的身边,还有红颜,还有无数朋友!”

纪空手这才看清,龙赓手中所拿的竟是一根如儿臂粗的绳头,麻绳密密匝匝地缠在篮筐之外,足有数十丈长,只要将长绳的一端牢牢固定在皮球上,他们就可以攀着长绳滑行而下。

“想不到你还有未卜行知的本事,竟然早有准备。”纪空手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

“你不应谢我,要谢,你应该多谢红颜。”龙赓微笑道:“她知道这些日子来你为攻城大计煞费苦心,忙得晕头转向,难免会对一些小事疏忽,所以她充分考虑到了你此行将要遇到的风险,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些应急的东西。”

纪空手的心里顿时涌动出一股热流与暖意,为红颜表现出来的体贴关心而感动,喃喃道:“她难道没有说点什么吗?”

龙赓微微一笑道:“她说了,她这么做,只希望你能为了她们几个姐妹和无施全身而退,保重自己。”

纪空手非常坚决地道:“我一定能够做到!”

他不再犹豫,将长绳迅速放下,摸了摸怀中的火石道:“我先下去,你带上那两个竹筒跟着下。”

第十章

龙赓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边还立着两个尺长的竹筒,以蜡所封,极为严实,不由怔了一怔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黑油。”纪空手抓住绳索道:“有了它,纵火就变得容易多了。”

当两人顺绳而下,终于跳到一堆草垛上时,四周一片暗黑,除了远处几点灯火之外,整个粮仓显得非常静寂,根本不见半个人影。

但纪空手心里明白,平静的背后,往往蕴藏着更大的凶险,说不定此刻正有数千双眼睛在密切关注着粮仓周围的一切动静。

所以,留给纪空手放火的时间并不多,也许,就只有一刹!

直到这时,龙赓才明白黑油的好处了,一旦将粮草上洒上黑油,则油助火势,可以迅速蔓延开来,就算敌人发现得早,也将扑救不及。

事实也正是如此,纪空手点燃火石之后,“蓬……”地一声,顿时窜出数尺火苗,席卷向如山堆集的粮草,其势之烈,若火魔肆虐,不过片刻功夫,已映红了半边天空。

静寂暗黑的夜为之打破了它原有的平静,数千条人影仿佛自地底下冒出一般,敲锣报警的,手持水枪的,肩扛沙袋的……所有人都慌作一团,扑打着这突来的火焰。

但火势既起,不可抑制,纪空手与龙赓眼见大功告成,相视一笑,正欲趁乱而退时,突然一阵刀风响起,竟然袭到他们的身后。

刀,绝对是一把普通的刀,完全可以在兵器铺里随处可见,但用刀的人却并不普通,单听这凛厉的刀风,纪空手可以断定对方是个高手。

不过,无论是谁,在纪空手与龙赓的眼中,已没有太大的区别。当世之中,还没有人可以挡得住他们两人的联手一击。

所以,刀还没有挤入他们三尺范围时,其主人便如断线风筝般跌入火窟,随即惨叫一声,一命呜呼。

也正是这一声惨叫,暴露了纪空手与龙赓的行踪,很快,又有三把刀、四柄剑围住了他们。

“当……”刀断、剑碎,人影翻飞,纪空手与龙赓同时出手了!在这个时候,他们出手已不容情,劲气纵横,遇者立毙。

但还没等纪空手杀得­性­起,陡然间,他忽然感到自己的眉然一跳,心中为之一惊。

他不得不感到惊骇,因为,每当他眉锋跳动之时,就意味着有真正的劲敌出现。

他没有猜错,这一次的劲敌,居然是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西楚霸王项羽!

烈火熊熊,横于纪空手与项羽之间,两人的眼芒在虚空中悍然交错,随着腾升的火焰而起的,是两道惊人的杀气。

杀气浓如烈酒,更似寒冰,虽然人在火场,但寒意从所有人的心中渗透而生,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西楚军的将士全部退到了十丈之外,就连龙赓也不得不退了几步,似乎无法抵御来自纪空手与项羽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机。

不可否认,这将是亘古未有的一战,其霸烈、残酷,都将超出人们的想象,更脱离了生死的范畴。

所以,无论是纪空手,还是项羽,都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在对峙中等待,等待一个可以置敌于死地的时机。

高手对决,只争一线。

更何况这是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对决!

熊熊烈焰如魔兽般张牙舞爪,吞噬着如山的粮草,显示出疯狂的动感。而对峙中的纪空手、项羽两人,却挺拔若山,静默如山,任由疯狂的火苗从身边窜过,依然巍然不动。

静动之间,显示出两人超凡的定力,这种静默的背后孕育着风暴的来临。

“杀啊……”“冲啊……”就在最静的一刻,突然自四面八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如海啸般席卷过垓下的上空。

正在扑火的西楚将士无不一怔,项羽的眼中更是闪过一道异样的­色­彩,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大汉军开始攻城了!

虽然距城墙还有一段距离,但惨叫声、爆炸声、厮杀声、号角声……接二连三地传来,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尽管他们没有看到厮杀的场面,但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单听这些声音已可推断出战事之惨烈。

就在这时,纪空手的身形突然动了。

就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他的步伐显得轻缓从容,每一步迈出,间距与频率都惊人的相似,几乎没有一点误差。然而,虚空中存在的压力却随着他步伐的前进一点一点地加强,犹如山岳般向项羽缓缓推移而去。

他选择这个时候动,恰到好处,因为他相信项羽听到攻城的号角声时,会多多少少地分一点心,而这无疑是他的机会。

项羽不仅分心,同时也大吃了一惊。他已从远处传来的声音中听出自己的将士竟然抵挡不住大汉军疯狂的攻势,大有节节败退之势,这让他有点不敢相信。

毕竟那是一支无敌之师,身经百战创下了从来不败的纪录。随着这两年的事态变化,虽然西楚军最终被困垓下,但项羽始终坚信,这只是一时的困境,要不了多久,它又将纵横天下。

这支被项羽寄予厚望的部队,竟然不堪一击,这多少出乎项羽的意料。其实,如果不是纪空手以“四面楚歌”瓦解了西楚将士的军心,又纵火毁粮冲破了西楚将士心里的最后一道底线,否则西楚军纵然不敌,也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项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今夜败局已定。然而,他不甘心,目光最终落在了纪空手的身上。

“惟有杀了此人,或许才能改变战局!”他心中一动,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就像是一个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般,他没有理由再放弃。

项羽没有拔剑,而是取­射­天弓在手——他对­射­天弓就像是对自己的剑一样,充满自信。

箭在弦上,弓如满月,弓弦构筑出一个浑满的圆,就像是充满无尽引力的黑洞,仿佛欲吞噬虚空中的一切。

纪空手的眼中寒芒乍现,就像是划过天边的一道闪电,紧紧地锁住那森寒的箭镞之上。当项羽取弓在手时,纪空手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因为他发现,此时他与项羽相隔的距离,还有十丈,而十丈的距离,是弓箭出击的最佳距离。

对纪空手来说,他用的是剑,而十丈距离对一个剑手来说,还是远了一点。

这说明项羽绝非浪得虚名,也无愧于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在不知不觉中,他已将这一战的先机把握在手中。

弓、弦、箭三者合一,在虚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静悬不动,但在这三者之间的空间里,万千气流绕行窜动,一动一静,喷­射­着无穷杀气。

这箭尚未出手,似乎已达到了武道至高的境界。但对项羽来说,自己的出手是否合乎武道的­精­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击杀对方,击杀眼前这个他今生最大的宿敌。

卓小圆的死勾起了项羽心中的仇恨,局势的失利更让他心生杀机,虽然他从来没有与刘邦交过手,更明白刘邦真正的身分是问天楼阀主,但铁弓在手,已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住他出手。

不!也许还有一个理由可以阻止他的出手,那就是当他知道眼前的刘邦不再是刘邦,而是另有其人时,相信他不仅不会出手,更会大吃一惊。然而,这只是一个假设,此刻的项羽注定无法破译这个秘密,所以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住他的出手。

“嗤……”弦响如跳动的音律,骤然而生。

弦虽然响了,却不见箭影,难道这一箭的速度之快,已到了可以隐形的地步?

让所有人震惊的是纪空手,他居然敢在面对项羽的神箭之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莫非项羽的­射­天弓真的快到了连纪空手都无法闪避的地步?

就在众人惊呼之时,项羽开口说话了,眸子之中闪过一丝异彩,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本王­射­的是空箭?”项羽的声音很冷,让人无法听出他的心绪,但那种仇恨的情绪蔓延到空气之中,谁都可以感觉到那种刻骨的滋味。

“凭直觉,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也了解一个绝顶高手面对挑战时应有的心理。”纪空手淡淡一笑,其实正是因为他刚才的冷静,才化去了必杀一劫。

“连本王都有点认不出你了。”项羽冷哼一声道:“当年你在本王的手下为将,也看不出你有多么地聪明能­干­,想不到风水轮流转,今天你竟然敢与本王唱起对台戏了。”

纪空手微笑道:“这或许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你太骄傲了,所以你总是轻视你的每一个对手。其实,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距,也并非注定了你就要高人一等,当你非要站到高处仰视他人之时,已经为自己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你在教训我?”项羽冷然道。

“不敢!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纪空手不卑不亢地道:“就拿你刚才所放的空箭来说,高手相争,气势为先,弦响而箭不出,是因为你也有所忌惮,是以想先打扰我的视听,然后在我作出反应的一刹那,施出必杀绝技,所幸的是我了解你,因此没有作出任何的表示,这倒让你反而不能出手了。”

项羽的脸上依然­阴­沉,心中却吃了一惊。纪空手分析得丝毫不差,自己的确是过于考虑杀人的技巧了,反而失去了杀人的气势,而一旦纪空手识破了自己的用心,那么自己的出手便要弱了三分,根本不能构成致命的威胁。

“冲啊……”一声如惊雷般的巨响之后,远处的喊杀声如潮水般涌来,项羽陡闻一阵“得得……”马蹄声,抬头一看,只见萧公角和十余名战将犹如一阵狂风般飞奔而至,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明显带着一丝慌乱。

“城破了!城破了!”其中一员战将来得最快,骑上一匹快马,一路狂呼而来。

“嗤……”项羽的眉头一皱,大惊之下,眉间闪出一股怒意,一箭窜出,竟然直扑那员战将的面门。

“啊……”惨呼声中,那员战将翻身坠马,等到萧公角等人擦身而过时,惊见那员战将头盔上Сhā了一枝羽箭,自头颅上对穿而过。

萧公角赶到项羽身边,刚欲开口说话,却听项羽沉声道:“关键时刻大呼小叫,简直是蛊惑军心,当真该死!”

众人闻声无不心中生寒,这才知晓竟是项羽亲手杀了那名战将。

其实项羽心里明白,这员战将所说的是既成事实,他所恼怒的是这员战将不该大呼小叫,瓦解军心。越是到这种紧要关头,就越需要冷静,一个人的表现往往会影响到整个战局,此时此刻,项羽必须镇定,同时他也要求自己的将士保持镇定。

在项羽的身后,数千将士都将目光聚集在项羽身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再显示出慌乱的神情。每一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不倔的战意,更慑于项羽那种咄咄逼人的杀人之威。

纪空手的心中一寒,不禁在心中问着自己:“此时此刻,如果换成我是项羽,该怎么做?事实证明,在这种情况下,杀一儆百是最有效的方法,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稳住脚阵,震慑军心。然而,当该杀之人是追随自己多年的爱将时,我是否能做到像项羽这般无情?”

他不知道答案,心头突然涌起了一丝倦意,仿佛在刹那之间对这种打打杀杀、斗智斗勇的游戏充满了厌倦,而对自己曾经度过的市井生活平生几分向往。

项羽的目光依然盯视着纪空手,他在权衡,在计算。他已从纪空手刚才的表现中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敌人,就算自己能够战胜,也必然要耗费太多的时间。

而时间对于此刻的项羽来说,弥足珍贵,足滴之间就可以改变生死,改变命运。他权衡之后,终于明白,现在自己最该做的事情不是杀人,而是逃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项羽有这个自信,只要让他逃出垓下,必然会东山再起,卷土重心。所以,他的注意力开始从纪空手的身上转到了萧公角,希望能从萧公角的嘴中得到目前垓下的局势。

萧公角既是西楚名将,也是项羽极为器重的流云斋高手,能在项羽帐下拥有这样的身分与地位,说明他不但有实力,而且一位及聚智慧之人。所以当项羽的眼睛盯住他时,他只说了一句话:“从南门走。”

项羽心中一惊,从南门而去,正是西楚!大汉军既然要置自己于死地,就应该断掉自己的归路,派重兵设防才对,何以却反其道而行呢?

“也许这是敌人的疑兵之计,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就算这一路凶险颇多,我们也惟有硬闯一途!”萧公角虽是建议,但脸上表情却十分坚决,因为他心里明白,项羽再不作出决断,他们将连这最后一搏的机会也会失去。

项羽点了点头,将­射­天弓抄于手中,指向纪空手道:“本王真想杀了你,可惜的是时不待我,且将你的人头寄下,日后再取也不迟!”

纪空手的脸­色­始终不变,就连眼神也是依然如故,淡淡笑道:“杀不杀我是一回事,杀不杀得了我又是另外一回事。其实你我心里都十分清楚,你若真想要我的人头,那我就得奉劝一句,千万不要保不住你自己的人头!”

项羽心中的怒火“腾”地急升而起,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时候,当下冷哼一声,高呼道:“随我来!”

他一马当先,率领领萧公角、龙且等数千人马迅速向南门方向奔去。虽然身处劣势,但这支人马依然行动如风,有条不紊地急奔而行,只刹那间便自纪空手的眼中消失。

“虎死不倒架,无敌之师终究是无敌之师啊!”纪空手忍不住轻叹一声,不得不佩服项羽的确是带兵有方,不过眼见自己的大敌从眼前消失,他并没有追击,甚至连追击的意思也没有。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响彻整个垓下,很快,龙赓便看到大汉军的将士们进入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如果你选择出手,也许项羽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机会了!”龙赓似乎有些惋惜地道。

纪空手盯着项羽退走的方向,目光显得非常深邃,缓缓而道:“如果我选择动手,或许,我们才真的没有机会了。”

龙赓不解地问道:“项羽真的这么厉害吗?”

“你听说过卓小圆这个名字吗?”纪空手不答反问道。

龙赓一怔道:“我听张良提过这个名字,据说她是作为虞姬的替身而成为项羽的宠妃的,其实她的真正身分是刘邦安Сhā在项羽身边的一个卧底。”

“不错!她做得非常成功,成了项羽最宠爱的一个女人。当项羽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才知道,她的卧底做得其实并不成功,而这种失败往往意味着死亡。”纪空手叹息了一声,心中生出一份内疚,因为他知道,卓小圆的死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你是说她已经死了?”龙赓看着纪空手道。

“在此之前,我以刘邦的名义要她对项羽下毒,并给她送去了听香榭的奇毒之药,这种毒不仅没有解药,而且无­色­无味,即使是行家高手也根本无法识破,只要卓小圆将它下入酒中,递给项羽,那么项羽纵有九条命也惟有死路一条。然而,项羽并没有死,这只能说明卓小圆失败了。”纪空手的神情显得十分冷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虽然我不明白失败的原因,但其中必定有什么变故,只是我们再也无法得知。而以项羽对卓小圆的宠爱,在这种紧要关头却不把她带在身边,这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她已经死了。”

他说完这些话时,整个人似苍老了许多,回过头来直视龙赓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居然利用一个女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种手段的确有些卑鄙,但我相信你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龙赓微微一笑,他似乎感到了纪空手有些伤感的情绪。

第十一章

纪空手轻轻地叹息一声道:“我其实反复想过,这种手段虽然卑鄙,但若能成功,今日的垓下就不会有太大的伤亡。尽管这场大战不可避免,但我想的是如何将将士的伤亡降到最低限度,一看到这种血流成河、尸积成山的场面,我总是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御的责任。”

“你的做法是对的!”龙赓道:“为大计着想,有时候用些卑鄙的手段也无可厚非,可我还是不明白,卓小圆的死似乎与你是否出手并没有直接关系,你为什么要提起这样的话题?”

纪空手若有所思地道:“这两者之间其实大有关系,你我都是男人,应该明白失去自己最心爱女人时的那种痛苦,而这种痛苦必将让一个人的心境生乱,无法做到心若止水。可是,当我面对项羽时,却发现他出奇的冷静,几乎没有给我任何出手的机会,这只说明,他对流云道真气的领悟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的心乱神分。”

龙赓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来,普天之下还有谁可以置他于死地?”

