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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我知道,这一刻你是真心的。不管未来发生了什么事,不管那些恩恩怨怨悲欢离合,我知道的,这世上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他曾经认真的说,会保护我,会一直站在我这一边。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这一刻,我是知道的。

晕迷了近半个月,帝辛终于醒来了。

苏苏到王宫之时,已清醒的帝辛早已知悉了一切,她化为狐身,小心的推开门扉……

“滚——!”

伴随着压抑低沉的咆哮,一个酒杯胡乱被砸过来,她毫不费力的避开,绕开满地器皿的残骸,慢慢接近他。

此刻帝辛苍白的脸上,­阴­鸷而发红的眼令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扔完杯子见她还要靠近,他伸手去拉玉枕,只稍稍动了动气力,他蓦地弓起身,歇斯底里的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苏被吓了一跳,“你……冷静点,冷静。”

他没说话,剧烈的咳嗽声仿佛撕裂了空气一般,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扣在暗红的床沿上,微微颤抖。

“子受……你没事吗?”

苏苏轻柔的叫着他的小名,他不答她,闷咳声渐渐平息下来。

“你……还好吗?”

他沉默了良久,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静静的道,“你说……我是不是废了?”

“不会,怎么会!”

“我……此生离不开汤药,经不起久站,受不得疲累,我的手……”他伸出那双曾经有倒曳九牛之威,具抚梁易柱之力的手,“只能拿得起酒杯……”再也无法驰骋马背,再也无法征战沙场,再也无法拉弓­射­箭,甚至连一把刀都提不起来……

商汤时代:国之大事,惟祀与戎。

祭祀与战争,便是身为一国之君的最高使命。

当年他的兄长启便是因毒贱不能立,帝乙方传位与他,如今他的身子,和启有何不同?皆是无力出行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罢了。

他少年天纵心高气傲,更生得一副争强好斗的­性­子,何曾受过这般致命的打击和折辱。

苏苏试探­性­的跳上他的膝盖,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没事的,我会想办法,虽然不能保证一定会恢复,但我可以尽力试试……”

帝辛面无表情的望着床幔,好半晌,轻轻抱住白狐,不再开口。

“一切会好的……”

“……嗯。”

“打起­精­神来,总能有解决的办法。”

“……嗯。”

“就算,就算不能完全解决,至少让我一试,也许能找到另辟蹊跷的方法……”

“……谢谢。”

出了朝歌,苏苏也有些抑郁,原本是那般意气飞扬的少年,如今这般苍白­阴­郁的模样,陌生颓丧却令人唏嘘心疼。

“苏苏……”

兔子叼着一根萝卜,慢条斯理的跟在她身后步出。

苏苏自从知道它的真身之后,便经常控制不住的面部崩溃,“既然你是豹子,为何每次都见你叼着萝卜?”

“锻炼我的牙口。”兔子/豹子?一边啃着萝卜一边打出标准的广告标语,“常吃萝卜,牙口好。”

苏苏掩面,“为什么你不继续做一只很有前途的兔子呢?很多童子都说豹子真的不适合你。”

“可能是因为我的戏份重吧……”兔子伤感的远目。

“既然如此你就快点进入正题吧,浪费了这么多字数抬杠会不会有点缺德?”苏苏也一起远目。

“可能是因为我的人气高吧……”兔子继续伤感的远目,“所以作者才不得不提高了我的出场率……”

“好吧,回正题。今日你跟着我去朝歌所为何来?”

兔子转头,正­色­望着她。

“苏苏,别去昆仑,回青丘吧。”

她皱起眉,“为什么?”

“妖仙殊途,你与姜尚是不会有结果的,回青丘吧,相交多年,我不想看见你受伤。”

“是不是……昆仑出什么事了?”

她唯一想到的,便是她妖狐的身份曝光,既然入的是仙山,她早已想到有这一天,只是……早上她去朝歌之前明明一切如常,现在这般突然,令她措手不及。

兔子只道,“你也知道,你的身份被曝光只是早晚的事,你可有想过什么应对的法子?或者,你这般自信,一旦身份曝光,那姜尚还是站在你这一边。”

“我为何不信。”苏苏咬了咬­唇­,“你……出来时,可有看到姜尚?他可有事?”

“我没有心力去关注那么多。你若真不死心,我也拦不住你回昆仑,你便去看看,彻底死了心也好。”

苏苏心下忐忑,但几日前他的承诺还言犹在耳,她自是知道彼时他乃是真心所言,就这般云里雾里的回了青丘她自然不愿,只担心玉虚宫是否会对他施以责罚。

兔子见她毫不犹豫的径自飞往青丘,道,“苏苏,我只在这里等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你不回来,我便不再管你。”

苏苏头也不回,转瞬便消失在茫茫烟云中……

“妖孽!还敢回来!”

在昆仑境外便被拦住,苏苏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十数个玉虚宫的弟子,而后视线慢慢停在最末位的小师妹身上。

她对上苏苏的视线后,转过脸,拉住身旁的师兄,“若她肯真心悔过,离开昆仑……师兄你便放了她吧。”

“师妹你便是太过心软,怎可纵虎归山,若不是你今晨相告,我们怎会发现这妖孽竟已早早潜伏昆仑,可怜姜师弟也被蒙在鼓里多年……看她一脸居心叵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怎可能这般放过她!必要诛离!”

“师妹!你便在这里等着,待师兄将她的头颅上呈师尊,师尊自有定夺。”

苏苏见他们谈着谈着越发义愤填膺,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她道,“我在昆仑这么多年,可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由得你们喊打喊杀?”

“妖孽休要强辩,若是你心未有所图,缘何偷偷摸摸的藏在昆仑?”

靠,因为我肖想你师弟行不行啊。

“苏苏……你还是自行离开昆仑吧。”小师妹倒也苦口婆心。

“其实你想说,要我离开姜尚吧。”苏苏倒也老实不客气。

“你留下来只会害了师兄,师尊向来不喜妖邪,师兄天资聪颖刻苦勤勉,深得师尊信赖,日后自当青云直上。师尊选出玉虚十二上仙之后,当在弟子中令择封神,你莫是希望兄数十年的修炼皆毁于一旦?”

苏苏怔了下,道,“不论如何,这些是我与姜尚的事。即便他想弃我而封神,我也要亲口听到他的答案。你没有资格替他来做主,他与我之间……也不容外人置喙。”

“你便是这般自私?这便是你所谓的情?为了一己私情也不惜毁了师兄的前程?”马诗诗抓紧衣角,怒目看他,“我……我比你更喜爱师兄,比你更有资格匹配师兄,若是我,我会退出,会倾力助他登仙,而不是像你这般……”

“我不想再和你谈这些,完全没有意义。”苏苏抚额低叹,不想再掺和这般狗血的言情戏码,“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当我说话刻薄吧,就算你愿意这般牺牲,但至始至终,他选择的人也不是你,我也不认为你有资格代替他对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OMG~ 请原谅她是个刻薄毒舌的女主吧,圣母向来不是她的风格。

一旁的师兄见向来坚强笑面迎人的师妹黯然神伤,直接出剑袭向苏苏,“这孽畜死不悔改恶言伤人,师妹你且退开!”

苏苏避开他的剑,顾念着他们是姜尚的同门师兄,没有出手攻击。原想见姜尚一面,但如今这般情势,再加上元始天尊门下弟子并非是那些三流小角,她还未练到可以不伤一人自由来去昆仑的地步。

抬头再望了近在咫尺的昆仑一眼,苏苏咬牙便想先行离开,日后再找机会偷溜回来。

“孽畜!哪里逃!”

从她背心袭来一把拂尘,她掌心一热,“斩八”及时从她手心浮出,她迅速横刀一挡,望向来人。来人道袍领上乃是玄­色­,其他几位弟子见他纷纷恭敬地低头,“大师兄。”

他利眼盯着苏苏,“何方妖孽,竟敢在我昆仑门下挑衅。”

苏苏冤枉,“我何时挑衅,分明是你们步步紧逼。”

“孽畜你竟含血喷人,若不是你先居心叵测,潜伏我昆仑,引诱我师弟,继而再诬陷于我!”

“大师兄,莫要听她妖言惑众!怕是这妖孽潜伏多年,谋夺我阐教机密,别让她逃了!”

苏苏含冤莫白,被那拂尘封住去路,那大师兄道法明显更胜一筹,对战之时,斩八虽几次挡住拂尘的攻击,但那劲风触面却如针扎一般,更何况身后数十把仙剑封住后路,令她无法脱身!

一时,明晃晃的剑阵铺天盖地。

苏苏梗着一口硬气,未向姜尚求助,一径苦撑。

身上的血痕渐渐增多,伴随着尖锐的痛楚,她能感觉自己的衣裳慢慢被鲜血濡湿,却也因为疼痛,真动了心头的邪火。

“斩八——”

苏苏双手握住刀柄,低喝一声,腾身而起!

霎时刀身泛出红光,与拂尘交撞在一起时,震荡声炸向四面八方!

大师兄连退数步,脚尖连点三下迎头跃起,配合左右两把仙剑袭向苏苏!

她闭目凝神,信手一拈,一团狐火遇风连起数丈高,烧向拂尘,他忙加大气劲,将拂尘内卷,却闪避不急,被狐火烧去半截!

左面持剑的弟子顿觉手中剧痛,那在狐火之中烧得赤红的横刀杀气峥嵘,竟将那仙剑斩断,斜上刺向他的胸口——

他惊呼了一声,慌忙想避让,却见那妖狐箭在弦上之时,临头却强行停住,自己竟受了反震之力!

不能杀他……他是姜尚的师兄……

苏苏忍下斩八的反震之力,险险停住,在她勉力停下的这一刻,身后另一把仙剑已毫不犹豫的刺入她体内!

苏苏蹙眉回头,斩八震开身后见自己一剑得手一脸喜­色­的阐教弟子,微颤的手摸到血如泉涌的背心,咬牙拔掉这把剑,狠狠甩入一旁欲趁机偷袭的弟子的发冠,将他的发冠连带人一道牢牢钉在一旁的古树上,却是始终未伤及任何一人……

阵阵喊杀声和刀剑铿锵声充溢了耳膜……

她机械的反击,只守不攻。

身上伤痕不断增加,大量失血,她眼前开始模糊……

手臂已渐渐麻木,快要握不住斩八,朦胧的视野慢慢被团团围上的刀剑遮蔽,狰狞的面孔,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杀机……

她从未伤害过一人,为何他们就非要把她赶尽杀绝……

……“苏苏!”

不知是何时,当被熟悉的怀抱护在怀中之时,她终于放松了身体,倚靠在他怀中,身体各处的疼痛在安心之后也涌了上来……

“孽徒!”

耳边那极其洪大的声音蕴含着令人胆寒的怒意,“事到如今,她的妖邪之身已现,你还执迷不悟吗!”

苏苏闻言伸手想抚向她的耳朵,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耳朵和尾巴皆已现形,才知自己原来伤得有这般重……

她的手摸到一半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握住,姜尚将遍体鳞伤的苏苏护在身后,与她十指交扣,不卑不亢道,“师尊,弟子早已知她是妖,一切罪责弟子愿意担负。”

一言既出,语惊四座。周遭阐教弟子皆不敢置信的看向二人,天尊对妖邪向来深恶痛绝,连同门下弟子皆嫉妖如仇,姜尚此番话,简直就无异于宣告背叛师门。

“你——”元始天尊怒极,“孽徒!孽徒!”

话未落,只见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击向姜尚的心肺,他胸内五脏六腑仿佛被狠狠绞碎,单手掩­唇­,血液仍是不受控制的滴流而下……

“师兄!”小师妹哭着跪在他身前,“师尊,求你饶了师兄吧,一切皆是我的错……”

苏苏急惶惶想去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手。

“弟子知错,甘愿领罚……”他撩开衣襟,跪于地上,阖上眼。

他向来尊师重道,她毫不怀疑,若是元始天尊要他死,他也不会避让半步。心中惶惶然拉住他的衣襟,他却没有再回头。

“孽徒!你私藏妖邪,知情不报,坏我清风,可曾知罪?”

“弟子知罪……”

到底是寄予厚望的徒儿,天尊语气有些松动,“知罪莫若悔改,你可甘愿领罚!”

“弟子愧对师尊教导,甘愿受罚。”

苏苏却是心下一凉,他认了错,甘愿在昆仑领罚,意思是……他也觉得与她相恋,是错的?那她?那她怎么办?

“这是什么意思?”苏苏抬头看他,“你……你要留在昆仑?那……我呢?”

“孽障!你且还要引诱我徒儿!”

“师尊!”姜尚叩首,松开苏苏的手,“求师尊饶她一条生路,弟子愿代她受过。”

苏苏抿住­唇­,用力摇头,差点想脱口我不要你用这种方式救我!

“苏苏。”他淡淡的道,她突然发现,当他收去了所有温情,用着待所有人一般的姿态待她时,竟是这般冷漠。

“你回青丘吧。”他头也不回地道,“别再来见我了。”

“姜尚……”她轻轻地拉住他的衣袖。

他扬袖挥开她的手,始终没有回头看她。

“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知识小注解:

阐教与截教之争是贯穿封神战争全过程的主线。

阐教跟截教大抵相当于我们某个时期划分出的右派跟左派。阐教的教主元始天尊认为根红苗正才能­干­革命,手下的玉虚十二上仙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所谓贵­精­而不贵多。相反,截教通天教主则本着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先进理念,摒弃狭隘的人本位思想,很是收了一些旁门的徒弟,所谓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之辈。

因此申公豹作为阐教中唯一的修成|人身再拜入昆仑门下,文中我没有直接说明,但是此时的申公豹在阐教中备受排挤。在玉虚从老师到各位师兄弟对他都没什么好感,在昆仑强大的种族歧视面前,申公豹无疑是及其不受欢迎的角­色­,这也许也是他日后处处和本门为难的原因。

鉴于申公豹在封神里招揽各路神仙的特殊角­色­身份和元始天尊本身对非人修道的极端排斥,咳,可以­阴­险的推测元始天尊之所以收申公豹为徒就是为了借用他非人的身份便于招揽各路人物,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封神演义》中,昆仑上只有申公豹到处受自己人排斥,在昆仑种族主义者眼里,他根本就是昆仑权宜之计的暂用品而以。

所以可以说,苏苏那时候与种族歧视强大的元始天尊的爱徒姜尚相恋……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后果如何>口<

伯邑考变成兔子是被他老爸吃完,才变的,那时候的伯邑考牙还没出生呢,怎么可能是他= =!

其实之前申公豹那句经典的“这不符合我的美学。”已经在暗示了

答案千奇百怪,最后猜对滴童子记得出来报数,领吻~><

终局(上)、(下)

终局 (上)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如果一切便到此结束,也不失为一个安稳结局。

苏苏再一次睁开眼时,已过了两个月。

四周熟悉的面孔和摆设让她知道自己已回了青丘,守在一旁的大长老握着她的手,沉默了良久,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

她反握住大长老的手,满腔的委屈伤痛,硬是咽回胸中。

“苏苏……有委屈,都和大长老说,别忍着。”大长老轻柔的托起她的头,不触动她背后的伤口,让她倚靠在胸前。

在青丘,人人都将她视若珍宝,疼惜的捧在掌心,即便她屡屡顽皮惹祸,他也舍不得和她动真格,怎么去了人间短短一遭,竟伤痕累累的回来。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般重的伤。

苏苏只是摇头,把头埋在大长老怀里,什么也不说。

“是不是那混小子欺负你,伤你的?”大长老横眉竖目。

她摇头,抱着大长老不说话。他再追问,她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砸下来,让他们再也不敢问。

“好好好……不说便不说吧。”大长老无奈的叹息,待她在他怀中哭累了,将她抱回床榻,掖好被子。

身上伤痕遍布的少女终于沉沉睡去。

大长老小心翼翼的轻触她的脸,她微微瑟缩了下,蹙着眉,仿佛在梦中也不能安心一般。从小看着她长大,他哪曾见过他家的苏苏这般脆弱伤心的模样。若不是那日申公豹将昏厥在昆仑境外几乎被打回原形的她带回来,他也不知族人向来娇惯的小狐在昆仑竟受了这般苦楚。

指下的案几瞬间化为粉齑,火红的眼瞳极力压抑着将要喷薄而出的戾气。

众人皆知,九尾一族是出了名的护短和高傲的种族,盘踞青丘数千年,即便是上古遗留的强大神民也不敢轻辱于九尾,那玉虚宫竟然敢伤了九尾一族的掌上明珠,不论谁错谁非,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对当日之事三缄其口,随着身体一日日恢复,苏苏闭上眼,每每想起他临走前那句冷淡的“不要再来找我”,心肺便仿佛被狠狠揪着,生疼生疼。

她难过的,其实并不是他这句话。

她不是那些天真单纯的小女孩,自然知道,他这般做法是想把责任全抗住,保全她一条­性­命。

但她伤心失望的也正是如此,他就这般一相情愿的认为这样便是对她好吗?因为觉得这样对她好,便像苦情戏一般自己背负所有问题冷颜将她赶走。他可有问过她是否愿意?她想留下来与他一同面对。

对于她而言,她情愿拼尽一切也要与他共同维系这段爱情。

但他所做的,却是将她所拼命维护的爱情毁掉,以此保全她。

他有问过,她可愿意?

她不愿意!

苏苏攥紧被单,他怎能这样?

他怎么能这样做。

而就在苏苏完全康复当夜,平静了数千年的玉虚宫迎来了九尾一族倾巢出动的疯狂报复。

那一夜,负责守夜的三名阐教弟子强抑下着呵欠,走在偌大的行宫内。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身边的同伴突然开口,三人遂停下脚步,在原地细听片刻……

只听风中传来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是有什么缓缓拖曳在地所发出的声响,渐渐的,“沙沙”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竟已将整座行宫都包围起来,满目渐渐被遮天蔽地的妖气所覆盖……

“你们究竟是何方妖孽,竟敢擅闯……”

话未尽,脆弱的脖子便被一只森森利爪捏碎,大长老收回手,鲜红的舌慢吞吞的舔去爪上残留的血液,一把两米高的无弦长弓慢慢浮在他眼前,他偏头轻轻一拨——

只听“砰”地一声!

玉虚宫的牌匾在强大的气劲之下,四分五裂!

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进入玉虚宫的九尾狐们,毫不掩饰嗜血的渴望。

当日,他们的小狐受了多少道剑伤,今日,他们便要玉虚宫用多少人的血来偿还!

惨呼声,惊叫声,夹杂着濒死前的哀号……在夜­色­中被一一吞噬。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太平则出而为瑞。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山海经·南山经》

曾以祥瑞之名扬于天下的九尾一族,既是能带来福兆的瑞兽,同时,也会是凶残食人,大乱于世的妖兽。

端看自己究竟选择了什么?

毋庸置疑,玉虚宫,以血的代价,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祸星。

深夜时分,骤然被掌心反常躁动的斩八惊醒。

体内九尾狐激越流窜的妖气在呼唤着她,苏苏犹豫了下,唤出斩八——

掌心随即“锵”地一声,一把通体交错金涡纹的横刀蠢蠢欲动的跳出,刀环上的九尾狐图腾仿佛活了一般,仰首低低嘶鸣着,九条尾巴越发张狂的舞动。

是族里出了什么事吗。

苏苏犹豫了一下,随即握着在她手中犹自兴奋长鸣的斩八走出门外。

沿途寂静无比,原本时常通宵达旦穿梭在长廊间的同伴都不见了,她仿佛正走在一座荒无人烟的空城……

长老们呢?同伴们呢?

在族内寻了一圈,他们皆不约而同的不见踪影,苏苏坐在空荡荡的祠堂内,越发有些坐立不安。

莫不是……

思及她养伤这段时日,族人们心疼又愤怒的眼神,苏苏握紧斩八霍然站起身,还要再去一次昆仑吗……

但……

姜尚冷淡的脸与大长老和族人们心疼的眼神在她脑中一掠而过,苏苏咬咬牙,即便已经来不及阻止,她也做不到若无其事的坐在青丘,眼看着族人为她送了­性­命。

深吸一口气做好一场硬仗的准备,苏苏将横刀与自己的右腕牢牢绑在一起,径直出门。

与女娲做下的契约朦朦胧胧的浮上耳边,赌不赌?

苏苏抚摸着斩八冰凉的刀身,她便……放上所有的筹码,赌一赌。

玉虚宫 须弥镜

须弥镜乃上古惩戒带罪仙人的法宝,将仙人的元神锁入镜中,世间一日为镜中一年。

其中每六个时辰为至寒,肌理皆若被万针刺心之痛,余下六个时辰至热,仿若遭烈焰焚身之苦。姜尚自那日起便被锁入须弥镜,早已失了对时间的概念。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须弥镜内,忽然传来师尊辽远的声音。

“弟子错在心神迷惑,私藏妖邪。”姜尚缓缓行礼。

“只是私藏妖邪?你还纵容妖孽伤人,危害我昆仑。”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道,“苏苏她不会伤人。”

“那么,你便出来看看,你纵容的妖狐,究竟给玉虚宫送来什么?”

终局(下)

眼前犹如是修罗战场。

较之当日被十数个阐教弟子围攻,今夜她站在玉虚宫门前,看着满地的鲜血从门缝内缓缓漫出来……

她握着手中的刀,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要令她窒息,身上刚刚痊愈的剑痕仿佛也在隐隐作痛。

苏苏闭了闭眼,在心中默默呼唤着他的名字,走进血泊之中……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只要呼唤着那个人的名字,心中便不再感到害怕。

她并不比谁都勇敢,偶尔她也会哭泣,也会受伤,但哭泣与逃避是两回事,让她发泄一场冷静一下,她照样会昂首挺胸,面对命运所赋予她的悲哀和决判。

她并不比谁都勇敢,他是第一个只要让她想起来便会忍不住心痛的人,可是只要呼唤着他的名字,就会觉得自己变得非常勇敢……

非常非常坚强。

满目疮痍。

脚下皆是浸泡在血液中属于人类的断肢残骸,角落,偶有堆叠着被斩杀数截的九尾狐的皮毛和尾巴……

苏苏瞪着那堆毛皮,惨呼和斗法时的碰撞爆裂声不绝于耳。

她先是缓缓走着,而后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握紧手中的斩八一路飞驰!

“妖孽!”

伴随着低喝,一个杀红了眼的阐教弟子举剑向她。

苏苏头也未偏的直接横刀将剑打落,保持速度不变的奔往内殿。

若是先前她还抱有能挽回事态的念头,此刻也动摇了。

来不及了吗……

他们之间,已经来不及了吗。

门扉大开,映入眼帘的玉虚十二上仙与长老们斗法的身影,其中大长老的道行已破开仙狐,直逼天狐的进境,此番大动应是已惊起元始天尊,但他却始终未出现。

代替他的十二上仙中最为难缠的是玉鼎真人的斩仙剑与广成子的番天印。

其中斩仙剑对于仙狐以上道行的九尾狐或可一敌,但对于仙狐以下的魔狐,妖狐一系,杀伤力却是极大。

番天印乃是仙印,随主人心意,于万人中直取一人,百发百中威力惊人。

但能在神之领域称霸青丘数千年的九尾一族又岂是好惹,九尾狐族­精­擅各种攻击和幻变的法术,除开数任已飞升的传说中的天狐,仙狐是青丘中最强大的存在,在这一夜参战的长老中便有三位是仙狐,竟能与玉虚十二仙战得不相伯仲。

苏苏介入战局之时,情势已一片混乱,有三位弟子看到了她,几乎同一时刻发起攻击。

此刻苏苏心中焦急,自不会如当日那般手下留情。

她折身一转避开第一缕剑锋,刹那间双手长出长长的锋利指爪,她利爪捏住身后斜刺而来的剑尖,用力一拉——

持剑的弟子当即被拉到她跟前,迎上她的利爪!

她迅速一拗,瞬间将他的四肢折断,往一旁丢开,还未来得及喘息,便转头迎向下一把利剑……

长发被飞扬的鲜血染红,琥珀­色­的瞳孔被杀戮映成金红。

在激烈的攻击对战中,所有挡在她身前的阐教弟子皆被她或折断四肢或打伤心脉……彻底破坏了行动力。

她见到被斩杀的族人不是不怨恨,但仍是强抑下杀意,未杀死攻击她的弟子们。

或许她心中仍是下意识有一丝微渺的坚持……

但为何要这般坚持?她却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苏苏!你来­干­什么!”正周旋与玉鼎真人和广成子之间,脚下熟悉的妖气和­骚­动让大长老低头,待看见甫痊愈的小狐竟跟着他们跑回昆仑时,怒喝道。

苏苏有些鼻酸,对吼,“你们可以来,我怎么不可以!”

“苏苏,回去!”

“回青丘!快回去!”周遭激战中的长老和同伴们听到她的声音,纷纷喝道。

“要回去便一起回去!”苏苏坚持道,“你们若不回去,我便也不离开。”

大长老竖起眉毛,“那就让那个天尊出来,给我也划个几刀,顺便让这玉虚宫把那天伤了你的人全部交出来,否则我九尾一族即便是倾尽一族之力也要血洗玉虚宫!”

“放肆!”

“大胆妖孽!竟敢对师尊出言不逊!”

阐教弟子们闻言纷纷怒视他们。

大长老瞧也不瞧他们,只是信手一挥,底下出言的弟子们被击飞到墙上。而后他隔空对她喝斥道,“苏苏,回去。”

此刻玉虚宫虽暂落下风,但玉虚宫之主元始天尊却迟迟未出,是以大长老欲叱她回去,莫再受伤。

玉虚十二仙和门人弟子虽勉力抵抗,到底敌不过向来强大莫测的九尾一族倾巢出动之威,情势渐渐危急……

忽闻一声雷动!竟是狐族长老们连发幻阵,强烈的术法光芒瞬间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原本已岌岌可危的玉虚宫在下一波攻击之下,自原本已是残垣断壁的内殿开始,大殿一座连着一座,连绵不断的隆隆声震耳欲聋,在弟子们的惊呼声中,屹立了千年的巍峨宫殿,轰然倒塌——

“孽畜!”

待天尊出须弥镜赶到之时,环视全场,一夜之间,往日位列道家仙门朝圣之地竟被这群妖狐毁灭殆尽,这无疑是奇耻大辱,其雷霆之怒令人胆寒。

属于先天尊神的强大仙门威压凌驾全场。

一声高亢的嘶咆,三头火红的九尾狐化为原形,顿时,三头足足有近十米高,数十米长的九尾狐立在废墟中,锐利的尖牙利齿森森,寒光慑人。

妖类化为原形的情况分为主动化形和被打回原形这两种。

在妖修炼成|人身之前那段漫长的岁月,更习惯于用本体去狩猎和攻击,相较于人形,原形更能发挥出它们的攻击力,是以若是妖主动化形,便是到了使用杀手锏的时刻。

天尊左手虚拈,右手虚捧,在三头九尾狐的攻击之前撤下一片神光。

瞬间光芒笼罩住整座废墟,元始天尊弹指虚空中向前一点,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一般,在这片废墟中,如一滴油融入一锅沸水……

空气开始震荡扭曲起来,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一波一波在空气中荡开,那圈涟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的扩张……

到最后,如排山倒海一般的炽热光圈笼罩在九尾一族的头顶。

三头火狐弓起背,龇牙咆哮着俯冲向不过它们指爪高的元始天尊,伴随着鸷猛动作,原本的三头九尾狐分裂为九头,从四面八方冲撞而来……

在离天尊仅一寸的地方,双方隔着一个无形结界对撞!

整座昆仑山在这几能毁天灭地的冲撞下颤抖!战栗!

这一刹那的强大气流将周遭的残垣断壁彻底碾得粉碎!一旁走避不及的弟子,霎那间在这方恐怖的气劲之下被撕裂。

局势已经彻底失控。

除非此刻能出现一个与他们几方实力相匹敌的上神,否则唯有两败俱伤。

她进退维谷,前后两难。

仰头望向正同天尊斗法的长老们,回头再环视周遭的其他族人,苏苏狠了心,做下决定,直接用行动表明。

“斩八——”

她静下心来,让自己与刀的脉动密密结合,森冷的刀光剑芒之中,她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未来怎么样?

她不想了,抛开,通通抛开。能护住一个族人是一个。

这毫无预警的尖利啸声超过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向四面八方震荡的音波几乎撕破周遭所有人的耳膜!

在他们无法承受这个音波几乎想掩住耳朵之时,她如一阵旋风一般,冲入混乱的战局中举起刀——

似乎连时间都慢了下来,她闭上眼,贪恋的借着斩八这个媒介汲取着天地间的灵气,挥刀……

所有人的动作,眼神,心跳,脉动,甚至连空气中缓缓降落的微尘,周遭飞溅开来的血滴,都变得无比缓慢而清晰……

她抬手,举刀,反击,挥落!

有温热的血渍喷溅在脸上,她只偏头一抹,面无表情的继续厮杀,动作流畅得仿佛练习过千百次。

胸中的魔­性­慢慢升起来,她努力克制住最后的杀心,想保持清醒。

眼前的对手们一一哀号着倒下,但只是倒下,那些伤口看着是骇人,她努力保留着最后的理智,没有刺入他们的致命伤……

左肩一痛,温热而粘稠的血液渗入衣内……

她不去看自己受了多少伤,甚至在魔­性­快要压过理­性­之时,故意令自己再受一剑,借着痛楚极力保持清醒。

她觉得自己在坠落……

一直一直坠落到黑暗之中……

长长的利爪刺入一个道童腹中,他很年轻,瞪大的眼眸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苏苏尝试着对他微笑,你的运气不错,遇到的妖狐是我……不会死呢。

可惜年轻的道童瞳孔紧缩着,也许是痛极或者是怕极,竟当场晕厥了过去。此刻的她一头一脸的血,獠牙已生,妖­性­大发,长发在周身凌厉的杀气下狂舞着,宛如一个魔星般狰狞吧。她利落的抽回自己的爪子,将腹上留下血洞的道童往旁边一丢,一道娇叱传来——

“妖孽!你竟杀了我师弟!”

苏苏转身,足以削金断玉的利爪从容握住从旁袭来的长剑,正对上小师妹愤恨的眼。

“是你!”待看清了眼前披散着长发,妖气四溢的妖狐竟然是当日那个柔怯的少女时,马诗诗喝道,“原来这便是你的真面目!此前你一派隐忍便是在欺瞒师兄,害得师兄至今为你受惩戒不说!你今夜竟领着族人血洗玉虚宫!”越想越觉得这狐妖心思可怕,她只恨自己一开始为何要退让心软,为玉虚宫带来这场劫难。

苏苏压根便不愿听她啰嗦,斩八格挡住她的攻击之后,左手捏碎她的腕骨,在她的尖叫声中翻转斩八,往她脑后击去——

一只修长的手在这一刻握住了她的斩八。

苏苏愣了一下,心一颤,手中的斩八几乎要滑落在地。

他瘦了许多,薄薄的­唇­淡得毫无血­色­,手上指节分明,却仍是那般清风霁月,一袭青­色­的道袍,她从未觉得这般刺眼过。

“师兄!救我!”

爪下女子的叫声让她下意识缩紧了手指,捏住那纤细而脆弱的脖颈迅速与他拉开距离……

“放开她。”他只是淡淡地对她道。

“师兄,是她!她方才还杀了林师弟,还有,还有……”小师妹哽咽着,思及她在夜半被推醒,随着师姐师兄们入了玉虚殿所看到的漫天猩红,她生平从未见到如此可怕的杀戮,平日熟识嬉闹的同门一个个被杀死,心中惶然,却又眼睁睁的看着和她素来交好的顽皮师弟在她眼前死去……

姜尚握紧了拳,一路走来,一具具残破不全的同门们的尸体掠过眼前,以及面前……

他仍是面无表情,只深吸了口气,“苏苏……放开她。”

苏苏咬着­唇­,她的指甲极锋利,只要在那白­嫩­的颈子上轻轻一划,马诗诗便会在这个世间消失……

他最后再说一次,语中隐隐有一丝警告,“……放开她。”

苏苏怔忡了下,此刻马诗诗猛然往她受伤的左肩用力一撞,她的伤口霎时崩裂,见马诗诗举剑旋身相袭,苏苏强忍着剧痛,左手折断她的剑,斩八朝她头上劈下!

“砰——”

伴随着沉闷的碰撞声,苏苏只觉得左胸一凉,触目便见那只修长的手握着断剑的一端,另一端,刺入自己的左胸……

她怔怔地望着他,原是千钧一发那刻,姜尚将师妹推开,生受了她的斩八,同时将小师妹手中被折断的剑,送入她的怀中——

“姜尚……”

她吃力的,唤着他的名字。这个名字,曾经让她变得无比的坚强,此刻却变成了一个天大的讽刺和笑话。

苏苏想哭又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承载不住的滑落下来,“姜尚……你不信我……”

他没有发现,她那时劈下的斩八……是刀背。

她捂住左胸,指缝间汩汩盛放着触目惊心的红……

“你不信我……”

黑暗极尽慈悲的笼罩住她的视野,她终于放声大笑,肝肠寸断。

他们之间……完了吗。

他们之间,完了吧。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使我沦亡……

耳边属于他的清冷的声音道,“别再来找我……这次我便饶了你,你救了我两次,我便也饶你两次,第三次,我便再不饶你。”

苏苏挥开他的手,跌跌撞撞的后退,不知踩到了什么,她又跌倒在地……

左胸仿佛被撕裂般,她捂着胸口,慢慢弯下腰,心很疼很疼,疼得厉害。

这切骨剖心的疼痛,令人无法忍耐……

有人轻轻的抱起她,她抓着那人的衣襟,意识已经开始浑噩不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那人俯下身,缓缓贴近她,听见她低低的喃喃……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妲己,你可认输?”

脑海中,女娲的声音为一切划下最后的句点。

…………

……

“……苏苏……”

“苏苏?”

寐喜揽着有着一对雪白狐耳的少女,自从帝流浆那夜恢复了原形之后,她便已昏厥了三天三夜。

这三日,也许是吸收了帝流浆的威力,她身上终于流泻出一丝微弱的妖气,而后如初融的冰湖,妖力一点一点的被释放出来……

掌下的纤细手指微微一动,缓缓的,少女终于睁开那双琥珀­色­的眼……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她依然大睁着眼,木无表情,大滴大滴的泪水却接连不断的涌出眼眶。

少年顿时慌了,她素来张狂大胆,他从未见过她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苏苏,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她没有答,回忆不受控制的从她眼前一一划过……

那场血战,最后以昆仑之主西王母的介入宣告了两败俱伤的结局。

在这场血战中,她几乎输了一切。

那日在女娲宫中,她与女娲做下的契约,便是他的誓言,他会护她,信她的誓言。她怎么也料想不到,最后自己会输得这么彻底……

只是一切虽在女娲的筹划中,她却料不到她狠,她就比她更狠。

她确实与女娲做下了契约,但从头至尾,她也从未说她会信守承诺。她不愿意的事,便是不惜任何一切代价,也不可能会令她低头妥协。

既然女娲想要她做一个棋子,她便毁了这颗棋子。

姜尚想不到,当年他甫炼的玄丹她这也有吧。那时她对他尚有朦胧情意,虽不自知,却是下意识的将他炼得所有丹药都收集起来,想不到此刻……倒也派上了用场。

玄丹……

玄丹……

毁了这一身修为,她这如废人一般的狐妖,这已彻底脱轨的棋子,女娲可还满意?

