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一鸣仰天大笑道:“尹素心,你可真是老糊涂了。如今,你年老色衰,已是蒲柳之姿,以为我还会迷念你么?你刚才说的太对了。我心中对你始终念念不舍,确是因为你从不遂我的心愿。看看我怀里的这个小美人,娇靥如花,肤光胜雪,眉目间尽是年轻时你的模样,这才是我所魂牵梦绕的尹素心!”尹明真急道:“鹿天赐,你若是动了这孩子,你会后悔一辈子的。”鹿一鸣冷笑不已,道:“后悔?我会后悔?”
萧靖挥掌将身前一棵大树拦腰震断,叫道:“鹿一鸣,你若是敢动琳儿姑娘,你的下场便如此树一般。”鹿一鸣摇头叹道:“老夫才懒得跟你们这些人废话哪。如此良辰美景,老夫该和小美人共赴云台,逍遥去了。恕不奉陪!”尹明真疾呼道:“鹿天赐,你别走!你可知道,琳儿她是……你的女儿呀!”此言一出,萧靖和鹿一鸣俱吃了一惊。鹿一鸣冷哼道:“尹素心,你用这种下三烂的计策来骗我!你以为老夫会相信么?”
尹明真眼中噙满泪水,许久方道:“你若不信,可以取下琳丫头腰间香囊一看。那香囊乃我亲手所织,上面绣有她的生辰年岁。”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只听鹿一鸣喃喃地道:“己未年二月初八。”尹明真咽声道:“当年,我与表哥成亲那夜,你纵凶行恶,杀了表哥全家,并在血泊中污辱了我。我躲上终南山后,十月怀胎,生下了琳丫头,因避人口舌,改称是在山下拾到的弃婴。”鹿一鸣颤声道:“她果真是我的女儿?”尹明真含泪说道:“不错!贫道若有半点虚言,天打五雷轰。”
鹿一鸣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南宫琳,眼中泪花闪闪,仰天长叹道:“想不到我鹿一鸣凄苦一辈子,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老天毕竟还是待我不薄啊!”尹明真道:“你若是真为女儿作想,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你是她爹的好。”鹿一鸣怪眼一横,怒道:“为甚么?”尹明真道:“琳丫头这孩子,自尊心忒强,若是知道有你这么个爹,她还有脸活下去么?”鹿一鸣气哼哼地道:“老夫身为白云宗护法长老,如何辱没了她?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哼,老夫才不想和你再多废口舌。你好自保重罢。”话声遥遥,人已飘然离去。尹明真踉踉跄跄地追出数步,大声喊道:“鹿天赐,你等等!贫道还有话说。琳丫头平时喜欢吃鱼香茄子、五香凤爪,最讨厌吃肥猪肉。你千万不要忘了!”但听衣袂撩风之声渐渐远去,尹明真一下子软跌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萧靖疾呼道:“尹前辈,你现在怎么样了?”忽地,一阵幽幽咽咽的萧声从林子上空传来,声音极为柔细,隐隐有解剑江湖、不问世事的那种恬适舒畅的意味。萧靖抬头一看,半空中白影闪动,一头大鹤直扑将下来。待扑近地面时,一条人影从鹤背上轻身跃下,却是一个美貌的中年女子。这中年女子肤色白皙如雪,光洁柔滑的脸蛋上有一个小小酒窝。
萧靖抱拳道:“在下关外萧靖,敢问夫人尊姓大名?”那中年女子微笑道:“妾身姓花名逢春,五行门弟子,因前去襄阳吊祭故人,路经此地,见这片林子内蕴奇门遁甲之术,好似我教天门阵。妾身心中好生奇怪,便下来观看,未曾想到惊扰了萧少侠。敢问这片林子却是哪位高人所植?”萧靖道:“是白云宗护法长老鹿一鸣。”花逢春秀眉微蹙,道:“不想却是这个武林败类!”
萧靖拱手作揖,道:“在下一个好友被那老怪物抓去,生死未卜,全真教碧虚散人尹前辈也身陷阵中。花夫人既然识得此阵,不知可否帮在下救人?”花逢春轻拂云丝,朦朦月光下风姿卓约,柔声道:“鹿一鸣依仗我教奇门遁甲之术,四处害人,妾身岂能袖手旁观?”撮嘴作哨,那头白鹤一声长鸣,振翅腾空而去。花逢春道:“我们跟在鹤儿后面。”
二人紧随白鹤取路向前,拐过几簇灌木丛,见尹明真倚着棵大树盘膝坐地,脸色煞白如纸。萧靖扑身上前,疾呼道:“尹前辈,你没事罢?”尹明真见萧靖到来,心中大喜,忽觉胸口气血翻涌,哇的一声,竟喷出口浓血。萧靖惊道:“尹前辈?”尹明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贫道时日不多了。”花逢春道:“妾身蒙家师厚爱,将平生绝学倾囊相授,虽忝列为五行门门人,但自认对杏林之术也略通一二,就冒昧为尹道长把把脉。”屈身上前,一搭尹明真右腕脉门,脸色立时大变。萧靖问道:“花夫人,尹前辈的伤势有无大碍?”花逢春摇头轻叹,道:“尹道长,你还有甚么未了的心愿么?”
尹明真凝神看着萧靖,目光如炬,道:“答应我,以后好好照顾琳丫头!”萧靖心中一酸,道:“尹前辈,你放心罢!在下定当将琳儿姑娘如亲妹子般看待。”尹明真摇了摇头,道:“贫道要你发下毒誓,若琳丫头以后受了丁点委屈,你必将不得好死!”花逢春Сhā嘴道:“尹道长,你这誓言也太歹毒了,不发也罢。”尹明真白了她一眼,沉声道:“不,这誓言一定要发。”萧靖道:“好,在下发誓便是。若今生令琳儿姑娘受了丁点委屈,必将不得好死。”尹明真仰天长笑:“好,好,好……”林风习习,夏虫四鸣,尹明真笑声倏然打住。花逢春上前一探鼻息,她已然气绝身亡。
萧靖拾起尹明真身下断剑,就近挖了个土坑,将尹明真遗骨葬于其中,随即削了一座木碑,立在墓前,上书“全真教碧虚散人尹明真之墓”十字。花逢春迎风而立,站在尹明真墓前,衣袂飘飞,仿若凌波仙子,忽地掏出袖中玉箫,幽幽地吹了起来。萧靖听了良久,辨得她箫中吹的是乐府调子,不禁低声吟和:“死者长已已,生者长劳劳。慰死如慰生,生死邀明朝。”箫声中忽听得那头白鹤鸣声急湍,萧靖抬头一看,白鹤在不远处一片林子上空盘旋飞舞,高声鸣叫。花逢春纳箫入袖,低声道:“快走!鹤儿有发现。”两人快步赶过林子,只见几个白衣少女正倚在荷花池边青花雕栏上,指着那头白鹤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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