纪空手望向项羽南逃的方向,坚定地道:“能够置他于死地的人,普天之下,惟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顿了一顿,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也是我为什么要他从南门逃亡的原因。”

当项羽自南门杀出时,身后只有八百铁骑追随,虽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对他来说,已经达到了突围的目的。

此刻已是四更,夜­色­之浓,几乎不能视物,项羽等人凭着记忆,拍马扬鞭,向南飞驰而去。

项羽始终觉得,大汉军的兵力之所以在南门一线比较空虚,绝不是一时疏忽,而是一个圈套。所以,一路上他吩咐属下小心提防,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而他的大手始终不离自己的剑柄。

然而,一直到了天亮时分,一路上并未出现项羽所担心的埋伏,甚至连一个汉军将士也没有,这让项羽心生诧异,似乎有些不明白对方的动机了。

坐在马上,看着自己身边仅存的这八百铁骑,项羽有恍如一梦的感觉。就在一夜之间,他那支曾经威震天下的无敌之师就此消亡,七万将士的生命也就此打上了一个句号,这对他来说,是极为残酷的!

这是他与大汉军争霸天下惟一的本钱,想不到会输得如此彻底,想起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他真不敢相信那是事实。

他不敢相信,是因为他没有料到敌人会以“四面楚歌”瓦解自己将士的军心,连他也认为,西楚已在大汉军的掌握之中;他同样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戒备森严的粮仓之中,纵火烧粮,从而彻底攻破了自己将士的心理底线,无心应战,以至于败势早定。而最让他感到痛心的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居然就死在自己的眼前,他却无能为力。而这个女人,竟然是自己宿敌的女人,这让项羽的自尊几乎荡然无存。

项羽并不是一个多情之人,在他的一生中,从来不缺女人,可真正让他可以投入感情的,恐怕就惟有卓小圆一个了。他也曾追求过红颜,但他对红颜的追求,更带着一种功利的目的,所以,即使他曾为红颜列兵十万相迎,也不能说明他对红颜有太多的痴迷。

然而,他对卓小圆的感情确已到了“痴”的地步,为了能够见到她,他甚至不惜打破常规,将卓小圆携入大营之中,以便可以朝夕相处。当卓小圆为他饮毒自尽的刹那,项羽伤心之余,才发现卓小圆对自己的爱竟然远胜于自己对她的付出。

翻过一道山口,队伍明显地放慢了速度。此时他们从垓下逃出已有数个时辰,至少赶了百里夜路,人疲马乏,加上人人都如惊弓之鸟,在身体和心理上都负荷了难以承受的极限。所以,项羽没有催促,信马由缰,慢慢调整。

迎面吹来的清风,十分凉爽,但项羽显然无心领略,眼见拐过一道密林,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所有的人无不一怔,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这条路的确可以通往西楚,但却不是垓下通往西楚惟一的路径。所以,在场的每一个人对这条路的路况都陌生得紧,根本辨不出这岔出的两条路到底哪一条可以通往西楚。

项羽没有犹豫,当即吩咐属下四处搜索,就近寻找当地的土著村落,以求问路。

就在这时,一道高亢的歌声自对面的山林响起,伴着歌声出来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樵夫,他肩挑一担湿柴,正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位老哥,请留步!”项羽高声叫道,声音里隐挟内力,回荡于山林之间。

那位樵夫回头望了一眼,扔下柴禾,拔腿向林中跑去。

“截住他!”项羽扬鞭一挥,四五名属从立即拍马追去。

龙且深知自己的失粮之罪是最终导致败局不可收拾的主要原因,以项羽的行事作风,未必能放过自己,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大王,你不觉得这位樵夫的出现太奇怪了吗?”

项羽的目光盯着前方,冷然道:“这不过是一个巧合,有什么奇怪可言?”

“也许是末将多虑了!”龙且小心翼翼地道:“末将只是觉得,敌人的追兵来得不紧不慢,似乎算到了我们会有此劫一般,而这位樵夫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了,难道其中没有蹊跷吗?”

项羽冷哼一声,没有理会龙且,其实他并不认为龙且的话没有道理。但此时此刻,他更愿意将这位樵夫的出现看作是一种天意,取“天不绝我”之意,以鼓舞自己与将士的士气。

但他并非一味强调这样的心理,这样做也有他自己的理由。

其一,就算敌人知道这里有一个三岔路口,也不一定会料到自己所有人都不识路途;

其二,虽然两者相距不远,但项羽看出这位樵夫丝毫不会武功,如果硬把这样的人当作旧敌人布下的一个陷阱,那么自己就实在有些草木皆兵了。

当几名属下连拉带拽地将那名樵夫带到项羽的身边时,项羽宽慰了他几句,然后从萧公角的手中接过百两黄金,在樵夫的面前晃了一晃道:“你只要回答我的一个问题,这钱就是你的了。”

樵夫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真的?”显然,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回答我。”项羽冷冷地盯着他,眼神中带出一道咄咄逼人的寒光。

“一定!一定!”樵夫不迭声地答道,生怕这是一个梦,回答迟了黄金就会不翼而飞一般。

项羽伸手指向那三岔路口,道:“如果我要到西楚,是向左还是向右?”

樵夫笑了起来,一把接过项羽手中的金子道:“当然是向左。看来,算命先生说得没错,活该这几天我要发笔大财。”

他的话音未落,从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与喊杀声,令项羽的脸­色­变了一变。

“敌人来势之猛,只怕有上万骑兵,我们迅速启程!”项羽扔下那名樵夫,长鞭一扬,座下的乌骓马惊啸一声,当先奋蹄而去。

这一路紧赶慢赶,又走了数十里地,山路开始变得崎岖起来,翻山越岭,穿沟趟溪,到了一片灌木丛林前,前方突然无路了。

“他妈的,那小子果然不是一只好鸟!大王,你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面对绝境,龙且几乎破口大骂起来,只是碍着项羽就在身边,才有所收敛。

项羽冷然盯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沼泽地,长满了矮小的灌木和茅草,不时还飞出几群鸟禽,甚至窜跑着几只狐狸。这种原始的宁静,不仅没有让项羽的心情放飞,反而沉了下去,因为他突然发觉,这种宁静仿如地狱般的死寂,寓示着某种不祥的征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让项羽担心的是,自己身边将士脸上的表情,那每一张又疲又倦的脸上,分明流露出一种绝望的情绪。

“这条路是否通往西楚,还是到此为止,我们现在都不清楚,此时后有追兵,退是无法退了,那么我们就惟有前进一途,也许穿过这片沼泽,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的大路也未可知。所以,只要我们振作起来,就未必不能回到西楚。”项羽的目光缓缓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一字一句地道。

“大王说得极是,只要我们回到西楚,再树大旗,不出三五个月,必将卷土重来,报今日垓下之仇!”萧公角高声道。他无疑是项羽最忠实的拥护者,在他的眼中,项羽总是无所不能,所以他认为今天的败逃对项羽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挫折,他坚信项羽必将东山再起。

两人一唱一和,并没有鼓舞起将士们多大的士气,项羽狠了狠心,率先拍马入了沼泽。

沼泽的淤泥非常松软,马蹄落于上面,顿时深陷进下去。项羽加挥数鞭,乌骓马“希聿聿……”地嘶叫几声,不仅没有拔出蹄来,反而陷得更深。

“弃马!”项羽下令道。他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惊,因为他们谁都明白,这乌骓马乃是项羽心爱之物,视若生命,如果不是情非昨已,项羽绝对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萧公角道:“我们可以弃马不骑,但大王不能没有自己的座骑,末将这就派人将它抬出来。”

“你敢!”项羽怒吼一声,情绪似有几分激动地道:“这种非常时候,本王怎能为了一匹畜牲消耗战士们本就不多的体力?”

就在乌骓马长嘶哀鸣又起之时,项羽大手一挥,只见一道白光划过,剑锋舞起,马头跌落。

所有的将士心中一凛,无不弃马前行,向沼泽深处一步一步地挺近。

沼泽的尽头,是方圆几达数十里的一片密林。当项羽与他的八百将士看到这片密林时,大多数人几乎耗费了所有的体力。

这些人中,不乏有武道的高手,按理说有超乎常人数倍的­精­力,走完这十多里长的沼泽,不至于累到如此地步。但正是这仅有十几里长的沼泽,让他们走了足足五个时辰之多,每一步所付出的体力与艰辛,足以让他们透支体内的所有­精­力。

一阵欢呼之后,这些人几乎是爬出了沼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休息。项羽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他觉得在这个时候下令队伍继续前行,对自己来,或是对这八百将士来说,都是一种残酷。

他也有了一丝倦意,斜在一棵大树上,想趁着这点闲暇休息一下。可当他刚欲闭上眼睛时,心中倏地一沉,似乎感到了这密林之中潜藏着一股杀机,正一点一点地向自己逼近。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高手的直觉,其实此时的项羽既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却非常真切地感应到了这种气息。他一个翻身,握剑在手,正欲提醒将士多加提范时,只听一声巨响,千百弦响同时骤起,惊变在突然间发生了!

“啊……啊……嗖……嗖……”惨呼声与羽箭破空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千百支势猛力沉的劲箭犹如出筒的炮弹般直Сhā向八百将士的胸膛!有的反应快的,侥幸躲过这必杀的一劫;有的身手敏捷,一挡一拨,落个轻伤;而大多数将士则在顷刻间命归黄泉。

“随我来!”项羽暴喝一声,向所剩的人马命令道。他不退反进,抢入林中,迅速向林中埋伏的敌人反击而去。

他这一手无疑是明智之举,在这个时候,任何退守都是徒劳无益,惟有进攻,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并非一味莽撞,就在他扑向敌人之时,心中犹自在想:“这些人是谁?”

他的想法绝非多余,如果这些人是大汉军的伏兵,他们的箭头绝对不会这么­精­准,力道也绝没有这么雄浑。这八百将士已是西楚军中­精­锐中的­精­锐,绝大多数都是他流云斋的子弟,就算他们毫无戒备,也不至于被一些普通士兵所乘。所以,项羽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些伏兵必是武道中的高手,容不得自己有半点大意!

垓下在一夜之间就被攻克,西楚军几乎全军覆灭,这样的结果,似乎与楚汉决战不太相符,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在所有人的记忆中,西楚军是何等地显赫一时,以十万雄师镇守垓下,完全可以做到固若金汤,加上从来不败、位高权重的项羽,大汉军要想攻破垓下,只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神话。

但,垓下毕竟已经易手,而且是在一夜之间,不仅城破,十万大军也全军覆灭,消息传开,让所有的人都感到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制造这个神话的人,就是纪空手,一个总是可以不断创造奇迹的人,尽管他还没有得到项羽生死的消息,但他的目光已经开始转向鸿沟。

在那里,有三十万江淮军,还有二十万匈奴铁骑,当项羽败逃之后,韩信已成了大汉军的头号大敌。

项羽的身形之快,就像是一头俯冲的雄鹰,向一段看似无人的密林处掠去。

他的剑已在手,剑锋如白光闪现,涌动出最霸烈的杀气。

“呼……”狂风骤起于虚空,枝叶乱摇,层层叠叠,一股狂猛的劲浪飞扑而来,竟似要将项羽淹没其中。

对方的出手又准又狠,似乎计算到了项羽这一扑的路线与空间,根本不容项羽从容避让。

项羽吃了一惊,从对方的出手来看,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测:对方果然是武道高手。对于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对方的出手气势之烈,功力之深,超出了他原来的想象。

“砰……”两道如洪流般强大的劲气悍然相接,虚空中顿时显得喧嚣不堪,带着爆炸­性­的气旋仿如猛兽,所到之处,将枝叶沙石旋飞空中,冲天而起。

黄叶飞旋,地上的沙石汇成一条苍龙,在林中蜿蜒窜行,森然高大的树木向后倾斜,就像是遇上了风暴。

项羽的身形随着倒卷而回的气流飘然而行,一个翻身,整个人落在了一截树枝上,翩然而动。

在他脚下的地面上,“哗……”爆裂出一个巨大的黑洞,项羽心中骇然之下,不由得为对方显示出如斯霸烈的功力感到咋舌不已。

第十二章

爆响过后,林中窜出了九人,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略显苍白,气息急促,其中三人鼻息间渗出血丝,看来受了不轻的内伤。

项羽傲立于枝头,冷哼一声,这才知道刚才挡击自己流云道真气的,并非一人,而是来自多人之手。

“流云道真气”乃流云斋之绝学,它的重要­性­等同于“百无一忌神功”对入世阁的重要,“有容乃大”对问天楼的重要。而它的霸烈,它的雄浑,以及它出手时如行云流水的连贯­性­,似乎还在“百无一忌”、“有容乃大”之上,堪称是武道中的一朵奇葩。换在往日,项羽相信当世之中无人能挡,但自从经历了昨夜与今天太多的变故后,使他不禁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实力来。

事实证明,双方的第一次交锋项羽不落丝毫下风,甚至这九人还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哑巴亏,但项羽尚不满意自己的表现。在他看来,不能重创对手,或者置敌于死地,就是失败,因为他是项羽——天下第一高手!

不过这九人的实力也让项羽不敢小觑,特别是这九人联手一击时所表现出来的默契配合,以及那种横压一切的气势,让他感到了压力。

项羽没有犹豫,就在这九人现身的刹那,他的脚尖一点,整个人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龙,剑化漫天星斗,如网般直罩过去。

天地为之一暗,只有一道亮芒在虚空中幻灭无常。

那九大高手只是怔了怔,随即迅速联合结阵,布下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他们反应的速度不谓不快,但问题在于,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是项羽,所以这一怔的时间已足以让项羽做出十七个动作,变易三次方向,从对方强大的气阵中穿隙而过,挤入了九人中心的盲点。

九人心惊之下,脚下的频率由急转缓,迅速变化出另一种节奏,企图化解项羽这一剑的攻势。

项羽心中禁不住叫了声好,剑锋一颤间,振出九道异彩,分袭九个方向。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九大高手不仅本身功力不差,而且临场经验丰富,以改变节奏的方式打乱对方进攻的步骤,是超一流高手惯用的伎俩。这九人配合之默契,浑如一人,其威胁已在超一流高手之上。

“嗖……嗖……”数声弦响伴着破空之声蓦起,虚空中闪出数点幽寒的乌光,向项羽的身后飞袭而至。

“呼……”面对九大高手,又陡遇偷袭,换在别人眼中,几成死局,但项羽犹能应变,整个人突然如一道光柱绕飞起来,闪过九大高手的围击,反手将袭来的冷箭急弹而回。

“呀……”几声惨呼骤起,偷袭的箭手显然没有料到项羽在这种情况下犹能反击,毫无征兆地倒地立毙。

项羽这几个动作连在一起,正是经典的脱困反击,既没有一丝征兆,而且一招一式紧紧相扣,如流云飞瀑般潇洒明畅,大家风范显露无遗。

他的一招一式非常清晰,速度也不是非常的快,但那几大高手却有应接不暇之感,感到项羽的招式极为突然,根本无法揣度。

项羽一招得手,迅即飞退,身影犹如翩跃之魔女旋动飞舞,更像太虚梦境中虚幻的故事,让人永远难以捉摸到它的真实,它的存在。

九大高手同时跟进,可是出手却再一次落空。项羽的脚尖相互一点,从他们气浪的中心喷­射­而出,一时间,剑气充斥了整个虚空,不留任何缝隙。

只有剑气,没有人,在这一刹那间,项羽如花蝶般突然消失于众人的眼前。

他的消失是一种视觉的盲点,但他能进入到九大高手的盲点,而变得无形无影,这犹如神仙手笔,让人不可思议。

风乍起,树影如魔怪狂舞,枝叶横飞,劲流飞泻,使得这段空间压力重重,几欲让人窒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沉闷之后,孕育着的是爆发,谁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九大高手一字排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得非常冷峻,同时还有一种自信。

这种自信,来自于他们这两年来非人的训练与刻苦的磨砺。他们都是问天楼与听香榭的­精­英,经过纪空手钦点之后,集中在一个非常隐密的地点,全身心地演练着一套阵法,而这套阵法,纪空手将它取名为“十面埋伏”!