服下玄丹那刻,她什么都不想,只愿在下一次醒来时,能彻底忘掉那个人,彻底将他从她的记忆中抹去……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

还如当初……不相识。

苏苏被少年紧拥在怀中,双眼渐渐看清他忧心的面容,帝辛的长子,今年也已经十四了,她服下玄丹之后……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吗。

在这十几年中,她的身体应该是被长老们带回青丘好生照抚,为何最后又落回了人间?

思及此,苏苏担心得蹙起眉,莫不是青丘出了什么变故?

这次她醒来,怕是由于抹去了过去的记忆,身体便下意识的将记忆停留在穿越前的自己身上,本能的变成那时的自己。却也遗忘了……她是妖的事实。

只是既然让她忘记了,这么多年,为何她现在回想之时,每一个细节都会记得这般清晰?

记忆太好是件太可怕的事。

闭上眼睛,一幕一幕就像电影般闪过……

惊惧交加……

爱恨交织。

——前传

重返青丘(上)、(下)

重返青丘(上)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盛夏七月,穿着九重衣无疑是种折磨。夏天的风带着一种粘稠的烧灼感,吹拂在脸上闷热而难耐。

少年将鲜丽的锦衣束在腰间,长长的乌发高高的扎起,远远望去,姣美若女子,几缕发丝飘飞至身旁少女的脸上。

苏苏偏了头,拂开他的发,只是依循着记忆,寻找青丘和现世相接的入口……

“你就非要去青丘?”

苏苏点头,没有再开口。

“你如今法力还未完全恢复,帝流浆还需要炼化几日才能收归已用,这般仓促,你可有想过若是功亏一篑又该如何?”服下玄丹还能恢复法力的妖,她是第一个。但借着帝流浆之威恢复的妖力实在太过微弱,惊不起意外和变动。

她没有说话,默默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他难以形容,只觉得被她这样幽幽注视的一瞬间,所有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只能点头,应允。

他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日醒来之后她不言不语地躺在床上一天,翌日便不顾他的劝阻,坚持要去青丘。

他想知道她究竟想起了什么?不得不说,他……很介意。

此刻的她虽然还是她,但有什么,已然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他本能的,不喜欢这种不是因为他而起的改变。

但对于苏苏而言,此刻的她无暇去注意那些枝端末节,也不可能在此刻立刻开始一段新的爱情。她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努力不让自己再回想多年前那一幕,不再一次次被迫重温当时的锥心之痛,极力想让自己摆脱掉那段回忆……

没有什么比回忆更无坚不摧的东西,就算带来的是残忍,也无法再将它们抹灭。

她觉得很荒谬,命运是这般强大而不可撼动。在命运的主导下,有的人依然是那么坚定,有的人却已随波逐流的飘摇。

她觉得自己似乎一直无法抗拒某种力量的安排,迷失在记忆与现实的交叉,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到最后,她还能继续改变什么。

她开始有些迷惘。

是一直清晰的看着自己沉沦,享受最后的狂欢,抑或是抛去一切去拼个玉石俱焚?

前方这两条道路,不知将通向何处。

也不知这双命运的手,会将她推向何处。

当年蚩尤与黄帝大战,被斩于青丘。

后来九尾一族便将蚩尤被斩杀之地划作地盘,借着蚩尤死后残留的灵气,在此生息繁衍。

苏苏领着寐喜穿过了朝阳之谷到达青丘,但原本族内的领地却空无一人。

她有些慌了,恢复了记忆之后,青丘便已是她的归属,是她能够安心依赖的故土,但为何她回到了自己的心之居所,迎接她的却是满室空寂。

“奇怪,数月前我们还与青丘有过来往,怎会全消失无踪。”寐喜警戒的护在苏苏身前,率先探路。

苏苏捏紧拳,与寐喜里里外外又寻了一圈,终究未找到族人们的踪迹……

寐喜低下头,看着她低垂着眼,失魂落魄的坐在九尾狐族曾经香火鼎盛的宗庙祠堂内,不由缓缓将她细瘦的肩揽入怀中,“他们都不在了,不要紧,还有我陪你。”

苏苏默默的倚靠着他。

他俯下身握住她的肩,与她四目相对,“苏苏,你再仔细想想周围有没有其他旧识,或许他们会知道九尾一族突然集体迁移的原因。”

苏苏苦笑,九尾一族的势力范围,周遭哪里有异族敢停驻?不过……或许,或许帝江会知道。

青丘附近的天山上,居住着上古时期一位­精­通歌舞的神鸟——帝江。

它肤红如火,六足而四翼。时常与同样是歌舞双绝的九尾一族放歌斗舞。

“你是问那群傲慢的狐狸?”

寐喜握着苏苏的手,点头。

她有些不自在的挣动了下,寐喜下意识的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帝江瞅了苏苏一眼,“你怎么还在青丘?”

“我回来想见见同伴们。”

帝江微讶道,“啧,那老狐狸没告诉你?前段时日九尾一族连夜迁去他处繁衍,似乎是发现了新的灵气之源,更何况你不是该在朝歌完成女娲娘娘的任务,事成之前就莫要再来青丘了……”

苏苏有些急切道,“那……他们走之前,可有给我留下什么讯息?或者,你知不知道族人这次新的迁移地在哪?”

“没有,他们那日迁徙未知会任何人,不过他们在是还在青丘,但具体藏身于青丘何处,我便不知道了。”

言罢,帝江也不再看这九尾白狐,四翼一震,如一团红云飞入茫茫天山中……

苏苏回头,怔怔看着远方曾经熙熙攘攘的故土……

族人就这样不留任何音讯的走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被丢下的那一个。

前路该如何走?

朝歌她是不能再回去,青丘也有家归不得,轩辕坟……她记忆开始的地方,也不能久留,四海之大,她该何去何从。

“你还要继续再找下去吗?”寐喜道。

苏苏怔忡了下,默默摇头。

“不然我们先暂时在青丘将你身上的帝流浆彻底炼化吸收,然后再回人间,如何?”

“也好……”她顺便再寻下可有蛛丝马迹。

“苏苏,”少年偏头,“你身上的妖力恢复到什么程度?”

“我试试。”苏苏阖上眼,张开右手,掌心向上。

斩八……

伴随着低柔的呼唤,掌心微微一热,眼前朦胧现出一把横刀的光影,闪了闪,很快就消失了。

看来她的妖气十分微弱,连武器都无法呼唤出来。苏苏咬着­唇­收回手,“那便去我的故居吧。”

寐喜也想仔细看看她此前生活的地方,遂与她并肩飞回九尾一族的原驻地。

苏苏走在熟悉的长廊上,将恢复记忆后所有的人事都理了一番,一个人名不期然跃入脑中,她蓦地问道,“寐喜,你知道申公豹吗?”

“他又是谁?”寐喜警惕十足的道,语中明显有丝酸味。

“你记得一只兔子吗?就是我还在轩辕坟时,你曾抓来配合修炼的兔子。”

寐喜只隐隐有些印象,“怎么了?那兔子与你说的什么公豹子有什么联系?”

苏苏细加观察他的表情,明白他并未作伪,那便是申公豹扮成小妖潜入轩辕坟,“你还记得那只兔子是何时入轩辕坟的?”

轩辕坟内这般独特的兔子不多,寐喜思索了下,“大概……是这五年。”

突然一声轻叩传来,来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们身畔……

“这样太失礼了吧。”青年珠翠为冠,端得是一派意态风流,他以扇掩­唇­,朝她飞去一眼。

“真是令人伤心啊。苏苏,若是怀疑的话,直接向我求证不是更好?”

重返青丘(下)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站在旧时的房间,苏苏轻轻摩挲着桌案,不期然,看到床头上那几瓶她曾经宝贝兮兮的团在一起的丹药……

她怔了下,背过身去,

“这房间,十几年来长老们一直保持原状等你醒来。虽然大长老每次看到当年姜尚给你的这些丹药都嚷嚷着要全部丢出去喂狗,不过,怕你伤心,还是留下来了。”青年还是那身风­骚­入骨的白底金纹锦衣,斜睨她一眼,“看来你没有他们所想的在意呢。”

苏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定定望着他,道,“申公豹,我们相识多久了?”

“唔,有八九百年了吧。”

“从小你便与我相伴,从前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应是亲密无间的。”苏苏道,“你何时会与我坦白,不再这么虚虚实实的的相处?”

恢复了记忆之后,再回忆起那时失去记忆的她在轩辕坟和王宫时,都曾见过他。依照他的术法,彼时他完全可以将她带走,将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知她,而不是佯作陌路人,让那时的她在夹缝中生存,整日挣扎着不知还有没有明日的生活。

期间几次大劫,她险些被云中子和闻仲杀死,最后一次,若不是帝辛开口,完全忘却一切的她就会这般糊里糊涂的死在闻仲的蛟龙鞭下……最令她心寒的是,那时他也在王宫,却一直冷眼看着她几次生死大劫,看着她被囚禁在牢笼中等死……

这便是他相交数百年的情谊吗?

申公豹白羽扇轻轻一点­唇­,“苏苏,你现在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这,什么事都没有。虚虚实实又何必在意。”

她皱起眉,“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谈。我只希望,在这个时候你能对我吐实,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他收起羽扇,随意坐在她的红木大床上,“你问。”

“若是那时帝辛没有阻止,姜尚也没有出现,你……会不会来救我?”

“啧,一定要说实话吗。”他困扰的支着下颚看她,慢吞吞地道,“不会。”

虽然是不出意料之外的回答,但听到昔日形影不离的旧友的否决,她还是觉得心中闷疼,似阻塞住了什么,多年的情义莫不是一场笑话。

“但是你现在没有死,不是吗。”他食指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我非常的高兴,你没有死。这是实话。”

苏苏拨开他的手,蹙起眉,“若是死了,你便当作没有认识我一般,寻找下一个人选吧。”仔细想来,他从一开始,便是有意接近她。

青年依然笑得眉眼弯弯,风­骚­撩人,掩藏在嬉笑怒骂之下的他,冷酷得可怕。

“真无情,”他握住她的手,倾身俯向她,“但我选择了你,苏苏,从今往后,你毋需再担心,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曾经也有人说过一样的话,她信,但最后换得是他的挥剑相向……

她抽回手,只道,“你站在我身边?为的是助我完成灭世的任务吧。你也想封神?”

他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若是我不愿呢,不担心押错了宝。”

他只是神秘地道,“不会的,你无论如何,都一定会,这是你无法抗拒的。”

她捏紧拳。

“莫要担心,有我助你,没有人敢伤你。也莫忘了青丘九尾一族,绝对是最坚实的后盾。”他挨近她,拇指摩挲着她的脸,盯着她,柔魅地低喃,“苏苏,我也不会伤你的,永远不会。”

她微微后仰,推开他,不习惯他这般贴近,“既然你主动提到青丘,你知道族人们的去处,是吗?”

他颔首,终于退开一步,“那年你原本便伤势严重,加之又服了玄丹,损及内腑。长老们便将你放在宗祠内,日日轮番输入妖力为你续命。今年便是帝辛的28年气运临近时分,女娲就分别给轩辕坟和青丘九尾一族下旨,招你入朝歌。至于其他……你日后也会知晓。”

“那,这与九尾一族迁移,又有何关系?”

他依然道,“以后,你自会知晓。”

她抬起眼,定定看着他再确认一次,“从今往后,你会护我?”

“会。”毋庸置疑的肯定。

她移开眼,“我便姑且应承下来,你先不用跟着我和寐喜,若是我需要你时,我会用心音呼唤你。”

他心痛的道,“你就这般舍弃了我这一等一的美男子?”

苏苏未理会他,谈完了便直接开门出去。

“原来你只想利用我,用完就抛弃吗。”哀怨如深宫怨­妇­。

她闭了闭眼,“我们暂且就各走各的路,有缘再见吧。”

“苏苏……”

见她快走远了,身后的青年道,“如今你还有一点时间可以挥霍,若是想体验人间的生活,我建议你去周方国比较好哦。除了西岐之外,东南北三大诸侯国与数百个附庸国皆收到帝辛的密旨,要将你捉回朝歌呢。这般执着,啧,莫非对你积怨已久?”

苏苏暗恨,当年她也勉强算是他的异类知己,一个是原形一个是人形,待遇还真是天差地别。

“或许我可以陪你们上路?人间的崇山峻岭各方景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谢谢了,”她头也不回地道,“但还是就此拜别吧。”

“真无情啊……”

“怎的谈了那么久?”长廊的尽头,少年不悦地双手环胸,倚靠在房柱上。

她望了望天­色­,“你从我进屋起就一直等到现在?”

“啰嗦。”他恶声恶气道,“走啦,你的妖力还未恢复,还不去修炼。”

苏苏耸肩,“好的,立刻就来。”

寐喜嫌弃的一瞥她,“就连玉琵琶如今的程度都比你好上一些,你实在太弱了,再这般懒散下去……”

“玉琵琶已经有意识了?”苏苏蓦地截去话头,“她何时能复原?”七月十五那日,她与玉琵琶皆吸收了帝流浆,她的妖力已渐渐回来了,不知玉琵琶的情况如何。

“她此刻在轩辕坟底闭关修炼,若是能大好,再过数月便能相见,再迟,半年时间她也能出关了。”

这好消息让苏苏低迷的情绪短暂被唤起,随后便是没日没夜的被寐喜押着,艰苦修炼中……

看着身旁凝神闭目专注修炼的少年,她只觉这段时日,他待她的态度日渐微妙而明显……

她吁口气,只能故作不知。

在青丘两人又停留了半月,终于能重回人间。

苏苏已经能将斩八顺利呼唤出来,虽然还未能将过去的实力完全发挥,但已可以放心游走人间。

离开那日,两人越过朝阳之谷至人间。朝阳之谷的主人乃是水神吴,他虎身而八足,看见苏苏时八条尾巴和八个脑袋同时转向她,“这么快就走了?”

“嗯。”苏苏点头。

“到了人间之后,莫要蹉跎,早日完成任务,那些老狐狸整日望穿秋水的等着你回来呢。”

苏苏扬起笑,“我会的。”

谈话间,头顶划过一道祥云,青丘离天府极尽,时常能看到各路神仙踏着祥云在头顶进进出出。不过今日这红云只虚晃了晃,飞过朝阳谷之后又飞快地折了回来。

“且慢……”有着一张白净娃娃脸的青年大声叫住他们。

寐喜臭着脸回头,那管是哪路神仙,侧身挡在苏苏身前,“你一路大呼小叫的,有何要事。”

娃娃脸专注的将目光停在他脸上许久,直看得他抓狂的想挠他一爪子时,掩面痛苦地道,“为什么,为什么连你的命盘都乱了!”

苏苏依稀认出来人,“你是……司命星君?”

他转头一看苏苏,“你等等,”随即娴熟无比的摆开阵势掐算命盘,许久之后,纠结地抱头,“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算不出你的命盘……”

苏苏挑眉,“你不是无所不知,掌握众生命盘的司命星君吗。为何会不知道我的命盘?”

“我……我不知道……”

“那就是说,你也看不出我日后的命运如何?”

“我……我不知道!”司命星君痛苦的喃喃,“太可怕了!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跳上祥云,埋头泪奔而去……

全场默了一秒,水神吴­干­笑道,“唔,司命星君向来就是这般率­性­,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苏苏:“……”

寐喜:“……”

接连两次,都无法测算出她的命盘,而今,连她身边的寐喜,命盘也乱了吗。

苏苏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是不是……

所有与她相关的人的命运,因为她的介入,皆一同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时年,陈塘关总兵李靖忽闻朝歌妖孽之声,未几,便收到天子密旨,密切搜查境内是否有陌生的女子出没,一经发现,一律先扣下再行定夺。

他皱起眉,如今周方国诸侯姬昌蠢蠢欲动。向来英明的君王怎生被一个妖女迷惑了心智。

“爹爹!爹爹!”

他回头,瞪着又玩得一身稀泥的三子怒目,“哪吒,还不去洗漱­干­净!”

哪吒闹海(一)、(二)

哪吒闹海(一)

陈塘关地处南广郡,据大江流通东海的要塞,占其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时年此关隘总兵乃是李靖。

其少时曾拜于昆仑度厄真人门下,因仙道难成,故下山辅佐帝辛。原配殷氏生有三子,奈何第三子,已怀胎三年零六个月,仍未分娩。李靖心有存疑,盯着殷氏的肚子道,“孕怀三载有余,尚不降生,非妖即怪。”

殷氏心中委屈,见夫家不悦,只得转身回屋。

是夜,她梦见一个道人突然闯入内室,将一颗灵珠往她怀中一送,匆匆道,“夫人快接麟兒!”

她蓦地从梦中惊醒,突觉腹痛难忍,竟是怀胎三载的麟儿要生了!

李靖在屋外焦虑不安的来回踱步,只听内室殷氏的叫声越发痛苦高亢,暗忖这怀了三年有余的孩子今夜降生,究竟是凶是吉……

忧虑间,忽闻两位小童惊骇欲绝的从内室奔出来,“不好了!老爷!夫人生出了个妖怪!”

李靖闻言忙抽出宝剑冲入内室,“夫人!”

只见满室红光,并隐隐有一股异香袅袅,一个­肉­球在产婆丫鬟们惊恐的视线中滴溜溜如轮般转动着。他大惊,一剑朝这­肉­球砍去——

哗啦一声,­肉­球从中分开,竟从内跳出个小孩儿。

这小孩儿面如傅粉,眉目有神,右手套在一环金镯,肚腹上围着一方红绫,浑身散发金光。

李靖犹疑着抱起这小孩,温软的小小娃儿不哭不闹,定定的看着他,他不由心软,将孩子抱到夫人身边,“夫人,这是我们的孩儿……”

两人又细细端详了这娃儿一阵,心中忧喜交加……

翌日,府外有一道人求见,原来此道乃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正是玉虚十二仙之一。待他问明这三公子是在丑时出生,不由摇头道,“不好,此子生于丑时,正犯了一千七百杀戒。”

遂收了三公子为徒,并为他取名——

“哪吒。”

哪吒便就此拜在太乙真人门下,他右手的金镯乃是乾坤圈,红绫名曰混天绫,皆是乾元山之宝。他两位兄长金吒,木吒也分别拜在玉虚十二仙中的文殊广法天尊以及普贤真人门下。话说这普贤真人与姜尚在玉虚宫中交情最为深厚,可说是最了解姜尚的人,先按下不表。

当说这七年后,李靖收到帝辛密令,正忧心君王被妖孽迷了心智。

孰料没过多久,便忽闻东伯侯姜文焕反了,朝歌收到消息后,天子震怒,姜后第一时间被打入冷宫,软禁起来。

李靖接到战报,为迎战叛军,每日­操­练三军,训练士卒。

此时正值盛夏,谁料他只是忙于战事疏于管教,三子哪吒竟闯了弥天大祸!

此际,苏苏与寐喜正从青丘回来,恢复了大部分妖力之后,仗着艺高人胆大,寻常的人间术士也奈何不了已吸收了帝流浆之力的两个大妖怪联手,苏苏与寐喜二人便懒得化形,大咧咧的凭原貌一路西行,沿途顺便勾搭走无数痴情儿女的片片芳心。

“前面到哪了?”苏苏有点路痴,一路全靠寐喜带路。

寐喜也存着几分寄情山水之意,看到她眉间的抑郁之­色­渐消,心中也清朗了起来,“若是没有意外,大概下一个驿城便到西岐的地界之处。”

苏苏一脸崇拜地仰望他,唱作俱佳道,“寐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少年一愣,飞快地移开眼,小声道,“那就……别离开我。”

她不知听见了没有,依然兴致高昂地转头欣赏沿途风景。

寐喜抿了嘴,忽然不吭气了。

挨过一路尴尬的沉默,终于到了驿城……

待二人站在城门口,仰望着城门上的都邑名,额上同时爆出一把黑线。

苏苏眼角抽搐了下,指着城门上三个华丽丽的大字,僵硬地道——“南广郡?!”

他们的目的地是西岐,寐喜竟一路把她带到南方去?既然同样是路痴就承认啊,没事逞什么强!

他面红似火,支支唔唔了下,抓起她的手粗声粗气道,“到都到了!进去就是,西岐的水土难道特别养人?放心,即便会养人你也绝对是例外,我看这南广郡就挺对得住你……唔!”

苏苏两指左右开弓的同时捏住他白生生的脸颊往两边一拉,顺利让他消音。而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拉着寐喜入城了。

“我们是不是太张狂了些。”寐喜道,话虽如此,他依然握着苏苏的手,大摇大摆的从交头接耳神­色­戒备的城卫军面前走过。

苏苏略略一扫,发现大部分视线果然都是落在她身上。申公豹说的没错,除了周方国外,其他诸侯国都收到帝辛的密令了。既然他们收到密令,定然也知道,她便是红遍朝歌谁人不晓的妖孽。

停下脚步,她朝离她最近的守军撩了撩长发,媚眼一勾,摇曳生姿地朝他走近两步。

守军霎时一呆,倏地又努力回过神,戒备的握紧手中的刀剑,盯着妖女的一举一动。

……这怎生的尤物,莫怪连英明的天子都被迷惑。

美人突然掩嘴娇笑,娇滴滴的连扫了所有守军一眼,恢复了妲己记忆的她更加风情无限,直看得男人们骨头都隐隐发酥,而后拉着身旁的美丽少年,朝他们再抛了个媚眼,袅袅御风而去……

寐喜心中憋闷无比,却又没有资格质问。只得郁郁的握紧她的手,将她锁在身旁方寸之地。

天气炎热,两人御风而行一段后,便在沿途东海口寻个庇荫之处。

突然,脚下浪如山倒,波涛横生,平地水暴涨数丈高,差点溅到低空飞过,正待降落的两人。

寐喜有些窝火,道,“我们便去看看前方出了何事。”

离东海越近,巨大的浪涛击打声和气流震荡的幅度便越发激烈高亢!隐隐有仙门法器的气息溢出,寐喜与苏苏对视一眼,遂隐了身形,接近斗法中的两方……

忽地!一声凄厉的龙吟爆发!

其声悠长而满怀怨恨……

靠近一看,只见一个还不到寐喜腰间高的红衣小童坐在一条白龙之上,收起金­色­的乾坤圈,那白龙气息微弱,四肢挺直,竟是被这七岁小童堪堪打死了。

苏苏窒了下,自然明白眼前的小童便是封神演义中著名的斗神——哪吒!

“你们是谁?”

那小童­唇­红齿白,煞是可爱,当然……如果忽视他被喷溅了一脸龙血的小脸蛋,会更可爱。

寐喜扫过那条白龙,暗暗心惊,只道,“我们适才路过,听闻这边巨响频传,因此便来看个究竟。”

哪吒从死龙身上站起,随意抬脚踩在巨大的龙头上,乾坤圈套回腕上,“方才我只是在这边洗浴,否则回去爹爹又该骂我贪玩,谁知我才洗了片刻,便出来一只夜叉挑衅,我就打死了他。”言罢,他伸手一指白龙左侧被打得脑浆迸裂的夜叉,想了想,把乾坤圈脱下来再往东海中洗洗,“啧,把我的乾坤圈都污了。”

这理所当然,将一切生灵视若无物的模样不禁令人有些发寒,但他语中却又带着童稚的天真之感。

寐喜看向那条死龙,“那他……”

“他?”小童将洗好的乾坤圈戴好,不满的道,“他在我打死夜叉后出来,一来就不由分说的动手,我就用混天绫裹他上岸,踏住颈项后也是一圈,谁想龙体这般娇弱,这么简单便被我打死了。”

龙……娇弱=口=!

苏苏抹一把冷汗。

……那是因为你太强了。

随后哪吒低头又瞅了瞅白龙,喃喃道,“龙筋应该挺贵气的吧,爹爹不日就要上阵杀敌,我就抽出龙筋给爹爹束甲。”

言罢,便若无其事的将那可怜的白龙抽筋剥皮……

苏苏与寐喜相视一眼,准备告辞。

没有准确接触到善恶的分野,孩子可以是世上最天真,同时,也能是最残忍的一员。

哪吒的双眼带着孩子般,天真到极致的残忍,突然道,“你们是妖怪吧。”

西岐 丰鄗

西伯侯姬昌衣甲未卸,食指在阡陌纵横的石桌上勾勾画画,如今帝辛正调动王师,不日将再起一场大战,他与东伯侯相隔天南,两军交接会合阻隔重重……

思虑间,忽闻窗外传来一阵扑簌声。

他打开窗,霍然从外飞入一对衔着丹书的赤鸟,隐隐神光涌现。

姬昌遂稽首一拜,取下丹书。

其上,曰:

——姬昌,苍帝子。亡殷者纣也。

千里之外的姜尚睁开眼……

赤鸟,乃是传达天帝旨意的神鸟。

已在周方国现世了……

哪吒闹海(二)

……“你们是妖怪吧。”

苏苏一僵,贴近寐喜,斩八在掌心蠢蠢欲动。

“师傅说,妖怪都会危害人间涂炭生灵,应该彻底清除……”哪吒弯了弯嘴角,用着孩童般纯真的眼神歪头上下打量着他们。

她只觉在这个恐怖而强大的小童面前汗毛都一根根竖立起来。

他再瞅了他们半晌,蓦地抿嘴笑了起来,倒是很有几分同龄孩子的娇气可爱,“不过,我觉得你们也不像是坏人……大哥二哥最近都在他们的师傅那修炼,府里的侍儿也不陪我玩,你们就随我回府陪我几日嘛,答应了,我便放了你们。”

这样就可以了?

苏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啊,原本我们便打算在这游玩几日,在南广郡这几天就住在府上倒也不错。”

松下一口气,她拉住寐喜的手,察觉彼此手心都微微有些汗湿。

小童盯着苏苏片刻,主动牵住她另一只手,察觉她没有回避之后明显很是高兴,“你身上的气我不讨厌,师傅说妖怪身上皆浊臭难耐,你们都不会啊,味道比每日从校场回来一身臭汗的爹爹好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为自己找的玩伴,他是娘怀胎三载才生下的,虽然甫出生爹爹有辟谣,但妖邪之说依然不胫而走……除了爹爹和两位哥哥,其他人向来都不敢接近他,周围皆是那些或惧怕或将他当成稀有怪物般新奇的眼神,反正他也不稀罕!谁稀罕同那些弱得要命的人玩儿,他可以自己找不怕他的玩伴。

苏苏低头看着一点也不认生的哪吒,幸好他本身实力强大,否则这般随­性­直率的­性­子恐怕早被人拐了去。

“不过你生的好看,又不是这里的熟面孔,近来入关的陌生女子都会被爹爹扣下,说是朝歌跑了位宠妃,王正全力追捕她呢。”哪吒回头再瞅瞅她……

“你的原形也像你现在这般好看吗?”

黄昏时,李府的家将们便见三公子带着一位陌生少年回了府。那少年肌如瑞雪,颜似朝霞,令人侧目,他怀中抱着一只团成一圈的莹白小狐,疼爱非常。连三公子频频伸手想摸,也被他毫不客气的拍开。

“我儿,怎么这般晚才回来,”殷氏迎出来,抱着幼子怜宠道,注意到这次哪吒带回了个陌生少年,不由道,“这位是……”

“他是孩儿的朋友,娘,这几日就让他先暂住在家中,可好?”哪吒撒娇道。

殷氏沉吟一会,道,“东厢那有一间房,你便让他暂居在那吧。”随后转身吩咐侍儿遣两个奴隶供客人差遣。

苏苏和寐喜一道随着侍儿去自己的厢房,哪吒在身后大声道,“等我用完膳就找你们玩儿!”

“你要在这住几日?”回房后寐喜道。

苏苏抱着尾巴窝在他膝上,有一搭没一搭道,“大概就住个十日,且当是来休息的吧。”大概是哪吒看着她的眼神,突然让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也是一般被所有人隔离在外的孤独。

寐喜摸着小狐的背,“也好。”

“不过这几日府中会有大事发生,如果可以,我们还是尽早出去,省的遭池鱼之殃。”

“你是说今日被哪吒打死的那条白龙吧。”

苏苏“嗯”了一声,那可是东海龙王之子,可惜偏偏遇上哪吒这杀神,只能自认倒霉。

寐喜往后一倒,仰躺在床榻上,双手撑在脑后,“也行,就算是走不脱,当看热闹也好。”

苏苏“唔”了声,慢腾腾的从他膝上爬起,踩着狐步走到他胸前,趴下团好。

“啧!大娘,你好重啊,快被你压岔气了。”胸前压着苏苏这块大石,少年咕哝着抱怨道。手却是轻轻将她快滑下来的后腿托回去,盘稳了。

苏苏连个眼皮都不施舍,将脑袋埋入毛茸茸的尾巴中,睡觉。

他摸摸她垂下来的耳朵,低嗤一声,也跟着闭上眼小憩……

当哪吒兴冲冲的跑来时便看见这一人一狐双双安静的睡着,少年的手按在狐身,下意识的护着它不掉下来,那白狐没心没肺的睡得四脚朝天,时不时伸出爪子不耐的挠挠拦在腰间的大掌上……

哪吒犹豫了片刻,重新阖上门。

这温情脉脉的一幕令他有点羡慕了啊。

小童摸摸右腕的乾坤圈,若是……若是以后还是找不到愿意陪他的同伴的话,至少还有乾坤圈会陪着他。

夜凉如水,此刻大难已悄无声息的笼罩在李府上空。

李靖深夜归来,卸下盔甲后却不像往日那般回屋歇息,他坐在后堂,忧思这商汤天下。今日听闻那妖女原来竟到了这南广郡,传令兵已经火速去朝歌报信了,不知今后还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大人!”思虑间,却闻军政官匆忙进来,“外有故人敖光急见——”

此刻哪吒正在后园的海棠轩努力将龙筋打成一条龙筋绦,才打了一半,突然听见李靖在门外大声叫唤。

“爹爹找我有何事?”

李靖面­色­却是极为难看,冷硬道,“哪吒,你在这做什么?”

哪吒顿时献宝的跑回屋内将打了一半的龙筋绦捧出来,“爹爹,今日我在关外洗浴时突然从海里跳出一只夜叉还有一条白龙,孩儿又没惹他们,他们却百般挑衅,孩儿就用乾坤圈把他们打死 ,顺便抽了那条龙的龙筋,呐,就是这条,在此想连夜打出一条龙筋绦,给爹爹束甲!”

李靖盯着哪吒举到他面前的龙筋,张口结舌,半天,手指抖抖抖地指着他,“你……你,你,你这孽子……”

顿时悲从中来,之前被昔日故友东海龙王敖光一顿斥骂,说是哪吒杀了龙王三太子,他如何也不敢相信,匆匆来找三子对质,谁料……

哪吒原想讨父亲的欢心,却被狠狠斥骂,不由委屈万分。

李靖大声喝道,“孽子!你这次惹下无涯之祸!快随我去见你伯父,向他请罪!”

但请罪又有何用?大错已成,更何况他还抽了龙三太子的龙筋,教龙王情何以堪。

苏苏原是好梦正酣,深更半夜的,却听见外头吵吵嚷嚷,而后一道愤恨的龙吟当空炸响——

“李靖!你生出这等恶子!吾子敖丙乃是正神,夜叉李艮亦是御笔点差,岂得你父子无故擅行打死!我明日奏上天帝,问你的师父要你!”

余音绕梁,震耳欲聋。

苏苏拉着寐喜出去看个究竟,远远便听见李靖怒道,“我李靖求仙未成,谁知竟生下这样的好儿子,惹此灭门之祸!龙王乃是施雨正神,明日天帝准奏施行,我与你母亲三日内俱为刀下之鬼!”

殷氏也泪如雨下,指着哪吒道,“我怀你三年零六个月,方才生你,不知受了多少苦楚。谁知竟生得你这灭门绝户之祸根也!”

苏苏蹙起眉,这话对于一个才刚刚七岁,尚还不通世故的小童而言,也太过薄情残酷了吧。

哪吒忽然转头,视线远远与他们对上。她吓了一跳,那哪吒便已朝着父母双膝跪下,“爹爹,娘亲,今日大祸乃是孩儿一人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孩儿岂敢连累父母?我天亮就回乾元山去寻我师傅太乙真人,他必有主意。”

这一夜分外难挨,天刚一擦亮,哪吒便寻了苏苏和寐喜一道去乾元山。

苏苏汗了下,“那不是你师傅太乙真人的据地,别忘了我和寐喜是妖,你带我们去寻你师傅莫不是想让他收了我们。”

“你们只要在乾元山下等我就好,不用陪我上山寻师傅。”哪吒拉着她的手,他只是希望能有人陪他走这一路,便也再无其他。

掌心的小手有些紧张的微僵,苏苏看着他,再如何强大,他也不过是个七岁小童,生平第一次闯下这滔天大祸,原著中的他被父母舍弃,独自一人辗转求助,那时的他,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而今他却­阴­差阳错的遇见了他们,能多个人陪伴在此刻的他身边……

寐喜倒也不置可否。

三人出府后,哪吒抓一把土,当空一洒,原地便寂然无影。

土遁的速度倒是极快,等到了乾元山下,苏苏和寐喜便留下来,哪吒径自上山到了金光洞寻太乙真人。

寐喜放下怀中的小狐。下了地后,苏苏便舒展了身型,蹦跶一会活络下身子。

“苏苏,你想摊入这趟浑水吗?”

她这次踌躇了下,“我还没想好……”

“也罢,”寐喜道,“看哪吒的法力高强,若是能笼络,日后会是个强大的助力,就算无法成功,能少一个强大的敌手也不错。”

苏苏点头,日后哪吒会是封神之战中周方国那一派的主力之一,现在她还没有选好队。虽然她知道,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者属于周,但周有姜尚,她思及此……若要她拜在姜尚摩下效命于他,先不提她是否能放下心中的芥蒂,光是姜尚一系参与战争的将领皆是从玉虚宫出来的弟子,包括哪吒的师傅,皆是源自玉虚十二仙,十几年前那场血战,玉虚宫不可能忘,若她没事跑到这玉虚宫大队去,只能说自寻死路……

而且,帝辛与她也相识多年,若要她反面相向诛杀小受,她只怕做不到。

无怪乎妲己被屡屡写成是反派,实在是因为她压根就不可能做上正派。

“我去散个心,一刻后就回。”苏苏烦躁的撒开步子一路奔跑,银­色­的狐身如闪电般,在树丛间穿梭。

落叶的沙沙声婆娑的响起……

苏苏仰着头,迎着氤氲着薄薄晨光的朝日,鼻间盈着清新的青草香……

若是单纯的做一只野狐,每日驰骋在山林也是件幸福的事吧。

落叶的婆娑声倏地凌乱了起来。

有人?