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这是九大高手都在心中有过的悬疑,曾向纪空手询问过,但纪空手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明明只有九个人,何来的十面?就算每个人能够独挡一面,这第十面埋伏又从何而来?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古怪的名字,也许,除了纪空手之外,谁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

当项羽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虚空中时,他感觉到了一种变化,感觉到自己就像置身于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有强烈的束缚感。当这种变化出现的同时,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脚下平空多出了一个运动中的黑洞,深邃而悠远,透着无数未知的定数。

暗黑无边的黑洞,在高速中变化运行,看不到黑洞中的任何物什,却能感觉到那肃杀的气旋在虚空中飞涌、窜动。

虚空仿佛在一刹那裂变,黑洞也就衍生而出,在旋动中内陷,急剧地破裂分解,扩张至无限。

项羽的心中一惊,陡感体内运行流畅的流云道真气出现了明显的呆滞现象,这才发觉,敌人的这套阵法竟然是专门为自己而设下的。当这套阵法一经运动时,就会克制流云道真气有效的发挥。

“轰……”项羽的身体犹如火箭般冲天而起,企图摆脱阵法中衍生的强大吸力,但他的身形只窜升了数尺,一道闪电突然自他头顶劈落。

“电——”闪电过后,项羽听到了有人轻吟一声,显然这闪电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人为。

紧随电光之后,是一串惊雷,等到项羽躲闪过九大高手连番攻击之后,终于明白这九大高手所代表的,竟是“金、木、水、火、土、风、云、雷、电”。

九个名称,代表了九种攻势,这巨大的黑洞,只不过是九大高手所布下的杀气密不透风,使得这段空间完全封闭,不容任何光芒透入而形成。

杀气森森,逼得大树顿失生机,枝叶枯萎,地面裂出无数道龟纹般的裂痕,如此强大的压力,别说是人,就是铜墙铁壁,也会被挤压变形。

项羽没有选择硬抗,他知道,这九人的联手一击,其能量已胜过自己。他此刻所要做的,就是排出一切思想杂念,让自己如流云般自由,如流云般飘逸,如流云般轻柔,抑或­干­脆让自己化作一片流云。

千万寒芒在黑洞中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项羽的身形却在网外自由放飞。这是一种意境,一种让人无法了解和深入的意境,只有当一道亮光划过黑洞时,才将所有的人又拉回了现实。

光是剑光,是一把巨阙透发出来的紫光,或者,它不是光,而是一种有­色­彩的紫气,当它握在项羽的手中时,已是一件挡者披靡的锐器。

流云过处,是炸响的风雷,或是来自九天之外,或是来自九幽地狱,抑或是来自每一个人的心中。

紫气自云端而生,喷裂成万千烟花,照亮了这天边的暗黑,犹如昙花之绚烂。

好美的一幅画面,美得让人炫目,让人失魂,在绝美的意境中,却透出要命的杀机。

剑如画,剑意仿如画境,当这一剑裂破虚空时,九大高手的自信也在这一刹那间裂成粉碎。

紫气纵横,杀机无限,眼见项羽这一剑便要尽毁虚空中的一切时,他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惧,意想不到的惊惧!

这种惊惧在他这一生中都极为罕见,对于项羽这等级数的高手来说,除非是遇上了可以对自己生命构成威胁的危机,心里才会产生出这种惊惧,否则他绝对不会有这种感应。

但这种惊惧的源头在哪里?项羽无法知道,他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种惊惧的制造者绝对是一个绝顶高手,惟有如此,才能让他握剑的大手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一丝震颤。

这不应有的震颤让九大高手死里逃生,虽然非常狼狈,但他们都已觉得万幸,因为在他们刚才所站的位置上,已被项羽凌厉的剑气轰出了一个数丈大小的深坑。

他们退得很快,但项羽的注意力已不在他们身上,而是微一转头,望向自己的左前方。

在他的左前方,一条人影立于一根拇指大小的树枝上,彩衣飘飞,仿如蝴蝶,丰姿绰约,更添风情,如果不是她手上倒悬了一支玉笛,倒是一道难得的风景。

这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如果不是,她绝不会举止之间尽显风情,可当项羽望向她的脸时,他所看到的,只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

那九大高手显然也为这个女子的出现感到心惊,同时又为这个女子的及时出现心生感激。当他们的目光盯视这名女子所站的方位时,突然明白了他们的那套阵法为什么要叫“十面埋伏”!

这女子就是第十面埋伏,她所代表的是“人”。所谓“金、木、水、火、土、风、云、雷、电、人”,只有如此,十面埋伏才名符其实。

项羽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这名女子手中所握的玉笛上,眼神陡然一亮,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怎么是你?”

这女子没有直接回答项羽的话,而是面向九大高手,淡淡地笑道:“我既然来了,就该是你们走的时候了,你们已经完成了你们该做的事情,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九大高手同时惊道:“姑娘可要小心了!”

“我没事,你们放心去吧。”这女子挥挥手,目送九大高手消失于林间,这才转过头来对着项羽道:“为什么就不该是我?”

项羽的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摇了摇头道:“我真没想到是你,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是我的敌人!”

“是吗?”这女子冷然笑道:“其实,就在你对纪公子下手的那一刻起,你我就注定了今生互为对方的敌人!”

“你喜欢他,发自内心地喜欢那个无赖?”项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其实他已从那支玉笛上认出了这名女子的身分——就是他曾经列兵十万相迎的红颜!

“不,不是喜欢,而是爱!”红颜深情地道。在她说出这个“爱”字之时,脑海里又浮现出纪空手那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一直不明白,我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无赖,你当初竟然选择了他!否则,大秦江山早已属于我们的了!”项羽的语气中不无遗憾,虽然他最终拥有了卓小圆,可是他依然为得不到知音亭的相助而耿耿于怀。

“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吗?”红颜道。

“当然!”项羽眼中有一种渴望。

“好吧,我就告诉你!”红颜缓缓而道:“他虽然是一个无赖,那只是他的出身而已。当他把自己的能量爆发出来时,他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子,不过我选择他,这不是主要的原因,而是因为他的真诚,爱是相互的,爱需要真诚,惟没有私心杂念的爱,才是我所追求的。”

项羽默然无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非常喜欢红颜,但其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就是想让流云斋与知音亭通过联姻的方式,加强合作,继而争霸天下。

“我很感动,可是,我又不无遗憾,你那位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想必已经不在人世了吧?”项羽有些得意地道,他一直坚信,在自己的流云道真气攻袭之下,没有人可以幸免。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红颜的眉间闪出一丝怒意道。

“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了!”项羽幸灾乐祸地道。他这样做,并非是­性­格上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男人都有这样的通病,那就是希望自己的情敌永远不如自己。

红颜人在高处,环视四周之后,淡淡地笑了:“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你这几年又是和谁为敌呢?”

项羽浑身不自禁地震动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闻。因为,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更超出了人类可以想象的范围。如果红颜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这无疑是亘古未有的一个传奇。

回想起来,项羽的确发现这几年来的刘邦与自己记忆中的刘邦有种种不同之处,这些不同之处虽然非常细微,但一旦留意,未必就不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项羽将这些差别归之于刘邦地位的改变,从来就没有把它当一回事。

“你,你,你是说,现……现在的汉,汉王刘,刘邦就是……”项羽瞠目结舌道。

“不错!”红颜点了点头道:“你只要想想,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于这里呢?”

项羽闻言终于明白红颜所言非虚,他早已看出,刚才那九名高手之中至少有六名来自于问天楼,而另外三名则来自听香榭,如果当今的汉王不是纪空手,那红颜根本就不可能和他们成为一路人。

这对项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特别是当着红颜的面,他感到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正一点一点地消逝殆尽。恼怒之下,他已握住剑柄,冷然道:“这么说来,你是来杀我的?”

“我不杀你,也不想杀你。”红颜看了他一眼道:“你已经够可怜了。”

项羽忍不住一阵狂笑,半晌方止道:“笑话,我堂堂一代霸王,何须要人可怜我?只要我愿意,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成为我剑下之亡魂,其中也包括你!”

红颜缓缓地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清秀可人的小脸,淡然道:“你可以杀了我,却依然改变不了你可怜的命运,只要你还有思想,就应该可以预见到你自己的结局!”

她跳下树枝,落到地上,悠然接道:“你好好地想一想吧,如果你不杀我,我想我该走了。”说完如一阵柔和的清风自项羽的身边擦肩而过,轻盈地消失在密林中,留下的,是一缕幽香,还有让项羽沉思的话语。

第十三章

在垓下的行营中,纪空手稳坐中军帐,在他两边列队而立的正是各路诸侯和麾下大将,所有人的脸上都显得亢奋异常,其中不乏有几分冷峻。

这次攻克垓下,大破楚军,虽然在气势上完全压过了对方,但面对勇悍的西楚军,大汉军的伤亡亦不小,几乎付出了与西楚军同等的代价。然而,从将帅到战士,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这样的代价非常惨重,毕竟,他们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经过了短暂的休整之后,各路诸侯和大将们便接到了汉王召集的命令,他们虽然不太清楚汉王为什么要急着召见自己,但知道汉王已将下一个目标对准了韩信的江淮军和匈奴铁骑。

毕其功于一役!谁都明白,只要再打赢江淮军的这一战,那整个天下就是大汉的,而他们都将作为功臣得到应得的赏赐。所以,在场诸将的心情都非常不错,未等三通鼓停,所有人都到齐了。

“大胜之后,无论是一方统帅,还是一名战士,都难免会有懈怠之心。”纪空手眼芒扫向全场,缓缓而道:“但项羽当年进入关中,正因有了懈怠之心,才导致了今日之败。所以,既有前车之鉴,就需要我们打起­精­神,面对与江淮军的这场大战,本王希望这一战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从此之后,天下太平!”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纷纷附和。

纪空手大手一摆道:“我们虽然有这个决心,但韩信未必就肯成全我们,所以明日一战,我们还须努力。”

樊哙站起道:“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纪空手知道最先突破垓下城防的正是樊哙,他能立下如此首功,自然受到纪空手的偏爱。

“以末将的愚见,我们应该趁胜攻击,此刻我军将士士气正旺,对江淮军实施攻击,必事半功倍。如果将战事拖到明天,万一走漏消息,让江淮军有了准备,或是不战而逃,我们只怕要后悔莫及了。”樊哙清了清嗓音道。

“你说得并非没有道理。”纪空手点头道:“但发动夜战,需要充足的准备,一旦出现旗号不明之状况,就容易引起大的混乱,反而为敌所乘,这当然不是你我所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本王认为,只要不走漏消息,天明时分大军向鸿沟推进,才是最佳时机!”

“可是,谁也不能保证消息不会走漏出去,万一有人通风报信,让韩信得到消息,只怕他不战而逃,据守齐赵,到时又要打一场相持久远的消耗战了。”樊哙有些担心地道。

纪空手以嘉许的眼光看了他一眼,道:“你能这么想,说明军事才能非凡,颇有大将风范。不过本王已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早有防范,你大可不必担心消息会走漏出去。”

他转头望向彭越道:“英布的人马有什么动静?”

彭越道:“他们都在原地待命,没有异常的反应,而我的大军全部布署在他们营地的外围,一有异变,可以在最短时间内作出最快的反应,控制局势。”

纪空手非常满意彭越的回答,点了点头道:“有罪的是九江王,而不是他的人马,对其麾下的将士,我们必须要以安抚为主,使其为我所用,而不是一味地强压。倒是九江王的一些死党贼心不死,可以采取强硬手段,或杀或囚,以免他们跳出来趁机作乱!”

彭越不是汉王嫡系,却肩负着监视九江王军队的重任,心下十分感激汉王的信任,当即禀道:“我的手上正有一份九江王死党的名单,共计一千七百二十三名,已经都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大王不必担心。”

“这样最好!”纪空手拍掌笑道,目光随即又转向周殷。

周殷站起道:“我奉汉王之命,就在大军攻城之前,率部向鸿沟挺进,密切监视江淮军的一举一动。我可以保证,只要江淮军一有风吹草动,我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作出反应!”

“如果有人想向韩信通风报信呢?”纪空手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除非他有翅膀,从天上飞过,否则要想通过我们的防御线,只怕比登天还难。”周殷非常自信地笑了起来。

樊哙听了这一问一答,才明白汉王早对自己有所担心的问题作了周密的布署,提前作好了应有的防范,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原来大王早就有所准备,看来末将多虑了。”

“不!”纪空手一脸肃然道:“身为一方统帅,事务繁忙,日理万机,凭一个人的­精­力,是很难做到面面俱到、不出现一丝纰漏的,要想做到滴水不漏,他的身边就需要一批敢于上书直谏的谋臣将军,随时提醒他的错误所在。惟有如此,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错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所以,本王身边像樊将军这样人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如果人人都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么,这个天下早晚都是我们的!”

张良点头道:“这也许就是大王之所以胜、项羽之所以败的主因吧!项羽只有一个范增,尚且不能容人,将之放逐,可见注定了他最终不能成事。”

众人无不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大多数人心里冒出一个这样的问题:“项羽之所以能够无敌于天下,范增功不可没,假如范增不死,依然被项羽奉为亚父,这楚汉之争又会是怎样一个结局呢?”

纪空手此时在大汉军中的威望,已经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特别是攻克垓下一役,在所有将士的眼中,这本是一项不可完成的任务,但纪空手却在一夜之间大败西楚军,这不能不被人视为奇迹。

纪空手最大的好处,在于放权,他相信张良的军事才能、战略眼光,所以总是将排兵布阵、指挥作战的权力交到张良手中,而他自己却躲于幕后,审视战争的每一个进程,每一项步聚。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在大战之前,首先做到知己知彼,其实就是通过考虑敌我势力的对比,从中找到突破口,最后果敢地发出致命一击。他坚信,以自己最强势的兵力攻击敌人最弱的地方,往往可以做到无往而不利。

当所有人领命而去之后,大帐内只剩下纪空手、张良、龙赓三人,纪空手的脸­色­再一次显得冷峻起来。

“是谁担负着追击项羽的任务?”纪空手的目光投向张良,一切行动计划虽然出自纪空手之手,但真正实施者却是张良,是以纪空手才有此问。

“陈平,他率领一万­精­锐骑兵自南门追击,按照大王的吩咐,我已严令他们不得过于靠近,只要随时让项羽感到压力即可,如有冒进贪功者,杀无赦!”张良谈吐清晰地道。

“吕雉、红颜她们是否已经到了预伏位置?”纪空手道。

“应该到了。”张良的眉头皱了一下道:“我现在担心的是项羽会不会如我们所愿选择那条路?如果他自另外一条路上逃走,那我们此举无异于纵虎归山!”

“这就只有听天由命了。”纪空手淡淡而道:“如果项羽这一行人中真的有人识路,就是天不该绝项羽,我们也无法可想,但假如他们之中无人识路,那么这一次,项羽必死无疑!”

张良的脸上露出狐疑之­色­,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主动一点,就在南门外设伏,也不至于有这份担心。”

纪空手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之笑,缓缓而道:“项羽若是真的这么容易被人击杀,我又何必要用尽如此心机?他能够无敌于天下,就必然有无敌于天下的实力,尽管此刻他正拼命逃亡,但就算陈平与红颜她们前后夹击,也不可能将项羽置于死地!”

张良吃了一惊道:“难道你与龙赓联手也不敌一个项羽?”

纪空手与龙赓相视一眼,道:“以我二人之力,只怕要想杀他犹难。所以,早在两年之前,我就­精­选了九名高手研究一套阵法,专门用来对付项羽,这套阵法的名字就叫‘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张良怔了一怔,念道。

“不错,这套阵法就叫十面埋伏,而我们此次的行动也叫十面埋伏!所谓埋伏,就是采用隐蔽的方式攻击敌人,而我们这次行动,所用的乃是攻心战,针对项羽的­性­格心理对症下药,从而让他不战而亡。”纪空手显然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信心,­精­神一振道。

张良听得一头雾水,道:“你与九大高手研创的这套阵法难道还不能击杀项羽吗?若事实如此,这项羽岂不成了不死的妖怪?”

“项羽号称天下第一,其武功的确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曾经与他有过交手,所以深知其厉害。”纪空手回想起来,犹觉心有余悸,缓缓接道:“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认识到凭武功是不可能征服项羽的,之所以要研创十面埋伏这套阵法,是因为它只是我所用的攻心战中的一种。而真正的十面埋伏,是我针对项羽的心理设下的十个障碍,他只要绕不过去,就惟有自杀一途!”

张良和龙赓面面相觑,似乎谁也没有参透纪空手话中的玄机,惟有将目光紧盯在纪空手脸上,想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一些东西。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要给这次行动取名为‘十面埋伏’呢?”纪空手悠然问道。

“书中有云:四合八荒,意指天下。八方是指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以八方替代八面,再加上天、地,合称十面,一旦人入其中,自然无处可逃。”张良似有所悟道。

“不错,我当初将这套阵法取名为十面埋伏,就是要让项羽无处可逃,受困于此。然而我很快就发现,当世之中,无论是武功,还是阵法,没有一种是真正可以制服项羽的,以这套阵法来对付项羽,只怕也是徒劳。”纪空手微微一笑道:“不过,有所失必有所得,当我在研究项羽这个对手时,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那就是项羽的行事作风与­性­格上存在弱点,只要加以利用,未必就不能收到奇效。”

“在世人眼中,项羽是一个强者,他不仅是流云斋当代阀主,也是纵横天下的西楚霸王。按理说,他的心理素质应该远胜常人才对。”纪空手继续道:“可是,我却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故事的发生就在淮­阴­。有两个大户人家,在江淮城里都小有名气,他们之间惟一的不同就是各自的出身:一家是子承父业,依靠祖宗财产过活;另一家则是从小穷苦,依靠自己的双手打拼才挣下了一份家业。他们毗邻而居,两家相处得也不错,然而不幸的是,有一天他们所住的那条街遭遇了一场大火,竟然将这两家的财产烧得一­干­二净。”

张良和龙赓心中生奇,不明白这个故事与项羽的心理有何关系。纪空手的眼神却变得深邃起来,缓缓接道:“这两家遭受了同一劫难,按理说他们今后的命运应该相差无几,可是十年过后,这两家的命运却各不相同,甚至有着天壤之别,其中的一家沦为乞丐,而另一家则重新成了江淮城中小有名气的富户。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直到这时,张良似乎才悟出了什么,眼睛一亮道:“我想,这位重新富了起来的人,一定是那位从小穷苦、依靠自己双手打拼挣下家业的人。”

“不错!”纪空手微笑道:“正因为他是白手起家,所以在遭到劫难之后,可以调整心态,重新来过。而那位世家子弟显然不能承受这种劫难带给自己的刺激,心态失衡,最终只能沦为乞丐。”

龙赓拍起手来,笑道:“你所说的这位世家子弟我听起来怎么这样熟悉?细想一下,此时的项羽不正是落魄的世家子弟吗?”

“其实,这就是项羽心理上的最大弱点,一旦外部环境发生急剧悬殊的变化,他没有迅速适应这种变化的承受能力。”纪空手似是有感而发道:“由‘穷’入‘奢’易,而由‘奢’适应‘穷’则难,这最能说明人­性­的弱点。当一个纵横天下、傲视群雄的西楚霸王突然在一夜之间沦为丧家之犬,谁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你说的固然不错,可是,就算项羽不擅于调整自己的心理,但他对武道的领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意志坚韧,只怕不会如我们所愿绝望至自杀吧?”龙赓的眉头一皱,似想到了什么道。

“所以,我才布下这十面埋伏,看他能不能突围而去!”纪空手淡淡地道:“这十面埋伏,其实是箍在项羽心里的十个心结,将他的心一点一点地缠紧,无法突破,最终感到一种绝望,一种对生的绝望!惟有如此,他才会亲手杀了自己。”

“何为心结?”张良与龙赓近乎是异口同声地道。

纪空手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仿如佛唱般沉声道:“心结是一张网,一付枷琐,抑或是无数看不见的尘埃,当你无法突破它的时候,它就是一条要命的绳索。”

项羽喃喃而道:“我可怜吗?我真的很可怜吗?”

他无法在心里回答自己,因为他始终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是觉得,这一切的发生就像是一场梦,让人无法相信它的真实。

昨夜所发生的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那么紧凑,那么连贯,根本没有时间让他静心地想上一想。也许,他压根儿就在回避现实,即使有这个时间他也不会认为地深思下去。

让一个失败者面对现实,总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尤其是这个人曾经从未败过!

但让项羽最不能接受的是,一直被他视作大敌的刘邦,竟然是纪空手所扮!这实在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让他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

项羽讨厌纪空手,更讨厌纪空手的出身,如果纪空手不是一个无赖,说不定他的这种厌恶感会减轻不少,这只因为,当年的红颜竟然选择了纪空手而并非他,他绝不能容忍自己输给一个无赖,不管是在哪一方面!

对于项羽来说,他出身于名将之后,又是流云斋的阀主,如此的出身养就了他天生的优越感。所以,在他的眼中,无赖只是一个遥远的名词,可以将之视为粪土,然而就在今天,红颜的出现告诉了他,他不仅在情感方面输给了这个无赖,就是在战场上,他也不是这个无赖的对手。

这简直就是一种耻辱!他已不敢再想下去。

一阵寒风吹过,项羽缓缓地回过头来,却见萧公角、龙且等二十八人正默默地站在自己身后,敌人早已退却,沼泽密林之中横躺着数百名尸体,乍一看,犹如地狱。

敌人来的突然,去的也快,就像一阵狂风吹过,大地显得极为零乱。若不是鼻间还依稀留着红颜身上的那缕丝丝幽香,项羽几疑这只是一场恶梦。

他的心中禁不住狂躁起来,脸上的青筋突起,倍显狰狞。此时的项羽,就像是一头曾经肆虐横行、为所欲为的魔兽,突然陷入到牢笼之中所出现的反应,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般,让萧公角等人看得无不心中生惊。

在萧公角的记忆中,项羽永远是镇定、冷静、无所畏惧的强者,即使在他十余岁的时候,给人的印象也是少年老成。当年新安一战,最初的形势并非对西楚军有利,甚至还有腹背受敌之虞,但项羽却临危不惧,只率领数百骑连夜闯入大秦主帅章邯的营帐,说服了章邯率部投降。此举一出,天下哗然,无人不赞项羽文武双全,胆量更可包天。

“这两个项羽是同一人吗?”目睹着项羽如此巨大的反差,萧公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从项羽狂乱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惊惧,这让他在心里情不自禁地问着自己。

“大王,我们此刻是退……是退?”龙且面对项羽有些失常的表情,忐忑不安地问道。

风吹过,让项羽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一些,寒光扫出,从身后二十八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之后,这才冷然望向龙且道:“按你的意思,我们是该进呢?还是该退?”

龙且似乎没有料到项羽会有此问,呆了一呆道:“如今大家非常疲累,再过沼泽,只怕体力难支,所以后退显然不成;但是若要向前,谁也预料不到敌人还有多少埋伏正在等着我们,看来这进也绝非良策。”

项羽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轻叹一声道:“你说的对,我们现在的确是有些进退两难了。”

他的情绪显得消沉,从一字排开的二十八人身前缓缓走过,步伐很慢,慢得近乎有些沉重,就好像他的身上背负了一个重重的壳,让他几乎难以承受其重。

当他艰难地从最后一个人的面前走过时,霍然转身,整个人如山岳般挺立,一字一句道:“既然进退都难,我们就原地等待,不是等死,而是等待战斗!”

萧公角等人无不­精­神一振,高呼道:“战斗!战斗!”

第十四章

项羽大手一挥,缓缓而道:“自起事到现在,屈指算来,已有八年了,我亲身经历大小战役上百,各位都是这一记录的见证。这八年来,谁阻挡我,我就打垮谁;我攻击谁,谁就降服我!可以说从未打过败仗,也因此才得以雄霸天下。然而,世事变化殊难预料,我拥数十万大军离开江东,直到今日,却只剩下你们二十八人侍候左右,并且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顿了一顿,他长叹一声道:“哎,这是上天要灭我项羽呀!而不是我项羽不会打仗的过错,为了证明这一点,今天,我决定与各位在这里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不仅要砍杀敌将,毁敌军旗,更要冲出重围,全身而退!让天下人都知道,我项羽之所以败,并非是我的过错,而是天意如此呀!”

众人闻听,浑身顿觉热血沸腾,每一个人都高举手中兵器,迟迟不肯落下。

苍茫大地上,仿佛多了一股悲壮的氛围,残阳如血,映红了半边天。

决战鸿沟,兵分三路。

纪空手亲率数十万大汉军坐镇中路,有条不紊地向鸿沟开进;周殷、彭越各率本部协防左右,浩浩荡荡地如洪流般直奔鸿沟的两肋,构筑起三面夹击之势。

这三路兵力,已经是当世之中最强大的势力,兵多将广,士气高涨,挟大破西楚军的余威,直面韩信三十万江淮军。

待韩信得到大汉军向鸿沟推进的消息时,已为时晚矣,漫山遍野的大汉军在号角连连、旌旗猎猎之下,正源源不断地向鸿沟开来,车、骑、步各兵种相互协调,以整齐统一的步伐一步步地向前推进。

如果江淮军在这时撤退,无疑是极为不妥的,此时两军相距的距离只有二十里,根本不是撤退的最佳距离。

对于身经百战的将帅来说,撤退并无不可,有的时候,撤退也是一种谋略,一种艺术,关键就在于把握撤退的时机和距离。当两军相距的距离只有二十里时,没有哪位将帅会下达撤退的命令,这只因为这个距离太短,一旦大军撤退,敌军追击,不容易拉开距离,反而容易让敌军形成高山滚石之势,锐不可挡。如此一来,撤退便不是一种谋略,一种艺术,而是招致败局的愚人之举。

韩信不是愚人,而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主帅,所以他没有撤退,而是集结大军,企图与大汉军在鸿沟决战。

这看上去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决战,但韩信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这一战胜负难料,犹有变数——

变数之一,鸿沟乃天堑之地,易守难攻,大汉军要想跨越鸿沟殊属不易;

变数之二,在自己身后不过十里处,二十万匈奴铁骑已经结阵待命,就算大汉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跨越鸿沟天堑,也必将遭到江淮军与匈奴铁骑的致命反击。

让韩信感到自信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两大变数,还在于他对自己江淮军的战力相当满意。经过了北上征伐齐赵的一系列战事之后,当初那支只在训练场上­操­练的江淮军,已被鲜血洗涤为一支纪律严明、作战勇猛的铁军。

双方军队各以自己的节奏向鸿沟挺进,战鼓惊天,黄沙漫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咚咚直响。从高处往下俯瞰,就仿佛看见两道巨大的洪流自两端飞泻直下,欲以最猛烈的气势吞没对方一般。

天空也为之一暗,厚重的云层正一点一点地暗黑起来,团聚于鸿沟上空,风静、云止,气氛显得愈发凝重起来。

茫茫原野之上,突然断开了一道裂缝,长数里,宽数里,深近百尺,岩石悬空,犬牙交错,极度狰狞,就像是盘古开天时的一个失手,让巨斧在大地上划出一道轻痕,这就是鸿沟!

鸿沟无水,只有乱石、黄沙,狂风穿沟而过,如一只巨大的发出的哀怨之声,让人不寒而栗。谁又能断定,这一战之后,鸿沟中流满的不是血,填满的不是尸体呢?

没有人敢断定!这只因为谁看到了这种阵势,谁的眼前就会晃过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画面,谁都坚信,这一战必定惨烈。

“呜……”一声凄厉的狼嗥,自远山遥传而至,那狼嗥声中的孤独、寂寞,让人心变得酸楚起来。

独狼立于高处,它在凄嗥什么呢?

项羽终于等到了,等到了这一场以二十九人对决万人的血战!

这绝对是当世之中实力最为悬殊的决战,对项羽来说,这不重要,当一个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还有什么时候可以让他珍视的呢?也许,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荣誉!

这的确是为荣誉而战,至少,项羽想在这一战中证明点什么,所以,当陈平率领万人铁骑向项羽等人包围过来之时,项羽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惧,有的只是一种淡淡的蔑视!

在项羽的身后,二十八名将士已经蓄势待发——他们能够活到现在,这本身就证明了他们是西楚军中­精­英的­精­英,每一个人的脸上,同样看不到半点惊惧,有的只是激昂跳跃的战意!

当陈平看到这种场景之时,他禁不住怔了一怔,似乎没有料到项羽不仅没有逃亡,反而在这里等着自己,所以就在大军逼近项羽百步之时,他当机立断,下令所有的将士停止了前进。同时,他要求所有的弓箭手张弓待发,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项羽!

这种静默的对峙没有延续多久,静态的平衡被项羽打破,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视着在场的所有敌人,那只如蒲扇般大小的手掌缓缓地、充满力度地伸向了自己的腰间。

“呛……”一个近乎龙吟之音久久在密林上空回荡,陈平只觉眼睛一花,再看时,便见项羽的手中已多了一把巨阙之剑。

此剑之长,世间罕见,剑背之厚重,犹如一道山梁。剑身上泛出一股淡淡的异彩,透发出一道惊人的杀机,当它跳入虚空时,谁都知道这绝非兵中凡品,乃神兵利器。

剑一出鞘,项羽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之笑,就像是来自阿鼻地狱的恶魔,浑身上下标出一股非常张狂的魔意。

“你们终于来了。”项羽完全是以嘶喊的音调在高声叫着:“好!很好!”

他的声音就像是平地里炸起的一道惊雷,令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当项羽跟进一步时,浓如烈酒的杀气迅即充斥了整个虚空,压力之大,让人几欲窒息。

“你别过来,就站在原地不动,否则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了!”陈平显然感受到了这种压力,立刻厉声喝道。

“凭你也敢命令我吗?真是笑话!”项羽冷然一笑,根本不理会陈平的警告,依然按着自己的节奏踏步而前。

陈平没有任何的犹豫,沉声对身边的弓箭营将军吕马童道:“只要他敢踏入五十步之内,立马放箭!”

吕马童应声领命,手执一面令旗拍马而出,冷冷地盯着正向自己走来的项羽。

三千支快箭已在弦上,目标只有一个!箭镞上反­射­出来的寒芒,显得异常耀眼。

而项羽却仿如不见,倒似在花丛之中漫步一般,神态显得从容而悠然,每踏出一步,都震的地面颤动几下,如战鼓般张狂出无穷战意。

陈平的眸子里不禁闪出一道异彩,眼神中充满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实在不敢相信,身处绝境的项羽竟然还能有这样的自信,这样的战意!在他的想象中,连遭劫难的项羽就算没有沦落到如丧家之犬般张惶,也应该是意志消沉,慌不择路地逃命而去,可是他却只带了区区二十八人,竟敢与自己上万铁骑抗衡对立。

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出乎陈平的意料之外。惊奇之间,他突然想起了纪空手在临行前的再三叮嘱,不由佩服起纪空手的确有先见之明,更有对事态发展的预判能力。

行动中的项羽,与他身后的二十八人就像是一座缓缓推移的山岳,一点一点地给对手最大限度地施加着压力。当他们一步一步缩小着与汉军相距的距离时,所有的汉军将士甚至产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所面对的不仅仅只是项羽和他的二十八名属下,而是千军万马的气势!

当项羽一行踏入五十步之距时,吕马童手中的令旗终于挥下。

“嗖……嗖……”数千羽箭破空而出,如飞蝗流星般笼罩了密林的上空,其声势之烈,就像是天边响起的一串风雷。

“杀啊!”羽箭破空,没有人闪避,在项羽的带领下,那二十八人挥舞着兵器迎箭而上,若下山猛虎般直Сhā汉军队伍之中。

箭雨在挡击下纷纷坠落改向,并不能给这一群武道高手带来真正的威胁,他们反而利用了箭雨障眼的这点时间,迅速与汉军拉近了距离。

陈平吃了一惊,就在他吃惊的同时,项羽等人已经冲入了汉军的阵营,所到之处,遇者立毙,鲜血飞溅,人头乱飞,杀得汉军如潮水般向后飞退。

连同项羽一起,这二十九人竟然在汉军将士之中穿行自如,发动起如水银泻地般的攻势。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以最无情的方式出手,眼睛杀得通红,刀剑落下,如砍瓜切菜一般,只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密林前竟然倒下了数百具尸体。

陈平惊骇之下,立刻组织将士就地反击。他采取分隔敌人、各个击破的战术,不惜一切代价地切割掉项羽的队形。

这种切割战术果然见效,在损失了足有上千将士生命的同时,项羽等人迅速被汉军分为三部,等到项羽识破陈平意图之时,已有几名高手折损于汉军手中。

项羽巨阙之剑划过,连斩十人首级,突然大喝一声:“随我来!”竟然一连冲破了汉军的数道包围,与自己所有的属下会合一处,飞退到密林之中。

他们进退自如,行动如电闪之猛,杀得汉军不敢入林追击。项羽细点人数之后,己方折损了十人,再回头看时,密林之外到处都是汉军将士的尸体,项羽不由傲然道:“怎么样?”

萧公角等十八勇士虽然浑身浴血,满脸疲累,却由衷佩服道:“诚如大王所言,天下无人可以打败大王。”

项羽望着每一个人脸上的尘土血渍,突然心头一酸,低下头道:“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天要灭我,奈何其载!”

萧公角厉声喝道:“大王怎么能这般消沉呢?大丈夫活于世上,只要一日不死,就绝不言败!我们只要能够冲破重围,回到西楚,何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项羽浑身一震,缓缓地抬起头来,道:“你说得对!我绝不能输给那个无赖!”