苏苏在奔跑中快速转换路线,准备回寐喜身边示警,眼尾却见有一截翡翠­色­的纱衣闪过,这熟悉到令她有些心惊的颜­色­,不由教她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是该走该留。

“苏苏……”

那人就在她身后,用着曾经令她心跳如今却让她痛恨的清冷声音低低唤着她的名。

“苏苏。”

哪吒闹海(三)

哪吒闹海(三)

如花美眷,怎敌他,似水流年……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措手不及,各种感情涌上心头,交杂成一片。

“苏苏……”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淡淡的道,“请你,别再这样叫我了。”

他便没有再叫,却也没有走开。只是静静的站在她身后。

她对着眼前这轮橘红­色­的朝阳,思绪空白起来,发现自己与他,经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可说了。

当年的秉烛夜谈,当年的倾心相许,当年的月下之舞,当年的相守以诺,终成过往。

他们各自在一方围城,她曾经想走进去,他却迟迟没有走出来。

“你还好吗。”

良久,他道。

“我很好。”她言简意赅。原本可以很好,但为何要让她记起他。

她不好,恢复了记忆之后,一直都不好。胸口的伤已经恢复了,但是她不好,她只要一想起他……一想起这个将剑刺入她胸中的昔日恋人,几乎痛的无法呼吸。

他道,“我……”

“你来做什么。”听到这边的动静,寐喜匆匆赶来。

苏苏怔怔抬起眼看他,琥珀­色­的眼眸波光点点,像是快要碎裂的水晶。

寐喜单手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道,“苏苏,你怎么了?他有没有伤你。”

心中的怨痛几乎要倾倒出来,苏苏只是摇头,“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留在这。”

寐喜小心地抱住她,又瞥了神情复杂难解的姜尚一眼,转身便要走。

“申公豹已经告诉我了,我知道你的记忆,”姜尚道,“……已经恢复了。”

“那又如何?”苏苏靠在寐喜的掌心,阖上眼,低声道——

“我真后悔,当初几次三番的心软,未杀了你……”我更希望,从来就没有遇见你。

话未落,一阵骤风拂过,原地便已失去了他们的踪迹。这低低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但依然固执的传入姜尚耳中。

他的动作有瞬间僵硬,而后垂下眼,良久,对着空无一人的林子说,“……我知道。”

有人说,时间可以治愈伤口。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管接触多少人,不管如何改变环境心境,伤口却依然还是那般鲜明。

“他说你恢复了记忆,是什么记忆?”寐喜俯首看向她。

“原本,被我舍弃的记忆。”原本,她想丢掉的记忆。

她想她永远都找不到一个答案,明明那时候,虽然他不擅表达,但她能感受到,他是把她捧在手心中,是那样的宠爱……

她是真的有想过要与他白首的……为什么到最后,他却又将彼此的信任抹杀,竟会狠心地刺她一剑。

她找不到,不明白。

想忘却忘不了。

被伤得是这样重。曾经有多爱,现在便有多恨……

寐喜带着她飞入梧桐枝,他倚在树­干­上,长长的辫发垂落直下,俯看她,“你的记忆里,是不是有他。是不是曾与他……”有过一段情。

“我想我那时错了,”怀中的小狐喃喃道,“他是修仙的道士,我是天生的妖,其实一开始就错了。”

道士与妖怪是天敌,一开始的相遇就是一场错误。

她想他那时说的对,他们都错了。 为何当年的自己会那么自信,相信着能与他相恋,能一同走下去?

“苏苏,苏苏……”寐喜托起她,轻轻摩挲着她小小的脑袋,视线与她齐平,盯着她,“你很难过。”

苏苏怔怔地回望他。

“……我以后不会再让你难过。”

哪吒从乾元山归来时,敏感的觉得两人间气氛有些不对。

“我不在时有出什么事吗。”

寐喜道,“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师傅能助你一臂之力?”

哪吒撇撇嘴,得意昂昂,“这是当然!待我稍后便去天庭找东海龙王。”

苏苏从寐喜怀里探出脑袋,“你去天庭做什么?切莫轻举妄动。”

哪吒怎会听她,“师傅说不会有事,你便放心,更何况师傅也允诺决不­干­碍父母。不行,我现在该走了,再晚便来不及截下那敖光了!”

苏苏急唤!“哪吒!莫用妄动!”

他没有细听,急急赶往天宫。

待哪吒再次回来时,日已西斜,他心情明显很好,见到苏苏时惯常背着寐喜偷摸一下。

他指尖极凉,带着隐隐的海腥味……

妖类的嗅觉向来敏锐,寐喜抱着苏苏退开一步,“你方才与东海龙王动过手?”

哪吒搔搔头,笑容率真无比,“你倒是猜得不错。此前师傅给我画了隐身符,我便在南天门前等敖光,果然,他没有看见我。我便把他打倒在地,踏住后心,要他收回成命。可是那老匹夫竟敢出言侮辱,若不是师傅的告诫,我便­干­脆也用乾坤圈打死他,让他和儿子做伴好了。”

苏苏忍不住皱了眉,“哪吒,你这般……是不是太过分了?”

哪吒委屈道,“为何这么说?他出言辱我,我尚还留他一条­性­命,只是打他几拳,揭了他的龙鳞便罢了。”

苏苏只觉他的是非观念微薄的近乎危险了,究竟是哪个师傅把他教成这样?

寐喜双眼停在哪吒的衣袖内,“恐怕你不止是打了龙王,揭了他的龙鳞,你还把他给虏回来了。”

哪吒心虚的移开视线,咕哝道,“我……也只是想带他回陈塘关,不许他上本。”

苏苏差点喷出一口血来,“你这次将他带回来,人家下次还可以继续上天庭奏本。除非你永远把他囚禁在陈塘关,否则只要让他逃出去,你定有杀身之祸。”

“这倒是!”哪吒目光转向龙王藏身的衣袖内,眼中杀机迸现。

“……”

苏苏一脸黑线的将哪吒的脸转回来,放过可怜的东海龙王。杀杀杀,脑袋里除了杀就没别的吗。

寐喜无奈的道,“哪吒,大错已成。如今你也只能向龙王低头认罪求他宽恕,不过他积怨已深,不可能会原谅你。若是说秘密囚禁龙王一世,更不可能,这次你与龙王的纠葛已惊动各方,无法隐瞒下去。

哪吒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灵珠子是也。这次本是奉玉虚宫法牒,因成汤合灭,周室当兴,姜师叔已下山辅周,我乃是破纣辅周先行官。不过是在九湾河洗澡,遭他们挑衅欺负,是我一时­性­急,便打死他二命,原本也是小事,这敖光怎么就不依不饶!”

苏苏无语了,伸出爪子摸摸哪吒的头,“乖,别顾着生气,以后我会给你再教育一次。”

哪吒一脸雾煞煞,乖乖应了声“好”。除了个­性­很扭曲之外,倒是意外的老实。

“你还有其他人可以想办法吗?”对于纵徒行凶的太乙真人苏苏是放弃希望了,哪吒的爹李靖他也不予考虑。

“有是有,”哪吒思索了下,犹豫道。

“还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我要跟随的姜师叔,另外一人是玉鼎真人的弟子,师兄杨戬。”

哪吒闹海(四)

哪吒闹海(四)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在前往玉鼎真人门下寻杨戬之前,哪吒先行回陈塘关与父母拜别。

寐喜抱着苏苏隐去身形,尾随哪吒到了后堂门口,李靖一夜未眠,颓坐在椅上,眼中血丝密布,殷氏坐在他身侧,也是愁容满面。

近亲情怯,哪吒有些犹疑,回头又望向他们,苏苏朝他挥挥爪子,要他宽心,于是这七岁小童方低了头,进屋谒见父亲。

李靖神­色­不善,喝道,“你又到哪去了!”

“孩儿前往南天门,请回伯父敖光不必上本。”

“孽子!还在一派胡言!你是何等身份,能上天庭!”

哪吒一急,道,“爹爹息怒,我现在就叫敖光出来作证。”

言罢从袖内取出化为青蛇藏在袖中的敖光,往地上一丢!只见清风过后,敖光缓缓化作人形。

苏苏的脸黑了一半,原来哪吒还没有把敖光放走,现在又莽撞把他丢出来。

李靖吃了一惊,欲去扶形容狼狈的敖光,道,“长兄你为何如此?”

敖光狠狠甩开他的手,大怒道,“李靖!你生的好儿子!”当下把哪吒在南天门厮打胁迫他之事抖出,拉开衣服,把被拔去龙鳞后鲜血淋漓的伤口给他看,“你生出这等恶子!我要把四海龙王齐约到凌霄殿把此事共奏天帝,看你如何交代!”

哪吒眼中凶光一闪,寐喜忙暗中给他施了个眼­色­,阻止他暴起。否则怕哪吒要抡起乾坤圈直接把东海龙王打杀当场,到时事态就越发无法收拾。

犹不知自己逃过大劫的敖光一声龙吟,气势汹汹地飞回东海。

李靖颓然跌坐在椅上,“此事越发严重,恐一家难逃杀身之祸也……”

事已至此,哪吒也不再相瞒,双膝跪地,如实道,“爹爹,娘亲,切勿忧心,孩儿并非凡胎,实乃奉玉虚宫符命辅佐明君方下凡投生于此,若有何大事,有师傅承当,父亲毋需挂念。”

李靖闻言久久不语,三子这般说,倒也不会有假。更何况他既能上天府,又言辞真切,应是有些门道玄机。

殷氏见李靖沉吟久久,眉目中对哪吒怨气深深,忙朝哪吒斥道,“你还在这里,还不快回屋思过!”

哪吒只得闷闷不乐的出去,

苏苏和寐喜见他神情低落,“要不你就去金霞洞玉鼎真人那找你的师兄杨戬想办法吧,别闷在家胡思乱想。”

哪吒摇头,“我还是明日再去吧,爹爹刚才大发雷霆,若是我现在去找师兄,等会他来找我,发现我又不在,岂不是更生怒意。”

苏苏默默无言,从寐喜怀中跳出,安抚的轻轻蹭了蹭他。

“不过师尊说,姜师兄曾去拜会过他,取了这次玉虚宫下凡弟子的名单,或许能在杨戬师兄那遇见他。”

寐喜下意识看了苏苏一眼,苏苏没有接话。

哪吒未注意到两人各怀心思,郁郁的自顾自叨念了一会,到底不是个坐得住的主,没过片刻便嘟囔着,“不然……我们先出去逛逛,等等再回来继续思过?”

三人施施然出了府,街上行人往来如织,几乎人手一把折扇,扇个不停,秋老虎晒得人头晕眼花。

哪吒道,“要不要到城楼上纳凉?那边临江而立,凉风袭人。”

苏苏一身长长的丰美皮毛,漂亮是漂亮,但可以想象一下在大太阳底下围皮草,这是怎样一种销魂的感觉。

一行人遂登上陈塘关的城楼上纳凉,一登上城楼,哪吒便被城楼左侧的兵器架吸引,一把黑中泛红的弓在玄黑的兵器架上分外醒目,弓旁置着三支箭。他三两步走到兵器架前,抓起弓箭好奇的打量。

苏苏和寐喜乃是妖体,那弓箭一近身,便觉得隐隐神光迸现,­祼­ 露于外的肌肤有烧灼之感。

“苏苏,寐喜,快过来看看!这弓上写着乾坤弓,这箭还叫震天箭,真是有趣。”

苏苏翻了个白眼,下意识劝阻道,“有趣什么,你就别妄动了,小心又惹出什么祸端。”

哪吒道,“师傅说我未来会做先行官,破成汤天下!现在我开始练习武艺,也是应当,恰好手上有合意的弓箭,先练习一下也好。”

寐喜不屑的撇撇嘴,“你还真将你师傅的话当宝了,这弓箭怕是大有来头,你爹爹放在这城楼上,应是整关之宝,你这次还是三思而后行,切勿鲁莽。”

哪吒闻言,依依不舍的抱着弓箭看向苏苏,发现她还是一脸不赞同的坚定摇头,只得悻悻道“好吧,听你们的就是……”这才恋恋不舍的将弓箭放下。

对封神剧情只模糊记了个大概的苏苏只是下意识的劝阻,­阴­差阳错的,救了阐教的对手,截教中的石矶娘娘。

那弓箭乃是轩辕黄帝所铸,自从黄帝大破蚩尤留传至今,无人能拿得起。今日被哪吒拿起来,原本是哪吒为演习随意­射­箭,结果一箭将石矶娘娘的门人­射­死,随后石矶娘娘上门兴师问罪,终被哪吒的师傅太乙真人的三昧真火烧死。

此番被苏苏与寐喜无意间横Сhā一杆,未来封神之战中阐教与截教双方的战斗主力开始发生变数。

但此刻哪吒虽免除了潜伏的一祸,但之前铸成的大错却因果循环,速雷不及掩耳的回报于他身上。

适逢哪吒正百无聊赖的在城楼上,突然天空­阴­云密布,东海波浪滔天,从海面掀起一阵飓风……

不好,三人顿时­色­变,只见飓风的风眼中隐隐看见四条巨龙上下翻飞的身影,头顶滚滚云海几乎都被这飓风卷住,全部疯狂涌现风眼,霎时只见偌大的天空以陈塘关为圆心,其余各处皆万里无云碧蓝如镜,只有陈塘关上空被一团浓浓的­阴­云笼罩……

城内所有百姓皆看到这番异像,唯恐是天罚,纷纷跪地叩首。

哪吒握住手上的乾坤圈,怒道,“看来敖光果然请了其余三海的龙王来我陈塘关捣乱,看我去收拾收拾他。”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苏苏面有忧­色­。

果然,她话才刚出口,便听见那四条龙在飓风中嘶吼,“我四海龙君已奏准天帝,特来拿李靖殷氏,闲杂人等且退。”

哪吒瞬间白了脸。

“竟然,这么快……”

寐喜拦住抓着乾坤圈就要赶回府的哪吒,“别冲动,你现在去也没有任何办法,那四海龙君这次已奏准天帝,并非师出无名。”

“那……我,我去找师傅!”哪吒到底不过是个七岁娃儿,猛地向前走了两步便要去金光洞。

“哪吒,”苏苏叫住他,“……没用的。你师傅此前不是说能护住你父母,结果这四海龙君还是照样来拿。”

哪吒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放声大哭,“子作灾殃,遗累父母,其心何安!”

苏苏本想说,你自然是心有不安,但你舍身成仁之后,你父亲可没有不安过。

“师傅至少知道一个保全的方法,”哪吒竭力平稳道,似也隐隐有了什么预兆,只道,“与你们相处这几日,其实我很是欢喜的。今日便就此拜别吧……”

苏苏心中一酸,他们初相遇时哪吒便大错已成……无力回天。

“我……寻师傅去了,”哪吒背转过身,道“你们走了之后,就别再回来了。不久师尊师叔们应会齐聚在此,若是被其他道友看见,怕会横生枝节。”

寐喜犹豫了下,转头看向苏苏,“走吧,苏苏。”

他们如今也没有必要留在这了,更何况,就算留下,也没有什么帮助。他们陪哪吒这几日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苏苏轻盈的跳入他怀中,任由寐喜将她抱走,突然又忍不住,趴在寐喜肩上去看身后的哪吒那小小的身影。

他背对着他们,乾坤圈攥得紧紧地,似乎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一般。

哪吒,其实你也很害怕吧……

突然想起最后哪吒的结局,是生生的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这是怎样的痛?那时候的他,心中是多么害怕而绝望。

或许,或许她可以想办法改变这个结局呢……

思及此,苏苏觉得这无谓的善心又窜出来做什么,他和姜尚一般,日后都是她的敌手,指不定未来被他的师傅洗脑了,压根不领会她的好心,和姜尚那白眼狼一样,冷不伶仃的也咬了她一口。

“寐喜,你速度快一些,我们接下来就去周方国吧。”

“好。”

只见虹光一闪,少年的速度极快,他没有刻意掩去身影,犹如鬼魅般悄然飞掠的身姿,由于移动的速度过快,令旁人无法看清踪迹。

周遭的景物在飞速倒退,未几,两人便出了南广郡,直奔周方国。

出了地界那一刻,苏苏转过头,望着依然被­阴­云重重锁住的陈塘关。

寐喜霍地叹息了下,蓦地折身飞往玉泉山。

苏苏一惊,“寐喜,这不是前往西岐的路。”

“我知道,”寐喜脚步未停,“这是前往玉泉山的路,杨戬便在此……”

苏苏沉默了下,摇头道,“不行,我们是妖,跑去杨戬那太过冒险,寐喜,没有必要的。”

“你当真是这么觉得?”

寐喜停下来,盯着怀中的小狐道,“我很了解你,苏苏。你心里当真不愿救哪吒?”

朝歌

“陛下,”闻仲躬身而立,“那妖孽由臣亲自去南广郡收服便好,陛下毋需舟车劳顿,有损龙体。”

帝辛正衣冠,指尖漫不经心的拂过案上堆叠的龟甲,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朕心意已决。”

此刻,玉泉山下,苏苏望着眼前两条路,犹疑的停下。

“看来玉泉山戒备很是森严,”寐喜抬手指了指这两条不同的路,“必须尽快选出一条,否则怕是不及。”

苏苏抿住­唇­,“这八卦阵相生相克,我从前只略通一二,不算擅长。”

寐喜望向苏苏,对这八卦阵明显有些恼意,“不然你便在这里等我,待我探完路就来找你。”

“你也说必须尽快选出路来,我怕我们这边还未走出阵法,哪吒就已经……”

寐喜知道她的意思,既然他们来都来了,自然不可能到了人家家门口又再灰溜溜的回去。

时间紧急,苏苏沉吟了下,道,“我选左边的吧,1个时辰后不论成功于否,我们都在这里见。”虽然她私下想救那孩子,但她更不愿意寐喜出事。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就和寐喜双双离开……思及那小童寂寞又单纯直率的眼神,对世事犹如一张白纸的他,那小小的身体,最后毅然咬牙割­肉­剔骨之惨状,她心中总有什么陈恒在那,就是走,也走的不安。

寐喜将他的翎羽递给她,“若有什么意外,你便唤我就是。”

苏苏点了点头,将翎羽叼在口中。

寐喜停在原地,看着苏苏踏入小径后,若一团烟雾,缓缓融入阵中,只看见不断忽隐忽现的朦胧白影。待再也看不见她了,方深吸口气,走上另一条路。

……

一连行了近半个时辰,这条路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顺利,只不过当她走了一半再回首时,身后的入口已经消失了,她努力不让自己多想,只管往前奔去。

看来这玉泉山虽然戒备严密,但只是设了迷障,并未布置陷阱和攻击之术……由此可推测那杨戬并不是好杀之人吗。苏苏皱起眉,但那些阐教的弟子对人不好杀,但不保证对妖也是一样。

越往上,雾气便越大。

青雾弥漫间,两米外的事物已看得模模糊糊,五米外的,几乎皆是混沌一片。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苏苏心急如焚,几乎要乱闯乱转,忽然眼前霍地一亮!

有人正破开术法过来了……

她倒是机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藏在浓雾中。果不其然,不多时,前方隐约有人声传来……

离得近了,她看见是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朝自己的藏身之处走来。当先那人侧身朝身后微微拱手,“师叔,且让吾送你一程……”

那动作利落不羁,极是潇洒。一袭水合服,扇云冠,腰束丝绦,眉目顾盼间由是丰神秀美。

日后号称天界第一战神的二郎真君此刻方崭露头角,缓缓踏着云履走入迷雾之中……

哪吒闹海(终)

这就是杨戬?日后的二郎神。

苏苏目光定在他额上的第三只神眼上,往后又退了一步,老实说,拜闻仲所赐,她对三只眼睛的男人都本能的排斥警戒。

杨戬含笑与身后的青年交谈,而后似不经意般,眼尾往她的藏身地淡淡扫过……

她心中蓦地一惊。

此刻的杨戬虽然是­肉­身,但他乃是神的后裔,其母为天帝嫡妹云华仙子,血统自是高贵。他也是一袭白衣,扇云冠下的长发服帖的垂落腰下,在朦朦青雾似梦似幻中,与将白衣穿得风­骚­入骨的申公豹截然不同,白衣在他身上蕴蕴含光,越发皎皎,尤为出尘逼人。日后的封神之战中,他银甲白马,美玉容颜,手执三尖两刃枪,来去自如,势不可挡,何等潇洒风流!

他身后的青年不着痕迹的侧身,挡住了他的神眼。

这个挺直的背影,苏苏曾经看了千万次,她偏过脸,思量着是按照原计划直接请杨戬出面救哪吒,抑或是稍安勿躁,再观望下形式。

“师叔,便要告辞了吗。”

姜尚颔首,单手背负在身后。

苏苏只觉脚下一动,身不由己的缩小了身形被吸入姜尚袖中,曾经熟悉而陌生的清冷气息萦绕在鼻间,她怔了下,小小的手抓着他的袖子固定住,往外看去……

姜尚不动声­色­的将苏苏藏在袖中,与杨戬未有寒暄,便一稽拜别了。

杨戬只似笑非笑,“看来师叔另有要事,那就不妨碍师叔了。”

姜尚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师叔……”杨戬道,“师叔只管畅意做自己想做的吧,只要,莫忘了师尊交予你的天下。并非一人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

姜尚停了下脚步,而后不再回头,步履坚定的消失在茫茫青雾中。

出了玉泉山之后,姜尚挥袖将苏苏放出来,“你为何会来玉泉山,若是被玉虚宫的弟子发现,后果你可想过?”

苏苏不答,只径直对着翎羽用心音呼唤寐喜:我已经出来了,你情况如何?

寐喜几乎是立刻就回了话,“我没事。时间紧迫,你先去陈塘关,我稍后就到。”

苏苏将翎羽叼回口中,翎羽如碎冰般,下一刻便化作光点融化在空气中……

姜尚也并不催促,只默默等在一旁。

苏苏收了翎羽,犹豫了下,与他之间恩怨过往缠绕经年,若是可能,她甚至连见也不想见他。但面前只有他这一个人选,只冷淡地转过脸道,“你知道哪吒吗,他是你师侄。日前无意铸成大错恐有杀身之祸。你……能否救他。”

“是去陈塘关吗。”姜尚望了她一眼,足下御风,“那便走吧。”

她未料到他这般­干­脆,脚尖轻轻一点,她便凌云飞掠,为他引路……

不到半天,再次重返南广郡,远远望去,陈塘关已被­阴­云盘踞而成的巨龙紧紧缠绕……

四面龙吟咆哮几乎令人胆战欲裂,她一急越发加快了速度,姜尚默默与她并肩而行,暗暗扬袖托起身旁纤细的身影,为她添一分助力。

苏苏察觉身体瞬间轻盈了许多,她抿着­唇­,此刻也不与他倔强,只作毫无所觉,身形如电般越过他,飞往碧空之上……

蓦地,原本震天撼地的嘶吼声霍然停住了……

整座城一片异样的死寂。

这样的安静,静得仿佛是整个陈塘关被掐住了喉咙般窒息的死寂。

苏苏心中一凉,提起最快速度赶往城楼前——

幸好,看见天空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幸好刚来得及……

那小童也看见了她,朦胧地对她一笑。

苏苏还来不及回他一个笑靥,下一刻……眼前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漫天红雨……

“哪吒——”

他尚且能牵动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而后低下头艰涩的拔出剖开腹中的剑,想继续断手,剜肠,剔骨……

突然周身一暖。

他便看见那只总是被师傅们耳提面命见必诛杀的妖,温柔的抱住他……

很久没有人这般抱着他了,他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在人间太累了。

师兄们欣羡于他,能被师尊选上,又有着强横的力量,在满是弱者的人间足以横行天下了吧。他自然也觉得,有力量是好的。但是这份力量,与周围却是格格不入。

师傅告诉他要除妖,却没有告诉他,在人间:反常即为妖。原来妖的判定是这般简单。

他不是妖,但拥有这身并不匹配太过出众的能力,只是让周遭的人更惧怕他。更害怕触怒他,更不愿意靠近他……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瞬,他似乎突然了悟了许多事,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弄明白。

但是……

他伸出手,攥着少女抱住他的手腕,但是……妖并不一定都是坏的吧。

也是有,愿意让人真心相付的妖怪。

最终这场剧幕在姜尚与四海龙王的交锋中结束。

苏苏突然觉得很无力,似乎自己总是努力的尝试着去改变什么,却依然什么都无法改变。

……像一个可笑的小丑。

她阖上眼,站在哪吒小小的坟冢前。

哪吒的死对于她而言,在更深一层的领域,打击­性­几乎是毁灭的……

历史的轨迹是这般强大而不可撼动,她竭力挣扎的力量,在这几乎能主宰摧毁一切的命运面前,是这样的渺小无力。

她不愿意就这么等死。

她转过身,看向一袭青­色­道服的姜尚,他的心思太深,曾经她以为自己能触摸的到,但也不过是自作多情。

“你还会不会再杀我一次?”苏苏道。

姜尚盯着她久久,也许是太久了,那眼神几乎要让她以为他在落泪,他一字一句地道,“不会。”

苏苏忍不住低嗤了一声,一样坚决的,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信。”

姜尚依然面­色­不变,垂下眼,半晌,只道,“……我知道。”

“姜尚,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苏苏道,“以后你若是见到我,你就避开我,我若知道你的行踪,我也会绕路走。老死不相见……好不好。”

他蓦地抬起头,看着她。

苏苏不去看他的眼神,“我原就是这样的女子,爱恨分明,若是喜欢上一个人,我会不顾一切的对他好,一直,一直对他好……”

他闭上眼,不自觉握紧拳。

“若是他负了我,伤了我……”苏苏下意识抚上左胸,决绝的道,“这里,便永远不会忘记。”

“姜尚,今日与你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只想忠于自己的感情,是喜欢,就抛开矜持,决不退缩……”而后忍不住自嘲道,“你那时应该珍惜我的……因为,一旦心死,我便不再回头。”

所以,现在就别再来见她了。

她想她会成功的忘记他的,虽然……如今每每在无意中想起,她胸中依然会痛……

真的很痛。

痛得她弯下腰,努力忍耐着不哭泣。

她觉得爱情很不公平。

她只是平常无奇的爱过一个人,记住他,只要一瞬间,忘记他,却不知要不要赔去一生的时间。

她开始往前走,路的尽头,少年不悦的皱着眉,瞥了眼她身后的姜尚,“怎么和他啰嗦了这么长的时间?”

她耸肩,挽起他的手,“你这么久了肚子不饿吗,我们去试试城南的小铺。”

“你不要回避我的话……”

“你倒是说话呀……”

苏苏转头,他依然身形寂寥的伫立在原地。她只视而不见,挽紧了寐喜的手,努力欢快的谈论晚上的菜谱、

她想,她还是要谢谢他。

谢谢他……曾经让她那样不顾一切的,爱过他。

命运难测,原本苏苏认为难以撼动不可改变的历史,却已在一点点动摇。

以没有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带着一腔怨气死去的哪吒为起点,命运缓慢而微渺的……崩裂。

朝歌中各方敬献的神兽有数头。

除去闻仲的黑麒麟,能日行万里的神兽便是一头额上生有犄角的膘健赤马,遂作为帝辛的骑兽。

翌日,帝辛力排众议的在闻仲和数十能人异士的陪伴之下离开朝歌……

不过疾驰了一日一夜,一行人便已到了南广郡。

却见满城沸沸扬扬,这在各方势力微妙的时分踏风而来,谁也料不到帝辛此行,竟改变了天下局势……

作者有话要说:PS:有人说我后妈,哪吒的话,老实说,若没有经历过这劫大彻大悟,以莲重生,从此修身修行,便也就没有日后叱诧风云的斗神出现。其实有时候,劫难能使人成长。避免了一时的劫难,也避不过一世。更何况苏苏与哪吒相遇时,他就已经把龙王三太子杀掉,大错已成,也是必然要付出代价的。三太子的命也是命啊。

本文当然会颠覆,但是至少要颠覆的合情合理些,不能砸了我的招牌么。

再遇帝辛

刚逃离四海龙王的­阴­霾,陈塘关上空的­阴­云还未散去。

这日,一声嘶吼自天空传来……

其声若奔雷,压抑而乍然撕裂空气——

惶恐的人们抬起头,只见一头巨大的黑­色­麒麟仰首嘶鸣着,其上隐约可见一线人影……

随后,那当先开路的麒麟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朝地面缓缓降落,伴随着麒麟的俯首称臣,无预警的,高空骤现出一头额上生有犄角形容若马的骑兽,也许是速度过快,教人以为是凭空出现一般,不过眨眼间便已到了麒麟身前。

两兽一黑一赤,神俊非常,但比之更夺目的是那赤马背上君临天下的男人。

帝辛俯视着脚下的臣民,他们匍匐着,战战兢兢的仰望着这个帝国的主宰。

他一头长长的青丝被疾风吹开,高高的四散飞扬,苍白俊美的脸上眼睫低垂着,下巴的弧线却倨傲的抬着,似乎没有任何人能进入他的视野中。

下一瞬,尖利的长啸一波波荡开……

不过眨眼间,四方长啸连绵不绝,伴随着长啸,自四面八方骤现数十个黑­色­身影,帝辛从骑兽上走下来的那一刻,他周遭瞬间被一群黑甲裹身犹带风尘的死士包围护卫。

形貌冷峻,白发如雪的闻仲骑在黑麒麟上,右手按在腰间金­色­的雌雄鞭上,目若寒光的环视众人,戒卫森严。

至总兵府门前,闻仲利落的金鞭一扫,强大的气劲隔空将朱门连同墙壁震碎,把入口扩张的足以令帝辛这支恐怖的护卫团进入。

待他们旁若无人的入府之后,终于逃离帝辛的威压,臣民们方松了口气,有好事者飞奔而出,将此事传扬出去……

苏苏与寐喜此时正在城南小铺,这家小铺是那时与哪吒出门散心时撞见的。虽然这个时代调料稀少,但胜在味道鲜美爽­嫩­,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意想起哪吒,寐喜道,“也不知他的行宫修筑如何。”

苏苏托着腮,“殷氏应该会为他修筑行宫,不过要暗中瞒着李靖了。”

寐喜盯着她,“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哪吒死去翌日,苏苏便深夜将他叫醒,要他一道去总兵府。他不由奇怪,哪吒已死,去总兵府所为何事。她只是神秘的竖起食指立在­唇­边,闭口不答。

问得急了,她也只含糊神秘的道,“哪吒会再回来的,去总兵府想看看能不能守到他。”

夜凉如水,两人在黑夜中潜行,哪吒他生前­性­格勇猛,死后魂魄也是骁雄,也不知太乙真人施了什么法宝,他们在李府房顶埋伏了一夜,依然未等到什么动静。

当夜,殷氏受哪吒托梦,乞求她为自己在翠屏山建行宫,让他能生受一些香火,三载后便能重返人间。

殷氏听罢,和李靖商量一二,但李靖严词拒绝,只喝道,“你还哭他做什么,那孽子害我们不浅,‘梦由心生’,你是思念过度,不必这般疑神疑鬼。”

殷氏无奈,只得以泪洗面,但之后接连三天哪吒都来托梦,于是这等奇事很快便流传到市井……

结合此前一些蛛丝马迹,寐喜心中对苏苏的疑惑也越发浓重。

苏苏睨了他一眼,懒懒的逗他,“我就是知道,你若想知道为什么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哟。”

寐喜笑着摇头,忍不住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

这动作有些出格了,苏苏的笑容蓦地收敛,直起身拉开些距离。

突然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传来,说这陈塘关又来了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连权倾朝野的闻太师都低头臣服,一路倾身相护。

也莫怪这一­干­民众会认得闻仲。

他的人气在民间向来很高,专业配备三眼白发,黑麒麟,雌雄金鞭,自前朝的帝乙到现在的帝辛,数十年来都不变,众人早已耳熟能详。

而大商能让这闻太师低头的,还能有谁?

一向位居偏远的南广郡能迎来这么个大人物,对于刚遭到四海龙王肆虐的臣民,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苏苏和寐喜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想不到闻仲与帝辛竟然这么快就找到这。

此刻这陈塘关怕是不能留了。

太乙真人,姜尚,闻仲,帝辛,无一不在此。

要这么走了吗,恢复了记忆之后,面对她原本避之唯恐不及的帝辛,苏苏此刻百味杂陈……过去的情谊和最后一次的决绝在脑中交错而过。

寐喜拉住苏苏的手,“……你要走吗。”

苏苏咬着­唇­,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少年帝辛依稀浮在眼前,要去见一见故人吗……

寐喜不知她心中的挣扎,拉着她的手走出小铺,两人绕过街角利用视觉的盲点迅速隐身,寐喜拉着她直赴城门。

远远的,还未到城门前便发现一道金­色­的结界拦住所有出口,他们又接连飞往其他城门,果然,整座陈塘关四大城门皆被闻仲封住。

若是要强硬冲开并非不行,但此刻两人在路上往来飞驰时思绪渐渐冷静下来……谁都没有再提离开之事了。

女娲的任务……

也许是出来游玩太久了,竟都忘了彼此身负的灭世任务。

女娲的旨命他们已接了,这不可违逆的旨意就如同人间的军令状一般,若成功,便是一步登天位列仙班,若接下之后未竭力完成使命,就必须要有接受天罚神形俱灭的觉悟。

苏苏上一次跑的不是时机。

若是待帝辛厌倦了她不被迷惑时悄无声息的离开,她或可借口已竭力完成,奈何帝辛不为所诱为由,或能留一条生路。

但此刻帝辛对她似圣眷犹在,又四海寻她,若她这样就是恶意违逆女娲的旨意……

寐喜沉默下来,和她并肩飞往东海边,良久道,“你要去见他吗?”

苏苏远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随意坐下,“我……没有想好,也许会去见吧。”

少年“嗯”了一声,垂下眼,却也没有资格要求她不见。

苏苏偏头看他,“你……希望我见是不见?”

他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很纤细,仿佛只要他一用力就会捏碎了一般,他下意识又松了几分力,却又不想放手,于是只松松的套在她腕间,保留一个微妙的距离。

一开始,他尚还记得女娲的旨意,提醒自己不要陷落,与她斩断了那分甫滋长萌芽的情意。

……究竟是何时,他忘记了自己的初衷。究竟是从何时起,难以忍耐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

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推入别人怀中的滋味……他尝过了一次,刻骨铭心。

但同样的,他也放弃不了自己的家族。吃掉了所有的兄弟和竞争对手,成为了族长,成神成凤一直是整个家族的梦想……

他们是最接近凤凰的种族,却滞留在人间,与寻常小妖为伍。他们期盼得太久了……当族内得知他被女娲选中的消息,那欢呼沸腾之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他又怎可,让族群为了他的爱情和任­性­毁灭。

现实与感情在激烈挣扎着,彼时他可以忍痛放弃感情,但这段时间的温馨温情他却难以放下。

苏苏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突然低笑着站起身,“我知道的,你向来不是个不知考量的人。你应该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寐喜依然坐在原地,单手拉住她,“等等,苏苏,再给我一点时间……”

“给你再多的时间又如何。”苏苏却也不想再回避了,她知道,回避不了。问题的核心根本没有解决。

悉悉索索的的脚步声响起,“咔嚓咔嚓……果然出去走一圈经历了更多事情会成长许多啊……咔嚓咔嚓……”一只肥­嫩­的兔子叼着根萝卜,忧郁的垂着耳朵边啃得咔嚓声连天,边感慨,“失落了失落了……咔嚓咔嚓,好像女儿长大了一样……”

又是这只爱装兔子的豹子,苏苏抽出手,没好气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看你呗……咔嚓咔嚓,最近各方人马齐聚在此,我怕你一个不小心被收了,女娲不是要郁闷死。”

苏苏挑眉,“然后呢,你打算押着我去见帝辛?”

兔子­干­脆的把最后一口萝卜啃完,“这种没义气没情调的事情我会做吗?”

“会!”

“噢噢,我好伤心啊~苏苏。”

苏苏冷冷的无视他,早已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哪里会理会他的唱作俱佳。

寐喜敏锐地道,“这只兔子就是那日的申公豹吧。”

苏苏点头,“算旧识吧。”

“他是站在你这边?”听言辞似在维护她,但她的态度却是明显的敌意和排斥。

苏苏耸肩,依然是不确定的道,“算是吧。”

“别这么无情嘛,”兔子蹦蹦跳跳的蹭到苏苏脚边,立刻被一脚踢飞,他哀怨的抱头,“苏苏,时间已不多。你何时入宫?”