两支大军在一步一步地接近鸿沟,杀势也在这脚步声中酝酿成形,上百万人马在同一时间踏步前行,便是人在数十里之外,也依稀能听到这震天动地的声响。

韩信人在马上,目光如电,穿越虚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他的脸­色­显得异常冷峻,就像是一座飘移的冰山,让人无法揣度他思维的足迹。

这种超乎于寻常的冷静,来自于他的自信。对眼前这种大场面,他显得并不陌生,一切的记忆仿佛都刻下了那场蚁战的痕迹。

一切都是那么地相似,相似得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相似透发出来的诡秘,这份神秘,让韩信坚信这是天意。

两支大军终于在仅距鸿沟三箭之遥处停下,动作是那么地整齐,使得大地仿佛在一刹那间尽失生机,如地狱般死寂。

静,静至落针可闻,这静极之后,是让人几乎难以承受其重的压力。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么地肃穆,那么地庄严,仿佛面临的不是一场决战,而是生与死、血与火的洗礼。

“得……得……”打破这种静寂的是一阵轻缓而富有韵律的马蹄声,声音不大,却在这苍茫大地上传出了阵阵厚实的回音,它更像一通激昂的战鼓,点击着每一个战士紧绷的神经。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谁都在想:“这是谁呢?当百万人静默相对时,他却狐立独行,这岂不也很需要勇气?”

便连韩信也为之一怔,眉头紧皱,循声望去。

对面的大汉军营之中,随着蹄声的临近,旌旗、刀戟、战士如潮水般向外两分,让出了一条几达数丈的路径,在这段路的深处,隐约可见一骑缓缓踏前而行。

当韩信的目光锁定着这个小点前移时,心头禁不住震动了一下,感觉到浑身上下的神经在一点一点地绷紧,毛孔急剧收缩,犹如荒原中的野兽陡遇危机一般,极度紧张起来。

虽然他还不能完全看清对方的脸,却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分,如果那坐在马上的人不是汉王,有谁还能如他这般从容地震慑八方?

那是一道若长枪般挺立的身影,从百万大军当中悠然穿行,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当这道身影缓缓前移之时,所有的江淮军将士无不感到了一种如泰山将倾的压力,禁不住倒退了数步。

一骑一人,继续前行,将整个大军甩在身后,直到鸿沟的一段悬壁处才勒马停下。这里无疑是鸿沟的最窄处,两段突出的悬崖如天狗的暴牙支出,使得这段空间相距最多不过七丈之宽。

韩信的心中不由一动,眼前似乎看到了一幅惨烈的面画:假如此刻有三十万支劲箭对准这悬崖之上的汉王,一声令下之后,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

他不知道,也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试上一试,因为他从来不愿意将一些事情简单化,更相信以汉王的智慧,绝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

所以,他只有等,静观其变,再作决定。

立在悬崖之上的纪空手,俯瞰着旗帜分明、队列整齐的江淮军,心中之感慨不禁油然而生。韩信与他一样,都是来自于淮­阴­城中的街头混混,两人识字不多,对兵家谋略更是不通,想不到数年之后,都成为了一支大军的统帅,这的确是让人叹为观止的奇迹。

在这奇迹的背后,纪空手深感自己这些年来的艰辛和不易。不过,比之韩信,他不仅有知音亭的全力支持,还有张良的全心谋划,而韩信却完全是白手起家,凭着个人的努力成为威震一方的诸侯,两者并没有太多的可比­性­。

“看来,当一个人热衷于名利之时,其能量的确是不可估量的,若非是他当年在大王庄时刺出的那一剑,我们又何至于反目成仇,闹到今天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纪空手的表情异常严肃,无论他心中怎么想,今天都应该是他与韩信了结恩怨的时候。

所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而道:“请淮­阴­侯上前一步说话!”

他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怔了一怔,显然谁也没有料到纪空手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在他们的心里,设想过千万种决战的开局,也经历过上百次血战,但谁也没有想到纪空手会以这种方式开局。

韩信的心中一跳,这才知晓汉王之所以能够击败项羽,绝非侥幸,其一举一动,看似无心,实则有意,根本不能以常理衡量,就从他现身的那一刹那开始,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气势上占到了上风。

这种行事作风,总让韩信有似曾相识之感。然而,他并没有深思下去,因为就在这时,纪空手再次重复了一句:“请淮­阴­侯上前一步说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浑厚的金属共鸣,让所有人听了,都觉对方仿佛就在自己耳边说话,久久不能逝去。

事已至此,韩信没有理由再不现身,否则他就有示弱之嫌,这对己方将士的士气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所以,他拍马而出,直奔那段悬壁而去。

他的速度之快,四蹄悬空,尘埃漫起,与纪空手出现的方式构成了一个明显的反差,当骏马冲到悬崖边上时,他的大手一紧,只听“希聿聿……”一声长嘶,骏马昂首挺立,前蹄踢向虚空,稳稳地定在悬壁之上。

一快一慢,都显示出了两人驾驭烈马的能力,同时以各自出场的方式鼓舞己方的士气。其实战场如商场,如江湖,无所不用其极,最终的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赢得胜利!

当两人终于站到悬崖两端隔空相望时,他们也成为了这一战中最瞩目的焦点。两人所代表的都是各自一方的极巅,都是统领数十万大军的主帅,理所当然,他们也成了这场决战最终的主角。

第十五章

当项羽再次杀入敌阵之中时,他已不是想证明些什么了,而是随时随地地捕捉着突围的战机。

他的确不甘心败在纪空手的手上,在他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把纪空手放在眼里,即使在纪空手与韩信一夜成名、成为当今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之时,他也始终不承认纪、韩二人会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

这只因为,他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纪韩二人只不过是街头小混混而已,又怎能与他这个世家子弟相提并论?就算是败,他也绝不能败在他们手上!

求生的欲望让他的能量完全爆发,巨阙之剑所向,杀意激昂,杀气流泻,庞大无匹的劲气犹如苍龙自剑锋中喷吐而出,席卷向企图挡在他面前的每一个对手。

云聚、风涌,山林在狂风吹卷下呼啸不止,肃冷的杀机如无形的空气,迅速充斥了这里的每一寸空间,使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那种严冬的肃寒。

马嘶如号,人仰马翻,千军万马中,无人可挡项羽巨阙之剑的锋芒,所过之处,必是一片凄美的血光。

耀眼的鲜血,渐渐染红了大地,怪耧的尸体,渐渐卧满了林间。杀红了眼的项羽,已经顾不上自己身后的属从,意识几乎陷入了疯狂,只能重复着相同的一个动作,那就是杀人,无休止地继续屠杀!

陈平身为压阵的主帅,距项羽尚有一段距离,但他却被这狂野无忌的杀戮感到心惊。他目睹着一排紧接一排的汉军将士倒在项羽的巨阙之下,审视着那目无表情、充满赤红的眼睛,心里禁不住问着自己:“这是人,还是魔鬼?”

他无法回答自己,因为他所看到的一切充满着太多的矛盾,太多的对立。如果项羽还是一个人的话,他就不会这样的无情,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人,而是猪狗之类的畜牲,一剑挥下,总是坚决而充满力度,没有一丝犹豫;如果项羽是个魔鬼,意识就不会这样清晰,当他下手的一刹那,总是可以不差分毫地躲闪过敌人的袭击,然后将他的剑准确无误地刺入敌人的体内。

陈平几乎不敢正视这样的场景,直到这时,他才相信纪空手说过的一句话:“当世之中,没有人可以凭武功征服项羽,如果非要找出一个,那就是惟有他自己!”

如果真的如纪空手所言,那么,项羽便不是人,也不是魔鬼,而是一个神,不死的战神!

屠杀依然继续着,在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项羽面前,根本就找不到一合之将,巨阙之剑的每一次挥下,就必然有一条生命付出代价,因为那剑的速度之快,变化之无常,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巨剑之变、之快,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随着战事的发展进程,气势压倒一切,没有人可以否认项羽的气势,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在长剑纵横之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霹雳……”天怒了!上天为这人间惨剧而愤怒,天空中闪出一道乍亮的闪电,如狂舞的银蛇,暴响于项羽的上空。

“轰隆……”紧接着几声惊雷劈下,大树轰然而倒,这天火以燎原之势,开始吞卷着这片山林。

所有人都心中一震,就在这时,项羽暴喝一声,阙剑舞起,旋下一名战将的头颅,将之一脚踢向半空。

“退者生,挡我者死!”项羽声如惊雷,当先向西南方向突围而去。

他显然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在狂杀的同时,已经意识到自己毕竟面临的是上万敌人,如果就这样无休止地杀戮下去,就算自己的心神不分,终究有力竭的一刻,所以他必须摆脱这种死缠烂打的局面。

“嗖……”项羽一转身的同时,陡闻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单辨其音,他已断定发箭者必是内家高手。

“呼……”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回头,怒目圆瞪,大吼一声道:“想找死吗?”

那支挟带内力的劲箭正在空中急速向前,陡闻声起,竟然颤动了数下,一头栽落地上,而放箭的吕马童人马俱惊,倒退了数十步方才心魂归位。

所有人一见,无不咋舌,几疑项羽是天人下凡,竟然无人再敢上前阻拦。

等到项羽冲出重围之后,再看身后,只剩下萧公角与龙且两人。在他们的裹挟之下,三人一路狂杀,也不知奔了几个时辰,突然眼前横出一条白茫茫的大江,正好阻住了三人前行的去路。

“这是乌江,过了此江,便是我西楚的疆域了。”项羽来到岸边,看着飞泻的流水,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两道如电的寒芒在虚空中悍然交错,哧溜出一串绚丽的火花,瞬间即逝。

“汉王相召,本侯原该下马行礼才对,无奈今日你我互为大敌,下马终有不便,还望海涵!”韩信冷冷地盯着对方,随意地拱了一下手道。

“两军相对,正该如此。”纪空手微微一笑,拱手还礼道。

“不知汉王相召,所为何事?若是先礼后兵,未免多余了吧?”韩信冷然道。

“谁说我要用兵?”纪空手的目光中闪出一道异样的­色­彩,缓缓而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仗不战也罢,若战,你将一败涂地!”

韩信不由狂笑起来,半晌方止道:“如果你说的是一个笑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很风趣;如果你用的是心理战术,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你很幼稚。一个人太过自信并不是一件好事,你只要看看我的将士们,就应相信我所言非虚。”

他大手挥起,突然向下一挥,便听其身后数百步外的大军中发出三声地动山摇的大呼:“必胜!必胜!必胜!”三十万人在同一时间呐喊起来,确有排山倒海之势,难怪韩信会有这般自信。

韩信大手一抬,呼声即灭,大地又复归静寂。

却听得一阵掌声自对面响起,纪空手淡淡而道:“令行如山,军纪严明,可见淮­阴­侯调教出来的江淮军,当真不同凡响。只是,可惜呀可惜……”

“可惜……”韩信怔了一怔,似乎不明白纪空手话中深意,目光直视过去,欲如剃刀般穿透纪空手的思维。

“不错,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纪空手的话中仿佛处处藏有玄机。

韩信又有了想笑的冲动,却没有笑出来,他看到纪空手的脸上一片肃然,根本就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不明白,只要我大手一挥,我的军队完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最有效的攻防,给予敌人最沉痛的打击。虽然你我之间在实力上有强弱之分,但借着鸿沟天堑之地利,‘英雄无用武之地’这句话,看来更适合你,以及你的军队。”韩信针锋相对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弱点所在,也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作为一方主帅,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隐藏自己的弱点,张扬自己的优势,丝毫不为敌人的一举一动所迷惑。

韩信是一个很有相­性­的人,一旦决定了的事,就必定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做,从来不管别人的看法。通常,一个很有个­性­的人,都非常自信,如果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人,他是不可能张扬自己的个­性­的。

很久以前,他就认定自己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当他无意之中识破蚁战的玄机,又平空得到补天石异力之后,他就更坚定了这种看法。在他看来,无论是项羽,还是刘邦,这些人看上去是多么地强大,其实骨子里是软弱的,一旦处于逆境,­精­神上、意志上就容易崩溃。他真正害怕的,是纪空手!

因为,纪空手是他的朋友,更是患难之交,如果说普天之下还有一个人能够了解他,那纪空手应是当仁不让。正是因为纪空手太了解他了,一旦他意欲争霸天下,首先要对付的人就是纪空手。

所以,大王庄一役中,韩信才会不顾一切地刺出那要命的一剑,也正是那一剑,为他的思想解除了最后一点束缚,从而按照他自己的节奏开始了争霸天下的步伐。

他根本不惧刘邦,即使大汉军一夜之间攻克垓下,大败项羽,也并不因此而高傲刘邦。他始终坚信,刘邦只是自己一统天下的垫脚石,其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给自己扫清障碍,今日鸿沟一战,将是他实现报复、应验天意的最佳时机。

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就等着大汉军吹响进攻的号角。他甚至正在想象着,当大汉军付出了太大的伤亡最终跨越鸿沟之时,二十万匈奴铁骑正以高山滚石之势冲杀而出,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将大汉军将士的鲜血和尸骨填满了整个鸿沟。

“看来,你还是误解了我话中的意思。”纪空手的话打断了韩信放飞的思绪,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我说的英雄无用武之地,并不是说你的军队没有一战的能力,而是,你的军队根本就没有一战的机会!”

韩信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旋即逝去,他似乎明白了对方话中的意思,冷然道:“你想要挟我?”

“我难道要挟过你吗?”纪空手淡淡反问道。

韩信的眼芒一寒,一字一句地道:“这几年来,你一直都在要挟我,如果不是这样,你我又怎会结成同盟?我又怎会出兵攻打齐赵?你不能以德服人,以理服人,所以你只能采取这种卑鄙的手段力压各路诸侯,难道你还不敢承认吗?”

“哦,原来我还是这样卑鄙的一个小人。”纪空手笑了起来,悠然而道:“你淮­阴­侯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怎么还会受人要挟?这不是奇载怪也吗?”

韩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不用岔开话题,我只想问你一句,她还好吗?现在哪里?”

“你不是找过她吗?”纪空手道。

“不错,我找遍了巴、蜀、汉中三郡,继而又遍寻关中地区,却始终没有她的下落。”韩信的心陡然一沉,带着嘶哑的嗓音喝道:“莫非……莫非你……”

韩信的确生出了一个不祥的念头,也是他从来不敢深思下去的念头,这让他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大手伸向了腰间的剑柄。

纪空手恍如未见一般,依然显得十分从容,道:“她很好,我并没有想要把她怎样,你之所以没有她的下落,是因为你找错了地方。”

“哦?”韩信禁不住怔了一下,睁大眼睛道:“难道凤凰根本就不在那几个地方?”

纪空手点了点头道:“既然我欲以她要挟你,就必然会把她安置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否则我明你暗,总有一天会被你算计。可是这个最安全的地方会在哪里呢?哪个地方才是你最想不到的呢?我考虑了很久,忽然想到了一个发生在我小时候家乡的案子。”

韩信虽然觉得这有点滑稽,却惟有硬着头皮听下去,为了凤凰,他曾经付出了太多,当然不在意再浪费这一点时间。

“这是一个奇案,有一个大户人家,一天晚上突然发生了盗窃案,丢失了足有数千两黄金,这当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于是就惊动了官府。细查下来,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到了为这户人家打更的更夫身上,并且将他关入大狱,严刑拷打。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官府怎么追查,这笔黄金的下落始终没有找到,更不明白这名更夫是如何将这数千两黄金带出戒备森严的大院的……”纪空手的故事极有悬念,韩信起初倒是耐下­性­子静听,待纪空手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断道:“我知道,因为这个故事我也曾经听过。”

纪空手看了他一眼,佯装惊奇道:“你也听过?不会吧!”

韩信道:“这名更夫将偷来的黄金就藏在库房门外的鱼池里,以便等到风声平息之后再取出享用,查案的官差谁也没有注意这个鱼池,所以就让这个更夫计谋得逞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睛一亮,几乎叫了出来:“难道你把凤凰就藏在淮­阴­城中?就在我的眼皮底下?!”

纪空手双手一拍,微笑而道:“你终于猜到了!越是最危险的地方,通常也是最安全的,很多人都往往会忽略这一点。”

韩信这才明白,自己一直要找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这看上去是一件多么滑稽可笑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对手。

“你想怎样?”韩信知道,对方绝不会无缘无故将凤凰的下落告诉他,所以他很想知道对方开出的条件。

“我不想怎样,至少,我不想像你想象中的要挟于你,这一点你大可放心。”纪空手悠然一笑道:“我只想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只能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为了防止第三人窃听,我希望我们能同时下令,让各自的军队退后五里。”

韩信一脸狐疑道:“如果我不呢?”

“为什么?”纪空手道:“你是怕我使诈吗?其实,我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这一战一旦开始,你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韩信冷然道:“只怕未必!”

“你之所以对这一战寄予厚望,是因为你坚信你身后的二十万匈奴铁骑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如果我告诉你,这二十万匈奴铁骑真正的目标是你,而不是我,你会相信吗?”纪空手缓缓而道。

韩信的脸­色­骤然一变,怒叱道:“你这是危言耸听,我绝不相信!”