她停顿了下,“到时我会通知你。”

“等等,”少年握住她抽离的手,道,“这一次,我也陪你入宫。”

总兵府

李靖收到传令官的消息即刻赶回府中。

帝辛随意坐在主位上,蹙眉只与拜在堂下的李靖粗略应付了两句,便离开议事厅回李府为他安排的厢房休息。

他的身体这十几年日况愈下,这般连续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赶路于他而言,毕竟是太过勉强了。

“陛下,还有何事需吩咐微臣?”闻仲与那数十个死士牢牢围在这厢房四面,不留任何死角。

帝辛将手掩在­唇­边低咳了几声,饮下闻仲立刻奉上的汤药,阖上眼躺回床榻,难掩倦­色­,“……若是,看见一只小狐,或者是妲己进来,就不用拦她。我有一些事要问她。”

闻仲直觉反对,道,“陛下——”

帝辛依然阖着眼,态度却坚决的道,“就按朕所言,其他朕一概负责。”

他有很强的预感,会再见到她。

此时苏苏已恢复成原形,决定还是待日暮西斜以狐身面对他。

没办法,谁叫她的人气还不如原形,美则美矣,不受宠爱却是事实。

索­性­等了2个多时辰,寐喜暂时未陪在她身边,于是她便只好孤身入府,兔子正咬着根萝卜远远在外头等着,“别紧张,我会在外头护着你的,就算是那闻仲不识趣的‘打扰’,我也会有办法的。”

苏苏实在感动不起来,无视他,时间一到直接掠进李府。

不对,甫一入府她便感觉有一丝异样。借着风中的气息她飞往李府东面用来招待贵客的厢房,沿途熟悉的兵器散乱一地,帝辛的厢房周遭被一群黑甲死士们牢牢包围。

她的速度于凡人而言是难以察觉,但对着这群死士,他们却没有谁加以阻止。

她犹疑了下,空气中没有嗅到恶意的气息。于是她便沉吟了下,索­性­缓下速度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大咧咧的推开帝辛的房门……

浓烈的药草味扑鼻而来,他半倚在床上闷咳着,那双比寻常人更黑的瞳孔印着她谨慎靠近的身影。

“……你终究是来了。”

她点头又摇头,而后慢慢走近他。

也许,新的开端就这样开始了。

西岐之乱(一)、(二)

西岐之乱(一)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旧事如梦,故人难测。

苏苏甩了甩蓬松的狐尾,仰起头看向他。

帝辛朝她伸出手,露出浅浅的笑容,“过来。”

苏苏不易察觉的停了下,然后……狠狠一爪子挠过去!

“你小子胆肥了!这样同我说话!”这架势是招小猫还是小狗啊。

帝辛的笑容霍然明亮了起来,他没有将手收回去,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般,缓慢又慎重的道,“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以为像我这般漂亮的狐狸那么好找吗。”虽然人形被族里的同伴们甩了一条街,但是原形的话,她论第二没有狐狸敢占第一。

帝辛低笑着将手再次伸到她面前,“来……”

她这才毫不犹豫的跳上他的大掌,随即他双手轻轻托高她,与那双熟悉的琥珀­色­双瞳静静相望。

人都是善变的动物。

进门前苏苏就已经做好心理建设,故作欢快熟稔的主动勾起他的亲切熟悉感。此时看到这般放松而略带当年稚气的帝辛,她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虽然眼前的病美男很秀­色­可餐,但一直这样玩对视下去她怕自己会变成斗­鸡­眼。

“看完了没有,放我下去,下去。”苏苏张牙舞爪的开始扑腾,随时准备出爪挠他。

帝辛将她轻轻放在枕边,很快又抑不住闷咳着,翻了个身,正对着她。

“你的身体……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差了。”

待闷咳声稍停,他蹙着眉,脸上越发病态的苍白,更显得那张薄­唇­鲜红欲滴,他只是自嘲的摇头,将她的话带过去,而后将之前被她挠破皮的手背指给她看,“你看,流血了,这么多年不见,你下手真狠。”

苏苏心虚的瞟了下,嘟囔着,“这种小伤口舔舔就好了嘛。”

帝辛默默的将手伸到她面前,毫不客气的道,“舔。”

苏苏脸一黑,恨不得再挠他一爪子,

他识相的在苏苏挥爪前收回手,微启红­唇­,伸舌舔去血渍,白皙修长的手与鲜红的血和嘴­唇­相衬,带着别样扣动人心的蛊惑。

苏苏的心跳停了停,别过脸,单纯为美­色­晃了神。

帝辛伸出手抚摸了下她的头,苏苏慢腾腾的挪动了下身体,蓬松漂亮的大尾巴拍开他的手,“­干­嘛。”

“叙旧时间结束。”帝辛收回眼中的温情怀念之­色­,正­色­道,“开始谈正题。”

啧,还是没躲过。

苏苏也不浪费时间装傻,“你这次费尽人力的找我是为什么。”

与聪明识相的人谈话是件愉悦的事。帝辛抚弄着她的背脊,疏懒的眼神中暗藏锋芒,“苏苏,是你的真名?”

算……“是吧。”

“你究竟是为何在消失了十几年后重新来到我的身边。”帝辛指尖挑起她尖细的下巴,转过来正对他,眼若冰霜,“你对我大商,有何图谋。”

我对这成汤天下当然没有图谋,关键是我背后的女娲对你有图谋。

如今的帝辛心思越发难测,更何况还有闻仲,太乙真人一行在陈塘关霸着,她还没有活腻了挥霍自己的小命,对他直言‘没错!我是奉命要毁你成汤六百年基业,你看着办吧。’。

于是苏苏只郁郁地道,“我没有图谋,只是甫化为人形,想去熟悉的故人那适应一下人间的生活。”接着无耻的搬出当年糊弄姜尚的那套说辞,“在我们狐族,每只狐成年时都必须去人间试炼,历经了总总情事锤炼身心,在修业中方能更好的静心领悟,领会奥妙。”

帝辛沉吟了一阵,神情莫测,难以看出他有没有尽信。只不置可否的抚摸了下她的头,直接跳入下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为何你不主动告诉我你的身份,却假冒为苏护之女,引诱我带你回朝歌。”

小狐抬起小下巴得意昂昂的甩着雪白的大尾巴,“能隐瞒过你,证明我的功力还是很高的嘛。只是你身边的术者着实可恶,整日叨念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我真的有异心,”她伸长颈子,脑袋在他微微敞开衣襟的光­祼­胸前用力蹭了蹭,讨喜可爱的歪着头,“若我有异心的话,我与你可是从小玩到大,那时你才十一岁,羽翼未丰,多得是机会可以趁你毫无防备时吃了你,又怎么会拖到现在才去害你。”

她故意挑出旧事打消帝辛的大半疑虑,虽然现在他还未尽信于她,但眼中的寒霜已褪冰许多。

“若非最后你被闻仲打回原形,我尚且不知,你就是当年那只白狐。”帝辛修长的指节滑到她毛茸茸的雪白耳朵上,“我记得你的眼睛,记得你的皮毛。为何那时你不出声向我求助?”

看到她原形那瞬间的冲击很大,反复确认了多次的纯真少女,原来那些甜蜜的情话全部都是骗他,他是占据了六百年天下的成汤之主,竟被一只妖邪耍弄欺瞒了这么久,叫他如何不愤怒!

只是最初的怒气过后,视线下意识停留在那双熟悉的眼睛和毛­色­上,他有片刻的怀疑,遂极力压抑住怒气,从闻仲手中暂留下她。

还未待他亲自审问,她便被同伴救走,离开朝歌。

过去那只神秘来去的小狐和现在这个朝夕相伴的少女,与他们相处的日日夜夜在脑中闪过,心中有某种不可捉摸的东西,熄灭了多年之后重新燃烧……他独自在宫中静思了一夜,第二日下令,四海搜捕这只满嘴谎言的狡猾白狐。

苏苏在他隐隐灼热的眼神下不自在的偏了脸,“那时我吓都吓懵了,更何况看你怒气滔天,先不说在你气头上坦白有没有用,我与你已经十几载未见,我哪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那只白狐。而且宫中妖孽之说盛行,你是天命所归的王,大庭广众之下,我又怎可坦言害你?若是被一些卫道士知道你曾与我这妖孽过从甚密,会辱了你的清明。”

可惜这般慷慨陈词也没换得帝辛一丝感动之­色­,他依然曼声道,“那时云中子送‘巨阙’除妖,为何测不出你。”

“那时我的妖力被封住,对成汤又没有心怀恶念,因此‘巨阙’才没有示警。”她在中间额外多加了一句。其实‘巨阙’又不是测谎仪,哪里能分辨她是否心有隐瞒对成汤又是不是怀抱恶意。

这般一问一答了大半夜,帝辛时而将几个问题交叉,时而在已答过的话语中下套。苏苏一头冷汗彪了大半,凭着顽强的心理素质和超群的记忆力一路对完。

月上中天,帝辛将低低呜叫着在他胸前拱来拱去的小狐提溜出来,深深盯着她的眼睛,“最后一个问题:你那时所有的话,都是假的吗。”

苏苏摇头,“不是。”

“那么,你说的喜欢朕,是真的,还是假的?”

翌日,天子抱着一只莹白小狐缓缓踱出厢房,苏苏偏头,正对上骑着黑麒麟的闻仲那三只眼,他视线冷冷的从她脸上掠过,右手不自觉摩挲着腰上的金鞭。

蓦地想起她在离开王宫前夜用发簪扎入他心口,苏苏耸肩,原该知道他命硬,这样是死不了的。

帝辛抱着她,“可想去哪里逛逛。”

她摇头,“你何时回朝歌。”

“再过五日。”

“你真的要带我回朝歌?”当初目睹她被打回原形的人那么多,他能全压下去?

帝辛颔首,不再说话。

苏苏安静地躺回他怀中,昨夜的他也是这般,抛出那个棘手的问题后,她久久不答,他也是这般点头,“朕明白了。”而后不再说话。

她了解他,对于他不想说,或者是不打算接受的答案,他就会这样单方面的切断对话。也许你此际会以为他不介意,但他的不说并不是不做。

而是你的回答与否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他会直接付诸行动,达到他所想要的结果。

你的所有意见,与他无关。

苏苏心情复杂,不论身体如何破败,在内心深处,帝辛依然是当年那个傲慢的俾睨天下的少年,连众神都不放在眼中,唯一能让他垂眸的,只是如何获取他所想要的。

不论是权利,江山,威望……

包括爱情。

西岐之乱(二)

天子在陈塘关停留了三日,第三日夜里,苏苏无声无息的从帝辛枕边起身,朝熟睡的帝辛轻轻吹一口气,确保他可以不受­干­扰的一直睡到大天亮后,她跳下床榻,往外飞去。

守了这么久,终于守到空隙。

毕竟英明神武的闻太师舍弃仙途后还是­肉­身,不可能24小时不眠不休连续几日几夜的守着帝辛。她观察了几日,到了近四更时闻仲会小憩一个时辰,这个时间点他在周遭密布了结界,又加补一圈厚厚的死士人墙。不论是人抑或是妖,根本无法越过他进入其中,可以算固若金汤了。

但……若是妖邪不进来,而是出去的话……

苏苏将夹带着帝辛气息的单衣一裹,试探­性­的探出结界……

果然,闻仲是如何也不敢将帝辛置于危险中。毕竟他的守卫这般频密森严,若是一个不小心,帝辛误触了……咳,原本他的小身板就已经够破了,再受这一击,当朝天子怕是直接魂梦归去了。

出了总兵府后苏苏轻点脚尖,瞬息消失在原地。

城南

少年勾在枝头,将垂至脚踝的长辫随意扎起,单手枕在脑后。

这如勾的新月是这般静谧,他指尖摘下一片叶子,红­唇­含着叶子低低的吹奏着族里求偶的情歌。

哀婉缠绵的乐音在夜空中低回,透着思之而不得的苦闷,渗出牵心而相念的甜蜜……

苏苏停住脚步,暗叹着她的桃花不少,可惜个个都是桃花劫。

“寐喜。”她隔得远远的唤道。

他转头,下一瞬便出现在她跟前,“这三日如何?那闻仲帝辛可有欺你。”

她摇头,“我很好,大概再过两日我就要随他回朝歌。”

少年沉默了下,“你喜欢他吗?”

苏苏愣了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无名的不安袭来,寐喜握着她的肩,克制不住的将她揽入怀中,将头埋在她颈窝,闷闷地道,“不要喜欢上他,苏苏。”

随即一叠的重复着,“不要喜欢他……不要喜欢上别人……”

在少年搂住她将脸贴近她的瞬间,苏苏僵硬了下,而后努力放松下来,玩笑道,“今日怎么突然这么孩子气?平日你不是都端着大男人的架子么。”

他有些脸热,这难言的不安来袭,他却又不能陪伴在她左右,总觉得……总觉得若是不抓紧她,她便会这么随着别人去了,将他远远的抛在脑后。

苏苏拍拍他的头,想拉开些距离,“怎么,你也学着别人做起闷葫芦了?有话就直说吧。”

寐喜抱着她不撒手了,“等到成汤灭亡,我们完成了任务之后……苏苏,你能不能随答应我,随我回族里。大荒时代我的祖先九凤一族便住在北极柜山上,待我封神之后,我便带领全族,重回大荒时代的故土。”

苏苏咬着­唇­,“若是……我们完不成任务呢。”

寐喜收紧手臂,“不可能,我们一定能完成。”

“若是我们完成了……女娲也言而无信呢。”

“别胡思乱想了。”寐喜稍稍放松了下钳制,道,“这一路我会暗暗尾随,伺机一道入宫。以后宫中你我也好有个照应,我也不必在轩辕坟日夜忧心。”

苏苏调笑着勾起他的脸,“你可是用女装混进来做妃嫔?”

少年恼羞成怒道,“你以为帝辛会允一个男子日日伴在妃子身边吗。若不是……若不是为你,我也不用忍受这奇耻大辱!”

苏苏忙安抚道,“是是是,好寐喜,辛苦你了,委屈你了。”谁叫这时候的商并没有出产太监,日后太监的普及要等到一千多年后的东汉了。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短,两人又草草商量了些细节,约定日后以翎羽联络,便匆匆告别了。

回厢房时苏苏悄无声息的躺回帝辛枕边,她眼还未阖上,忽地发现窗棱上依稀有一点荧光。

她犹豫了下,缓缓走到窗台前,朝那点微渺的荧光伸手,在指尖即将触到光芒的那刻,倏地掌心一热,只见一块小小的骨片霍然出现在她掌心,慎重地刻着‘明日速离’四个字。

这熟悉的字体令她攥紧骨片,是那人。

因为她说过不想再见他,于是这些天他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以这骨片向她示警,但究竟是所为何事,才这般仓促的要她离开陈塘关。

将骨片销毁,她趴在帝辛身边,明天……要不要提醒帝辛早一日启程。

“为何要提早一日?”果不其然,帝辛问道。

苏苏不想惹他疑窦,Сhā科打诨道,“直觉,动物的第六感。”

帝辛忍不住抚掌而笑,不顾她张牙舞爪的警告,啃了她的小鼻子一口,“不行,苏苏。你想见见伯邑考吗。今日我们且去会他一会。”

他们之间小心翼翼的玩闹着,努力慢慢恢复从前的融洽。

但苏苏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可知道又如何?这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这傻还是要继续装到底。

于是苏苏听罢帝辛的话,也放开来闹,忧郁的抱着尾巴备受打击的在墙角画圈圈,“小受,你来陈塘关难道不是为了我吗。”

“有一部分原因,”帝辛依然理智道,“周方国被闻卿打败,此刻既然已到南广郡,周方国自然要献上贡品,前来拜望。”

苏苏道,“小心他们倒打一耙,已经设下陷阱正等着来围剿呢。”

帝辛沉冷下脸,“放肆!”

见苏苏依然毫无畏惧的歪头看着他等待答案,帝辛故意沉下的脸也绷不住,瞬间回了暖,“如何围剿?我与闻仲皆能飞天,骑兽水火刀剑不入,更何况象队也在离境数里内集结,周方国居边疆之地,国力困顿,若不是先祖怜悯,将姑母嫁予他又赐他一方土地,哪还有今日的西岐,西伯侯。”说罢眼中隐隐鄙薄之意。

“若是突有贤才助周,又有术法高强之辈辅佐呢?”

“这天下的能人异士皆汇聚在朝歌,闻卿数次征战,大胜而归,皆未窥见一二。”

“那么……若是天命呢,若不是人间的异士,是上天所派下的呢。”

帝辛停下来,周身充斥着沉冷得令人几乎要窒息的压迫力。定定凝视着她良久,他道,“苏苏,你知道什么。”

“我已经选好阵线了,”苏苏将小小的脑袋无防备的倚在他掌心,没有直接回答他,却是立下了誓言,“我选择你,我会与你站在同一条阵线。”

未来的那场封神之战,她选择,站在众神的对立面。

申公豹,你选择站在哪边?

此际,十支分队无声无息的掠入南广郡境内。

明明是青天白日,但这十支队伍仿佛是虚无一般,所有人皆视若无睹的在他们身旁穿梭来去。

当先两支队伍在南广郡进入陈塘关的城门前停下,每支仅有数人,其中一方青年丰姿都雅,与他相对的异人却极为骇人,他面如蓝靛,发似朱砂,背上竟还生有双翼,在阳光下每一根羽毛如钢铁犹带金属般的­色­泽,极为锋利。

羽翼一展,他正要飞入陈塘关时,一道冷淡的视线教他凝起神,立刻转头梭巡。竟有人能破师尊的仙法看穿他们的行踪,莫不是那闻仲在此。

目之所及,便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术者正远远望着他们,毫无隐藏行踪的意思,翡翠­色­的纱衣拢住颀长的身影。

那风雅青年道,“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雷震子,伯邑考出场了!PS:帝辛原本是不知道苏苏的名字的,那时候苏苏不告诉他,她的名字!!

这章实际上是2章,有童子们强烈要求给帝辛加戏,我加了哟。码掉老娘半条命了~>< 久等了,各位就表老嫌弃我字少,今天是清仓大拍卖啦。

令,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一个大问题,封神演义中,人物至少要上百,我现在已经努力缩减了几十个人物,但还是有许多新人在背后排队 OTZ

SO~很担心人物太多大家会不会看花了眼。只能努力的慢慢处理了,当然,童子们也可以提名些封神里最欣赏的人物。因为不然整篇文太拖沓混乱,我现在要开始砍人了!可能一个不小心,会把你们心水滴孩子给砍掉……远目。

西岐之乱(三)、(四)

西岐之乱(三)

去周方国路途不算遥远。

至陈塘关城楼之上,帝辛唤出他的骑兽,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嘶叫,一团红云袭来,苏苏定睛一看,“这是……独角兽?”

“独角兽?”那是什么。

苏苏­干­咳一声,比着也正一脸疑惑的歪头看她的骑兽,“大概是它亲戚吧。”

帝辛很有求知欲的继续,“这种珍稀的骑兽世上只有这一头了。你是在何处得见?”

她伸手一比,“西!西方见的。”

“西岐么?莫非西岐当真有异人相助……”

苏苏低了脑袋,祸水西引。

正当时,突然一阵大风骤起,原本是万里晴空, 忽而雷起,风雷之声飒飒,渐渐由小至大,未几,就已响彻四野!

闻仲早已抽出雌雄鞭,一双蛟龙隐隐在鞭身游走,这风雷来得蹊跷,从头至尾,都未有电光出现,怕是何人的法宝作祟……

刚思及此,果然,一道红­色­雷光对准帝辛,狠狠劈下!

闻仲掌中一双蛟龙嘶吼着冲撞而去,另一手迅速捏诀,厉声道,“破——”

只见喝声过后,一个浑身靛蓝,背有双翼的红发身影捏着一条金棍,立在云心,“我乃西伯侯姬昌第百子雷震子是也,今要来讨这无道昏君!谁人敢拦,定吃我一棍!”

“放肆!”闻仲喝道,驱使座下的黑麒麟飞上九霄,“你这黄口小儿,这般狂妄。我便知那姬昌心存谋逆,日后战场相见,我定将他斩于鞭下!”

雷震子怒目而视,一头红发似燃烧的火焰般摇曳,手中的金棍上下飞腾,将闻仲缠上的金鞭逼退。

闻仲金鞭一震,往他脚下弹­射­而出,如蛟龙出海,浩荡飞袭!

雷震子振翅一扬,凌空又连飞三丈高,闻仲一踩黑麒麟腾身而起,自下而上双掌劈向雷震子!

雷震子生有风雷二翼,他毫不回避,双翼招展,俯冲直向闻仲!

双方第一次正面交锋!

闻仲双手硬接住雷震子的攻击,十指瞬间被强大的电流麻痹,但他却是微微勾­唇­,雷震子毕竟太过年轻,这一击其实正中闻仲的下怀——

只见闻仲额间第三只眼霍然睁开,一道强烈的白光电­射­而出,刺入正近距离被绞住的雷震子额心!

雷震子厉叫一声,捂住头,扬翅连退数十米外,“你……究竟对我的眼睛做了什么!”

闻仲不语,眼中杀气盎然,手中的蛟龙鞭灵动地游走向他——

这千钧一发之际,却听一阵破空声传来,闻仲低头,便见一个紫衣人手中银箭­射­向帝辛!

闻仲即刻不管不顾的抽回金鞭立刻回身赶回帝辛身边,那银箭流光溢彩,一看便知又是一个仙家法宝,帝辛乃凡人之躯又重疾缠身,闻仲怎敢让这商汤天子有一丝危险。

他低叱一声,手中的蛟龙再度跳脱而出!

电光火石间,蛟龙已卷住箭身,蓦地一绞——

银箭当即顺服的被卷住,却听一声爆响,银箭从中裂开,竟另有玄机,母箭内爆出一支只有2寸长的子箭速度更急,狠狠朝帝辛而去。

眼看闻仲已是不及,半途天子怀中的白狐却猛然立起,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跃向子箭。

“苏苏!”

一个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暧昧的难辨雌雄的声音突然自队伍末端传出,原本只在一旁观望的寐喜见苏苏霍然出手,不由急喝道。

他/她是何时潜入的?

还不待众人多想,十支战队无声无息如鬼魅般出现,来势汹汹的对死士发动攻击。

当先的正是那身负银箭的紫衣人。

苏苏将他的子箭打掉之后,毕竟是仙门法宝,锋利的指爪被箭身灼伤,不由暗自庆幸,原本她还想以原形叼住这神箭多帅气啊,幸亏她的身体本能先一步出爪,否则她就要毁容了……

“苏苏……”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唤了一次。

苏苏转头,待看清寐喜的样子时差点破功!

“你——”你这是什么模样?

寐喜没好气的斜飞了一眼,他一头乌发妩媚的半挽着,一袭清丽的女装摇曳生姿,仔细妆点过的美颜端的是千娇百媚,细细看去,眉眼间却隐带寒霜,与原本的美少年形象判若二人,真真是绝代佳丽……

帝辛平静的看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丽人,只低头对苏苏道,“她是何人?”

“她是我同族的义妹,”苏苏嘴角抽搐着,“叫……喜媚。幼时曾外出修行,这次回来,知道我身在王宫,便自告奋勇暗中一路护送……”

“失礼了。”被冷落许久的紫衣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正准备继续拉家常的三人,“请不要无视我,谢谢。”

“咳,不好意思。”苏苏下意识的道。

那紫衣人微一颔首,头上的玉冠上拢着一方薄纱,堪堪盖住他半张脸,只露出淡红的嘴­唇­,上­唇­微薄,下­唇­丰润饱满,透着隐秘的­性­感,风姿袅袅动人。

这人乍看是世家贵公子的丰姿俊雅,细看,却觉透出几分咄咄逼人之容光。

“小狐,你可是看够了?”那声音疏懒道。

苏苏蹙眉,视线慢慢停留在他的指上,“你就是姬昌的长子……伯邑考。”这是肯定句。

那人笑道,“为何这么说?”

“虽然方才你故意选箭作为武器来掩饰身份,可惜西岐大公子伯邑考善能鼓琴,博通音律,深知大雅遗音之说早已闻名于外……”苏苏点到为止的停下,他十指纤长,薄茧的位置分明是常年拨动丝弦而留下的。若是用箭,茧的位置也不对……其实若认真判定,倒是非常简单。只是不知他是无意掩饰身份还是故意挑衅,虽然面上蒙着半块薄纱,但与雷震子同时出现又­精­通琴律的,实在很难违心说自己猜不出来。

伯邑考笑而不语,只略略抬手一挥……

一把乐音浑厚的古琴骤现身前,左右亲卫立刻焚香清场,从袖中摸出一块上等丝绸左右一展,铺在地上。他这才盘膝坐在丝绸上,取出一块方巾将琴身擦了一遍,而后方置于膝上,再取出一块方巾,擦了擦双手,十指尖尖,方拨动琴弦,抚弄一曲……

这……

苏苏和帝辛额上爆出黑线。

琴音一响,果不负他的乐­色­无双之名,音韵幽扬,真如戛玉鸣珠,清婉欲绝,令人尘襟顿爽……

这般乐音,果真闻所未闻,恍恍然如身在瑶池凤阙一般,不自觉心神溃散……

蓦地尾锥一疼,苏苏哀叫一声,转头一看,只见帝辛手中捏着一撮眼熟的白毛,平静地道,“清醒了?”

苏苏热泪盈眶,“我的……毛……”

帝辛挥一挥衣袖,吹掉一手白花花的狐狸毛。

苏苏调头看着秃了一小块毛的尾锥,迎风落泪。

她后悔了,不想选择和恶名昭彰的纣王一个阵营了不选了不选了……

寐喜心痛的瞅着苏苏秃了一块毛的尾锥,没关系的……我不会因为你秃毛而嫌弃你的,苏苏。

伯邑考见他们神­色­自若,洒然收尾停音。其音虽止,然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一曲罢,伯邑考平展双手,两旁侍人立刻再递上一块方巾,他神­色­自若的细细擦拭十指,擦完十指擦琴弦,擦完琴弦再细细弹去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务必让那把琴和他整个人都擦得光可鉴人,不沾寸尘。

苏苏光是看着他就觉得自己胃痛了,这个自恋洁癖男就是世人盛传的音绝天下风姿无双周方国第一美男?

“伯邑考之琴,天下共闻,今亲觌其人,所闻未尽所见。”帝辛忍功无疑更高一筹,神­色­平静道,“但以自己心爱的乐器作为满足欲望的凶器并非是朕所知的那个爱琴之人。”

“因此我绝少出手,”伯邑考怜惜的轻轻抚摸着刚刚擦完的古琴——蓦然折断!

“我的琴只受一次杀,并非出自喜悦的音律,只要弹奏过,便不再是我所钟爱的纯粹的琴。也就没有它存在的价值了。”

哦,明白了,他不但是身体洁癖还有着很严重的­精­神洁癖。这是怎样一种­精­神……病啊。

伯邑考将断琴随意抛开,一扬袖,原地倏地现出一把更纤巧些,却看不出是何种材质制成的墨绿­色­古琴,一边重新擦拭,一边以灼热的眼神盯着苏苏,“方才为了这只小狐,浪费了我一把琴,如今我也不会再留手了。”

三人愣了一下,难道苏苏就算是狐狸的原形也能吸引到审美奇异的男人?

西岐之乱(四)

太有魅力果然是一件令人困扰的事,苏苏尾巴娇羞的掩面。

伯邑考炙热的眼神留恋得在苏苏身上又游走几圈,继续道,“确实是少见的漂亮狐狸……原想几月后可以添一顶狐皮帽,只好先弃下了。”

狐皮帽!狐皮帽!

苏苏额上爆出青筋,在帝辛蓦地紧缩的臂弯里把自己团得更紧,她想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历史上的伯邑考会被妲己做成­肉­酱了。此刻,她就在苦苦按捺着这个冲动。

这厢,已经被众人遗忘的闻仲才一下地就被五支由术士组成的队伍列阵困住,雷震子虽被闻仲的第三眼刺伤,但依然盘旋在他头顶,风雷二翼不时配合金棍,自上而下发动攻击!

不得不说闻仲确实是个强人,身困数十人中,依然游刃有余,只是……

厉目在瞥见又一个妖邪盘亘在天子身边时越发眯起,他便知,只要留下了妲己,她势必会得寸进尺,引入更多同伴惑乱宫廷。

他自幼在截教修炼,与彻底排斥妖类的阐教不同,截教施行有教无类,只要心存修道善念,即便是妖,通天教尊也会将他们收为门下。但,虽然他在截教也有许多妖身成圣的师兄弟们,但他也深深明白,固然妖也有好的,但其中也不乏天生恶念的妖类,他并非对妖有偏见,但若是有妖孽在他眼皮底下潜入宫中妄图惑乱君心大乱天下,他是定不会饶恕!

此刻伯邑考重新撩动琴弦,这次琴音一起就是金戈铁马之音,尖利而高亢,寐喜单手轻松展开,一头火鸟霍然鸣叫着张开双翅,朝他冲去。

伯邑考只不慌不忙的一勾琴弦,伴随着一道高音离他只有不到一米距离的火鸟霍然从中间被撕裂。

“有点意思……”寐喜红­唇­翘起,双手交替削斩,只见地面沙石飞溅,伴随着越来越上扬的琴音,除了伯邑考占据的方寸之处外,他周遭的大地被强烈的气劲切割撕裂,地表被掀开,内里的巨石皆­祼­ 露与外,画出阡陌纵横的深沟。

日前融合了帝流浆之力,寐喜气劲越发绵贯,他低叱一声凌空再度折身而起,被他的气劲震荡龟裂的大地在他身下延展,他借着腾身之力在空中双掌顺势以青龙汲水之势吸带出方圆数十米内的沙石土壤,运气掷出——

只听沙石破空声咄咄,凄厉地呼啸着,极为刚猛迅速地袭向伯邑考!

伯邑考双掌也拨弄更疾,指尖掌法快得几乎要看不清走向……

随着琴音震颤,无形的音波也呈放­射­状散开。

一旁死士躲避不及,顿时被音波撕得四分五裂,血溅当场……

——音杀。

苏苏暗暗心惊,常闻乐声造诣到达顶峰之人可­操­控音律杀人,这招式确实绚丽,杀伤力也十分惊人,但太过血腥,最重要的是,这是无差别攻击。彻底颠覆她之前对这西岐贵公子的想象。

脚下的大地颤动着,他们原只是在位于东海旁的城楼上,与海水只隔薄薄一层海滩,怎能负荷这场激烈的斗法?

闻仲破了这数十人大阵后,脚下已感几分湿意,定睛细看,丝丝缕缕的海水早已从被大肆破坏的龟裂地表渗出,脚下隐有隆隆声溢出……

情势不妙。

所有人心中皆浮上这四个大字。

伯邑考起身将琴斜倚左肩,右手五指如飞在琴弦上跳跃!寐喜也攻击更疾,在音波下被打乱的长发肆意飞扬,下手越发狠辣。

苏苏也觉不妙,仔细端详着面­色­越发惨白的帝辛,她暗暗在他周身划下专属结界后,转向伯邑考,你会音杀,很好,九尾狐族也是歌舞几乎到达了极致的种族,我且以音会会你。

她深吸一口气,摸透伯邑考的音律频幅后,调整相应的频率,仰首嘶鸣长啸——

这锐利得可怕的啸声在瞬间形成了一股恐怖的波动,向四面八方震荡而去,在与伯邑考音波相撞那刻,蓦地爆发出一道几乎能撕裂一切的巨响,令人闻之­色­变。

伯邑考此刻正与寐喜激战,重要关头又生受苏苏这致命一击,脸­色­顿时煞白,胸中气血翻腾。

寐喜回头朝苏苏竖起拇指,眨眨右眼,掌下动作更疾。

霍然!

一声巨大的轰隆声自脚下冲天而起!

数十条两米宽的水柱冲破地表,朝所有人席卷而来——

苏苏一行人身负异能,此刻战斗正酣,反而借着水力左冲右突,攻击更加猛烈。

伴随着城楼崩裂之声越发急促,梁木红柱轰隆隆倒下,战况越发混乱,闻仲唤出一双蛟龙鞭面不改­色­的连破城楼所有基石,带起更多水柱,加速城楼坠落海水涌入……

只不过眨眼功夫,整座城楼瞬间轰然崩塌!激战中的众人下一秒就被数十丈高的城楼掩埋,海水倒灌,苍茫东海也在一瞬间淹没了这片大地。

下一刻,点点荧光自海面升起……

除去原本就未下地的雷震子,闻仲护着帝辛第一个出现,只是闻太师向来不离身的金鞭不知所踪,接着是寐喜,伯邑考,其余在激战中存活下来的死士卫队也慢慢一个个浮出海面……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肃杀之气刹那间席卷全场。

那只白狐……始终未从海上出现。

海底深处丝丝缕缕的殷红散开……

一只白狐和两头蛟龙在水中激烈的争斗。

方才在城楼倒下的霎那,视野内一片漆黑,身子突蓦地一沉,她便被一条蛟龙卷住身体不知被拖到何处,同时另外一头蛟龙也毫不间歇的在水中朝她发起进攻。

上帝啊,你今天有没有上班?

苏苏暗暗哀叫,凝神对战。海底对于水族类而言明显有天生的优势,这双蛟龙更是将平日的实力发挥到近乎百分之两百。

白狐后肢和前爪隐隐有被撕裂的伤痕,似乎皮毛被海水浸湿紧贴着身体不利于行动,它在瞬息间化成一个赤 ­祼­的少女,长发在墨绿­色­的海水映衬下如海藻般摇曳着一圈圈荡漾开来,瞳孔呈椭圆状,透着淡淡的赤金­色­。

这是一个人的战斗。

她将自从恢复记忆后略有生疏的掌法招式在这片并不擅长的海域一一宣泄。在海水的阻力缓冲之下如舞蹈般战斗,攻击。

斩八不满的低呜着想出来,苏苏按捺住冲动,想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熟悉重拾当年的术法。与寐喜对练时他总怕会伤了她,束手束脚,她心中其实也暗自渴求能这般痛快的打一场。

厮杀中,不意想起闻仲那双冷酷而毫不掩饰杀意的眼,觉得真真有些委屈了。

太师你也一把年纪了,这样成日喊打喊杀的很容易高血压。

战意正酣,却觉头顶海水被匆匆分开,脚下瞬间空茫起来,差点一ρi股摔到海泥里。虽然她也能大概体会来人心急火燎的心境,但这种高空坠落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更糟糕的是,身后被她跌落时惊吓到的一条­色­彩斑斓的海蛇倏地窜出,狠狠咬了她一口……

有毒。

苏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闭上眼,人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此,她此前和那双蛟龙对战还能全身而退,想不到最后这个完美记录败在一条事先完全无关的海蛇上。

这位好心办坏事的仁兄在瞥见浑身赤 ­祼­,如白玉般剔透的少女时怔了下,忙转身守礼避开。

却见一条惊起的海蛇从少女身旁婉婉游走……

他面上微变,朝阖上眼的少女走去,海水在他面前自动分开,露出一条笔直通向她的海道,他一身青­色­道袍依然洁净­干­爽,未沾湿分毫。

脚步在她面前停顿了下,他俯下身,欲触碰她细白温润的手臂,她身体猛地一僵,双眼还是未睁开,但全部的肢体语言都写满了抗拒。

总是有那么一个人,就算你看不见他,听不见他的声音,触摸不到他的身体……但只要他站在你的面前,你就知道,一定是那个人,你就知道,那一定是他。

“我没事,我不想见你,你可以离开了。”

原本被隔空的海水霍然重新填满,身体在冲击中被抬高,随水飘摇。

她叹息一声,欲缓缓睁开眼,双眼却猛然被一只手捂住……

“你不想见我,这样,便见不到了……”

姜尚归周(一)

思君如故,恨君别路!

此情可待,惟有丝弦难续……

对于她而言,每一次长长的闭眼之后,下一次睁开眼,等待着她的,是接踵而来的悲喜动荡。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睁眼,她发现自己变成一只九尾白狐。

一切的开端在她眼前如初绽繁花。

失去记忆的第一次睁眼……

恢复了记忆的第一次睁眼……

每一次动荡皆让她身不由己的前进,被推到一个看不清未来的死路上。

她好像沉睡了许久,她阖着眼,在一片黑暗中反复演练着属于她的悲欢离合,迟迟不愿睁眼。

“苏苏……醒来……”

有个声音在不断呼唤着她,她终于想起自己肩上还背负着重重责任,茫然若失的再次醒来……

眼前是一间简单的石屋,脚下的青石大砖沁凉入脾,苏苏赤着脚走下地,周遭一个人都没有。想起最后的意识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她皱了皱眉,低头看看身上简单的青­色­长衫……分明是他的。

她勉强把衣服一拢,直接捏起诀就要御风而去,才刚一催动术法,一股­阴­寒之气突然从丹田而出,流至四肢百骸,她蓦地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跌靠回床榻——

“别妄动术法。”

一股气劲瞬间将她护住,轻轻推往床榻。

“上次你在和蛟龙激斗时被咬伤,因此寒毒顺着你在激战时尚未平复的内劲和血脉四处游走,散播更急。”毕竟若是平日皆有术法护体寻常毒物怎能奈何?但关键便是在全力对战气血翻腾时那一口,寒毒甫一入体便被全速游走周身的气劲催动着扩散到身体各处,瞬间入侵到内息中,“我已将你身上的寒毒制住,不日就能驱散。你……先在这小住几日,我会让式神照顾你。”

苏苏道,“不必了,你且送我到王师,陛下身边会有人照顾我。”

他平静的声音传来,“这里是周方国境内,帝辛此次遭遇突袭暗杀,已被护送回朝歌。虽然他在各境都发了通函,但这次你是被闻仲所伤,就算回朝歌,若你的伤势未愈,无异自入虎口。”

苏苏也不是赌气亏待自己的人,她蹙眉细思了下,“寐喜呢。我的同伴如何?”

“他去向不明,那日我将你带回周方国,并未多注意帝辛那一行,因此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苏苏沉默着。

“若是因为我的话,这几日,不会轻易见面,不会造成你的困扰……”他停了下,声音有些轻,“你,能否暂时留下。”

她坐起身,淡淡地道,“姜尚,你这样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的声音渐渐飘远,“……我不需要结果。”

她坐在水镜前,这石屋颇为简陋,因此所有缺失的东西全部由姜尚幻化而成。

苏苏托着腮,式神正为她梳妆。他离群索处,石屋周遭几乎没有任何人经过。每隔两日傍晚他会入屋为她驱散寒毒,其余时间倒是兑现他的话,从未在她面前出现。当然,若是有任何难题,只要伸手触摸一下水镜,呼唤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

简直就是封神版的阿拉丁神灯。

这样的日子无聊又压抑,不可谓言,她的心绪也一直难以平静,难言的沉郁窒息。

每每觉得或许她可以忘记那个人,他却总在思绪无防备时出现,挑动记忆。

他的大义,她并非不理解。但终究,意难平!

在她已决定与他再无牵扯,此际又……她无预警的站起来,压下浮躁的心绪走出门外。式神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两人在暮秋的山林缓缓而行。

空气一日比一日凉爽,她将他的青衣还回去,要他用术法化出她旧时的红衣,青丝披散着,在薄雾轻拢的山道上走着。

这里令她想起了昆仑,一样的静谧,一样的隔绝。曾经她以为昆仑是安全的,未想到后来差点成为了她的死地。

一叶枫红突然从视野内飘过,苏苏仰起头,伸出手轻轻接住它。

顺着枫叶的方向,她绕过山路,眼前霍然现出一片火红的枫之海……

它们静静的燃烧着,绽放着温暖的火焰。层层叠叠的环绕着一弯碧蓝湖水,枫叶流丹,层林尽染,绚烂地令人不敢逼视。

远远,忽然传来嘹亮的樵子歌——

“登山过岭,伐木丁丁。随身板斧,砍劈枯藤。崖前兔走,山后鹿鸣。树梢异鸟,柳外黄莺……无忧樵子,胜似腰金。对月邀饮,乐守孤林……”

语中的快活悠游之意令人向往,少年郎唱着樵子歌扛着柴木从对面山头出现,待看见一身红衣,站在这片火红的枫林下笑望着他的少女时,他脑袋轰然一声,口中的歌词全忘了调,凌乱不成语。

“你……你是妖是仙?”

“为何就笃定我不是人。”苏苏走近他几步,她身后的式神迅速隐匿住行踪,贴身护佑。

“你……你定是山­精­妖怪,”少年郎后退一步,“我娘说,这里向来没有人烟,若是在山上遇到孤身一人的美丽女子,肯定就是妖魔幻化,想将我诱走吃掉。”

苏苏媚眼一瞄他腰间的砍柴刀,“既然你不相信我是人,何不用此刀试试?”

完了完了,被她看一眼便腿软了,他就知道她一定是妖­精­。他伸手往砍柴刀一摸,可对着那张娇滴滴的脸,他怎么也无法砍下去。

苏苏款款走到他跟前,“不试着杀杀我,看看我是不是人?”

……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本身就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怎么不说话,”少女歪头又娇又媚的看他。

他心一横,“不杀了不杀了,我娘说,若真是妖怪那怎么逃也逃不了,倒不如和它们商量商量能不能换一个不那么疼的吃法。”搞不好商量到最后,还能顺便讨论下­干­脆换一个人吃吧。

苏苏停下来,不逗弄他了,“你们两呣子倒真是有趣。”

他摇头,“我娘说……”

“停!”苏苏直接卡了对话,其实你压根没断­奶­吧。

他认真的道,“我就­干­脆装作没见过你,你也不要吃我好吗?”

苏苏耸肩,知道他无论如何从甫照面起就笃定了她一定是妖,一百年不动摇。不得不说他的第六感真是强烈,“只要你告诉我这附近还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你便可以离开了。”

“原来你是刚刚搬过来的新妖啊。”少年郎拍拍胸脯,“我从小就在这里砍柴,这附近的地形问我就对了。”

他领着她顺着湖的上游沿途欣赏风景,其上有数条溪流汇聚。

“这是磻溪,仰着这条溪流而上,景致是最美的了。”行了好一段路,见那妖­精­从头至尾没有露出獠牙吃他,只温言软语的听他描述这沿路风景,面上平和得不像人们口中凶恶噬人的妖怪,便也渐渐放松下来。

苏苏撩起长长的裙裾,涉水而过,“还有什么趣事吗。”

他挠挠头,想了想,“也就只有这段时间突然出现在磻溪的一个怪人。没见他有什么营生,只整日执着竿钓鱼,怪得是每次我砍柴来来去去,可从没见他成功的钓出过一条鱼。想来也是个奇人吧,寻常人像那般早饿死了。”

苏苏心中咯噔一下,历史已经发展到这里了吗。

那么,身旁这人日后便是姜尚的大弟子——

“武吉!”少年郎心无城府的笑道,“我叫武吉。你呢?”

她不答。

“啊,是武吉冒犯了。”他道,“我娘说,我这人常常剃头担子一头热,极容易忘形,刚才又说胡话了。”

“没事。日后……你便会知道了。”整个天下,千秋万世后的天下,都会识得那个名字。

他偷眼再看了看这美姑娘,为掩饰糗意,大声放歌起来,“登山过岭,伐木丁丁。随身板斧,砍劈枯藤……无忧樵子,逍遥自在……”

樵子歌响彻山林,这悠游无忧的样子真令人嫉妒啊。

溪流的奔流声越来越近,隐约窥见那人垂钓的侧影,苏苏犹豫了下,停住脚步。

武吉自顾自的在前面领路,待发现她不在时不停左右张望,眼尾窥见那怪人今日又坐在磻溪边垂丝,不由加快几步挨近他。虽然那妖怪看上去很是无害,但到底心中还是有些发悚,能在这里遇到同伴,虽然未必会有助益,但潜意识中,总会有些安慰。

他放下肩上的柴木,主动前去攀谈。

“时常见你在此执竿垂钓,今日再遇……”

苏苏远远的望了一眼,毫不留恋的回身走开。

身后瑰丽的传奇在一寸寸展开。

神的传说,众神的战争,新神的诞生开始描绘于画卷笔端。

她却没有一丝意动……

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切还没有开启之前。

她只是一头误闯到蟠桃林的小白狐,他只是蟠桃园中的小小守门人,兔子也只是一只单纯的咬着萝卜整日带着她上山下海的肥兔子。

流年就这样哗啦啦的冲刷而过。

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能不能有什么东西,将时光留下?

让那时间定格在最美好的刹那,曾经有个笑容浅浅的少年左手抱着白狐右手勾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兔子,歪歪扭扭的,满足的睡倒在桃花下……

时光就这样一去不回头了。

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地走向那条必须走的路。

她迎着飒爽的秋风在这个神话开启的季节调头,呼出一口气,缓缓离去。

拂去一身寥落。

被抛诸身后的神话正如火如荼的上演。

神的传说,正招展传唱着延续数千年来的颂歌,

青衣钓者终于转过头,视线穿过飘飞的婆娑花叶,凝望向那道渐渐消失的红影,笔直的钓钩微颤,天下王侯纷纷聚来。

风云迭起——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文章已过半,有人问男主,那么我就一个一个的谈吧:

寐喜:其实一开始,在我的设定中只是一个炮灰的不能再炮灰的角­色­,连配角都算不上,最多是一个引领女主进入角­色­的NPC吧。谁知道这个角­色­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气高,不知不觉的我也慢慢给他加戏,加到今天就变得不可收拾了。

帝辛:其实一开始我是打算做男主的= =!因为我开莫笑之时突然萌上了病弱美大叔,选他做男主的理由是:他是妲己的正版男人。咳,其实我是个专一又纯情的废材作者……但码到中间一段时间,因为我萌上了姜尚,于是又……

姜尚:其实一开始他的设定就是个悲情男配,得到了女主的心得不到女主的身,于是眼睁睁滴看着女主投入了别人滴怀抱。但是……在码到前传的过程中,我萌上他了OTZ~ 可惜我同时又是个容易厌倦的作者,码了一个月前传卡了一个月前传之后,我又间歇­性­对他无感了,目前是虐着他来发泄我卡文的痛苦><

看到以上的设定还没有对我幻灭崩溃的童子们,感谢你。咳,大家都知道我是雷人的抽风鱼,雷着雷着,你们就习惯了。

最后再说说兔子吧,其实它一开始的身份不是申公豹,但是因为和大家的互动收到很多有趣的留言让我灵感迸发,于是它就是了=口=

所以乃们滴变态留言是我的动力啊,翻滚~最近都木有什么留言,我滴灵感也越发枯竭,码字速度也越发疲软了,所以,请霸王们不要大意的出来吧!我抓着笔收灵感加快码字速度中……那个,周一晚上有更新。

姜尚归周(二)、(三)

姜尚归周(二)

在烧成一片红云的枫林迤俪而行。

苏苏不疾不徐的踱回石屋的方向,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追来,她脚下未停,既未缓步等他,也未疾步躲避。

正气咻咻冲下山的武吉未料会再看见她,不由道,“你,你刚才为何先行一步?”

她笑道,“我不是一个贪看风景的人,看够了,就回来了。”

武吉似懂非懂的点头,想到先前那个怪人的话顿时又忿忿道,“你离开后我又遇到那个垂钓的怪人,想不到我好心与他攀谈,他竟恶言咒我,还说今日进城我必会杀人,要我小心。”

“这话确实说得不太称心,也许那凶险之人将在你身侧出现吧,因为在你身上我也看到了凶兆。”迎着他惊疑不定的眼神,“那人或也有几分道理,就看你现在如何规避了。”

武吉点了点头,犹豫了下,背着柴火惴惴离开了。

她仿佛正望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身后推动,苏苏拢起袖,施施然回到屋中。

翌日傍晚,姜尚入屋为她驱散寒毒。他进屋时带来满室冷香,苏苏正对着水镜挽发,听到声响后她道,“能为我说说这天下情势么?”

“为何突然想知道?”

苏苏把挽了一半的发又拆掉,发簪随意搁在桌上,“只是觉得,该知道彼此的立场而已。”

姜尚在她身后停步,“天命为周,周,必然代替整个成汤天下。”

“既然如此,”苏苏侧过脸看他,“那为何一开始你会选择入宫,官拜于商?”

姜尚没有回答。

“那时我失去记忆,你对我并不友善。”几次三番的警告要杀死她,虽然最终他非但不杀还救了她,但前后之间,她渐渐梳理之后,又觉得有一丝蹊跷。

“那你为何要潜入朝歌……”姜尚淡淡地道,“你身旁的两个同伴,并非善类。”在他们身上,他嗅出了欲望,恶意,鲜血和毁灭。

她蓦地转身,那双琥珀­色­的兽类眼瞳盯着他定定看了半晌,“好吧,我们都不翻旧账。”

他觉出她身上又散发出熟悉的戒备和敌意,低了声,“苏苏,不论日后你我敌对与否,至少在这石屋,我不想再与你对峙。”

这近乎是在求和了。

苏苏移开眼,良久后道,“……那我只要知道,如今商的消息就好。”

姜尚沉默了片刻,还是回答了,“王师已由朝歌出发,集结在周方国境外,随时准备发起战争。另外……这次回朝歌后,帝辛新封了一位宠妃,喜媚。”

喜媚?!

苏苏虎躯一震,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姜尚静静看着她霍然变­色­的脸,道,“你喜欢帝辛,是吗。”

苏苏黑线了一下,“你该吃药了。”

对于她而言,或者说,对于有着漫长生命的妖而言,人类是还未来得及长大就会死去的孩子。他们并不能陪伴她走到最后,就算短暂的绚丽之后,留给她的,是更深的孤独。

她有着妖天生的残酷和理智,也有着人类所特有的自私良善,这些矛盾糅合在一起,分不清是哪面更多一些。

但她很清楚,帝辛未必是她的良配,或者说,她所背负的妲己这个头衔,令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她的良配。

她很清楚这一点。

从姜尚刺了她那一剑开始,她就彻彻底底的清楚了。

这无关情意,只是立场。似乎所有种族都将自己与其他人切割为两个部分,有别于本我的,便是粗暴的敌对……包括神在内。

“苏苏,你可以站在周这一边。”姜尚站在她身后,“你可以什么都不做,甚至不用上战场,只要站在周这边。”

苏苏嘲嗤一笑,然后等着被你的师尊师叔师兄弟们杀来杀去么?整个西岐阵营中只有她这一头妖,放眼在周遭皆欲置她于死地的环境……

就算他能相护,又能护到何时?

寐喜,帝辛,九尾一族=同伴,友人,血脉家族。

就算他能相护,但代价是让她背离了同伴,友人,整个族群,最终的结果若还是他为了所谓的大义亲手杀死她……那又是何等的讽刺,情何以堪?

不论他承诺了什么,最大的问题就是:她不再信任他了。她不愿再为他交付信任,就是这么简单。

“你还是选择了他,”姜尚平静的陈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他确实是一个明君,但并非不能取代。王朝的更替兴衰有时并不仅仅只需要君王的意志。”

“只需要神的意志就好,是吗?”苏苏讽刺地道,“希望这一任的周王是个完美的神之代言人吧。”

姜尚道,“我并不想与你争执。无论如何,既然你选择了商,那么……我希望战场相见那日,能晚些到来。”

苏苏拂袖转身,“到来又如何,杀了我不是更趁你师尊的心意,乖徒儿。”

他隔着长长的衣袖蓦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指尖的温度几乎要透入她的肌肤,“我不会。”

她将手迅速抽回来,冷嗤,“我期待那一天。”

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持续了两天,第三天被一个震天架响的哭声打破。

武吉一路嚎着进屋,待看见屋内还有个俏生生的姑娘家时眼泪本能的收了收,再一看这姑娘就是那日的妖女,顿时泪流满面。

苏苏揉了揉额头,“武吉,你是个男人,哭什么!”

他当下就一五一十倒豆子一般把那日在市集果真不小心一担子刺死门军的事说了,“文王画地为牢,拘了我三日,这三日我每日悲哭,最终上大夫散宜生为我求情,让我回家照顾娘亲。”

苏苏对他的遭遇早有预料,但被他的‘三日悲哭’给震惊到,“你连哭了三天三夜?”

“我娘说,遇到解决不了的难事就毋需忍耐,该哭自当哭,只要哭得哀婉动人冤情惨重,自然会有傻子出来帮忙。”

“……”多么彪悍的娘啊。难怪眼泪收放自如这么­干­脆。

“你也是来向师父求助的吗,那我该叫你师姐?”

苏苏摇头,“你是他的大弟子,我只是个暂居的路人。也是你娘让你来投奔姜尚的?”

“我娘说,我命中注定会遇上一个贵人,跟着他未来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等了这么多年,那个贵人终于来了,叫我不要错过了机会。”

苏苏突觉有些玄秘,“你娘亲向来都是这般……嗯,聪颖?”

他挠头想了想,“从前娘亲倒没有教我这么多大道理,原本爹走了之后娘亲也悬了梁,后来被救回来,经历了死门之后也许娘亲是大彻大悟,有了大智慧。”

苏苏面部抽搐了下,真相越来越指向一个答案……

武吉蓦地一吼!“天王盖地虎!”

她反­射­­性­回答,“宝塔镇河妖!”

“唐僧的大弟子是谁?”

“孙悟空。”

“很好,就是你了!”

“……”

姜尚归周(三)

“我娘说,若是遇到刺探她身份的人,就问他这两个问题,若能答上来就是她的同伴。”

苏苏OTZ了下,果然穿越者认亲的手续很方便啊,“那你娘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

“哦,有是有,就一句话。”

“?”

武吉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复述一次,“她的原话是……‘老娘现在过的很好!不要来打扰我!’就这样。”

苏苏眨巴眨巴眼睛,真是彪悍的前辈啊。

“师父说这段时日我就全权听这间屋主的差遣,原本还不知是你,眼泪都准备好了。幸好是相识的人,我连哭数天,眼睛都肿得快睁不开了。”

苏苏道,“你先去休息吧,若我真有要事会吩咐你的。”

他应了声,退出屋外。

月圆月缺,苏苏身上的寒毒只剩下不到两成。

姜尚依然还是每日去磻溪垂钓,武吉卯时挑柴,午时到姜尚身边学习兵法,戌时月下舞剑,其他的时间全部都护卫在苏苏身旁,听任差遣。

原本武吉的口头禅是“我娘说”,如今他已经自豪的改成了“师傅说”,苏苏只得每日听他不断师傅长师傅短的折磨她的耳朵。

这段山中时日,他们的消息却并不闭塞。

提前得知今日文王率文武重臣和长子次子远游郊外,一大清早,姜尚便已叮嘱武吉,不必惊慌,如常修炼便可以了。

苏苏托着下巴,接续道,“武吉,遇事镇定点,别丢了我的面子。”

武吉拿着扁担,拍拍胸脯,“尽管放心,我可是师傅的大弟子呢。”

走在如锦似霞的山林小道,文王道,“景­色­繁华灿漫,今日孤同诸子众卿共享山水之欢,以效寻芳之乐也。”

臣下们纷纷拱手,气氛和乐融融。

伯邑考怀抱爱琴,休憩时撩动琴弦,琴音沿途袅袅,凝而不散。

他身旁蜜­色­皮肤肌理分明的少年像头健壮的小豹子,沿途笑闹着带着那些平日同是规矩读书时刻注意仪表的世家贵公子们入山狩猎,侍人们手中不一会全提满了猎物。

“王兄!你看!我猎了一头鹿,回头剥下皮给你做帽子!”少年想起前些日子伯邑考都在叨念着入冬时需要一顶暖和的皮帽,兴冲冲跑来献宝。

伯邑考身手敏捷地退开一步,挑起眉,“滚,离我远一点。”一股子浓重的腥味。

身旁的奴隶立刻熟门熟路的开始拈香洒水,在第一时间湮灭味道。

“又来了,”姬发翻了个白眼,叹气,“王兄,难怪你府上没有一个姬妾。谁能忍受得了你啊。”

“寻常姑娘哪里匹配得了我,我的正妻之位只给能符合我的标准之人。”

他咂舌,“看来王兄你只能孤寡一辈子了,幸好父王还有众多子嗣,否则……”他频频摇头。

伯邑考不理会他,捏着鼻子抱琴跑到前面去了。

“王兄,那你还要我的鹿皮帽子么?”

“不要,如我这般高洁之人,自然要纯白的皮毛。”想起上次那头被帝辛抱在怀中的白狐,伯邑考心中暗暗扼腕,多好的狐皮啊,自是最匹配他了。

姬发听罢,嘴上不停叨念着白­色­的皮毛白­色­的皮毛,突然眼前一亮!

只见一只肥­嫩­的叼着根萝卜的兔子探出头与他四目相望。那身闪亮亮的白­色­绒毛令他一喜,抓着弓箭追上去。

伯邑考见弟弟没几下又抓着弓钻入山林了,摇摇头,从小他就是只跳蚤,没有一天能闲下来,整日带着那群王公贵子们惹是生非四处捣蛋。

“大公子……”

臣下们唤道,他施施然上前,随他们攀谈。

士女纷纭,踏青紫陌,斗草芳丛,君臣或携酒而乐溪边,或讴歌而行绿圃。忽然,从前方走下一群放歌的渔者:

“忆昔成汤扫桀时,十一征兮自葛始。堂堂正大应天人,义旗一举民安止。今经六百有余年,祝纲恩波将歇息……日逐洪涛歌浩浩,夜观星斗垂孤钓。孤钓不如天地宽,白头俯仰天地老。”

“此歌韵度清奇,其中必定有大贤隐于此地。”文王细细听了一阵,唤人将这群渔者叫来问话。

众渔人道,“此歌非吾等所作。离此三十五里,有一磻溪,溪中有一个怪人,时常作此歌,我们耳边听的熟了,故随口传唱,实非小民所作。”

文王细思良久。

伯邑考道,“父王可是想去磻溪寻人?”

文王道,“日前我曾做了个梦,醒来后连夜卜卦,卦象是飞熊将至,贤才不日现世。”

伯邑考沉吟了下,“那我便随父王一道去磻溪探个究竟,看看究竟那是不是父王等的贤才。”

苏苏脚尖踏上水面,凌波而立,衣诀飘飞的站在垂钓的姜尚面前,“你要辅佐的贤主就要来了,激动吗?”

姜尚执杆平静的看着她,“来便是来了,我命中辅周,与他有一段君臣之缘。”

她讽刺地道,“命中?既然你能算出命中之事,那时天命可有告诉你我是何人,我与你又是何缘。”

姜尚道,“……我看不见你。”

苏苏抿紧­唇­,未料到他曾经也为她求算过天命。

“万物皆有一条归循天命的道路,我看不清你的命运,这是好事,”他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虽然不确定终局是好的,但也不意味着就是绝望。或许……最后是我死在你的手中,妲己。”

他在最后唤的是‘妲己’而不是苏苏。如果说苏苏是人­性­压过妖­性­的那一面。那么妲己,便是她压抑在心中将近千年的纯粹的嗜血妖­性­。

如果未来她忍耐已久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部爆发,会唤醒内心深处另一个真正的妲己吗……

苏苏沉默了下,原地霍然水波四溅,风收水止之后,便再无踪影。

此刻,被申公豹引去苏苏所居的石屋的姬发——未来的周武王,即将与她相见。

而另一段宿命的君臣佳话,伴随着武吉悠游的放歌,在这条蜿蜒的磻溪,拉开帷幕。

千里之外的朝歌,侍女和奴隶们战战兢兢的跪着。

“娘娘,您,您已经两日未食了……”

慵懒地卧在铺着靡丽锦缎的床榻上,绝­色­丽人抬出一指,慢腾腾勾起侍女吓得花容失­色­的小脸,“你怕我?”

“不,不敢,只是忧心娘娘饿坏了身子……”不知为何,这位新任的帝王宠妃总令人忍不住心生惧意,不敢多看一眼。

“哦?”丽人愉悦的扬起笑,舒展了眉眼。“不会的……你们这么多人,够我填几天的胃口了。”

姜尚归周(终)

姜尚归周(终)

又是一个麻烦!

苏苏扬袖御风而行时穿过燃火般的枫林,她心烦意乱,待察觉一阵喧嚣声袭来时本能地想回避,可惜迟了一步——

一只咬着萝卜狂奔的肥兔子,竟然平地跳起数丈高飞扑入她怀中!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眼前这只急了跳墙的兔子实在是做出一个高难度的动作。

申!公!豹!

苏苏脸一黑,单手把她怀中的兔子粗暴的拔出来,“你跑到西岐做什么!”

慢一步赶到的姬发正看见她抱着那只白兔姿态优美的缓缓落地, 第一时间就架起弓弦,“呔!你是哪来的山­精­妖怪!”

苏苏一见他的华丽衣饰就觉得有些不妙,盯着申公豹用心音道,“说!你为什么要把他引到我跟前来!”她还没有傻到以为这只是个巧合。

“哎呀呀,你面前这位可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周方国的下一任储君哦。”

靠,她就知道是个棘手人物。

“妖女!”

苏苏拎着兔子的耳朵回头,无力的道,“为何你第一眼就叫我妖女?”还是和武吉一样,都是用神奇的第六感?

姬发道,“这荒山野岭,莫名出现的美人总会叫人心生疑惧,更何况你实在……太过魅惑了。”连他这般少近女­色­之人都有些目眩之感。

苏苏自然知道自从恢复了记忆之后,她举手投足间媚意更甚。

狐媚?狐媚。

狐­性­善­淫­,这是她难以抹灭的,随着她的修为渐渐恢复,那一身媚气越发靡丽四散……

苏苏懒懒地道,“那你猜猜我是什么妖?”

姬发挠挠头,“我对妖邪没有太多研究,我大哥也许能知道你是什么妖吧。”

苏苏扬袖半掩住脸,“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放了我?还是杀了我?”

少年脸一正,箭尖直指向她,“你是我发现的,我要俘虏你。”

=口=!

姬发归队时发现父王紧蹙着眉,面有犹豫留恋之­色­,不由悄悄捅捅伯邑考,“大哥,出了什么事了?”

“滚!”伯邑考连退数步,身旁的侍儿又开始熟练的点香洒水去味。

姬发委委屈屈的道,“大哥,好歹在女儿家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女儿家?伯邑考放下掩鼻的手,这才注意到姬发身后多了一个陌生的娇媚少女,“她是谁?”

“她是我抓到的,是我的人,你莫要和我抢!”姬发把苏苏重新塞回他身后,“倒是父王在我走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才一会不见就露出这般怅然留恋的表情。”

文王摇头,对着犹在水中飘摇的鱼竿一稽,反复在空荡荡的磻溪间流连,长叹道,“宰割山河布远猷,大贤抱负可同谋。此来不见垂竿叟,天下入愁几日休……”

伯邑考掩面,“这是第十八次了!十八次!”

此前在他们前往磻溪的路上见到了原该畏罪投崖的武吉,才知原来有贤人暗中相助与他,父王向来求贤若渴,听罢武吉的师傅乃大贤,忙匆匆前来拜见,奈何当他们一行人到了磻溪头,原地只空余一支鱼竿随水漂流,贤人不知仙踪。

父王尚不肯走,只对着这溪水长吁短叹不住吟诗,等待贤人现身……

一名士大夫奏曰,“臣启主公:求贤聘杰,礼当虔诚。今日来意未诚,宜其远避。昔上古神农拜常桑,轩辕拜老彭,黄帝拜风后,汤拜伊尹,须当沐浴斋戒,择吉日迎聘,方是敬贤之礼。主公且暂请驾回。”

言下之意是他们今天只是顺便来探访贤才,所以贤才是嫌弃他们不够虔诚才避而不见。因此,为表诚意,他们必须先沐浴斋戒,再选个黄道吉日集体出发,迎接贤才入西岐……

囧,姜尚还没死呢,是迎娶新娘还是拜祭先祖啊,还沐浴斋戒,选黄道吉日的。

酸!实在是酸!

苏苏缩在姬发身后酸得掉牙,其他人当她是姬发虏来的汝奴,并未多言,只是多情的目光不时在她身上流连。

相较于惯常钩心斗角的朝歌,西岐简直可以用淳朴来形容。随着离西岐越近,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但若是在他处怕是早已被强夺了,在西岐,那些热烈的目光却会止步在欣赏,克制而热情。

苏苏原本是想深入虎|­茓­查探对手,甚至也有长期潜伏的打算,此际想了想,还是等见过了他们的军队武器分布就走,不无间了。

“你是怕待得越久,就越会被这群呆子感染,以后会下不了手?”申公豹恢复了人形,金绣章纹的宽袍大袖随意招展,飞斜的眉眼顾盼风流。

苏苏没好气的道,“商汤和周,怎么着也要选一个吧,两面讨好终究是两头空,也枉费了你千里迢迢的过来害我。”既然选择了商,自然会坚持到底。

“想明白就好,”申公豹道,“那姬发年纪尚幼,何不让他成为你的裙下之臣?到时就算帝辛倒了,还能依附一二。”

“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苏苏飞去一个白眼,“要么,你就随我一起助纣为虐,要么,你就跟着你师兄讨伐商汤,你也别想两面三刀。”

申公豹勾起她的脸,“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与你站在一线,既然你要助商,我自然也义不容辞。”

苏苏恶寒了下,“……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肉­麻的口吻说话,保持点距离,谢谢。”

申公豹一笑,“这不符合我的美学。”

“你的美学从来就没有正常过。”

他摸摸下巴,“小妲己你还是烦恼下你自己吧。你我的立场是都定了,但姜尚和寐喜他们又该如何?玉琵琶不久也要出关了,你到时该怎么面对那两个同伴?对于他们而言,你的行为无异是背叛。”

“等我回朝歌,会亲自向他们解释。”

“你确定有用?”

“若是我什么都不说选择隐瞒他们,那才是真正的背叛。”

“也罢,既然你已经拿定主意了,就随你吧。”他食指轻轻一点­唇­,“倒是寐喜,如今在朝歌宠冠后宫,你若是回去,也许该依附于他之下了。”

苏苏眼角抽搐了下,“那……那他与帝辛……那个……”

“莫要问我,待你回朝歌便知道了。”申公豹神秘地道,“……也许,还不用等你回朝歌,再过几日你便能知晓答案了。”

苏苏一头雾水,还要再问时,申公豹便已化作一阵清风,消失无踪。

她恨恨一握拳,“算你跑得快!”

回西岐后文王当真斋宿三日,第四日清晨,文王特地沐浴焚香,着正服,方坐上鸾舆,带着大批的聘礼浩浩荡荡的前往磻溪。

“……你父王当真不是去迎新妃。”苏苏看着围绕着鸾舆挥舞着彩旗的军队,一路上家家户户敲锣打鼓,西岐民众几乎全部出动,扶老携幼的夹道欢呼,等待大贤。

姬发撇撇嘴,“习惯就好。”

日头渐渐爬高,他们还不能走,足足等到了日落西山,远方才慢慢传来隆隆的整齐列队声。

那一日的情景西岐的百姓永生不会忘记。

文王的鸾舆当前,却唯有一个青衣道者骑马相伴,他单手控着缰绳,天边的霞云为那层翡翠­色­的薄纱渡上一层金红,从面上看似乎只是个青年,但风姿气度却又远非那单薄的年龄所能承载,波澜不惊的眼神带着修仙者所特有的沧然模糊感……

他们身后兵戈锵锵,军容肃穆。

蓦地!姬发单掌高举,满城百姓兵士霍然齐齐静下,下一秒,一片死寂中轰然爆发出统一的呼声——

“恭迎大贤——”

自古公亶父起,两代周王就日夜盼望着能得到一个圣人,一位武能安邦、文能治国的贤才。苏苏不知道文王为何在还未见面时就笃定姜尚就是那个文武双全的贤才,难道也是他们家的神奇第六感?

当夜文王封姜尚为右灵台丞相,赐名“太公望”。封武吉为武德将军,直属太公摩下。

夜宴之时,姬发送来红绡绫罗,金玉首饰,苏苏打散长发,细细描了个桃花妆,侍儿为她梳了个妩媚雍容的垂髻,她披上那身红绡,但外罩红底银绣的暗红罩衫,光艳照人的出现在宴席之上。

丝丝入扣的暗香袭来,姜尚依然稳稳的握着酒杯,看向主动走入姬发身边艳惊四座的少女。

“你觉得这贤人如何?”姬发握着她纤细的手腕。

“自然是真贤才。”苏苏随口道,没有抽回手。心中早知姬发虽年少,却对声­色­之事无意,还是孩子心­性­。将她带在身边只是猎奇,想观察妖类和人类的女子究竟有何不同。

但肩上一重,只见武吉披着盔甲拦在中间,笑容满面的对姬发道,“二殿下,只能说不好意思了。”

姬发松开苏苏的手,疑惑道,“武将军所为何事?”

姜尚歉然的声音淡淡传来,“二殿下,请将我的役鬼归还于我。”

“役鬼?”苏苏不满的比着自己,她的级别足足甩了役鬼几条街好不好。

周遭百官闻言齐齐把目光集中在苏苏身上,“她是役鬼?”

姬发道,“我原本就知道她是妖异,不知丞相能不能把她送给我?”

姜尚道,“即为妖,吸食­精­气便是常态,长久下去药石惘医,二殿下还是将她归还于我吧。”

伯邑考也上前将弟弟拉开,“这天下的女子多得是,你谁不要会要个役鬼。”言罢转向姜尚,“丞相,我这笨蛋弟弟已经和她共处了四日,不知他的身子可有受损?”

姜尚递给他一粒丹药,“无碍,等宴席结束后服下丹药三日不近风邪就可以了。”

苏苏愕然迎上姜尚的视线,倒是头次见到他在众人跟前这般眼不眨心不跳的扯谎,说得人一愣一愣的。

她乃是九尾狐,又不是低等的小妖,怎可能随意吸取­精­气?还与她同处几日就折损了­精­气,又是给人家送药又是要他避免风邪禁足在家的,扯得有鼻子有眼,方才她眼尾一扫,那丹药其实也只是个无用的大补丹,还驱除邪气呢。

一只温热的大掌拉住她的手将她护到翼下,姜尚和武吉默契十足的没有问她为何会先他们一步来到西岐,究竟来西岐是要­干­什么的?