他当然不会相信,也不敢相信,因为他明白,就算有匈奴铁骑的襄助,这一战的胜负也在五五之数。

他的心里自兀盘算:“难道是英布出卖了我吗?匈奴铁骑既是英布所请,他若在中间动些手脚,就可以将我置于死地。然而,如果英布出卖了我,匈奴人又为何一直与我保持联络,甚至还商定了动手的暗号和作战计划?”

第十六章

纪空手看着韩信的脸­色­­阴­晴不定,不由沉声道:“口说无凭,你不妨一试,看看你身后的匈奴铁骑是否会听你的号令行事!”

韩信确有此心,当即回过头来,望向十里之外那片黑压压的人群,那整齐划一的方阵,飘摇着数百杆鹰兽旗,正是纵横天下的匈奴铁骑的军旗。

“如果匈奴铁骑非我一路,那么此时此刻,我江淮军岂不正处于两军夹击的绝境之中?”想到这里,韩信浑身上下已是大汗涔涔,缓缓地,他的大手已经扬上了半空。

“刷……”他的大手终于挥了下去,这是信号,是他与匈奴主帅约定好的信号。当他的大手往下一挥时,正是匈奴铁骑展开冲锋的开始。

然而,匈奴铁骑的方阵居然没有任何动静,韩信大吃一惊!

纪空手的眼芒直透虚空,冷然而道:“你不用吃惊,也不必诧异。或许你会想,这一定是英布出卖了你,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冤枉英布了,这一切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天意。”

韩信的心一直往下沉,沉至无底,如果也用两个字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那就是绝望!他怎么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寄予厚望的匈奴铁骑,竟然与大汉军早有约定,这实在太富有戏剧­性­了,而自己正是这个悲剧的主角。

但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应有的冷静。他在开始盘算,如果自己奋力一拼,率部突围的可能­性­会有几成?当胜利已经无望时,他想得最多的,还是如何保存自己的实力,以图东山再起。

“我曾经说过,我并不想让这一战发生,这句话到现在依然有效。”纪空手道:“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下令让你的军队退出五里之外。”

“什么机会?”韩信就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问道。

“一个你向我单独挑战的机会,一旦你赢了,你将带领这三十万军队安然无恙地撤出鸿沟,三日之内,我决不下令追击!”纪空手断然道。

“若是我输了呢?”韩信道。

“你若输了,就惟有死!这本来就是一个生死赌局。”纪空手道。

“这我就不明白了。”韩信一脸疑虑地道:“你明明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大获全胜,甚至置我于死地,可是,你却要给我这么一个机会,这是为什么?”

纪空手没有立即作答,只是望了望两边百万将士,这才轻轻地道:“这不是给你的机会,而是给他们,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对于一场大战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项羽的确想大哭一场。

他没有料到自己会输得这么彻底,输得身边只剩下萧公角与龙且两人。两年前,当他踏马渡江时,那是何等风光,带领数十万江东子弟西征,耳边犹自留下两岸百姓的欢歌笑语。

在那一刻,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会输,一心想的,就是如何再入关中,剿灭汉军。

比之那时的风光,再看此刻的自己,韩信心中掠过的凄凉,简直无法以任何言语形容。面对眼前这条水­色­浑浊、湍急汹涌的大江,他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

“大王还有什么可叹息的呢?”萧公角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血渍与尘土沾满了战袍,可他依旧­精­神抖擞,微笑而道:“其实,大王应该高兴才对,我们能够以寥寥数十人突出敌人的重重包围,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至少证明了一点:上天并没有遗弃大王!大王又何必自暴自弃呢?”

江风很大,吹得头巾“咝咝”直响。项羽缓缓地回过头来,目光从萧公角、龙且二人的脸上划过,道:“本王还能高兴得起来吗?当年本王大破田荣、田横的大军,转战关中,也是从此江而渡,那时本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是何等的踌躇满志?率领三十六万八千六百江东子弟,是带着平定天下的夙愿向西而去的!而到了今天,当我东归之时,却将那三十六万八千六百具尸骨全部留在了江的这一端,只带了你们两人回到故土,我真恨啊!”

萧公角眼见项羽如此消沉,心中一酸道:“其实,胜负乃兵家常事,纵观古今,横看天下,但凡开国立业者有谁不是几经沉浮、历经磨难,最终才建立了不朽功勋!今日大王只不过是运道太差,以至于输了一局,这又算得了什么?无非是卧薪尝胆三四年,一旦时机成熟,依然可以和大汉军一争高下!”

项羽苦笑道:“要想卷土重来,谈何容易?我项家乃是楚国百年将门之后,靠祖辈历代的努力与奋斗,才在楚国创下不菲的名望,受到楚国百姓的拥戴;与此同时,又踏足江湖,潜心武学,广交朋友,最终建立起位列江湖五阀之一的流云斋。我之所以能够在乱世诸侯中成为一支独秀,并且一度雄霸天下,并非是因为我项某人有多么地了不起,而是因为我时逢乱世,又借着我项家历代祖宗打拼下来的家业,才能有所作为啊!”

他一向自负,从来都是“老子天下第一”,可是当他遭受这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又显得是那么地脆弱,几乎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正如纪空手所料,当一个人青云直上、一帆风顺的时候,他爬得越高,摔下来就越痛,这种心理上的落差之大,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坦然承受的。

萧公角缓缓而道:“如果大王真是这么想的,那么算我萧公角这一辈子看错了人!也跟错了人!我之所以追随大王南征北战,不顾生死,是因为在我的眼中,大王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会为了一点小小的挫折,就放弃自己毕生的追求,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项羽沉默无言,甚至无颜面对萧公角。当他眺望大江对岸那片广袤的土地时,心里涌动的不是那种对故土的眷恋,不是对乡情的亲切,而是一种恐惧与负罪。

“就算我过了江,就算我回到了彭城,又有什么脸面再见江东父老?他们把自己的丈夫、儿子托付给我,而我却连他们的尸骨都无法带回,就算他们不说什么,难道我项羽的心里就不惭愧吗?”他喃喃而道,就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朝着大江对岸痴望着。

萧公角立在项羽的身后,一五一十地将项羽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怔了半晌,忽凄然一笑道:“如果就这样放弃,当你面对先辈的灵牌之时,难道就不觉得惭愧吗?”

项羽勃然大怒,跳了起来道:“连你也敢教训本……”话还没有说完,当他骤然回头时,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萧公角的身躯笔直挺立,但他的胸口,已被自己的短匕Сhā入。他的脸­色­是那么苍白,嘴角处渗出一缕血丝,是那么地醒目,那么地惊心,就像是一幅惨淡的图画,充满着悲凉的基调。

“你,你,你……”项羽惊呆了,这一刻他的头脑完全空白,当一滴血珠顺着短匕溅落到他的手背上时,其知觉仿佛才回归体内。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夺去萧公角手中的短匕,再竭力施救,但萧公角根本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反手一振间,短匕已没体而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项羽乃武道高手,一眼就看出萧公角所刺的是绝杀部位,纵是神仙也回天无力。

萧公角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意,近乎挣扎地道:“我也不想死,但看到大王如此颓废的样子,我觉得死对我来说,更是一种解脱。”

“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并不想对你二人有任何的欺瞒,难道这也错了吗?”项羽将萧公角抱在怀中,眼眶里转动着热泪,哽咽道:“因为我始终觉得,一个人越是到了困境之时,就越是不能欺瞒朋友。”

“你,你说什么?”萧公角挣扎了一下,眼睛一亮道。

“我说,我不能欺瞒我的朋友。”项羽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面颊而下,滴在萧公角的脸上。

“谢……谢!”萧公角激动地道:“能被大王视作朋友,我……我此生也就不冤了,不过,我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项羽眼见萧公角苍白的脸上陡现红晕,明白这是人在大限将临之际出现的回光返照,不由心头一酸道:“我正在听着。”

“哀……大……莫……过……于……心……死,对……朋……友……说……实……话,未……必……有……错,但……有……的……时……候,实……话……远……比……假……话……要……残……酷……得……多。”萧公角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将自己此生最后的一句话讲完,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项羽目睹着萧公角就在自己的怀里死去,却无能为力,不由感到了人力在这个天地间的渺小。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能理解萧公角为什么会选择死,他不过是在自己最彷徨的时候想对他人倾诉一些什么,却没有料到会带来如此残酷的结果。

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很乱,就像是万根丝线无序地缠绕在一起,根本理不出一点头绪。他甚至在想:“萧公角的死真的是求得一种解脱吗?人死之后,真的就能一了百了吗?”

他不知道,知道这个答案的人也无法告诉他。这只因为,­阴­阳相隔,人鬼之间是不可能发生任何感应的。但在一刹那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整个心如落石般急剧下沉。

他感觉到了背上的剑气,剑气之森寒比不上他此刻心中的寒意,杀气既然来自背后,那么这个杀气的拥有者就是他刚才还认定是朋友的龙且!

项羽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事实,因为龙且不仅是他最为器重的西楚名将,同时也是流云斋数一数二的高手,若细算起来,他与项羽还有半师之谊,像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在项羽的背后暗算偷袭呢?

但正因如此,龙且的剑锋方能在抢入项羽数尺范围之内时才为项羽所感应。毕竟,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项羽,纵在心神繁乱之际,身体的机能和反应也远超常人,虽是毫无戒备,却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反应。

“嗖……”他的怀中尚有一具萧公角的尸身,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与动作,整个人几乎与地面紧贴,向前平滑丈余。

但龙且的剑绝对不慢,而且带着一股必杀之势,因为他心里清楚,既然出手,就没有退路,在两者之间,必定有一人要离开这个尘世。

项羽即使是退避,也显得那么从容,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流云般的节奏,旋舞之中,他的脚尖突然后踢,幻出万千腿影,不仅闪过了龙且剑势的追击,整个人更是飘飞至江边的一块岩石之上,而且傲然而立,根本就没有回头看一眼龙且。

显然,他还没有把龙且放在眼里。

龙且吃惊的同时,并没有立刻逃窜,虽然他明白自己与项羽的差距有多大,但是,一个意外的发现让他充满了胜利的自信。

剑上有血,这说明了一点,刚才的袭击还是得手了,虽然龙且不清楚项羽的伤势究竟有多重,但至少证明,项羽的武功并非无懈可击!

项羽极为轻缓地捧着萧公角的尸体,然后将之平放在岩石上,以一种非常轻柔的方式抹去他脸上的血渍,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来,骤然回头。

他的眼中寒芒乍现,森冷若刀,龙且一惊之下,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你竟然敢背叛我?!”项羽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脸上显得十分­阴­沉。

龙且的眸子里闪出一丝慌张,也许这是一种习惯,也许他从项羽的话中感到了咄咄逼人的杀意,他居然再退了一步,带着颤音道:“不……”

“你还敢狡辩!可厌,真是可厌!”项羽气极而笑,缓缓地握住了剑柄。

龙且知道,任何狡辩都无法掩盖自己行刺的事实。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所以他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直承其事道:“不错,我的确想杀了你!”

这一下轮到项羽怔了一怔,道:“我平时一向待你不薄,想不到竟然是你出卖了我!怪不得,怪不得,那场大火会来得如此蹊跷。”

“你错了,没有人出卖你,其实就在我刺出那一剑之前,依然在抉择自己的命运。”龙且似乎显得非常矛盾,道:“我行刺于你,是因为我没有萧公角那种求死的勇气,同时,还想更好地活下去。”

韩信别无选择。

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他惟一可以扭转乾坤的机会。

两军退后了五里,他们都得到了各自主帅明确的命令:“谁若胆敢擅自跨前一步,杀无赦!”

张良、龙赓等人乍闻这个命令,无不一惊,似乎都无法理解纪空手的深意。等到他们明白了纪空手的良苦用心时,又无不为纪空手所表现出来的“大仁”而感动得热泪眼眶。

谁都清楚,此时此刻,只要纪空手一声令下,无论局势如何变化,韩信与他的江淮军都惟有面临全军覆灭的厄运。

这是最简单的方式,也是最有效的方式,但是纪空手却没有这样做。

纪空手深深地懂得,两军交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不可避免的伤亡,只要是稍微懂得一点算数的人,就应该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若想全歼三十万江淮军,大汉军所付出的代价必定是巨大的,而这一点正是他不愿看到的。

争霸天下,难免会付出代价,有的时候甚至可以为了一时的胜利,付出不菲的代价,纪空手也在所不惜,但是只要有一线机会可以避免这种代价的付出,他就一定会竭尽所能争取,因为他知道,生命一旦失去,只能成为追忆。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大概就是纪空手得以成功的原因。

风乍起,吹得衣袂飘飘,天地间陡然变得肃寒,是来自两人身上透发出来的无尽杀气。

“我始终不太明白,如果不是英布出卖了我,匈奴铁骑怎么会临阵易帜,反戈相向?”韩信皱了皱眉,说出了他心中的疑虑。他坚信如果匈奴铁骑襄助自己,这一战的胜机必将难料,所以他感到非常惋惜。

“我说过,这是天意。”纪空手淡淡而道:“你可知道,此次匈奴铁骑的主帅是谁?”

“蒙尔赤亲王。”韩信亲自拜会过蒙尔赤亲王,知道此人­性­格刚毅,武功高强,只是不善言谈,却不明白此刻对方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犹豫了一下问道:“难道你们认识?”

“他也许不认识我,却认得这个东西。”纪空手缓缓地自怀中取出当年五音先生留下的信物,在韩信的眼前晃了一晃。

韩信心生诧异,弄不懂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居然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怔了一怔,没有说话。

纪空手看着手中的信物,仿佛又看到了五音先生的音容笑貌。他能够自一个市井无赖最终步入天下为之瞩目的行列,可以说完全是五音先生一手栽培的结果。

没有五音先生,就没有现在的纪空手。所以在纪空手的心中,五音先生已成了一个不朽的丰碑,更是一段永难磨灭的记忆,正是五音先生当年与蒙尔赤亲王结下的那段深厚友情,到了今天,才又一次改变了纪空手未来的命运。

天意如此,世事如棋,一切都透着上天寓示给人类的玄机,英布借兵,竟然借到了蒙尔赤亲王的名下,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这信物是当年五音先生云游天下、路过匈奴地域时,适逢匈奴王族生变,救下蒙尔赤亲王之后,蒙尔赤亲王亲到五音先生手中的。蒙尔赤亲王当时向五音先生承诺,见物如见人,但有所召,纵在天山万里之外也必赶来。五音先生闻知,并没有放在心上,想不到他老人家仙逝之后,此信物却派上了大用场。”纪空手深情地道。

韩信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你为五音先生的死而感到惋惜?”

纪空手的目光投向深邃的苍穹极处,黯然神伤道:“先生若在,天下只怕早有定数,哪还容得下你这等宵小之辈如此猖獗?”

韩信狂笑三声,叱道:“我真没想到,你身为汉王,竟然是如此的不要脸之至!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击杀五音先生的元凶,不正是你刘邦吗?”

“是刘邦,却不是我!”纪空手断然道。

“什么?!”韩信差点从马上倒栽下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闻,好半晌才静下心来,抬眼向对方凝视而去。

“你以为你是谁?”韩信“嗤……”地一笑道:“你不是刘邦,难道还是卫三公子不成?”

韩信此话一出,脸上尽显无赖之相,哪里还有半点淮­阴­侯固有的王者风范?他这一句是无赖特有的骂人技艺,不露一丝痕迹,却让人回味无穷。

纪空手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孩童时代。同时,他从韩信的表情中看出,韩信面对这一连串的变故有些难以适应,开始急了。

“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小秘密。”纪空手缓缓地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大手在脸上拍打了几下,这才重新抬起头来,悠然一笑道:“韩兄,别来无恙否?”

韩信浑身一震,他无需看人,只闻其声已知答案。

这个声音,充满了魔幻,透着一种对往事的亲切,时常出现在韩信的梦里。而这个声音的主人,曾经与他是患难的朋友,最好的兄弟,但他们最终成为了今生的宿敌。

他们之间,有过一段难以化解的恩怨,一念之差形成的恩怨,惟有以生命与鲜血才能化解,而此时此刻,的确已到了了结彼此恩怨的时候。

“纪少,怎么是你?”韩信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惊诧,在他看来,这几年刘邦的行事作风留给了他太多的悬疑,也许,只有纪空手的出现,才会让这些悬疑变得合理。

但韩信的平静却让纪空手吃了一惊,就好像韩信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一般,这让纪空手感到不可思议,因为“李代桃僵,龙藏虎相”这个计划是他一生中的得意之作,完全可以做到无懈可击。

“你似乎并不感到太大的意外?”纪空手凝视着韩信,想从其细微的表情中读到他此刻真正的心情。

韩信轻轻地叹息一声,眼神一黯道:“天意,也许这真的是天意,我的心里一直有这样的猜疑,如果能证实这种猜疑,那么我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这个敌人击倒,而且永无翻身的机会。但是,我不能,也不敢这么想,即使在骊山北峰我感应到了你的气机,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因为这个计划实在太大胆了,不仅需要超凡的智慧,更需要有过人的勇气,简直是神仙手笔,又岂是人力可以为之的?只此一点,就证明了当年在大王庄时,我的抉择并没有错。”

纪空手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既然提到大王庄一役,我心里存了数年的疙瘩倒想请你帮我解一下。我自问与你相处多年,交情不薄,一向把你当作兄弟看待,甚至为了襄助你,不顾个人安危,千里迢迢赶到咸阳与权相赵高为敌,按理说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又凭什么要暗算于我,在我的背后刺出那一剑?!”