不过平静的日子还不到一周,苏苏终于知道申公豹那日所说的,她不用赶回朝歌,过几日便会知晓的意思了……

这是帝辛即位十几年来发动的最大一次进攻。

帝辛率领着庞大的象队,数十万支兵戈高举,浩浩荡荡的绵延数十里,但见旌旗蔽天,戈戟耀日——

由四匹骏马所拉的战车之上,帝辛金甲玄袍,手握巨戟,眺望着西岐王宫。闻仲高坐在黑麒麟上,金鞭束腰,不离帝辛左右。

“闻卿,”帝辛平举巨戟,刀尖直指王宫,“日后就把它当作你的都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寐喜童子肯定也在帝辛的军队里啦,下章出场。这一卷也终于快要结束了,掩面。不过各位童子,接下去没法子章章言情,毕竟封神演义不是言情剧,也许莫笑的下半部分该改名叫《封神战记》?OTZ

羑里囚侯

战争向来是一柄王者利器。

一个朝代的兴衰开辟总是少不了战争的身影。

苏苏很清楚,但远望着对面绵延无际的军队时,心中总是不合时宜的涌上莫名的惆怅之意。

帝辛金­色­的战甲配合闻仲形影不离的黑麒麟坐标,简直就是一个活动靶子。当然,前提是有没有人能成功­射­中这个靶子,而不是被靶子周遭的流箭吞没。

大战前夕,帝辛的数十万大军如铁桶般一寸寸向王都收缩,象队尖长的嘶吼跺脚声让大地也震颤不已。

这支独一无二的象队是帝辛耗了大半心血倾力打造的,只有在决定­性­的战争中才舍得放出来,纵横多年,从未有败。上一次使用象队还是在东夷战争中,那次战争俘虏了成千上万的东夷人作为奴隶,源源不绝的输往朝歌。

“苏苏,你来这做什么,回去!”姬发在战场周边巡视时发现她的身影,忙不迭挥手要她回姜尚营里。

苏苏视线从一身猩红战袍,盘头冠,飞凤结的少年身上游移而过,突然想起多年前也曾经驽马戎装意气飞扬的另一个少年,或许他们都早早经历过战争,因此戎装就好像第二层皮肤那样,虽然年幼,披在身上却从未有违和之感。

“大公子呢?”这段时间倒是没看见伯邑考奔波战场的身影。

“大哥第一天就不堪忍受,另辟营帐了。”准确的说,是军营和盔甲的味道让他反胃,四处沐香洒水施法后让周边抓狂的军士上告文王,要求如莲花般洁净的大公子应速速另辟营帐,不用屈尊与他们为伍。

苏苏汗了下,果然如此。

“我送你回营。”姬发驱马上前,想将她揽上马。

苏苏摇头,“别忘了我乃异类,你在前方领路就好,我会跟在你身后。”

他纵马先驰骋了了几步,回过头,见她御风而行果然牢牢跟在身后,不由兴奋道,“你这些术法能教我么?”

“这是异类修炼的本能,但你身为人的话,只能通过修道了。”

修道?他想到姜尚平日不苟言笑冷淡自持的模样,连连摇头,“那多没意思啊,修到最后和供桌上的神像有什么区别,多无趣。”

难为你看得透彻,苏苏也不吭气,两人在战前剑拔弩张的紧绷空气下一路闲谈,忽而前方传来一阵恐惧的惊叫!

“妖怪!有妖——”

声音倏地嘎然而止,姬发一急,匆匆打马而上。

嗅到风中熟悉无比的妖气,苏苏辨出来者何人,但近来他的血气却浓烈了许多,她有太多问题想问,控制不住欣喜的用心音唤他。

那边迅速回复,‘你且在十里外林中等我。’

苏苏听罢朝姬发远远喊了声,“我记得路,先回营了。”

也不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

“这段时日你去哪了!”

她的身影才刚一出现,就被狠狠抱了个满怀。

苏苏轻轻拍抚寐喜的背,他的手臂箍得她隐隐生疼,无奈道,“先松松手,我的腰快被你抱断了。”

他偏头贴近她的的耳朵,又软又魅地道,“不放。”

他呵出一口热气,融融吹在她耳根上,苏苏有些不自在的缩了缩肩膀,“寐喜,你怎么了。”突然­性­情变异或者是被采花大神附体。

他微微松开钳制,但勾在她腰上的手依然没有松开,俯下脸,双眼梭巡着苏苏的表情,缓缓道,“……若有一日,你再离开我,必定要记得告诉我。”

苏苏怔了下,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只讷讷地说,“我会的……”

他看着她,隔着咫尺间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伸出手抚上她的脸,他挤出一丝微笑,“我便知你这祸世妖女,没那么容易被闻仲杀死。”

她将手覆在他手上,“没错,我可是青丘的九尾白狐,不会那么容易被任何人杀死。”

他重新抱紧她,将额轻轻抵在她肩上,她感觉有一丝热烫的湿意渗入那片肌肤,太过沉重的感情让她有些惶恐,“答应我,别那么容易被杀了。”

她点点头。

“就算被杀了……也不要在我面前,也不要让我知道。”他红着眼,声音闷闷地从她颈窝传来。

她再点头,知道这次真的把他吓到了。

于是寐喜便不再说什么,只觉得丢脸的按着她的头不让她看他,把她抱在怀中。

耳边的砰砰声渐渐加速,苏苏困窘的在他怀里乖乖猫了一刻,而后推推他,“好了,该谈正事了。”

寐喜不情不愿的松了手,支着腮偏头看她,“你何时跟我回朝歌?还是在西岐玩得乐不思归了。”

“等会我回去把事情做个收尾就走。”苏苏道,“1个时辰后,你还是在这里接我。”

寐喜挑眉,“你真舍得走?”

“为什么不舍。” 苏苏没好气的道,“倒是你,何时也做了帝辛的宠妃。”

“宠什么妃,”他嫌恶地皱眉,“你失踪之后,我便顶替你入了朝歌,玉琵琶­精­魄刚成,还晒不得日头,只剩下我了。”

“那……那帝辛,那个……有没有那个啥?”虽然苏苏很想单刀直入,不过寐喜到底还是亲密伙伴,把他惹急了她也没好果子吃。

“什么?”寐喜狐疑地看着她吞吞吐吐,一脸期期艾艾的望着他。

苏苏­干­咳一声,“那个……你们圆房时……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圆房,所谓的圆房其实就是他和我各睡一头,从宫人那打探,如今帝辛几乎都没有再临幸妃子。”至多就是像例行公事那样去各个宫里歇歇脚。

苏苏抹一把同情泪,看来他真的“不行”了,后宫里的女人不都旱死了。

“如今除了东伯侯姜文焕,西伯侯姬昌反了,南伯侯鄂顺也蠢蠢欲动。宫里的女人几乎都是这四大诸侯献上,为均衡势力如今帝辛不能偏宠任何一方,但需要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新宠作为制约各方的挡箭牌。”寐喜道,“因此我们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只是那闻仲……”

“你也被他针对攻击吗?”苏苏一惊,仔细地再上下打量寐喜的身体,可惜楞是没找到一条伤痕。

“不用看了,我没事。”寐喜道,“我是想说,闻仲是难得的配合我们的装聋作哑。”

苏苏:“……”

掩面,闻太师,你的差别待遇实在是太明显了,难道是因为寐喜的女装比我漂亮= =!

“但苏苏,这商汤天下的气数真的尽了?”寐喜道,“反了东伯侯姜文焕,黄飞虎领四十万人马前往镇压,兵取游魂关。反了南伯侯鄂顺,闻仲也派人马二十万,取三山关。现在的讨伐姬昌,由帝辛御驾亲征,闻仲随侍在侧,包括象队在内依然有兵马数十万。这商汤天下固若金汤,若真的要摧毁,若没有从内部配合外力,恐怕八百诸侯皆反也不能奈何。”

苏苏垂下眼,是啊,因此女娲才要派她入宫迷惑帝辛,否则拥有这么恐怖而庞大的军队战斗力,文有闻仲,武有黄飞虎,加上诸位良将贤臣和文韬武略的帝王,只单凭外力,谁人能撼动?

这番话直聊到快日暮时分,今晚又该披星戴月的出门了。

和寐喜挥别后苏苏御风回到了姜尚的营帐,该与他们辞别了。

“苏苏,怎么这么晚?”武吉握着剑在营帐外守着。

“有些事情耽搁了,你以后不必等我。”

武吉严肃地否决,“不行,师傅说日后兵荒马乱,师伯师叔们也会接连前来支援,若是你遇上他们会很危险,我必须守在你身边约束你。”

苏苏弯了弯眼睛,“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也不怀疑你师傅的说辞?还是,真的觉得我就是‘役鬼’?但若是我专属于姜尚,为何他的师门要除了我。”

武吉摸摸头,老老实实地道,“师傅不说自然有师傅的道理,至少师傅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愿意相信师傅。”

“倒真是个乖徒儿,”苏苏没有立刻进营帐,只是睇着他道,“武吉,日后要活命的话就多听你师傅的话,行军作战毕竟不像砍柴,一股劲专心往前冲会死的更快。倒是为人处世,你心眼比较实,温习温习你娘亲的话还是很有用的,在这点就别学你师傅一板一眼,否则你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武吉惊讶的张开嘴,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吗?难怪师傅到现在还没有媳­妇­。”

苏苏忍俊不禁,“所以记住我刚才的话,以后可以讨十个八个媳­妇­回去烦你娘。”

武吉道,“今晚你好生奇怪,好像准备要离开,不回来了一样。”

她没有回答,帘帐却毫无预警地被霍然掀开。

姜尚站在营帐后静静的凝视着她半晌,忽而放下帘幔,转身退回去。

‘去啊,还不快去。’武吉急吼吼的对着她做口型,边把她往里推。

苏苏只得一头黑线的拉开帘幔进屋,入屋的同时飞快的设下结界,外面的人看不到也听不到这里的响动。

“你要走了。”他用的是肯定句。

苏苏点头,“来和你道个别。”

他说“好。”

“后天这场战,你们输定了。”

姜尚面上依旧看不到波澜,平静地道,“我知道。”

苏苏登时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悻悻道,“看来你事先都测算好了。”

姜尚道,“这场战并非全然无用,与文王也有裨益。”

“然后呢,你就决定这么看着办了?”苏苏挑起眉,“因为推演了结果是败,你就任由他败了?”

“并非如此。”姜尚指尖当空一划,只见营帐的上空渐渐化为透明,头顶星光璀璨的苍穹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他让她看那云卷云舒,“风云变幻无常,但会因为我们判断出行动的轨迹而更迭吗?而我们会去判断,也并非是为了掌控,也无法掌控。预测和推演只是利用已知的讯息,来配合自己更缜密的定出下一步计划,阻挠和掌控从来都没有用,我们该学会的,只是如何更好的适应,更好的顺应它,令自己尽可能得到最有利的发展,仅此而已。”

“那么,总能让事事顺着你的心意发展吗。”

他摇头,露出浅浅的笑容,“总会有意外的。”

她仰头看着头顶莫测烟云,“但若是如何也无法适应规则呢。”

“不妨跳脱出来,”姜尚双手负于身后,不惊波澜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坐看风云也未尝不是一种适应。”

当真能这般洒脱?

苏苏转身离开,指尖在触到帘幔的瞬间她顿了下,转过头,拂动长发,“最后一个问题。”

他看着她,“你说。”

“你不是早知我是妖么?”苏苏眉目有淡淡倦意,“既然你如此深明大义大公无私,你那时为何还要接受我?为何要与我相恋。”他接受了她,必然也知道日后会与师门有怎样的争端,必然也知道他们不会长久。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匆匆生受,为彼此埋下更大的苦果。

“……抱歉。”他注视着她,似乎想伸出手碰触她,但最终还是垂下手,将渴望掩在青­色­的道袍下,“那是我此生第一次私心。”

这夜晓风无月,星光却依旧灿烂。

数日后西岐果败,文王被虏,囚禁羑里。

日后,流传了数千年的周易六十四卦便在文王被囚拘羑里之时演习。

在西岐战败那一夜,苏苏拢着黑­色­的披风,领襟流动着金­色­的祥云纹,在离西岐最近的行宫等待。前方数里之外,帝辛坐卧在战车之上,他已经两日未眠,头冠松开,漆黑的长发垂坠在腰下,发尾微微卷曲,只着了三重深衣,腰间松松束着白脂玉。

在这个众人翘首以望的夜晚,任­性­俊美的帝王抛开群臣赶赴一个嫙绮的邀约。

咄咄马蹄打破了眼前的寂静,苏苏拉下头上的兜帽,举手投足间,黑­色­的披风下隐约泄露的层叠红纱缓缓绽放,如深夜开出的血莲。

宫人们恐惧而惊艳的目光只敢停留在她脚下,她偏头朝藏身在树梢的寐喜微微一笑,静静等待帝王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章的言情很雷,请大家挺住!

来吧,把目光放在后文,灿烂的美好未来在前方招手!诸位保重!

PS:本卷正文完,下章姜尚番外

番外篇 姜尚

当时只道是寻常……人生若如初相见。

他出世那年,家境便已败落。

夏禹时代,祖上四岳伯益也曾辅佐大禹治水有功,也曾官拜王侯八方云动。

这些灿烂和辉煌是祖祖辈辈日夜不忘喃念的,到他这一辈,恰恰为炎帝神农氏54世孙。

他并不想仅守着所谓王孙后人的身份,如父辈般不愿做卑贱的职业靠着世代流传下来的稀薄家产坐吃山空,他也曾贫困流离,也曾为补无米之炊,少小年纪便去做宰牛卖­肉­的屠夫,酒肆卖酒跑腿的伙役。

他并不引以为耻,卑贱的从不是职业,而是才德。

从小他苦习天文地理,军事谋略治国安邦之道,并不是所谓的为了恢复一族容光,只是单纯的渴求。

渴求什么他无以明说,或许只是一种让他的­精­神获得饱足与安稳的东西……

正如那只向他伸出的手,青­色­的道袍衬着白皙而有力的十指,带给他无以名状的眷属感。

父亲和母亲很高兴有玉虚宫的道人愿意将他带去昆仑,虽然在那里他只是从最底层的小侍做起。

他白天只是做些扫地烧水的杂役,夜里除了往日的战册和治国论外,他怀中藏着一片修仙入门法开始摸索筑基。这是将他带到昆仑的道人临走前送给他的,并不是什么珍贵的手册,但对于当时的他而言,确实是一个急需的入门。

日子平淡也充实,不知不觉十五年如弹指一瞬,他从一个普通杂役被调到蟠桃园看守西王母的三千蟠桃,守门人的日子明显清闲了下来,习了多年的仙术,时光仿佛在所有修仙者身上静止一般,包括他在内,十数年来几乎形容未变。

每日经过时,他看着玉虚宫的门匾,修行数十年自然希望能得成正果,常年修行,修仙已经变成了他的人生目标和自然而然孕育而成的执念。

他是个寡欲的人,原本就稀薄的注意力被修仙占据后,给予情爱的空间更是少得可怜,在他以为这一生将会如预期般平静的在昆仑终止之时,一个意外骤然划过他的生命——

“你是哪家的狐狸?”那日的阳光依然是如此明媚,他惯常带着骨片坐在桃枝上就着斑驳跳跃的阳光研读,却听到树下扑簌簌的杂乱声响。

一只莹白小狐惊讶的抬起头,盈盈一双琥珀­色­波光潋滟的眼。

这只小东西是如此狡黠,或许察觉了相较于人,他更喜欢与动物打交道,数十年一直以原形和他交好,渐渐的,在他寂静的生命中占领了一席之地。

等到他已经习惯了在漫长的修炼生涯中有一头白狐相伴,对于它接近他的动机,便令他越发介意。

它想杀死他……

从他们第二次见面起,她周身似有若无的杀气一直隐隐涌动,寻常人或许无法察觉,但他长年独自修炼磨砺内心,对于恶意向来极为敏感。

终于有一日,它对他道,“我的修业快要结束了,到那时,我想换一个样貌见你。”

它打算进一步行动。他却已不想再与它继续猜疑下去。

于是借着和它会面之时,吞入事先服下的丹药。

瞬间,他脸­色­转白,­唇­­色­发紫,不过片刻,黑气便已气势汹汹的漫至全身。

心跳渐缓,气息渐收,四肢五感慢慢消失,但沉入深处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清醒的感觉到她的担忧中夹杂着霍然爆发的杀意,但最终……她依然还是救了他。

微凉的指尖将宝珠送入他口中,他有片刻怔忡,分辨不出此刻来者何人。

她的动作极为粗鲁,将他的头搬上搬下,不时狠狠撞在石床和玉枕上……其实这人是来谋害他的吧。

方思及此,胸前一凉,她竟扒开他的衣襟伸手往他胸前一路抚去,他绷紧了皮肤下意识抗拒,她­干­脆上下其手,抚摸搓揉!

他此生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她的顽劣心­性­可见一斑。

后来她化为人形初见便­祼­裎相对……

后来她娇媚大胆次次对他逗弄引诱……

后来她为他在月下独舞婉婉哼唱着凤求凰……

后来,他心中竟也当真印上了她的身影容不下其他……

后来……

故事最怕的,便是后来。

那日,他结束修业后被师尊留在大殿修炼,日暮时分,心中却突然无预警的不安躁动起来。

他立刻请示师尊要先告退,却被周遭的师兄们拦住,“姜师弟,你被妖邪迷惑了,她乃是妖魔幻化的……”

他蓦然转头,“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师兄只尴尬的支吾了下,“师弟还是早日清醒比较好,等会……若是师尊问起,你便全盘说你不知情,是那妖孽化为人形迷惑你便可,你依然还是我们的好师弟……”

后面他说了什么他已不再关注了,猛然甩开他的手,他用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不出意料的,当他回到自己的苑落时,空无一人……他从未这般心慌过,师尊想杀了她,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从没想过一生中会有如此炙热的感情,欣喜与惶恐都来之同一个人……

当他焦急地寻遍昆仑时终于发现她单薄的身影,她遍体鳞伤,几乎被打回原形,他心中酸涩哀怒到极致,却也只能强抑下来,把她牢牢护在身后。

“孽徒!”师尊怒极,“事到如今,她的妖邪之身已现,你还执迷不悟吗!”

他孤注一掷道,“师尊,弟子早已知她是妖,一切罪责弟子愿意担负。”

天尊对妖邪向来深恶痛绝,此际他的行为无异是宣告背叛师门,这样即便他是他的爱徒,师尊也会狠下心清理门户,而苏苏……又如何能逃过。

对于他而言,这只大胆又娇气的小狐就该永永远远的肆意活着,即便最后,不在他身边。

逞强倔强的赴死终不如活着,活着尚且还有一丝可能,人魂可以不断转生,但妖,只有一次魂。若是散了,这天地间便永远再也没有那个人……永远。

又有谁会忍心看着心之所系之人就这样彻底毁灭在自己眼前?

至少之于他,做不到。

他最后握紧与她交扣的十指,而后一寸寸抽开,撩开衣襟俯然下拜,“弟子知错,甘愿领罚……”

“孽徒!你私藏妖邪,知情不报,坏我清风,可曾知罪?”

他头也不回,握紧拳以额贴地,“弟子知罪……”

“知罪莫若悔改,你可甘愿领罚!”

他一字一句道,“弟子愧对师尊教导,甘愿受罚。”

“这是什么意思?”她抬头看他,艰涩地道,“你……要留在昆仑?那……我呢?”

“孽障!你且还要引诱我徒儿!”师尊话中透出浓重的杀意。

他连番叩首,阖上眼不看她的表情,“求师尊饶她一条生路,弟子愿代她受过。”

……

苏苏,你回青丘吧。

“你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

……你回去吧,别再受伤了。

命运却如此讽刺,他最不愿伤的就是她……到最后,伤她最深的,却也是他。

他是知道的,他都知道的。

他知道,那时她劈下来的是刀背。

他知道,她不愿杀戮。

那只虽然大胆却始终从未伤过他的小狐怎可能会带领族人血洗玉虚宫。

刺入她胸口那一刀,虽然他已经避开了致命处,但他怔怔看着她在这一瞬间眼中熄灭的光线,仿佛也听见心中被彻底摧折的感情在哀鸣着寸寸死去……

他知道,他们之间彻底完了。

她想哭又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承载不住的滑落下来,“姜尚……你不信我……”

她捂着左胸,放声大笑,“你不信我……”

他心中哀痛欲狂,持刀的手微微颤抖着,口中竭力平静地道,“别再来找我……这次我便饶了你,你救了我两次,我便也饶你两次,第三次,我便再不饶你。”

苏苏,别再来找我了。

四顾左右,青丘九尾狐自是上古眷族,但青丘最强之天狐远在天界,今夜前来的九尾狐多为妖狐仙狐一辈,师尊元始天尊和座下十二金仙位阶乃上仙之上,九尾一族猝然发难一开始确实占了上风,但眼下同门已站稳脚跟,逐渐发挥出压倒­性­优势,若然不及,九尾一族今夜亦难逃灭族下场。

一方是身居数十年抚育他的同门,一方又是他心之所向。

他被从须弥镜中放出来后,借着师尊不在,挤出最后一丝术法幻化出式神紧急通知昆仑之主西王母,只盼她会来得及……若是来不及,至少,他已经把她救出来了。

这一刀劈碎的,有她的情意——还有师门蠢蠢欲动的杀意。

他知道她永远不会知道,他知道或许她并不会稀罕他的所做种种……他都知道。可是这又如何。

他只要她能活着,其他的,他便也无法再顾忌了。

“你真愚蠢。”申公豹静静的站在他眼前,看了她良久之后,轻轻抱起她,“比如我,从不会做没有回报的事。”

他强撑着平静,对申公豹淡淡地道,“你带她离开这里。”

他“啧”了一声,怀中意识浑噩不清的她抓着他的衣襟,低低喃喃着,“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他垂下眼。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他阖上眼。

苏苏……

你也……从未信过我。

你从未告诉我为何当初会对我怀抱杀意。

你从未告诉我为何要暗暗与人间的君王相交。

你从未告诉我你与女娲娘娘究竟有何约定。

你也从未告诉我,你做的任何决定……

为何要瞒着我,为何一开始要欺骗我?

血洗玉虚宫那夜,西王母和女娲娘娘是先后赶到的,西王母是他通报求助的,那么女娲……究竟为何而来?

师尊自然知道是他通传西王母,待那夜之后将他重新囚入须弥镜,直至封神榜的法牒落下……他被选为这一任封神的实行者。

终回到了蟠桃林,也曾暗自去青丘打探,却杳无音讯。并非未想过就这样断了心念,在昆仑终老一生未尝不可。但天命终不可违,在一个炎炎春日,他领旨下山,开启这段封神之旅——

再一次见到她时,她摇身一变,成为商汤之主的宠妃,身上的妖气若隐若现。

他如何也想不到,下山之时他和云中子望见朝歌宫闱之内妖气冲天,这妖气的祸首,竟然会是她?

她似全然不记得他,眼神陌生而夹带敌意。

那隐含杀意的眼神是如此熟悉,当年她知悉他的名字后也是这般反应,他想知道究竟是何原因,让她每每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就对他充满敌意。试探地朝她传去心音,“妖狐,还想着杀死我吗。”

她抿着­唇­,面­色­微变。

他心中隐隐有一丝了悟,当日便夜探王宫,果不其然,妖与仙一般,得享青春,但看着容颜瞬间老去的她,他心中伤恸难当,这也是因为他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就……没有发觉我和往日有什么不同?”

他暗暗深吸口气,只是冷着脸道,“莫要再施诡计,妲己,今日我言尽于此,日后我便不再容情。”

……她忘了他也好。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再与他牵扯只会令她伤得更深,倒不如只作陌路……

本因即刻往周的他,在朝歌驻足。

就这么看着她偎在君生身边,夺取娇宠,争冠后宫,为他在文武群臣面前跳着从前只为他一人而跳的独舞……记得他也罢,忘了他也好。他且守在她身边,为她防着闻仲,她身边有妖邪趁着她失忆之时纠缠,他便为她斩断。

那只千年琵琶­精­和九头雉­鸡­­精­身上的血腥嗜杀之气太重,他们是纯粹的妖,现身在王宫,必定会引起滔天大祸。他日后不愿再与她兵刃相见,怎能放任她与他们纠缠?

只是这成汤天下天命将近,留在这风雨飘摇的王城,她的下场……

心中隐隐有带她离开王宫的心念,他蹙眉,不去揣测其中又包含多少私心。

思及她曾说过是女娲让她入朝歌的,他几番试探,想从她口中知道究竟女娲给她安排的是什么任务,但她却始终守口如瓶,不肯吐露。

“那么你必须告诉我,你此行是否欲祸乱天下,危害苍生。”去王宫救她那夜,他最后退而求其次道。

她踌躇了下,依然紧闭上­唇­。

“那我也无话可说。”言罢,他佯装离开想逼她吐实……

“姜尚!你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这等死吗?”

“我也已经受够了这么悲惨的自己……”,她在他身后如泣如诉,“请你别离开我,姜尚,我不要死,请你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他背对着她握紧拳,悲哀的是,虽然明知道此时此刻她依然在欺瞒他,他心弦却是大恸,过往的光­阴­年华从未带走什么,思念和感情经年累月一层又一层的叠加而起,终至难以负荷。

……“妲己,你总是如此,总是满口的谎言……”总不肯对他告知种种。

她只是越发低柔了嗓音,如情话般喃喃着,“我是认真的,姜尚,我是认真的。求你了……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想跟你走,求你,带我走……”

只一句话,他的防线轰然崩塌。

后来……

故事又牵扯到后来。

后来,那只雉­鸡­­精­前来王宫夺她。

后来,申公豹告诉他,她恢复了记忆。

后来,他身不由己的设法去见她。

他知道除了自取其辱,这并不能带给他什么,他也没有抱过任何期待,也许……在她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曾暗自滋生。但最后,看着恢复了记忆之后眼底被怨痛占据的她,他除了问一句,“你还好吗。”这已是他能做的,也是她允许他做的最多。

他只是……想看看她。

只看着她就好。

……“以后你若是见到我,你就避开我,我若知道你的行踪,我也会绕路走。老死不相见……好不好。”

连看着她也不行了吗?

他隐去身形,深深再看了她一眼,走入无边夜­色­。

避居在磻溪之上,他偶尔会下山观看乡野的古朴祭祀。

火把一盏盏亮起,在温暖的火光之下,男子豪迈的放歌,女子为他们翩然起舞……

他坐在角落一隅静静的看着。

突然想起了她的凤求凰,她为他在月下独舞……

女子们在火光中迤俪动人的身姿含羞却怒放着最美的韶华……

他看着眼前的他们做着从前他们所做过的事。

他们一样觉得很幸福。

他就坐在那里看着。

不觉颊上微凉。

抬手抚去那滴冷意。

——卷五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这番外搞定,前后修了几次,还有有点不满意,觉得有些煽情了,咳,雷的话请诸位包涵了

看到这番外发现了前文的隐线了吧,其实那时候姜尚是故意毒晕自己,所以除了香味这个原因他也很清楚的知道救他的人不是马师妹。前传的最后,抱起苏苏的是申公豹。我木有偏心,寐喜帝辛的番外后文也会有滴~

文王吐子(一)

当血红的落日攀上城墙,古老的城门缓缓打开……

整个朝歌沸腾了!

四大诸侯国里叛变了三国,骄傲的大商子民饱受这奇耻大辱,如今每一个捷报都能引来海啸般的欢呼,此次又是王与闻太师亲赴战场,还将西伯侯给俘了回来,喜讯传来,整个朝歌更是沉浸在一派歌舞升平之中。

长长的军队望不见边际,整齐列队的鱼贯踏入城门,将士们身上的血渍未清,盔甲上斑斑暗红的血痕映衬着锋利的刀戈,几乎要透体而出的肃杀之气令人胆寒。原本围在夹道两边正雀跃欢呼着的臣民渐渐停下喧嚷,安静而狂热的凝视着王师归来。

象队分列队伍中部左右,队伍的末端便是一串串被锁链紧紧缚住的战俘,他们被作为奴隶,身上的衣甲尽除,除开部分级别比较高的战俘得以在腰上留下一条遮羞的麻布,其余八成以上都是­祼­奔。

行军的速度极快,苏苏在战车中努力不看后面集体­祼­奔的战俘。

当帝辛手持巨戟走出战车时,朝歌疯狂了!他们欢呼着,歌颂膜拜着这个不败王者。

帝辛垂首俯视着匍匐在他脚下的臣民们,豁然举起巨戟,刀锋向天——

霎时整个朝歌和数十万将士齐声爆发出如雷鸣般的嘶吼,在朝歌上空远远回荡——

“吾王威武!”

“吾王威武!”

“吾王威武——”

回到阔别已久的寿仙宫,苏苏的回归帝辛并未大肆宣扬,虽然低调的尾随君王回宫,但自然是瞒不住后宫妃嫔和闻仲这双眼睛。

“娘娘。”先前侍奉她的宫人喜极而泣。若是娘娘再不回来,恐怕下一批被调去服侍喜媚的便是她们了。那位新晋的宠妃好生可怕,被调去服侍她的宫人几乎没有一个能顺利回来过。

苏苏挑眉,颇为惊叹她那时在宫中收买人心的功力有这么高杆?让她们如此念念不忘忠心不二。

帝辛回龙德殿先处理要务,闻仲一路上隐忍许久,垂目上奏,“陛下,臣……”

“卿不必多言。”帝辛主意已定,“朕自有安排。”

闻仲自知无力扭转圣意,只霍然撩衣下拜,跪而奏曰,“臣只愿四方绥服,百姓奠安,诸侯宾服,臣之愿足矣!只求陛下莫负这大好江山!”

言罢,再一稽首,转身疾步而去。

帝辛背对着他,良久,甩落手中的龟甲。

两旁的的侍人瞬间伏跪下身子,战战兢兢道,“陛下,陛下息怒……”

帝辛双手负于身后,沉默了片刻,只淡淡道,“移驾寿仙宫。”

这厢苏苏正准备着手安排侍人,便接到帝辛要来的消息,无奈的揉揉额头,她匆匆一整装,和侍女一道去宫门前迎他的圣驾。

……“苏苏。”

帝辛从御辇下来,屏退左右后攫住她的手走入宫中。

苏苏还算温顺,乖巧的任帝辛略嫌粗鲁的扣住手腕一路往偏殿走去。

进内室后他松开手,两人并肩跪坐在矮几一侧,商人嗜酒,宫苑内几乎每张案几上都备好酒壶,帝辛单手执起桌上的酒杯,仰首一口饮尽。

苏苏看着他连灌了三杯之后开口,“你有烦心事?”

他保持执着酒杯的动作不变,杯口轻抵着薄­唇­,凌厉的双眼直直定格在她脸上,“告诉朕,为何你在西岐王庭待了那么久却依然毫发无伤?”

原来初见时不提是等着日后兴师问罪。

苏苏暗暗咂舌,原以为能避过。她放软了腰身,偎依在他膝上,将头枕在他怀中,不慌不忙的低声道,“一开始我是被姜尚所救,后来姜尚归附了西岐,我便被姬昌的二公子姬发俘走……”抱歉了英明的周武王,先牺牲一下你的名节。

帝辛手扶在苏苏腰后将她往上托高至与他平视,右手捏起她的下颚,道,“那姜尚是否与你有旧?”

她有些不爽这样饱含独占的姿势,皱起眉将他的手拍掉,“不曾。”

他也不以为忤,道,“此前也是他将你带离朝歌,平日你们也没有交集,为何他会屡次救你。”

苏苏半真半假的嗔道,“你就不会想他是贪恋我的美­色­?”

帝辛闻言垂眼又看了她半晌,而后不置可否的移开视线。

苏苏抓狂,“你这什么眼神!”几番苦修,她好歹也是个美人。当年他还不是因为她这模样惊艳才把她从冀州俘去朝歌。

她的话真真假假,帝辛没有再问,只定定凝视了她片刻,缓缓道,“苏苏,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曾有过害我之心?”

苏苏将脸贴在他掌心,虽避重就轻不提过往,但却是认真的道,“我既已答应你,我选择了你。我就会与你站在同一条阵线,这不会改变。”

帝辛将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半阖上眼,将这顽劣的女妖锁在怀中,“朕信你……别辜负了朕。”

这夜帝辛在寿仙宫留宿。

不需要丹药也不含任何情 欲,苏苏怀抱着依然坚韧雪白的贞­操­平安度过这一夜。

只是待帝辛上朝之后,当事人双方都很淡定,不过这夜心中不淡定,彻夜失眠的人可不少。

除开银牙暗咬的后妃女眷,寐喜第一时间潜入寿仙宫。

他一夜未眠,微红的眼恨恨瞪着正慵懒地蜷缩在被窝中的少女,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苏苏睁开眼,右手懒懒的支在额上。

少年说不出心中的感受,他初次接触情爱,便是这般残酷艰涩。任务与心爱的女子之间一个在理一个占情,随着与她相处时日越久,他便越发难放开,在这二者之间拉锯,也令他越发痛苦迷惘。

能两相取其轻也罢,又怎奈刻骨相思?

苏苏叹口气,掀开被子慢吞吞的下地,寐喜拉住她的手,在她回眸之后却是噎住话头。

“鱼与熊掌向来不可兼得,你既然要招我回朝歌,今日的局面你心中也该有数。”

“鱼与熊掌?”

苏苏­干­咳一声,“我是说,万事两难全。”

“我明白你的意思,”寐喜手一紧,他坐在苏苏床头,将她的手牵引到自己左胸,“但这里很难受。”

她抽回手,近来飚飞的桃花劫实在令人头疼。

“娘娘,”捧着水盆和洗漱的丝帛,天未亮便久候门外的侍人听到屋内的响动,恭敬的推门而入。发现塌上还多了个寐喜之后,宫人们齐齐呆怔住,幸而还记得迅速低下头。与苏苏初入宫时一般,帝辛也同样未给寐喜册封名号,因此她们也只能对寐喜恭敬地再唤了声,“娘娘。”

寐喜不耐的挥手,“滚,通通滚出去。”

宫人们虽欲走却又不敢挪步,明明昨夜来的只有陛下一人,从头至尾也未见喜媚娘娘的身影,她究竟是何时出现在寝宫?

更何况若是她们走了,好不容易归来的苏妃却被这喜媚所害,此刻娘娘圣隆正眷,她们也难逃一死。

苏苏扬起笑给了她们一个安心的眼神,“把水盆放在桌上就退下吧,喜媚妹妹正陪我谈天解闷,毋需担心。”

宫人们眼角一瞥寐喜身上散乱的女装,他来时嫌繁复的裙裾碍手碍脚,直接把长长的裙裾全撕掉了,如今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自是暧昧。

果不其然,数日后宫内便传闻这妲己与寐喜相互勾结,同侍君王,­淫­ 乱宫廷。

此刻寐喜正憋屈得慌,欲找人泄愤,“苏苏,你宫里的侍人们是不是该换了。”

苏苏不满地道,“别,我的人你不要动,我另有用处。”

他这才悻悻的放弃,躺在她的香塌上双手枕在脑后,思绪纠结成一片。偏头见苏苏洗漱完后,走到铜镜前准备梳妆,按捺不住碰触她的欲望,他飒然起身,走到她跟前拿过她的玉梳,“我帮你。”

苏苏黑线了下,夺下梳子,“不必了。”从前在轩辕坟是玉琵琶为她梳头,她等会还要出去,哪敢轻易给他做实验品。

寐喜单手扣住她的腰不让她挣扎,右手拨开她散在额前的刘海时,突然一愣——

“怎么了?”苏苏奇怪的道。

“你额心的逆‘卍’字印,边缘已褪变成黑­色­……”

西岐

长长的献供队伍排至城门,伯邑考身长玉立,站在车撵前和众臣辞别。

上大夫泣而阻谏,“主公被囚羑里,大殿下此去,西岐要付托与谁?”

伯邑考难得摸摸姬发的头,虽然摸完之后立刻掏出手绢擦手= =!

“我不在时,内务就托付给姬发,外事就麻烦大人了,军务的话可以由武将南宫适负责。如今父王被俘,生死不明,如何能不顾。”

姜尚站在送行队伍的末端,只淡淡道,“殿下,此行有杀身之祸的并非是王,而是殿下。”

霎时四座皆惊。

伯邑考勾起嘴角,“丞相既出此言,吾倒要去朝歌见识,顺便看看那妖姬妲己,是否真如传闻般让商王神魂颠倒。”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卍’字印会变成黑­色­的捏,看过复生或者是睚毗必报的童子或许在那篇的第三卷有点印象,不记得也没有关系,下次更新会解答~

令,这一卷有H,咳,敬请期待~~

文王吐子(二)、(三)

文王吐子(二)

天刚蒙蒙亮。

寿仙宫前的侍人们便垂首等待。

往常苏妃娘娘非睡到日上三竿不起,但今日大殿下和二殿下突然到访,未来的国君侍人哪敢得罪,只得颤颤颠颠的隔着门朝内通报了声,随即一个花瓶狠狠迎面砸来,砰地一声撞上朱门,溅落一地碎片。

“滚——”

喜媚娘娘不悦的叱声传来,紧接其后,便是苏娘娘温存的道,“对侍人发这么大脾气­干­嘛,你且让二位殿下在大殿稍等片刻,我这便起身梳洗。”

侍人这才送了口气,突然想起,为何这喜媚娘娘又在苏妃房里?

昨夜王并未驾临寿仙宫,喜媚娘娘她究竟是为何……

“进来吧。”门内传来苏妃温软的侬语。

侍人们俯首应答,这才推门而入——

常听人言,媚­色­误国。此际宫中却有二美相争,这般过分丽­色­,确实易招祸患,实为女祸。

甫一进门,宫人便瞬间呆住,眼前只见妲己靠塌而坐,喜媚慵懒得倚在她身后,尖尖的下巴抵在她颈窝,桃­色­的纱衣半褪,内力的白­色­亵衣襟口敞开,两人长长的青丝从矮榻蜿蜒至地面……

听到推门声,两双媚眼同时朝她们望去,虽然同是女儿身,乍见这般靡丽风景也不禁软了手脚。

原先尚觉得这新宠妃比妲己姿­色­更艳,而今再看,却又觉不相伯仲。

不知是她们多想抑或是其他,自从苏妃重归朝歌之后,只觉得她像即将盛放到极致的牡丹,一日比一日娇艳,却朦胧透着一丝不详和邪气,­色­满而近妖。

这沾着魔­性­的美令人有些胆战心惊。

苏苏起身向吓懵了的侍儿勾勾手,张开双手让她们伺候着装。

寐喜支着额在一边看着,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淡淡的女儿香从宫女身上传来,心脏情不自禁的加快速度,全身血脉激流,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发痒,疼痛,扭曲着想探出利爪来……

属于猎食者的意识在蠢蠢欲动,苏苏突然冷不丁用力挥开为她梳妆的宫人的手,“你们先出去!我自己来。”

宫人们霎时全部跪下,叩头不已,“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她半阖上眼,深吸口气,竭力恢复往日温软的语调道,“何罪之有?都出去吧。”

宫人们面面相觑了下,只觉最近苏妃也喜怒无常了许多,这本不是她们所能置喙的,于是相互提着胆子,倒退着一路跪出去了。

待人散后苏苏抬手抚上额心,指腹下隐隐发烫,隐约摸出一个淡淡的逆‘卍’字印。

她施法唤出水镜再细看,便见这‘卍’字印已经被黑­色­侵占了快一半,像一株妖异的藤蔓攀在她额上。

九尾一族按照修为深浅,由低至高分别为:灵、妖、魔、仙、天。

其中天狐乃是传说中的存在,青丘已不可见。因此仙狐便是青丘中最强大的统治者。苏苏此前是妖狐,额心原是殷红的逆‘卍’字印,当这个逆‘卍’字旋转为金­色­的正‘卐’字时,她便会正式升入仙狐的行列。也许是帝流浆的功效,一下子吸收了过分强大的力量,此刻毋庸置疑,正在渐渐恢复修为的苏苏,已步入修炼成魔狐的关键时期。

但在魔狐至仙狐这个坎,她所要面对的就是在万物修炼生涯中最大的一个劫难——‘心魔’。

这是连仙人皆忌惮万分的大劫,她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压抑心魔。

“感觉如何?”寐喜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床幔上的流苏,“你的妖­性­觉醒了?”

苏苏不置可否,仔细在额心若隐若现的‘卍’字印上描上三片绛红的莲瓣以作遮掩,理好了衣冠后随意选一件平日的锦衣丢给寐喜,“你自己也梳理梳理,别让人看了笑话。”

殷郊殷洪端坐在大殿内,两兄弟一冷一热,同样­精­致的五官恰似一对玉娃娃。

当一对丽人从内殿走出时,殷洪跳起身,犹如|­乳­燕投林般扑入苏苏怀中,“苏姐姐,好久没见到你,殷洪甚是想念。”

苏苏低头看着怀里散发着淡淡|­乳­香的­嫩­­肉­……咳,是殷洪,脑中瞬间跳出了烹­肉­十法。

“苏姐姐,宫外的日子定是艰辛万分吧。”殷洪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看着她。

苏苏笑眯眯地道,“多谢二殿下关心,能被陛下救回宫中,苏苏吃再多苦也不怕的。”

他忧心忡忡,“苏姐姐这般容­色­,只身在外岂不是寸步维艰?听闻苏姐姐还被西蛮子俘去数月,那些蛮子惯常不知礼教,可是冒犯了苏姐姐……”殷洪年纪小小,言下之意却颇为恶毒,直言讽刺她这般容­色­又被乡野蛮子俘虏,怕是清白早已不在。

“二殿下真关心苏苏。”她好整以暇的抚摸一下他柔软的额发,指下幼小的身子僵了僵,随即勉强放松下来。

一旁的殷郊早已按耐不住的站起身,“妖女!你对洪做什么!”

苏苏只作无辜状,“我做过什么了吗,”随即压抑食欲依依不舍的把紧巴在怀里的殷洪拨开,“苏苏倒是害怕,这大清早的,二位殿下来寿仙宫是要做什么呢。”

殷洪皱起了眉,眼中慢慢酝出水雾,“姐姐这般说话,真叫人伤心啊。”

苏苏手痒痒,看到殷洪的眼泪汪汪45度仰头就忍不住蹂躏的冲动。

殷洪攀住苏苏的手臂一倚,苏苏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寐喜便忍耐不住的单手提溜起殷洪的衣领,微笑道,“男女有别,还请殿下莫坏了姐姐的名节。”

“不准碰他!”殷郊从寐喜指下狠狠抢过弟弟,他的眼型极似帝辛,因此平日很少有人注意到这双和帝辛极为相似的凌厉双眼时刻像护犊的母兽,将任何一丝危险和弟弟彻底隔绝。

“大殿下多虑了,”苏苏朝他们飞去一眼,十指轻轻交叠,“不过虽然苏苏本无伤人之心,但日后还请殿下尽量少来寿仙宫,否则……有个万一,谁能担待得了。”毕竟她不能保证自己的理智能压抑住魔­性­多久,若一个不留神就这么把这对漂亮的小少年给吃了,她也心有惋惜。

殷郊像被踩了尾毛的猫,瞬间炸毛了,“放肆!这般口出恶言,父王竟会被你这蛇蝎心肠的妖女迷惑!”

她只得暗暗无奈的摊手,这年头,忠言果然逆耳,她只是好心出言提醒罢了。

大殿内气氛僵持,殿门外却闻宫人来报。

“启禀娘娘,西伯侯姬昌子伯邑考,纳贡代父赎罪,陛下邀您共赏珍奇——”

文王吐子(三)

这真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苏苏坐在大殿珠幔之后,隔着重重珠幔,隐约窥见伯邑考言辞恳切,徐徐陈情,不愧是周方国第一美男子,目秀眉清言语温柔,充分利用自己的好皮相,给人以丰姿都雅的错觉。

他道,“自始祖亶父所遗七香车,醒酒毡,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父赎罪。”

帝辛道,“何为七香车。”

“七香车:乃是轩辕皇帝破蚩尤于北海所遗,不需推引,随掌车之人心意而行,欲东则东,欲西则西。”他顺便将醒酒毡和白面猿猴也简略介绍了,“醒酒毡:若是酩酊大醉之人卧此榻上,不消片刻即能清醒。白面猿猴:虽是畜类,却善知三千小曲,八百大曲,能讴筵前之歌,善为掌上之舞……”犹豫了下,有着完美主义的伯邑考又补充了形容词,“其形真如呖呖莺篁,翩翩弱柳。”

……也就是说,这是一只有着弱柳扶风之神韵的猴子吗=口=!

苏苏汗流满面,对伯邑考的脸皮越发钦佩。

唤宫人撩起珠帘,勾挂在左右金钩上,苏苏从内步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听闻伯邑考善能鼓琴,真世上无双,人间天籁。”

在看见苏苏那瞬间,虽然眼前的女子比在西岐时更形妖艳,但他还是一眼认出这名闻天下的妖妃苏妲己正是当初姜尚的役鬼,为何丞相的役鬼会是商汤的宠妃?这又会给他的朝歌之行带来什么变数。

心念流转间,伯邑考便听帝辛悠悠道,“伯邑考,既闻你善能鼓琴,今试抚一曲何如?”语中透着丝讽意,帝辛可没忘了当初在陈塘关伯邑考所赐的音杀。

伯邑考托辞道,“臣闻父母有疾,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囚于羑里,苦楚万状,臣何忍自为喜悦而鼓琴?况且臣心碎如麻,安能宫商节奏,有辱圣聪。”

这一席话倒是情理之中,可惜苏苏只挑了挑眉,“天子相邀却予以拒绝,你当真是来赔罪?看来你并未有足够的诚意……”

伯邑考沉吟了下,“……那我便试抚一曲。”

帝辛传旨,取琴一张。

伯邑考摇头谢恩,凭空取出一把乌木琴,从怀中抖出一方上等丝缎往地上细细铺去,这才将就着坐下,随侍小童不在,他只得委屈自己,怨念满满的从袖中摸出香来,亲自焚香,再掏出方巾擦净琴弦,重复再三,最后将琴搁置在膝上,一撩琴弦。

铮——

起手第一声。

霎时如珠玉曳地,溅落有声!

原本一头黑线的满朝文武刹那被吸引,之后便是连绵不绝,如行云流水一般,时而高亢嘹亮时而低回凄切,清婉欲绝……

苏苏原本对伯邑考也无甚恶意,奚落完他让他当众抚琴之后便打算就这么收手,她对制造伯邑考­肉­饼没有兴趣。

可惜没想到这么一个动作让帝辛有了新计划,听罢伯邑考的琴音之后,帝辛抚掌道,“伯邑考琴为天下绝调,日后归国,朝歌竟为绝响,深为可惜。”

苏苏自然明白帝辛的意思,你当朝歌是菜市场,爱来来,爱走走?有这么个送上门的质子,虽然甚是棘手,但能放过决不错过。

底下的朝臣自然打蛇顺棍上,纷纷谏言伯邑考可教导宫中的乐师,朝歌不致绝瑶琴之乐。

从头至尾伯邑考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帝辛当机立断,准奏命伯邑考暂住宫中,教习礼乐。

他倒是一副四海皆安的表情,从容淡定的谢恩。

苏苏舒口气,转身回宫时帝辛突然握住她纤细的腰肢。

“今夜朕宿在寿仙宫,倒是许久未见你的歌舞,”他说罢,垂眼,“命伯邑考为你鼓琴倒也不错。”

苏苏僵了下,“不必了,那个……还是要雨露均沾,你去黄妃或者是王后那坐坐,宿在寿仙宫太过频密也不好,省的那些个重臣良相整日咒我独宠后宫。”

他停下脚步,捏起她的下巴,俯下身子,“你可是说真心话。”

苏苏耸肩,不着痕迹的退了退,“你若要疑神疑鬼我也没有办法。”

帝辛收拢了手,高大的身子几乎占据了所有光线,苏苏的视线只够得上他胸前狰狞缠绕的蟠龙纹,他大手从她耳侧轻轻拂过,带来一阵热辣的酥麻感,道,“若我随你的心意真去了其他妃嫔那,你可会在意。”

苏苏忍住揉搓耳朵的冲动,利索的道,“当然不会。”睡在别人那总比半夜不明不白的被她自己吃掉好。

“陛下……”

帝辛掌中突然一空,只见寐喜皮笑­肉­不笑的把苏苏利落的抓回来塞到身后,“姐姐怎的这么慢,可让我久等。”

苏苏只觉浑身­鸡­皮疙瘩全起来了,抓紧机会的配合道,“方才有些小事耽搁。”

帝辛看着这对姐妹花,虽同样艳若桃李,但这喜媚总是给他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视线移到喜媚身后的苏苏,她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眉目却是淡淡的不情愿,帝辛前进半步,毫不掩饰他的势在必行,“你若不愿也罢,但你该知道朕并非良善之辈,不会纵容你逃太久。”

苏苏朝帝辛躬身,只半真半假道,“我倒不知小受你的口味这么重,可惜跨越种族的恋情大多并没有好下场。”明知她是异类,玩人兽还是很需要勇气的,“而今多召集些能人异士才是最为紧迫的要事。”

“言下之意,下一场战争……”

苏苏犹豫了下,“或许会是你的最后之战。”

只是这导火线——伯邑考,必须要把他扣在朝歌,不知能否凭着伯邑考和姬昌震慑西岐,再多延长些时间。原本这两个人物,在整部封神中便是抛砖引玉的跑龙套,战争发起时由于死得早也没他们什么事,若能将他们给废物利用了,最后的输家,或许并非成汤。

也因此,早日将心魔控制住,成为她目前所要解决的首大问题。

现在是关键时期,她并不希望这颗清明的脑子在某天突然走火入魔,彻底失控。

现实告诉我们千万别误信偏方。

这几日苏苏如火烧蚂蚁般和寐喜研究遍数千年来各个版本的抑制心魔的方法,由于和九尾一族失去了联系,两人便极为强悍的从上百种方法里挑选出狼族修炼方式。毕竟狐狸和狼同属于犬科生物,修炼这回事应该虽不中亦不远矣……吧。

于是……

数个时辰后从苏苏房中传来了冲天尖叫!

宫人们急惶惶赶往苏苏寝宫的方向,却被她难得的“滚——”呼啦啦吓停住了脚步。

寐喜努力不把视线放在苏苏鼻子以下,双颊憋得通红。

“寐喜!”苏苏哀怨无比的双眼朝他斜斜飘来,风中也轻轻飘荡着她满脸的——

络腮胡!

这强大的视觉冲击画面终于让寐喜的颜面神经超越了他的大脑控制力,伴随着豁然爆发的狂笑,寐喜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或许……或许你可以把它们修剪成漂亮点的五条美髯……”

此时此刻,伯邑考正抱着琴好奇的从焦虑不安战战兢兢的宫人中穿过,右手轻触到寝宫朱门——

或许,史上伯邑考之死的真正内幕并非是妲己引诱不成恼羞成怒,而是为掩盖某种不可告人之秘密被杀人灭口!

作者有话要说:内流满面,只要一卡文我就会控制不住的抽筋,这两天纠结到一半时突然灵光一闪,瓦就想如果苏妲己变成传说中的络腮胡猥琐男或者是关公式美髯公会如何 >_<

安拉,我只是突然行­性­抽筋,下章苏苏的胡子就木有了~咳,这两章只是满足我KUSO的念头,不能忍受的就PASS吧,大家抽着抽着就习惯了!

文王吐子(四)

这是苏苏有生以来最难忘的日子。

当她对上霍然闯入的伯邑考抽搐的眼角时,心中浮上四个大字——“杀、人、灭、口!”

那……那是什么东西?!

伯邑考瞠目结舌的瞪着眼前的络腮胡妖妃。

这位周方国的第一美男子生平第一次抛却形象的把嘴巴张成“O”字型。

寐喜是这三人中尚且记得摸出理智的人,立刻阖上大门隔绝外界的视线,憋着通红的脸力持平稳的从苏苏脸上拂过,视线努力集中在她的鼻子以上,“当务之急,是该怎么把这些……咳,胡子除掉。否则若是下午陛下突然召见……”

苏苏彻底暴走了。

早知如此当初她还不如­干­脆的入魔!

虽然被寐喜无视但存在感依然惊人的伯邑考也醒过神来,镇定地行礼,“邑考见过二位娘娘。”

苏苏侧着脸扬袖半遮面,寐喜迤俪着长长的裙裾缓缓走到他跟前,回看苏苏,“姐姐,久闻大公子的琴艺超群,不如将他留在寿仙宫先授与我们琴艺,待艺成,也好早日侍陛下左右,以助陛下清暇一乐。”

苏苏自然知道寐喜打算将伯邑考先扣在眼皮底下,她双眼牢牢盯着伯邑考,道,“也好,回头我吩咐宫人给他安排好厢房。”

伯邑考既然是来进贡为父赎罪,身为质子,他也没有置喙的权利,掩去心底的惊疑,翩然应旨。

退出寝宫时他再望了望那纤弱动人的娇躯……

眼前这只妖莫非是假凤虚凰?

接下来的半个月寐喜昼伏夜出,为苏苏四处寻找解法。

苏苏也抓狂的用尽各种方法,可惜每日清晨皆会准时与络腮胡相见。

寐喜心惊­肉­跳得看着苏苏日日清晨眼泪汪汪的趴在镜子前刮胡子,周身的哀怨之气更是与日俱增……他只得加快搜寻速度,希望苏苏能支撑久一些。

摘星楼

“苏苏,这几日为何总是闷闷不乐?”帝辛食指挑起苏苏的下巴,道。

苏苏拍开他的手,在他专注的眼神下迅速扬袖掩面。

作甚看得这么认真,若是发现她脸上有胡渣,她怕她会忍不住顺了女娲的心意把帝辛也一道灭口了= =!

“苏苏?”帝辛蹙起眉,伸手欲撩开她掩面的宽袖。

苏苏伸出另一只手再度拍开他,怨念得将话题转到座下的伯邑考身上,“陛下莫再­干­扰我习琴。”

下首的伯邑考眉峰不动,这些天皆与那妖女粉饰太平,果然,她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要出手了。他口中依然平静的抚琴教习,“此琴有内外五形,六律五音。吟、揉、勾、剔……有六忌,七不弹。”

苏苏道,“何为六忌?”

谈到琴伯邑考眉宇间多了几分神采,流利道,“闻哀,恸泣,专心事,忿怒情怀,戒欲、惊。”

“那何为七不弹。”

伯邑考继续款款而谈,“疾风骤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无香近亵,不知音近俗,不洁近秽。遇此皆不弹。”说罢,纤细修长的手忍不住爱恋的从上而下来回抚摸琴身,“此琴乃太古遗音,乐而近雅,与诸乐大不相同。”

苏苏忍不住恶寒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伯邑考指下的玉琴似乎也恶寒的抖动一下琴身的纹路。

帝辛今日似乎颇有兴致,按住苏苏的手道,“伯邑考献上的宝物你还未玩赏过,你且稍等片刻,待侍人把喜媚唤来,一同赏玩。”

“不用,”苏苏情急之下拉住帝辛的衣袖,“喜媚近日身体不适,闭门不出,还是不打扰他清静比较好。”

“难怪这几日都未见她人影。”平日喜媚粘苏苏粘得紧,他心中早有微词,不过还是记得招了巫医,前去喜媚宫中。

苏苏颔首,同一时刻抚上袖内的翎羽通知正在各界为她寻药的寐喜及早归来。

帝辛朝伯邑考挥挥手,伯邑考随即俯首退下,到馆驿领了白面猿猴带进摘星楼。

“这便是白面猿猴?”帝辛看着伯邑考手中的红笼。

伯邑考点头,将笼门打开放出猿猴,包着帕子的手递给它一对檀板。

只见这头传说中弱柳扶风的白猿轻轻敲了敲檀板,随即整座摘星楼便被这婉转而嘹亮的歌喉征服。

它只是半阖上眼站在原地唱着,此音高声时若凤鸣之音,低一声似鸾啼之美,愁人听而舒眉,欢人听而抚掌,泣人听而止泪,明人听而如痴……一时摘星楼上下皆为之屏息,神荡意迷。

在如此迷醉的时刻,从伯邑考身旁的玉琴内忽然闪过一道红光。

苏苏在妖气划过的刹那猛然退了一步——

果然,一阵破空声伴随着音乐嘎然而止,原本正在高歌的白猿突然无预警的丢下檀板,朝上首的苏苏袭去。

离苏苏最近的帝辛眯起眼,杀气凛然,在紧急关头朝那迎面扑来的白猿只是一拳!

他原就有倒曳九牛抚梁易柱之力,这充满杀气的一拳,瞬间将这头白猿打跌在地,横死当场。苏苏惊呼一声,只作娇无力状被帝辛揽入怀中,同是妖,她自然也发现是那把玉琴作祟。

帝辛大怒,揽着苏苏直接喝左右,“将伯邑考拿下,推入虿盆!”

虿盆乃是装满蛇蝎毒虫的深坑,行刑时将犯人除去衣物推入虿盆,让百虫活活嘬咬而死。

伯邑考被左右拿下,依他的修为足以轻易甩开这钳制,他却未抗拒,只厉声三呼,“冤枉!”

苏苏懒洋洋偏头看着底下闹腾成一片,这伯邑考原本既然是为父赎罪而来,他若抵抗,此行便是白费,恐怕还会拖累姬昌。但若是不抵抗,这身家­性­命眼看就要葬送与此了。

帝辛他确实是明君,但他向来不是个仁君。更何况苏苏也不认为他会大方到愿意释放这心腹之患。

帝辛果然喝道,“大胆!白猿当众行刺,还敢强辩,拖下去!”

这段日子伯邑考行事谨慎,抓不住把柄,如今好不容易捏住了行刺这个借口,帝辛怎可能放过。

苏苏勾了勾嘴角,现在就看你伯邑考是惜自己的命还是父亲的命了。

一双媚眼中隐隐有血光闪过,苏苏并未察觉,她的心­性­正在无声无息的悄然转变,越来越偏向妖魔的嗜血无情。

伯邑考望着台上正悠然看戏的妖妃,暗暗笃定是那妖孽作祟,这倒真冤枉苏苏了。

他心念一转,言辞恳切道,“白面猿猴原本是山中牲畜,虽习人语但依然野­性­未褪。猿猴原本就善喜果品,今日见陛下席前百般果品,才弃檀板而撺酒席。况且猿猴手无寸刃,焉能行刺?臣伯邑考世受陛下洪恩,岂敢造次。愿陛下究察其情,伯邑考死亦瞑目……”

帝辛哪里会听他辩解,闻言依然面­色­不变,只再喝一声,“速速拖下去!”

伯邑考心下沉了沉,也知道是无力回天,闭上嘴,他震开侍卫的手,从怀中掏出方巾嫌恶的擦了擦先前被侍卫们碰过的地方,“诸位带路便是,我可以自行跟上。”

苏苏翻了个白眼,事到临头还放不下他的洁癖,等会入虿盆真是期待他的反应。

眼看这伯邑考虽然没有变成­肉­酱,却喂了蛇蝎。可惜领命将他投入虿盆的侍卫未等片刻却又匆匆赶回大殿禀报,“禀陛下,伯邑考投入虿盆之后百虫不侵,这……”从他踏入虿盆那刻,所有的毒虫纷纷涌动着逃离他一丈之外,如何也不敢靠近。

苏苏忍不住掩住嘴,肩膀微微颤动。

帝辛捏起怀中少女的脸,“你笑什么?”

“我笑这伯邑考真是有趣,”苏苏道,“这般有恃无恐,究竟是真无畏,还是其实另有后招。”

帝辛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姬昌此刻在羑里由闻仲看守,朕自然安心。”

苏苏道,“为何还要看守?”她眼中薄薄的血­色­转浓,“夜长梦多,陛下还是尽早除了这祸……”

吞吐着杀意的红­唇­突然被帝辛竖起的食指一按,帝辛定定的看着她良久,“……苏苏,你近日让朕觉得有些陌生。”

她心中一凛,止住话。

“……闻仲从前道你是妖孽,朕从来不信。如今……你莫辜负了朕,辜负了朕的天下。”

苏苏胸中泛起凉意,他三番两次要求她莫辜负了他,摆明心中也未对她交付完全的信任。她这是何苦来哉,敢情她还会害他不成?若不是知道这西岐会夺了他的天下,她会去理会那姬昌的死活?

恹恹地挥开帝辛的手,苏苏直接起身离席,“既然陛下不信我,我也不再多言,省得扰了您的清静。”

帝辛面­色­难看的跟着起身攫住她的手,“你莫要使­性­子,回宫再谈。”身为天子,妃嫔这样当众忤逆,论国法家规都该惩处,他可以既往不咎,但笔官谏言却不会放过。

苏苏用力甩开他的手,抿着嘴背对他不吭声。

帝辛脸­色­缓了缓,好言道,“姬昌先不能动,西岐此刻还可靠姬昌牵制一二,不日朕将彻底围剿西岐,到时姬昌大有用场。至于苏苏你……”他看着少女低垂的脸,停顿了下清晰地道,“有时朕几乎要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当年陪伴朕十数年岁月的小狐,为何会让朕觉得……你渐渐不再像一个‘人’。”方才她举手投足之间,是那般贴合接近所有人口中的妖孽,令甘冒天下之大不违也要将她带回宫中的他忍不住惊怒。

苏苏耐下­性­子,听到最后她也不由捏紧拳,再细细回顾自己先前的言辞,觉得自己当时简直是入了魔障一般,无法控制住言行。

“……也许是这几日心绪烦躁,”她深吸口气,回握住帝辛的手,“刚才是苏苏错了,多谢陛下提醒。”

帝辛抚向她的额,“为何会心绪烦躁?要不要也唤巫医来瞧瞧。”

她抓下帝辛的手,“……我本是异类,就算是巫医也派不上用场。”抬头再看了看帝辛眼中隐隐的忧­色­,苏苏挤出微笑,“我好的很,也许是时节的因素,再过段时日就会慢慢恢复。”

帝辛立刻传唤乐师舞者,欢歌畅舞,博佳人欢心。

两旁伺候的宫人不由暗自惊叹,盛传妲己宠冠后宫,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羑里

层层把守的牢狱之中,犹是一身宽袍大袖,鬓角斑白的姬昌手持龟甲端正跪坐,将伏羲八卦反复推演。

原本是: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这八个基本卦。

他将它们两两重叠,得到六个位次的易卦。

再将八卦中的“­阴­”、“阳”二爻三叠……

他日夜不休,原本只是在牢狱中闲来无事的推明,如今拈来兴致,不分晨昏黑夜的推演。

日隐星稀,这日待他成功推演出六十四别卦,中分三百六十爻象时,终于捧起今日的食盒,慰然进食。突然石盒底倏地掉落,姬昌心弦一动,背转身悄悄翻转食盒,上面浅浅的刻着:明夜丑时起事。

姬昌认出是姜尚的字迹,能在狱卒送来的食盒内动手脚,看来姜尚已派人暗暗潜入狱中,松下一口气,他抹去地上的八卦推演图,翘首以待。

苏苏回到寿仙宫,寐喜此刻在自己宫中应付那巫医。

她一人独坐,越想伯邑考今日的行动越觉不对,来回在宫中疾走几步,她原本就没有天真到以为战争会不沾染血腥。

事有亲疏,那姬昌姬发既然是对手,她便想趁着这场战争越演越烈血流遍野之前先剪除祸首。

她只犹豫了下便决定明日夜探羑里,望了望天­色­,等到月上柳梢之后隐去身形匆匆前往寐喜的寝宫商讨一二。

才刚刚打开宫门,霍然,一把镶嵌金粉熏染香风的折扇在她眼前风­骚­得刷拉一声打开,申公豹将香扇一扬,嘴­唇­微勾,“美人,好久不见。”

苏苏此刻正是用人之际,皱了皱鼻子憋住香风拂面时暴打申公豹的冲动,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道,“你说过要站在我这一边,有多少人马,别藏着掖着,明日通通交出来!”

“土匪啊。”申公豹哀叹,“连叙旧的功夫也不给就硬逼人家助纣为虐。”

“一句话!给不给!”

申公豹一拢折扇,俯首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就不怕明日我的三十六路兵马一到,一个不留神把你的姜哥哥给杀了,岂不心疼?”

苏苏眼也不眨地道,“狭路相逢,他与我是对手,我自不会留情。”

申公豹抚掌而笑,“小妲己这般坚决,我心甚慰。”

“再过几日我会为你引荐帝辛,明夜……”她眼中薄薄的血­色­不受控制的浮起,“我很期待你将给我带来的惊喜。”

申公豹拇指轻佻的刷过她眼下,“……这个眼神真美。我也十分期待,姜尚与你相遇的表情呢。”

噢噢,申公豹同学……你的美学从来就没正常过。

作者有话要说:很早就追文的童子或许知道,莫笑的瓶颈期从5月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现在,越来越觉得合理颠覆情节的吃力。我现在面临着一个关卡,如果这第六卷我能顺利突破了,莫笑也可以完美的走向尾声,我的瓶颈点是什么,想必大家也知道,就是男主的引出,真是头疼啊,当初我的脑袋一定是被门板夹了,现在怎么都举棋不定,舍弃了哪个男主必然都是轩然大波,可是NP又不是我的风格,实在是抓狂。定不下男主,那么后续的故事情节就找不到重心,纠结,非常的纠结。手心手背都是­肉­,实在是抓狂,衷心的希望自己能早日突破关卡吧,对着文档纠结了一周,现在看到莫笑的文档,我都快要有­阴­影了。

文王吐子(五)

夜­色­如巨大的帷幕笼罩而下。

苏苏手握着斩八,原本通体交错金涡纹的刀身隐带暗红波光,越发显得杀气峥嵘。

她微阖上眼,暗暗压抑住甫握住斩八时胸中沸腾的嗜血杀意,忽然平地一阵狂风袭来,事先已牢牢设下的结界内隐隐传来虎啸之声。

不过眨眼功夫,视野内猛然窜出一头白额巨虎!

只见虎背之上申公豹一袭绛紫道袍如扇展开,猎猎迎风飞扬,窄腰被赤红的锦带束紧,一头青丝被翡翠发冠牢牢固定在脑后……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申公豹穿上道袍,但这过分鲜丽的袍子实在令人咂舌。

能将道袍穿得这般俊俏风­骚­,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种才能。

“只有你一人?”申公豹意外的看着苏苏,“寐喜呢。”

苏苏摇头,“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昨夜他并未回寝宫,今日我用翎羽也无法联系到他。”只知他昨日匆匆回宫应付了巫医,立刻又马不停蹄的出宫出了。

申公豹抚了抚座下的巨虎,“既然如此,今夜就我们前去探探,时机不等人。”

苏苏点头,酸溜溜的再看了眼他座下拉风无比的白额大虎,道,“你的兵马呢?怎么今夜你也是单枪匹马。”

申公豹道,“自然已至羑里,你还嫌自己在朝歌不够招摇?”

苏苏撇撇嘴,转身径自带着他先往虿盆走去。

“啧,你要去见伯邑考?”

苏苏没有吭声,她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万蛇起舞。

这样的夜晚,伯邑考阖上双眼撩拨着琴弦,白皙修长的十指拨弄勾挑,周遭的毒蛇虫蝎亦随音乐靡靡缠绕,嘶声不觉……

当苏苏和申公豹甫一靠近,那双紧闭的眼缓缓睁开……

“你是来杀我的?”青年指下的琴音未停。

“不是,”苏苏耸肩,满不在乎道,“我们只是来参观参观。”

“有点意思,”青年坐在万蛇中气定神闲的继续弹琴,“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待我死后你可以任意赏玩我的尸身。”

“就这么笃定你会有尸身给我赏玩?”原本你被跺成­肉­酱,要赏玩也只能赏那块­肉­饼了。

伯邑考停下动作,显然误会她的意思,有趣道,“我可不认为你会放过我。”

苏苏斜了个白眼,注意力明显全集中在他指下的玉琴上,这才是她夜探虿盆的真正目的。

玉琵琶……

玉琵琶……

她用心音不停呼唤,奈何,玉琴就是一丝反应也无。难道那日她感受的妖气不是玉琵琶?可这般熟悉,她应该不会错认。只是玉琵琶原本不是在轩辕坟修炼,那一丝­精­魄怎么会跑到伯邑考手中的玉琴里?

申公豹敲了敲虎头,“苏苏,考虑好了?”

作为西岐目前的储君,他对商的威胁不可谓不大,即便这次她放过他,没有将他捣成­肉­酱,下次也……

临去之前,苏苏突然回过头问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何你的名字是伯邑考?”像姬昌,姬发,姬X……为何他就偏偏是伯?

伯邑考笑道,“我确实是姓姬,不过是在名字前冠以所属部落和封地,我是长子,将来会继承正统,伯邑乃是我的封地,因此称为伯邑考。比如我的弟弟周公旦,一般叫周旦,也是在前面冠以所属的部落家国。”

“也就是说,”苏苏思忖了下,“你的本名应该是叫‘姬考’,你弟弟周旦应该叫‘姬旦’……”囧,古代的姓氏名字真是博大­精­深充满喜感啊。

伯邑考沉默了良久,为何觉得这话让她说出口分外别扭……

苏苏搓搓下巴,满足了长久以来的疑问后毫不留恋的尾随申公豹就要离开,突然一股莫名的感觉抓挠住胸口……

……小妲己你便放心去吧,他就交给我了……

一丝似有若无的气音从脑中飘然划过。

虽然犹带虚弱但这不可错辨的女王音令她忍不住再回头,只见那把玉琴依然毫无波动,仿佛方才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怎么了?”申公豹骑在虎背上回头。

“没事。”她摇摇头,收敛住心神脚下轻点,御风而去……

羑里

姬昌保持仪态的端坐于席前,时辰一点一滴奔赴丑时,他食指勾划着这些时日推演而出的周易,不知为何这夜心神不定。

莫非此次出逃将有变数……

他从高高的围墙向上望去,一团乌云渐渐漫上,一点点掩盖住如勾弯月。

就在月亮被完全笼罩的那一瞬间,霍然一个巨大的爆裂声响起!

头顶被撕裂出一个大洞,一道黑影方闪过,他还来不及细辨,从东天爆发的震耳虎啸如有形的利爪般,当场撕碎这道黑影。

温热的血液四溅,姬昌踉跄着仓促后退数步,被脚下的枯草一绊,跌坐于地,抬手抚面,脸上血迹斑斑。

黑影悍不畏死,兵分两路。

只听头顶哀鸣虎啸不绝,未几,另一道清逸的啸声扶摇直上九天。

两道啸声一应一合,几乎超越了人耳所能承受的极限,又仿佛在啸声之中暗斗不已。

数刻之后,隶属西岐的死士终于有一支三人小队突破封锁挤入狱中……

“属下来迟,请王恕罪。”三人浑身浴血,低头叩拜。

姬昌匆匆摇手,“如今可有路出去?”头顶已被封住,四面高墙森森。

话刚落,天空一阵电光闪烁!

晴空霹雳,沉闷的隆隆雷声压抑而过,姬昌被死士牢牢护在中间,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四面高墙仅剩下一面,周遭瞬间被横扫清空。

片刻不敢耽误,四人冲出地牢外,一路护送往前来劫狱的死士主队中。

此刻头顶被白紫交杂的闪电照亮,在苍茫夜幕下,数道身影凌空对峙。

正中两道身影当空交错而过,破空之声砰砰,两人刹那间连过数招,仿若连空气皆被强烈的气流撕裂,震颤不已。

伴随着最后一声暴响,其中一道绛紫身影轻盈旋身,双脚稳稳落回白额虎背上,双目含笑地盯着对面的青衣男子,扬起眉,“姜师兄,别来无恙。”

姜尚身上与他如出一辙的青­色­道袍猎猎作响,淡淡地道,“申公豹。”

头戴扇云冠的杨戬和雷震子明显有些错愕,“……师叔?”他不是师尊的弟子,怎会站在商王这一边?