这一直是纪空手想不通的地方,也正是因为那来自身后的一剑,导致了他与韩信的决裂,这让纪空手痛心之余,更想知道韩信如此做的动机。

韩信的神情一沉,长思良久,方道:“你真的想知道其中原因?”

“如果我换作是你,你想知道吗?”纪空手冷然质问道。

韩信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告诉你。”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显然,这是他的痛处。当一个人当着他人的面暴露痛处时,总是需要勇气的。

“我刺出那一剑,并不是因为你我有怨,而是我在那一刻发现,自小到大,你都要比我优秀,只要你在这个世上活着,我就永无出头之日!”韩信艰难地说出了第一句话,语气显得激动起来,开始按着自己情绪波动的节奏继续道:“一个人优秀并没有错,你错就错在比我优秀,当一个人心存争霸天下之心时,他又怎能容忍当世之中还有人比自己更优秀呢?面对这种威胁,他惟一的办法就是清除,彻底地清除掉这种威胁,从而专心去达到他所追求的目标!”

“就只这个原因?”纪空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似乎难以理解韩信当时的心态。不过,他并不认为韩信是在撒谎——他从韩信的眼睛里看到了这一点。

“是!有了这个原因难道还不够我作出当时的抉择吗?背叛一个朋友,却能得到整个天下,试问还有人可以抵挡这样巨大的诱惑吗?!”韩信有些歇嘶底里地喊叫起来。

纪空手冷冷地看着他,仿佛是面对一头疯狂的魔兽,良久才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上一千,千姿百态。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行事的逻辑、思维方式,你有这样的想法并不为过,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当你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就要承担它所带来的后果。”

韩信狂笑起来,笑过之后,整个人仿佛一变,显得出奇地冷静与自信,淡淡而道:“你能赢我,我自然会承担这种后果;你若输了,只怕也要为刚才的决定承担后果。其实,我早已看透了,这个世界就是他妈的弱­肉­强食,惟有强者,才是对的,否则你永远都是错的!所以,纪少,你别怨我,我始终觉得我当年的选择并没有错。”

纪空手的眼芒乍现,遥视天上风云,似乎想从风云的变化中识破玄机。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微笑,当这微笑将逝的刹那,才悠然而道:“你错了,一个连朋友的心都赢不了的人,又凭什么能够赢得天下?所以你我之间的这一战,注定了会以我的胜利而告终。”

“既然如此,何必废话?”韩信没有犹豫,已经拔剑在手。

“既然这是胜负已定的一战,又何必急在一时?”纪空手道。

“你莫非是在等着什么?”韩信有所惊觉道。

“是的,看到天边那团云了吗?当它变红的时候,就是我们决战的时刻。”纪空手所指的那团云,正是乌江的上空。

龙且的话让项羽感到震惊。

“接着说下去!”项羽的声音里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震慑力,龙且一惊之下,看了一眼萧公角的尸体,道:“萧公角之所以自刎求死,是因为他已绝望。在他的眼中,你就是他心目中的神,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完全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当他发现面对挫败的你其实根本不是神,而是与他一样,都是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心理完全崩溃了,只能以死来完成自己的解脱。”

项羽心中一寒,经过龙且的分析,他似乎体会到了萧公角那种绝望的心境,轻轻地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龙且继续道:“我也想以死求得解脱,却没有这个勇气,所以我就想,既然你已萌生死意,何不由我成全之?如此一来,对你我都是一种解脱,何乐而不为呢?”

项羽冷然一笑道:“你想用我的人头去邀赏,以换得加官晋爵的机会?”

龙且大着胆子道:“不错,如果大王能够成全我,也不枉我跟了大王这么多年。”

“你想得倒美!”项羽冷哼一声道:“你既有杀我之心,那就来吧,让我看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取走我项上人头!”

剑已在手,人却静立,如高峰上的一棵古松,挺立于风云之下,云雾之中,虽然从项羽的脸上看不到以往的潇洒与从容,却让龙且感受到了一股悲壮的震撼。

项羽的头盔早已不在,一头乱发披肩,露出沾满血渍与尘土的脸,显得是那么地落魄不堪,惟有他手中的巨阙之剑,依然显出王者霸杀的风范。

剑之长、之宽、之厚,堪称重剑之王,杀气却若流云漫过剑背,泛出一层淡淡的紫光,向虚空弥散。

一阵清风吹过,竟然吹不进这段空间,空间中的每一寸,已经被浓重的杀意所充斥,不留一丝缝隙。

但风过之后,龙且的眸子之中闪过一道异彩,他从这风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这本不足为奇,可是这血腥透着新鲜,这让龙且的­精­神为之一振。

毫无疑问,项羽受伤了,不管伤势如何,对龙且来说,却平添了一股自信。

这至少说明,项羽纵然号称“天下第一”,但他终究是人,而不是神,并非如传说中的无懈可击。

所以,龙且将剑一横,准备出手了!

龙且绝对是一个高手,当他面对着比自己更强的对手时,沉重的压力让他必须做到全力以赴,不容许自己出现半点失误。

经过计算的出手,带有一定的弧度,丝丝劲气在剑锋上吞吐不定,显示出其雄浑的后劲。

项羽没有动,甚至连一点动的意思也没有,任由龙且的剑锋长驱直入。等到龙且抢入项羽的七尺范围内时,一声如惊雷般的怒吼炸响,仿似来自于苍穹极处,却震落在了龙且的心中。

声雷飞旋,炸裂虚空,一切影像俱在爆炸之中化为虚无,化作一片虚无的流云。

流云在动,仿如在高天之上,有一种飘逸,还有一份从容,龙且一惊之下,感悟到了流云之美,更感应到了流云背后的沉重。

“啪……啦……”流云一分为二,从中窜出一道璀丽的电闪,就像是开天之巨斧,当头劈下。

龙且再想退时,已是迟了,只感到自四面八方涌来急剧的风暴,将他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惟有让剑飞旋,让身体飞旋,飞旋出一个内陷的虚空,企图将风暴尽数吸纳。

无数道劲气交织窜行,构成了一幅幅虚幻的图画,又如海市蜃楼般消失在空气之中,但每一幅画中都是十八层地狱的再现,虽然只存在了一瞬,却可以永留在这天地之间。

如地狱般的图画同样也留在了龙且的心里,就仿佛置身于魔界之中。龙且的心里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惊惧,他几次欲强行冲破风暴的漩涡,却都被强大的吸力所牵扯,这让他感到无奈。

“呀……”他歇嘶底里地狂吼一声,人剑合一,化作一道长虹,腾上半空,便在这时,他看到了项羽!

那巨阙之剑就在流云之中,流云一颤间,一道狂飙电­射­而出,疾扑向龙且的咽喉!

龙且缩头闪过,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流云一变,尽化天网,数千­肉­眼中陡现寒芒。

龙且知道,这数千寒芒中,只有一点可以致命,其余的全是虚幻,但问题在于,哪一点寒芒才是真正的绝杀?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长剑一斜,构成一个圆弧的防线,迎着天网般的杀势而去。

“呼……”风乍起,卷起那数千寒芒,突然化作了一把巨剑——

天裂、地变!巨剑劈下,杀机无限。

这是一把可以开天辟地的巨阙之剑,任何防线摆在它的面前,只是形同虚设。

刹那间,龙且才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不仅离谱,而且要命。

“噗……”血光溅起,巨阙之剑自龙且的头颅破下,整齐划一地将他的身体劈为两半。

血珠溅上了项羽的脸,那冷硬的脸上肌­肉­在不停地抽搐,鼓成一颗颗如黄豆般大小的硬团,表情是那么地亢奋,犹如嗜血狂魔,显得狰狞而充满邪­性­。

风吹过,龙且的尸身一分为二,向两边扑落,血­肉­模糊的惨景夹杂着血­肉­摔在岩石上生硬的响音,让人感到一种凄惨的动画效果,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静,静至落针可闻,除了大江湍急的流水声,天地间几乎不存在任何声音,就像是一个肃杀的地狱。

项羽依旧保持着劈剑的动作,如雕塑般充满着线条之美与力感,眼神中空无一物,在一刹那间,他甚至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只感到自己的心是那么地落寞,那么地孤独,仿如置身于一个已然尘封的空间。

敌人并未出现,但萧公角与龙且都已死了,虽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死法,却给项羽以同样的震撼,因为项羽明白,他们的死显然与自己有关,可自己错了吗?

隔江而望,是那片生他养他的热土,虽然相隔一条大江,但对项羽来说,阻隔不了他回家的脚步,然而项羽却在彷徨、在犹豫,始终踏不出这回家的第一步。

这一步是何等的艰难,难就难在他是项羽,是曾经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他曾经所站的高度无人企及,所以他很难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失败。

这就是项羽此刻的心态,恍惚之中,他的耳边响起了声声哀号,无数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围着他,向他索要自己的亲人。他想拔剑而逃,却见一阵­阴­风骤至,这些老人摇身一变,竟然个个都成了厉鬼,自四面八方向他逼来。

“啊……”项羽吓出了一身冷汗,狂喊起来,这才发现刚才的画面声响只是自己一时的幻觉。

他的意识陡然清晰起来,“嗡……”地一声,巨阙之剑如龙吟般荡向虚空,仿似欲将梦魇自身边赶走。

剑光一闪,在虚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迹,就在项羽欣赏着这剑弧闪现出来的角度时,他的身体陡然一震,目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东西,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惊诧与恐惧,忍不住倒退了一步,面向左手方的一段临江悬壁。

这段悬壁不长,只有十余丈宽,数丈高,却如刀削般笔直,悬壁的正中央现出几个大字,赫然是:项羽自刎于此!

这是两军交锋时常用的攻心战,按理说,项羽的反应绝对不会如此之大,几个大字就能吓倒西楚霸王,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但事实就是如此,当项羽第一眼看到它时,一颗心空荡荡的,就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一般。

他的目力惊人,可以在十丈之内辨出虫蚁之雌雄,所以他认出这几个大字绝不是刀刻墨涂所成,而是由万千蚂蚁组合而成。

这么多的蚂蚁爬上了临江悬壁,按照不同的组合排列成了这六个大字,如果这不是天意,那是什么?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项羽根本就不想知道,他只觉得刹那间的惊诧与恐惧之后,感到了一种解脱,同时也为自己的逃避找到了借口。

“哈哈哈……”他禁不住狂笑起来,引起江山倒卷,巨浪拍岸,天空在刹那间变得暗沉起来。

“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啊!”项羽喃喃自语道,当他看到这平空而出的六个大字时,心理最后的一道防线已经彻底崩溃,只觉自己好累,真想找个地方静静地躺下来,看看蓝天,看看流云,让自己自由地放飞于这天地之间。

“既是上天要灭我项羽,我为什么还要再回江东呢?就算回到江东,又有何脸面见江东父老?天意如此,不可避背,罢了!罢了!”项羽狂吼道,整个人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魔兽躁动不安,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风乍起,吹动衣袂飞舞,项羽立于巨岩之上,缓缓地将巨阙之剑横在了颈项。他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绝望。

“呀……”一声长啸,带着无尽的悲凉,剑过处,头颅飞上半空,颈腔喷出一道血箭,直冲云霄。

无头的身体,依然傲立!

头顶上的那片流云,却变得极红……

项羽死了,从来不败的项羽,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正如纪空手所料,没有人能够打败项羽,除非是他自己。

项羽是败在自己脆弱的心理上!表面看来非常强大的他,其心理通却不如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强大,正因为他做什么事情都是一帆风顺,所以,当陡然遇上挫折时,他的­精­神往往会最先崩溃。

纪空手看准了这一点,于是就制定了这个“十面埋伏”的计划。从四面楚歌、卓小圆之死开始,纪空手从各个方面对项羽的心理逐步施压,甚至连红颜的出现也是他刻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让自己的身分暴露,从而摧毁项羽一向自感优越的自尊。

但真正让项羽感到绝望的还是那悬壁之上的六个大字,这看上去很玄,却是纪空手从韩信那个蚁战的故事中得到了灵感,然后派人以蜂蜜在悬壁上写下那六个字。蚂蚁受到蜂蜜的诱惑,出现项羽所看到的现象自然就不足为奇了,但项羽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视为天意的东西,却是人为。

这一切看上去非常偶然,最终却成为了一种必然,这种必然,也就注定了项羽最终的结局。

谁叫他的宿敌是纪空手呢?

很显然,这一次纪空手运用自己的智慧再次创造了奇迹。

第十七章

天边的云红了,变得赤红,在心怀柔情的人的眼里,它红得就像是情人嘴上的胭脂,让人心动;在无情人的眼里,这红得就像是流出体外的鲜血,那么地刺眼,那么地残酷。

无论是纪空手,还是韩信,他们的眉锋间不由自主地都颤动了一下,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决战终于开始了。

同样是一人一骑,昂然而立,但他们的表情却截然不同:韩信一脸­阴­沉,眉间紧锁,整个人与身下的座骑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就像是一座冰封多年的高山,让人无从仰视;而纪空手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犹如一道清风,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感悟到春的生机,显示出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无声的对峙酝酿着无形的杀机,当两人的劲气一点一点地向虚空弥散时,无形的杀气与天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就仿佛它们同源一体。

的确,这两人的补天石异力就是吸取天地之­精­华,源自自然,当他们同时向体外张放劲力时,其呼吸正合自然之道。

杀机无限,战意激昂,无形却厚重的气流纠集在鸿沟的上空,将这段空间压得密不透风。

云聚重层,风涌多变,静默的虚空,杀机犹如飞泻的流瀑,冲刷着每一寸角落,本是初夏的季节,却让每一个人感到了严霜的肃寒。

云层越压越低,天地仿佛压缩到了一个极限,“霹雳……”一道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若利刃般直Сhā天地,隆隆的雷声,犹如号叫般响彻了整个大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人动了,纪空手与韩信同时弃马,同时升空,就像是两条叱咤风云的苍龙,在苍茫的天地间展开了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战。

刀是七寸飞刀,漫过虚空,­精­灵若闪电,注满了天地间的灵气。

剑是一枝梅,梅花绽放,暗香轻送,每一种变化都暗合着自然的律动。

一刀一剑,穿行于虚空之中,尚未真正接触,就已至少变幻了七十八个角度,每一个角度都展示出了­精­准与力度的结合,生命的玄奥也尽在变化之中演绎出绚丽的乐章。

只有一人一刀,却若千军万马,气势胜天。

只有一人一剑,却似万马千军,杀机无限。

而在他们的身后,数十万将士隔空而望,无不肃然,静默若山,仿佛都被这惊人的画面所震慑,更难以相信这一切的动静只是人力为之。

电闪依然在撕裂着一道道云层,闪耀天空。

雷鸣依然在耳边炸响,犹似一道道战鼓。

两道如游龙般的身影横掠于电闪雷鸣之间,时而合二为一,时而化一为二,万千气流急剧涌动,化为狂风大作。

呼呼作响的旌旗下,张良的脸­色­十分冷峻,眉宇间似有一股焦虑之­色­,沉声道:“这一战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已然是胜券在握,又何必与韩信个人一争雌雄呢?这险也冒得大了点。”

龙赓的目光如电,始终锁定在数百丈外虚空中的两道身影,肃然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明知这一战凶险万分,却义无反顾。因为他明白,他这一去,至少可以避免一场亘古未有的大杀戮,如果他为了个人的安危不去,那么今生今世,他的良心都不会安宁。”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大丈夫的行径。”张良由衷地赞了一句,有感而发道:“英雄多无情,翻开历史长卷,这种事例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因为他们明白,多情必定缠绵,缠绵便不能果决,胜机往往出现在一瞬之间,不能果决就意味着不能把握胜机。是以,但凡英雄,必定无情,但公子却以多情称霸天下,这未必不是当世一个奇迹。”

“此时断言,只怕早了一点。”龙赓的表情没有一丝轻松之­色­,反而­阴­晴不定,变幻无常:“我曾经与韩信有过气机上的接触,深知此人的功力深不可测。照我看,这一战胜负难料,公子殊无把握,也正是如此,才是让我佩服公子的原因。”

张良霍然­色­变,惊道:“龙兄,公子此战不容有失,如果他真是毫无把握,看来只有辛苦你走一遭了。”

“晚了!”龙赓无奈地摇摇头道:“公子此次显然是想凭个人的实力了断自己的这段恩怨,不想有任何人Сhā手其中,而且以这二人的实力,一旦交手,外人是无法突破他们之间所形成的气机的。”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张良显然没有料到形势竟然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心中不由着急起来,一旦纪空手有所闪失,他将无颜面对红颜,更无颜独对五音先生的在天之灵。

“听天由命!”龙赓无奈地道,他与纪空手一样,从不信命,但这一次他却坚信,纪空手必将再创奇迹。

他的眼芒再一次聚集到了五里之外的虚空!

飞沙走石,电闪雷鸣,天空已然变得如同黑夜,每一道闪电从虚空劈过,都可以看到那两条仿若游龙的身影。

他们的体内,涌动着的都是补天石异力,这种取自然之道、吸天地­精­华的灵异之力,给了他们更多的灵动,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暗合了天地自然的节奏。

上接天之神韵,下连地之脉动,浑成一个周而复始的圆体,变有限为无限,化无限为杀意,风雷俱动,回应苍天,回归大地。

双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变化,都无法看到对方的破绽,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但刀与剑都没有找到运行虚空之上的交叉点,这让纪、韩二人同时感到了心惊。

他们其实从气机对峙的那一刻就发现,这是一场一旦开始就没有结果的决战。他们的内力路数同出一脉,功力相当,对武道的领悟也非常接近,要想打破这种均衡之势,无论是谁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庞大的气机在不断地扩张,就像是一个涌动着万千气流的黑洞漩涡,使得这段虚空变得空洞而喧嚣,充满着混乱与无序。

然而,就在这种混乱与无序的气流漩涡中,纪空手与韩信就像是两片孤零零的落叶,上下沉浮,左右摇摆,都想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轨迹,继而摆脱气机形成的强大内陷力。

“霹雳……”一道乍亮的闪电裂云而出,显得是那么地耀眼,那么地绚丽,就像是横空掠过的一条银蛇,突然窜入了这漩涡的中心。

气流随之而变,五彩斑澜,绚烂多彩,每一道光环的边沿,竟然窜出如丝如匝蓝幽幽的电光。

纪空手的脸­色­变了,韩信的脸­色­也变了,就像是涂抹着青蓝­色­彩油的戏子,显得恐怖而铮狞,原本飘逸的长发变成一根根钢针,竖立头上,整个人仿佛被扭曲了一般。

然而,就在闪电乍现的那一刻,纪空手出手了,飞刀出手,是在他穷尽了所有变化之后。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手,只知如果不出手,自己就永远没有胜机。所以,他选择在电闪的刹那出手。

飞刀出手,韩信的脸­色­陡然一变,那耀眼的电芒与刀锋相映,将天地照得雪白雪亮,天地之间,一切光芒尽被这一刀吸纳,随之再释放出来,就像是太阳在急剧间爆炸。

纪空手的手,稳定、修长,双指弹出的刹那,飞刀横掠虚空,已不再是七寸,也不是那七尺,而是一把可以开天辟地的刀。

天裂地沉,风云俱止,虚空一破两半,刀过处,将浑圆的漩涡强分两端。

一切都显得那么静默,仿佛进入了无声的世界,这一刀绽放的光芒,同时也照亮了韩信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而冷峻的脸,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对韩信来说,他对飞刀的理解并不比纪空手逊­色­,却从来没有想过当飞刀运用到极致时,竟然会是如此地霸烈。

刀在,人呢?

让韩信感到惊惧的是,纪空手居然不见了,凭空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飞刀的光芒照亮了天地间的一切,同时也遮挡了韩信锐利而敏锐的视线。

韩信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就在这时,那光芒的背后,突然多出了一道流云。

流云之上,静伏着一只神龟,它脸上的微笑,是那么地平和,那么地熟悉,一举一动都流露出纪空手的痕迹。

龙藏龟相,只为了等待时机,等待那蜕壳化龙的一刻。

当它蜕壳而去时,九天之上便会留下它如刀刻般的足迹。

这的确是让人感到可怕的一个画面,是人,都会感到可怕,因为这种画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神话,无处不显出神迹的力量。

一缕阳光自乌云裂口穿透而出,罩在了神龟的龟壳之上,龟壳的裂纹交错纵横,犹如一幅八卦图,似乎正寓示着上天赋予人类的玄机。

异象来得如此突然,消逝得又是如此之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阳光不再,云层依旧,神龟化作一道狂舞的苍龙,漫没虚空,仿如自九天之外掠过。

“轰……隆……”一连串惊雷炸响,从虚空滚落至地上,犹如万马奔腾,势不可挡。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闪电永远是在雷声之前,这是自然的规律,但这道闪电却在惊雷之后,这只因为,它不是闪电,而是飞刀!

刀依旧是刀,依旧是开天辟地、拔云破雾的一刀,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象,当幻象回归本源时,刀的本质已然凸现。

刀走偏锋,这是每一个武者都深谙的道理。之所以要刀走偏锋,就在于刀的本身具有一定的邪­性­,当这种邪­性­张扬至极限时,肃杀之气便在刹那间弥漫了整个鸿沟。

韩信的眼中有一丝惊诧,一闪即逝,紧接着,他的眸子这中透出一股深不可测的意味,宛若夜空下的星辰让人无法揣度,当飞刀如天网般直罩而下时,他选择了退,如流星般退,非常之果决。

“嗡……”这是一枝梅发出的龙吟之音,其声之烈,远比惊雷更迅猛,传至虚空,传至天外,传至每一个人的心中。

他深知,退只是一种手段,根本无法阻挡飞刀的锋芒,真正的狙击,还在于他手中的剑。

这是冥宗的镇帮之宝,完全可以跻身于天下十大神兵之列。既是神兵,自然有它固有的灵­性­,是以当韩信意念一动时,此剑已然划向虚空。

“轰……”刀剑终于在十万分之一的概率中完成了它们的首次接触,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声爆响的惨烈,更无法形容这一声爆响蕴含的魔力,如魔音一般,响声炸起,两边观战的百万将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呼吸。

但魔音绝不只有这一响,电光石火间,刀剑在虚空中展开了一系列攻防,爆炸声隆隆而起,炸得地面到处是坑,尘土飞扬。

七十九响之后,天空倏然一暗,飞刀一旋之下,平空消失,而纪空手恰在这时再现虚空。

手中无刀的纪空手,远比手中有刀的纪空手更为可怕,因为“心中无刀”的纪空手,当他手中已没有任何兵器的时候,他自身便是一把锋利无匹的刀。

这才是刀道的最高境界,人刀合一,不分彼此,刀即是人,人即是刀。

韩信的身形陡然急旋,不降反升,以最快的速度升至一个高点,然后拖着霸烈的杀势,俯冲而下。

电闪雷鸣间,只见一道雪白的亮光划破虚空,根本不容他人阻挡。

“呀……”纪空手屹立如山,等到这道亮光进入了他的视线之后,长啸一声,不退反进,身形如山岳崩塌般向前疾移。

第十八章

“蓬……”千万道气流沿着一个中心点爆裂开来,迅速向外飞泻,犹如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般,遮天蔽日,吸纳了所有的光线。

与此同时,纪空手与韩信的身体如断线风筝般跌落地面,喷血的同时,两人已回归到他们各自起动的位置,如长枪傲立。

目光,冷寒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刃再一次穿越虚空,悍然交错,一溜蓝幽幽的电火随之而生,正映上了两人不断收缩的瞳孔之上。

当他们傲立不动的时候,刚才不动的天象却动了,就仿佛时间在某一刻停止,将天地间的一切事物定格。

乌云涌聚,狂风飞泻,天雷滚滚,一道道如巨剑般的闪电斜劈而下,一切异象疯狂地聚压于鸿沟上空的一小块地方,让所有人都看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哗……啦……”暴雨终于来临,以倾盆之势自天而降,豆大的雨点打在尘土之上,顿成一个个泥洞。

纪空手的眉锋一跳,扬手往虚空一抓,飞刀再次出手,杀向韩信。

刀风破空,激起一道翻涌的气流,如注的雨线在飞刀所过之处,突然形成了一个断层,一个形如真空的断层。

这真是不可思议,有人曾云“抽刀断水水更流”,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没有看到过纪空手的飞刀,如果他今天就在鸿沟,那么必会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羞愧。

一切都变得疯狂起来,为这一刀而疯狂。

在纪空手与韩信相隔的这七丈距离,如果以这一刀来衡量,它已不再是距离。

韩信没有用自己的眼睛衡量这段距离,因为目光的速度已经不及刀速,他只能以自己的感应揣度气机的运行,同时剑锋微振,变化着不同的角度,以封锁对方的刀路。

他有这样的自信,自信自己可以封锁住任何人的进攻!《龟伏图》的下册一直在他手中,其剑法之所以能够超越冥宗的四大高手,就在于他将《龟伏图》的­精­髓融入剑道,自成一家。

龟伏的­精­髓所在,就在于等待时机,而等待的火候,在于滴水不漏的防守。

但当他的这种自信还没有来得及表现出来时,心中陡然一惊,感到了自己布下的气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纹,从裂纹中直入的,是有质无形的一把刀!

飞刀有形,这无形的刀是什么?

韩信的心中刚涌出这样的一个念头,一种莫大的恐惧已如海潮般漫卷全身,他突然悟到,手中无刀的纪空手,岂不正是一把要命的锋刃?

韩信惟有飞退、旋舞,就像是一道暗黑而疯狂的狂飙。

狂飙卷入虚空,旋成了圆,旋出了一个漩涡,层层叠叠,变成了一个如恶兽大嘴般的黑洞,吸纳着周边的一切物质,强大的牵扯力将这段虚空的空气一下子抽­干­了,就像是到了一段真空。

“呼……”纪空手知道,胜负就在这一刻,所以他没有犹豫,更没有迟疑,只是让自己体内所有的能量在这一刻爆发,紧追着自己那把有形的飞刀,直Сhā向漩涡的中心。

勇者无惧,惟有勇者,才有如此惊人之举。

天地随之一震,静默得就像是回到鸿蒙未开的洪荒年代,一切都显得不再真实,犹如是一幅有画无声的动画。

“轰……”但这种动画只存在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那无底的黑洞爆裂开来,恰似一朵绽放的莲花。

云静,风止,雨消散。

一继阳光透过云层而下,天地仿佛又回复了悠然宁静的往昔。

纪空手与韩信相对而立,仅距三丈,一把七寸飞刀,Сhā在了韩信的心口之上。

纪空手的身体晃了一晃,一口鲜血喷­射­而出,他显然也受了极重的内伤,却把飞刀Сhā在了足以让韩信致命的要害部位。

他们此时已坠落于悬壁之下,一地的乱石沙土,显得是那么的原始,就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纪空手冷冷地看着韩信,半晌才喘了一口气道:“你败了!”

“我败了?”韩信茫然地说了一句,胸口的伤痛刺激了他渐渐昏厥的意识,看了看胸口上的飞刀,他摇了摇头道:“我不会败,也不可能败,如果我败了,那么老天就错了!”

纪空手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之情,缓缓而道:“你真的相信你在问天楼刑狱地牢中看到的那场蚁战是上天的旨意吗?”

“是的,只可惜,我没有看到那场蚁战最后的结局。”韩信的话中不无遗憾。

纪空手无话可说,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他不想让自己过于冷酷无情,毕竟,这人曾经是他的朋友。

韩信木然地盯着胸口上的飞刀,当一阵风吹过他的脸颊时,他似乎终于承认了现实,从幻象中回归,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管怎么说,我败了,按照你我之间的约定,败就是死,我不想多说什么,只希望让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纪空手似从韩信脸上露出的一丝柔情猜到了什么,不由心中一颤。

“永远都不要向凤凰提起我的死。”韩信紧紧地盯着纪空手,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想她伤心!”

纪空手默默地点了点头,眸子之中闪现出一股非常复杂的情绪。他不明白,为了凤凰,可以不惜一切的韩信,竟然是如此矛盾的结合体:一方面,他对自己的女人是如此的痴情,宁可受制于人,也要保证她的安危;另一方面,他却能对自己从小患难的朋友毫不犹豫地刺出背叛之剑,显得是那么地冷酷无情。

也许,对爱人痴情,是韩信的本­性­;对朋友冷酷无情,是他太过于热衷名利。名利二字,看似简单,但普天之下又有几人可以堪破?当名利的­色­彩进入人心之后,人心自然也就变得深不可测了。

正在沉思中的纪空手,突然眉锋一动,他没有回头,却感应到背后有一股庞大无匹的劲气平空而来,以势在必得的气势强行挤入了他们之间渐趋弱势的气场之中。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杀气来得如此之快,完全出乎了纪空手的意料。他之所以有些惊诧,是因为他在与韩信对峙之前,就以自己的灵觉对方圆数十丈内的范围搜寻了一遍,此刻根本就不应有人迹的出现。

这股气机来得如此之突然,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这股气机的主人功力竟在纪空手之上,而且事先埋伏于此,是以纪空手无法洞察出他的存在。

“难道是你事先……”纪空手惊怒之间望向韩信,但话仅说到一半,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因为他从韩信的表情中已然看出,韩信显然也对这惊变一无所知。同时,韩信的眸子里更张扬出难以置信的震惊,脸上的肌­肉­抽搐得扭曲变形。

纪空手再没有任何的犹豫,虽然他无法回头,却从韩信的脸上读出了自己的背后一定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迅速地标前,身形已明显不如刚才,谁都可以看出,他虽然将飞刀Сhā入了韩信的胸口,但韩信的真力反震而出,让他的经脉受到了不小的震伤。

踏前五步之后,纪空手的手掌如刀,一连在自己的身后布下了十数道气墙,蓦然回首间,他惊呆了,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段空白。

他忽然明白,当这股杀机出现之时,韩信何以会这般讶异,因为他此刻的表情绝对比韩信好不了多少。

以纪空手和韩信的坚韧意志,就算他们此时身负重伤,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震惊到这种地步。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现象,只能说明他们所看到的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的确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纪空手与韩信身前的数丈之地,正悠然地走来一人,他的神情十分悠然,仿如闲庭信步,脸上流露出一种从容的微笑,使其一举一动都充满着自信。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如大山推移般沉稳,就像他的行事作风一样,让人不可揣度。

杀气来自于他腰间的长剑,剑未出鞘,却透发出一股不可抑制的杀机,直到逼入纪空手身前七尺之内时,这道杀气才霍然消逝。

冷冷的眼芒,闪错于虚空之上,无声的静默,让纪空手的心底产生出一股惊惧。

当这个人甫一出现时,纪空手的心就如重石下沉,沉重的失落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本来一切注定了的结局,却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而改变,这的确让纪空手始料未及。

他千算万算,一切看上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他是人,不是神,终究还是犯下了错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而这个错误足以让他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也许,这个错误的发生不能怪他,毕竟,谁又能想到一个死人还能复生?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呢?

“你就是纪空手?”来人问了一个他本不该问的问题,纪空手一怔之下,眼中陡然亮了起来。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必你已知道了原因。”来人捕捉到了纪空手脸上的表情,不由由衷赞道:“你能从我的一句话中悟出其意,可见思维极为敏锐,这同时也证明了我的眼光不错,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厚望。”

纪空手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一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重新恢复到自己刚才的那种从容镇定,拍了拍手道:“我输了,而且输得心服口服,能输在你的手上,我并不感到冤枉。因为你所安排的这个计划,实在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我想不服都不行。”

他说得仿佛十分轻松,话里却有更多的无奈,面对眼前的这个人,他第一次感到了在强者面前的无奈和软弱。

来人淡淡地笑了,似有几分得意。能得到以智计闻名天下的纪空手的佩服,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同时,他也不敢有任何的大意,即使是身负内伤的纪空手,也足以让任何人的神经紧绷。

“其实,你无须佩服我,我这个计划的产生,灵感正是来自于你。如果不是我事先识破了你的‘龙藏虎相,李代桃僵’之计,又怎会将计就计,让你为我所用呢?”来人缓缓而道:“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可是,你明明死于大钟寺,又怎会死而复生呢?难道那一天你根本就没有死?!”纪空手惊诧地道,这无疑是此刻他心中的最大悬疑。

“在你和龙赓这两大绝顶高手面前,没有人可以不死,也没有人可以死而复生。这看上去的确有些蹊跷,有些诡异,其实,就只有一个原因,那一天死在大钟寺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来人的眉间一皱,脸上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哀伤。

“谁?”纪空手浑身一震,他实在想不出来,如果那死去的人不是刘邦,天下间又怎会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

“他叫刘助,我的孪生兄弟。”刘邦冷然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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