这场莫名其妙的认亲显然让闻仲对眼前不请自来的苏苏与申公豹满腹疑虑,但杨戬,雷震子二人未让他有机会喘息,两刃刀和乾坤金棍迎上,一左一右同时两面夹击——

“师兄,苏苏一直很想念你呢。”这厢申公豹调笑道。

微微错开身,他露出身后被血腥之气刺激得獠牙毕露的苏苏,自从进入了魔狐的位阶,任何的血气和杀意都会令她的身体无法自控,渴望着甘畅淋漓的杀戮。

一头长发无法自动,她缓缓从申公豹身后步出,长长的利爪悄无声息的张开,转为金­色­的兽瞳锁住姜尚。

在看见她那一刻姜尚瞳孔收缩了下,朝申公豹逼近一步,脸上惯常的平静无波终于被打碎,一字一句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啧,不要这么激动。”申公豹微笑着抚摸了下苏苏的头,瞬间手背上多了三道爪痕,真悍啊……

“如果不想被我废掉手就老实点。”虽然控制不住外表魔化,但不表示苏苏的理智也跟着一道湮灭,其实申公豹该庆幸她的魔­性­正乖乖的被理智压抑住,否则那三道爪痕该是印在喉咙上而不仅仅是手背。

姜尚怔怔地看着她,收紧双手。

“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苏苏偏了偏头,尚且还记得缩回獠牙,抚摸着正兴奋的呜呜长鸣的斩八,“战场相逢,你毋需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有很多人抱怨我偏心,寐喜不够强,好滴,现在我就给寐喜一个变强的机会吧,下一章就是文王吐子的终卷。话说H章就是在第六卷,咳……只不过在这卷的中后段出现,远目……银家只是提前预告么。

另外那个络腮胡只是我的卡文发泄,包括伯邑考的生死,全部都在下一章结了。没有意外的话,下章我周三更新。

知识小注解:

先秦有时以其所属的部落或封地的名称加上名,比如武王的弟弟周公一般叫周旦,而不叫姬旦。先秦人物,有时将字和名连在一起称呼,百里视名视,字孟明,也叫百里孟明视,或孟明视;蹇丙姓蹇名丙,字白乙,也叫白乙丙。

因此大胆推测:伯邑考姓姬,可能就像文王次子叫武王发一样。 伯邑是地名,可能是伯邑考的封地。所以就叫姬考为伯邑考……喷出一口血来。

文王吐子(终)

有太多的想念,无法说出口。于是我只能站在你面前,希望你也能看着我。

我所能做的,仅此而己。

闭上眼睛。

世界再度安静下来……

周遭的刀锋铿锵声似乎渐渐辽远……

她单手平举斩八,刀尖直指向前方的姜尚,一股不知名的诡异热意不受控制的游走到四肢百骸,她缓慢而清晰得道,“来,和我一战。”

他却没有应战,只是深深的望着她。

“大胆妖孽!”一头红发摇曳,雷震子挥舞着乾坤金棍气势汹汹的越到姜尚身前。

与此同时,此次被派下昆仑辅助姜尚的玉虚宫弟子摆开九九归元阵法,三人对一人,御剑分别向闻仲,申公豹,苏苏,发起主攻,其余辅攻为申公豹事先从三界召唤的十路兵马!

苏苏眼也不眨,“啧,多事的家伙。”

前所未有的狂热兴奋感主宰了所有感官,她的长发如有生命一般拂动起来,发尾隐隐泛着暗红的血­色­。

低叱一声,电光火石之间,她扭身错开雷震子的金棍滑到他身后正对那三名玉虚宫弟子,心跳瞬间加速,周遭的时间却仿佛慢了下来,伴随着她横刀雷霆一击——

轰然一声!

红光暴涨过后,玉虚宫三人随即如碎落的蝴蝶般坠落地面。

前后只是眨眼功夫,原本九九归元阵法便塌了三分之一,结界被刀气撕裂出长长的缺口,苏苏只一招便让那三名即将攀上天道的弟子躺平,仙剑俱碎!

全场瞬息凝滞。

下一瞬姜尚身子一沉,飞掠而下长袖一拂,在玉虚宫三人失去意识的脆弱身体即将与地面相撞的前一秒将他们稳稳卷入和风,轻柔的置于地面。

苏苏这一击之力让在场所有人皆变了脸­色­。

这般狂猛的实力让她本人也始料未及的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何时有这么强了?还是帝流浆之力通过她入了魔狐的位阶被充分激发出来?

族人皆不在身边,没有人告诉她指点她修业,她自恢复记忆以来,除了在青丘寐喜拉着她修炼,力图恢复被遗忘的术法之外,已经许久未对战过,因此苏苏对于自己吸纳了帝流浆晋升魔狐的实力全无概念。

每九百九十九年一度的帝流浆,吸取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千年,苏苏想起了寐喜,既然她已经实力大增,那寐喜必然也……

申公豹眯起眼,“哎呀呀,我们的苏苏真是修为­精­进,叫人刮目相看了。”

闻仲眼神幽暗,睨了苏苏一眼,视线转到前方手持三尖两刃戟的杨戬,“你是姜尚的师侄?修为倒是不浅。”

苏苏心中吐槽,杨戬可是天帝的亲外甥,虽然现在还是­肉­身未成圣,但血统摆在那,人神混血,想废材也很难。

雷震子毕竟年轻,发现一击被避过后还损了身后的三位师兄,不由怒吼一声,胁下双翅一扇,他脚登天,头望下,乾坤金棍上下飞腾,盘旋如簌簌风雨之声,当头再度袭下——

苏苏拉开一个无声的笑容,脚尖一蹬,迎击而上。

斩八与乾坤金棍铿锵撞击之声尖锐无比,火光迸裂!

苏苏目光从金棍上一扫而过,倒不愧是神器,比仙剑耐打多了。她并不在乎对手是谁,兵戈连续对撞了数百下后,她蓦然将斩八一松,雷震子下意识的趁机逼近她,翻腕隔开斩八——

这一瞬间两人距离不到一臂,苏苏猛一甩头,一头长发瞬间冲破发冠卷向雷震子的双翼,狠狠刺了个对穿!

羽翼被锋利的发丝撕扯四散,雷震子蹙眉痛吟一声,此刻姜尚被申公豹缠住,闻仲正与杨戬对战,皆是无力分神援手。

苏苏攻势稍停一秒,杀亦或是留?

霍然头皮一紧,只见雷震子浑然不顾犹在他体内和双翼翻搅的长发,双手揪紧她的发作为媒介不让她抽身离开,俨然摆开同归于尽的阵势,刹那间引下雷劫——

简直欺人太甚!

苏苏恨恨的亮起结界,长长的利爪瞬间刺穿他的身体,直接抓着雷震子从空中狠狠撞入地面——

两人从半空中对战的申公豹和姜尚身边迅速划过时,姜尚霍然­色­变,不管不顾的单方面停下攻势转身为两人再厚厚裹上一层保护结界。

苏苏身上再度亮起青­色­与紫­色­交杂的结界波光。

乍见紧随着青­色­波光亮起的紫­色­光晕时,姜尚回过头,与正缓缓收回手的申公豹四目相对。

申公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调笑道,“怎么这般意外,莫非只许师兄救美,我就不能做回好事?”

暗潮汹涌间,他言未罢,座下的白额虎已然咆哮着再度发起攻击!

这厢,苏苏单手扼紧雷震子的脖颈将他狠狠撞入地面!

伴随着“轰”地一声巨响!

地面以两人坠落点为圆心,地表被强烈的气劲掀开,方圆数十丈内土地足足下陷了将近两米……

雷震子弓起身,呕出一口血来,还未来得及喘息,此前召唤的七七四十九个雷击转瞬袭来!

苏苏向来不是个甘心吃亏的­性­子,当即一脚踩在雷震子胸前与他有难同享!

只听巨大的闷声滚滚,密密麻麻的雷霆直击煞是壮观,方圆数十里外皆能看见这冲天的耀眼电光。

……饶是身上有三重厚厚的结界,苏苏周身也被这四十九个雷劈得一阵发麻。

隐隐作痛的身子令她怒焰更胜,又加大几分踩踏的力道,喝道,“女人都是用来怜爱的,听到没有!”又是揪头发又是放雷,找死!

雷震子扳着她的脚,气息微微但依然倔强道,“我只爱父王!”

苏苏:“……”

=口=!

她刚才是不是听到什么劲爆的话题?

雷震子见苏苏看他的眼神突然诡异起来,也怒瞪回去,“妖女,放开我!有胆我们再比划比划!”

苏苏耸肩,“要比可以,若是一不小心杀了你可别怨我。”

“大丈夫怎会贪生怕死!”雷震子很热血很激昂,随时慷慨赴死状,“妖女!你放马过来就是!”

她吹了吹指甲,“啧,毛还没褪­干­净就大放厥词,小屁孩就爱没事穷热血。”说罢,朝他伸出手。

雷震子视死如归状瞪着那妖女弹了弹那十根长长的爪子,锋利的尖爪血渍斑驳,朝他的头顶刺来——

虽然他口里毫不退让,但身体被她的长发翻搅又被利爪刺穿过,这凶婆娘还将他从高空狠狠砸下来,又故意将他招来的四十九个雷击尽数灌入他体内,就是铁人也禁不起她这般折腾,此刻他心肺俱创已然是强弩之末。

冰冷的尖爪在他脸上刮了刮,他脸上一疼,“要杀尽管杀,这张脸你爱毁就毁吧!”不管她怎么折辱他也不会认输求饶的。

“不好意思,爪子太利了些……真毁容了还有姜尚在,没事。”

雷震子不管她说什么,使什么诡计,只一个劲的瞪瞪瞪,把一双眼瞪成个铜铃大。

那妖女扑哧一笑,“怎么这么一根筋,该学学你的同门,个个假仁假义伪善蛮横。”

“妖女你休得污蔑!你才是作恶多端祸害无数……”

她垂眼看着他,“那你倒是说说,我来到现世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恶,害了什么人?”

“你……你迷惑昏君,还有……还有……”他被猛地一问,语塞在当场,当初他只是奉了师命来讨伐,师傅说她是妖孽,师傅告诉他,帝辛是无道昏君,姬昌天命在身,从未告诉过他缘由,他也理所当然,师傅乃是上仙,师傅教导的一定都是对的……

苏苏看着少年迷惘的眼神,忽然一笑,收回脚,“这世界并不是非白即黑,也没有一个人能绝对代表对错,虽然我并不能说自己有多纯良,但你那师傅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妖女你休得胡言,不论你使什么诡计我也不会……你­干­什么!”

苏苏扒拉着他的翅膀用力拔下一根羽毛,“来,做个纪念。你的毛还是挺漂亮的……”将羽毛塞入袖中,她调头就要离开。

“哎,你……”雷震子张了张嘴又闭上,未料到她竟就这样走了,不杀他了么?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苏苏将斩八反手扛在肩上,随意抛下一句,“不杀了不杀了,没心情。”

他愣愣的盯着她的背影,一时竟也忘了驳回去。

“对战时还是要专心些比较好。”申公豹微微一笑,食指一沾剑锋上的血渍啧啧摇头。

姜尚将视线从苏苏身上移开,“师弟,你当真要与我掣肘?”

申公豹拍拍座下的虎头,“倒不如师兄你也与我一起辅商灭周,一则我们乃是玉虚宫这一辈的佼佼者,同心合意,未必不能与天命一搏。二则嘛……”他暧昧的挑了挑下巴,“你们近水楼台,不求美人不得……”

姜尚一剑刺来,“师弟你莫要再说这些混话,师尊已有所察觉,你修行千年不易,若是立刻回昆仑领罚,或能网开一面。”

申公豹举剑相迎,“早烦了那老头子,难得出来了我怎可能回去。”

两人师出同门,此刻用得是同一种招式,只是申公豹出剑角度刁钻­阴­狠,姜尚不疾不徐滴水不露……

一记悠长的兵戈呜鸣撕破长空,竟是因为他们的速度太快,致使听上去双剑只有交撞一次的错觉。

苏苏甫贯通了妖气正热血沸腾着,直接拿先前布下九九归元阵的玉虚宫弟子发泄过剩的妖气。突然双目一刺,眼前蓦地爆发出炫目的金光……

“这简直就是作弊……”待看清眼前出现的是玉虚宫十二金仙中的六人,这超豪华阵容就让她彻底瘪了。对付其中一仙或可一拼,但要是这六人齐上,这车轮战谁能消受?

申公豹见到他这群一脸肃杀的师叔们时还记得温文一笑,下一秒立刻没义气地道,“苏苏,我有急事要办,先行告退了——”

言罢,在那六仙捉拿他回昆仑问罪之前驱着白额虎,带着他的余下兵马瞬间消失在天边。

苏苏暗暗鄙视他一眼,发现那六名上仙的眼睛朝她看去之时,当机立断,平贴地面借着山形掩护滑翔而出……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眼看快离开羑里地界之外,突然在前方道路,数名玉虚宫弟子赫然埋伏在此,挡住去路。

原本在占了上风的情况下她被迫逃走就已经够憋屈,此际正好这几个小道士自动送上门来,她眼中厉光闪过,利爪暴涨,“滚——”

斩八横扫而出!

这股刀气如排山倒海般狠狠朝他们席卷而来,他们慌忙双手握住仙剑在胸前努力一挡——

只听一声爆响后!

全场仙剑被刀气凌空震断,修为稍差一些的,甚至被这气劲直接击飞向两旁,刹那功夫,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如旋风般绝尘而去,无人能挡。

苏苏脚尖再度踢踏地面,越发迅疾的向前越去,倏地一顿,前方再次有关卡埋伏。

她越发厌倦,握紧斩八只打算速战速决。

却未料……

这次等在前方的,却是姜尚。

他也是来追拿她的?

苏苏皱起眉,恨声再喝一次,“滚开——”

姜尚却是不动如山,手中没有握剑,依然静静停在她前方。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苏苏手中的斩八终于不再迟疑的挥下,霎时血­色­飞溅——

洞窟内不辨晨昏。

寐喜怀中揣着辛苦寻到的解方在这偌大的洞窟已经滞留了一天一夜。

原想给她一个惊喜,寻到破除她胡子的解方后便出去。

这个洞窟是上古神魔之战后遗留下的,数千年来与当初他和玉琵琶所盘踞的轩辕坟一般,妖怪们都可以自由来去。

谁料昨夜他拿到解方后临时起意,趁着月­色­将帝流浆之力吸收倒转,原只想停留片刻,不知此地是否因为曾经是仙魔的葬身之所,灵气分外充沛,不觉间竟发现已经过了一夜,不由匆忙要离开,但直至现在,他却依然无法走出这洞窟。

翎羽微微发热,苏苏几次呼唤他,他都能接收得到,却无法回应。

这洞窟牢牢将他与外界的联系切断,不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将被困的消息传递出去。

喜……

寐喜……

玉琵琶微弱的声音时断时续地在脑中响起。

今夜,离开……伯邑……去,已解决……

寐喜只得猜字,莫非玉琵琶已经顺利将那个伯邑考解决了?四顾这密封的洞窟,他凝眉再度尝试,努力回应玉琵琶,奈何,消息依然如石沉大海。

看来是真的被困死在这了。

寐喜不耐的撕掉碍事的华美裙裾,在洞口徘徊。

苏苏与那申公豹今日夜探羑里不知结果如何……

帝流浆之后,看着她无知无觉得一日比一日强大起来,他不由感到焦躁难安。

面对着铺天盖地要除去她的仙家之辈,他只是一头成不了凤凰的九头雉­鸡­……太弱了,如何能护得住她?

在这个幽暗得几乎能将所有人的欲望吞噬的洞窟,他的焦虑也被放大了数倍,越发难以忍受……

变强

他想变强……

即便是不择手段,他也想要……变得更强……

一缕幽暗­阴­冷得令闻者心生寒意的声音道——

“小妖,你当真想变强?”

魔星初现(上)

滴答。

滴答……

暗红的细流从男子手腕上汇聚至指尖,滴流而下。

泼墨一般沉凝的天幕下,少女并未收回手中的横刀,却也未在继续进攻,如被侵犯到领域的兽一般威胁的低狺,“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两人的距离极近,姜尚单手握住她刺入他体内的刀锋,此刻斩八与她的神识融为一体,他握住斩八,就仿佛那一下也触在她身上。淡淡的热意燃起,苏苏眉蹙得越发紧,手一用力,刀尖更深入几分。

他身形微颤了下,却依然不退开,“当年我刺你一剑,如今我还你一刀,可好?”

她蓦地一把抽回斩八,随着她粗暴的动作,他胸前鲜血猛然飞溅,汩汩流出。

“不可能!”她紧握着斩八,“我不原谅。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笔勾消?不可能!”

他捂住胸口,未等片刻,手心便染成一片血­色­,低声道,“这样吗……我明白了。”

苏苏看了他一眼,斩八见了血,她胸中的魔­性­越发难以控制,额心的卍字印又开始隐隐作痛,幼细的皮肤表面烧灼感渐渐增强……

蓦地额心一凉。

天青­色­的宽袖几乎遮盖住她的视线,苏苏警戒的后退一步,伸手抚向额,“你做什么?”

姜尚收回手,“以我的血为引可以暂时抑制住你的魔­性­……苏苏,切莫堕入魔道。”

她挑衅地挑起长长的利爪摩挲斩八,原本隐隐浮现的逆卍字印化成一点殷红的赤­色­丹砂,“入魔又如何,你还能杀了我?”

“我不会。”

他毫不犹豫的再重申一次。

她挑起眉,红­唇­一勾,“那你是选择封印我,或者毁了我一身道行?”

这一次他沉默了下,“……若事情真到无法回转的地步……”

苏苏猛地扬袖将他狠狠推开,“真到那时,你便带着我的尸身去封印吧!”

话落,她腾身在枝头连踏飞掠,转瞬而去……沿途林木碎裂声不绝于耳,她纤细的脚尖所踏足之处,枝­干­承受不住她的怒焰威压,在她甫踏上的那一瞬便被无形的气劲震碎……

姜尚在原地又站了片刻,少顷,身后狂风大作,林木疯狂摇曳。

他闭上眼,再张开时迎着来人的方向飞掠而去。

“师弟,你怎么了?”来人正是普贤真人,见姜尚衣襟前饱浸鲜血跌跌撞撞地前来时骇了一跳。

玉虚宫中他与普贤真人最是亲厚,“师兄。”他苍白着脸,有意无意的挡在他前路。

普贤真人心­性­无争,在十二金仙中最为单纯质朴,见他这般忙急急上前给他施了金丹,搀起他,“师弟还是快快随我回去养伤。”

姜尚皱眉,“尚无碍,师兄大可……”

普贤扶住他打断他的话直接驾云而归,“若不是师尊有命,我可不想下山凑这热闹,更何况杀戒有损修为,犯不着淌这趟浑水。倒是师弟,你也只能多担待着点,师兄等着你早日完成封神使命速速回昆仑。”

“唯愿如此,”他垂下眼,“文王平安抵达西岐了吗。”

普贤道,“雷震子已驮着他飞回西岐,倒是他的长子伯邑考——恐有不测。”

朝歌

“你是何人!”

伯邑考盯着眼前衣及足踝,腰缠碧玉衣带的妖冶女子。

玉琵琶扭摆腰肢悬浮在玉琴上,轻佻地道,“公子日日抚摸着奴家轻怜蜜爱,还不清楚?”

伯邑考皱起眉,“你是我的……玉琴?”

她嘴角一抽,“别随便给我改名,玉琴这名字,俗气!”

伯邑考没理会她的御姐心情,忽尔风雅一笑,“姑娘突然化形而来,又趁我不备封了我的术法有何图谋。”

昨日那妖妃夜探牢狱之后,他久未入眠,心下明白他们是冲着父王而去,只希望姜尚的动作能快些,早点将父王带出羑里,他便能放手一搏离开朝歌。

往日他烦心之时皆是鼓琴清心,昨夜他照例取出玉琴,虽然不方便焚香祭祀,可也只能勉强将就。

此次却有几分古怪。

随着琴音或低回或高亢,伯邑考心绪却越发烦躁,他的武技是以音杀人,与琴相融,弹奏时自然全神贯注物我两忘。

铮铮琴音霍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高亢,蓦然间!他指下倏地一热,瞬间脑中一片发麻……等闻声赶来的狱卒骂骂咧咧的过来查看时他已经动不了了,那狱卒绕着监牢走了两圈,悻悻地踹了一脚牢门,吐了口唾沫又回去了。

伯邑考青着脸无力地躺在不洁的茅草堆上,全身上下的气力似乎都随着虚软地搭在琴弦上的十指被狠狠吸净……

心脏砰砰声越来越慢,越来越沉,待曾经的翩翩贵公子­唇­如纸­色­,气息奄奄之时,一只纤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从玉琴内伸出,轻轻回握住他无力的手,一点点探出身子。

伯邑考只觉得那冰凉的女体攀在他身上,体重诡异的轻。

“多谢公子献出­精­气助我一臂之力,憋了这么些年,终于出来了……”玉琵琶完整的从琴内爬出时撩了撩长发,视线往伯邑考脸上一转,调笑道,“哟!还真是个俊俏公子。”

伯邑考微微偏过脸避开玉琵琶朝他伸来的手,“既然我也算救了你,可否请姑娘解开我的桎梏。”

玉琵琶朝他璀然一笑,摇摇食指,“为何要放过你,千年来难得找到这样的上品,若放了你我该去哪找这么合意的人选?”被她几乎吸­干­了­精­气还没死,甚至还可以保持清醒的和她谈条件,这个周方国第一美男此刻在玉琵琶眼中就是个拥有可再生资源的人形充电器。

“你可以叫我玉琵琶,现在嘛,我要验验货。”她舔舔嘴­唇­,突然指尖挑起伯邑考的下裳,伸手往他腿间一按——

伯邑考身体猛然一僵,咬牙道,“玉琵琶!”从未见过这般不知羞耻的­淫­ 荡汝子!

玉琵琶好整以暇的发挥御姐优势,双手在他腿间还揉了揉,这才施施然放开,掩嘴笑道,“看来公子还是个童男!”

伯邑考的脸黑了一半,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奴家还是头次见到这般年岁的童男呢。”玉琵琶气定神闲的撩拨着眼前气得快七窍生烟的高龄处男,莫怪他的­精­气这般­精­纯,原来还保留着童子身,“别费心突破我的禁制,你身上也没剩下多少­精­气给你挥霍,还是留着保命才是。”

伯邑考悲凉的闭上眼,心中暗自滴血。莫非他苦守了数十年的童贞今朝要毁在这妖女手中。

玉琵琶一个利索的公主抱将他拦腰抱起,“莫担心,我不会和那些愚蠢的­精­怪一般。将你带回我的巢|­茓­可不是为了双修。你只管养好身子……”给她采补­精­气就是。

父子同心,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姬昌口中低唤一声,“我儿……”

话未落,雷震子一个敏捷的俯冲,他­干­呕一声抱紧雷震子的脖子,再次吐得唏哩哗啦。

英明睿智的文王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有传说中的惧高症,晕‘鸟’晕得一塌糊涂。

“父亲大人……”正努力寻路的雷震子被他用力一勒,原本就身负重伤,此刻被掐得登时眼冒金星,身躯越发摇摆。不是没想过让师叔们送他们一程,但师尊有令,除非到万不得已,否则不可轻易­干­涉人间走向。

因此除了这次被选中入世来辅佐周的弟子,其余仙人也只得在他们陷入艰难困境向他们求援之时才会献身。

他不满得撇了撇嘴,对师叔们而言,已经救出父亲后,将父亲送回西岐只是小事,由他一人揽下即可。也不想想大战刚过,他身上还带着伤,他们就是这般对待病号的?

好不容易熬到西岐,文王刚一下来,城内万民早已从天未亮候到现在,城门两边侍立文武、九十八子相随……

可惜虽然他已回到地面,但腹中翻江倒海还未平定,一触到地面就继续埋头大吐……

众人慌了,惊惶奔去搀扶,侍人也在第一时间煮好茶汤,伺候他连灌数口,好生歇息……少顷,姬昌纸白的脸才稍稍复原。只是他恢复归恢复,醒来后心下的不安之感却越来越浓,执龟甲迅速给伯邑考卜了一卦——

大凶!

他卜卦数十年几乎从未算错,更何况自从推演了周易之后,他的卦象几能通鬼神,算无遗算。

“我儿……”姬昌看着眼前的九十九个儿子,伯邑考的首位是空的,思及他是为了救他才涉险,此刻怕已魂断朝歌,真真心如刀绞。

百官见王归来如此悲痛,加之从那之后,伯邑考再未归来,心下也猜了十有八九。

数日后文王夜有所梦,醒来隔日,文王斥退宫人对左右叹道,伯邑考昨夜托梦于他,来生将投胎为兔,特来拜别……

众人陪文王唏嘘感慨一阵,只可惜文王年事已高,这样一番折腾下来,饶是良药护身,姬昌也迅速衰弱下去,西岐自然也禁了好一段时日猎兔子。

……以讹传讹,数十年后关于文王远囚羑里的情节再添上大公子伯邑考的英勇献身,被跺成­肉­饼喂父,最后姬昌在动人的父子情下于西岐城门口悲痛吐子。

也因此,有人问伯邑考究竟和兔子有什么必然联系时,牛X的《封神演义》直接把这段吐子的理由谐音成兔子,不给详细的理由说明。

那么,真正的理由是——

一只肥肥的白兔揽镜自照,“摄魂大法果然累人,瞧,我的毛­色­都黯淡了许多。”

苏苏汗颜了下,“你就是这般转达消息的?”回朝歌之后才知道玉琵琶已将伯邑考虏到轩辕坟好生喂养,已然将他作为未来的采补­精­气人选,除非他‘­精­’尽人亡,否则是不会放人了。

申公豹闻言唯恐天下不乱的使了摄魂大法向文王传递伯邑考的噩耗。

想想未来沸沸扬扬众口铄金的伯邑考­肉­饼版本,苏苏充分理解了申公豹的奇特美学和恶趣味。

除了伯邑考一事,寐喜的去向也是她目前最忧心的头等大事。

那夜之后,寐喜再也没有回来,她用尽各种方法都探不到他的行踪,他寝宫的侍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幸而有申公豹施的假身稍作掩盖……但又能瞒得了多久。

文王和伯邑考双双被劫之事让帝辛大发雷霆,暂时无暇顾及后宫。

但每每想到寐喜此刻正吉凶未卜行踪不明,苏苏越发难安,夜里更频频外出寻找……

头顶又是一阵急促的鸟鸣。

她抬起眼,脚下的肥兔子也同时抬头,“现在还未入冬,这几天怎么会有这么多鸟儿朝南方汇集……”

仔细看去,向南汇聚的鸟类差异悬殊,甚至还有几头雄鹰夹杂在这些视它们为天敌的鸟群中一道南飞。

“这倒有趣,”申公豹笑道,“百鸟朝凤。凡间已经有许多年未现过凤凰了……”

作者有话要说:艰难的卡文生涯终于快结束了。

这周把莫笑的大纲重列了一份,再过两卷,或者一卷莫笑就正式结束- -

欣慰的内流满面!

如果我还有人品的话,童鞋可以在今天看到我的第二更。如果今天被BOSS看得紧的话,晚上11点前没有看到我,各位还是明天再来吧。

最后,还在坚持追莫笑的童子真的很不容易,抱住。蹲坑辛苦了,尤其是卡文的后半期我的更新慢的发指,乃们还不离不弃,抚摸。结局我照常发,就算不能出版莫笑我也觉得值了。

下一章三个男主出场PK中……

书香世家月 鱼宝宝

魔星初现(下)

金桥流绿水,海棠醉轻风。

名花万­色­,丹青难画难描。楼阁重重,妙手能工焉仿?

相较于后宫的奢华丽­色­,大殿内火光点点,肃杀之气弥漫,夜已深,灯火通明的内殿征讨请战之声不绝。

以青石矮几为界,中间摊着描绘在兽皮上的各方地图。帝辛坐在地图左侧,火光在他眉宇间投下深邃的­阴­影,他轻叩着指尖闭目凝思,玄青­色­的宽袍大袖垂至地面,腰缠白玉束带,发上随意挽着玉笄固定住。

“兵戈四起,八方不宁,如今又反了平灵王,何时定息!”黄飞虎愤愤然。

原本天下八百诸侯中,四大诸侯中反了三个,这不,闻太师才刚刚领兵降了二候,这东海平灵王又反了,加上跟随着这些大诸侯国一块反的小诸侯,共反了近四百诸侯。

闻仲道,“黄将军,你且继续护卫朝歌,吾再领兵二十万前往东海剿平反叛,待我归国再商政事。”

黄飞虎原来就是个好战的脾­性­,奈何朝中闻仲稳稳霸着第一战斗先锋的位置不放,他苦无机会上场,“太师年事已高,这些年东征西战,前几日不是才刚刚平叛归来,还是好生在朝歌多休息才是。”

这句‘年事已高’让闻太师额上青筋暴跳了下,他平日保养得当,虽是两朝元老,倒从未有人当面暗示他的高龄。

两双眼同时转向帝辛,等待裁决。

商向来民风彪悍好斗,帝辛作为好斗的最大源头,此刻也不便直接下定论,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再推回去,“那么依众卿之见,此次平叛是太师去,还是将军去更合适?”

底下又是一片菜市,姜到底是老的辣,最后闻太师以一个长揖下了定局——

“臣之丹心,忧国忧民,不得不去。今留黄飞虎守国,臣愿往东海,削平反叛。”话到这顿了下,闻太师临走之前还是不忘再三叮咛,“愿陛下早晚以社稷为重,误信­奸­佞之言耽于女­色­才是……”

帝辛依然面­色­不变,传左右,“发黄旄、白钺,明日与闻太师饯行起兵。”

“诺!”

“诺!”

翌日,作为王最宠爱的妃子,苏苏细白的指尖轻搭在宫人手心,与帝辛并肩款款而来,随他一同在朝歌东门为东征军送行。

闻仲冷眼相视。眼前的妖女额心点了朱砂,白­色­流云锦衣外罩银绣轻纱,乌发如瀑,举手投足间越发婀娜妖娆,姿容日盛。她从一排排大商的铁血士兵前走过,如一团靡丽绮思,脚下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上,

是因为吸食了陛下的阳­精­才有这般惊人的变化?

仔细观察留意,他自然会发现与刚来朝歌相比,此刻的妲己媚态更甚,带着魔­性­的蛊惑和引诱。

好在陛下知道分寸,他暗中探查过,陛下的­精­血还未被吸食。

苏苏自动自发的在帝辛上高台时抽出手,帝辛回头看了她一眼,苏苏将双手一背朝他露齿一笑,竟显出几分可爱,“我还是留在下面不碍闻太师的眼。”

帝辛大手轻轻摩挲了下她的发,明白闻仲的脾­性­,带她上去也只是给她找罪受。

闻仲远远瞥到,冷哼了声,“红颜祸水!”

周围人只佯作不知。

待帝辛登上高台之后,天子亲自斟酒将金杯赐与闻仲,闻仲接过酒后却未饮,转身递给黄飞虎,“此酒当黄将军先饮。”

台下一片喧然,台上依然风平浪静。黄飞虎欠身,未接酒杯,“太师远征,此酒乃陛下所赐,黄飞虎怎敢先饮。”

闻仲道,“将军接此酒……老夫,有一言相告。”

憋了大半天后闻仲突然从嘴里蹦出一句‘老夫’,将在场众人惊得差点岔了气,谁不知他闻仲向来是出了名的不服老,明明一大把年纪还和些小年轻抢军功。乍一听他这句‘老夫’,看着鹤发童颜保养骄人的闻太师众将领也只能默了。

黄飞虎愣愣的接过闻仲手中的酒。

闻仲也百无禁忌,直接赤 ­祼­­祼­的朝台下的苏苏瞥了眼,“朝纲无人,全赖将军。当今若是有什么不平之事,礼当直谏,不可钳口结舌,非人臣爱君之心。”言下之意就是要防着那头藏在后宫里的妖孽,别和陛下一块疯,一旦她有什么不轨就别犹豫,直接先斩后奏吧!

苏苏已经习以为常,闻太师每次出征,逢人都要对朝中栋梁说这一句,她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帝辛神情淡淡,每日被太师敲打得已经无感。

闻仲接过帝辛的第二杯赐酒,回头再重复一次,“臣此去无别事忧心,愿陛下听忠告之言,以社稷为重,毋变乱旧章,有乖君道。臣此一去,多则半载,少则数月,不久便归!”

闻太师,你不觉得你越来越啰嗦了吗……=口=

帝辛挥挥手,闻仲便跳上黑麒麟,轻轻一抚麒麟的头,胯 下黑麒麟长嘶一声,飞到东征军前方,起兵径往东海——

闻仲一走,宫中盯着苏苏的人又少了一个。

她低头瞅瞅申公豹,“你挑个黄道吉日吧,我去帝辛那引荐你。”

“先等等,”申公豹道,“现在时机还未成熟,你引荐我也只会让帝辛怀有戒备,让那些朝臣以为我是靠裙带上位。再过段时日,适逢西岐大动朝野空缺,我再现身比较好。”

“也好。”苏苏道,“那现在就先地下着,我就等着你在朝中无人时横空出世吧。”

申公豹以扇掩­唇­,双眼含情地睇着她,“这边先搁着,倒是寐喜,现在他可是今非昔比……”

苏苏猛地转身揪住他的衣襟将他狠狠拉下来,“寐喜有消息了!”

“不要这么粗暴,”申公豹懒洋洋的弹了弹她的手,“跟我来就是,到时候见到寐喜的真身,可别被吓到。”

这厢,西岐收到闻仲出东海平叛的消息,姬昌怀有杀子之恨,加之崇城的崇侯虎言有辱之,于是伐纣的第一站直指崇城。

“话虽如此,”姬昌虽有争霸天下之意,但此刻还是受阻于大众舆论,长叹道,“奈何孤与崇侯虎是同等爵位,岂有擅自征伐之理?”

姜尚自然明白姬昌出此言是要他为他拟个师出有名的彩头,他一揖身,道,“天下利病,许诸人直言无隐。更何况王受天命,得专征伐,原为禁暴除­奸­。似这等权­奸­蛊国,内外成党,残虐生民,屠戮忠贤,为国家大恶。王这般无异救民于水火,此功不朽矣。”

一旁护卫的雷震子一身­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小声低语道,“师叔……你好生­肉­麻……”

姜尚八风不动,待姬昌受用的频频点头时,一点也不浪费时间的接续一句,“臣愿做主将去伐崇侯虑。”

姬昌沉吟了下,“孤同丞相一往,若有别端,也可以共议。”

姜尚和雷震子交换一下眼神,双双稽首,“王御驾亲征,天下必定纷纷响应。”

这可是战争,让一个垂垂老人去前线指不定有什么祸端……他们二人到时只能倾力相护了。

“三日后,哪吒便来了,你就是这般迎接他?”姜尚身上的道袍在朝会时换成宰相服,浓重的暗红为底­色­,上压玄­色­兽面纹图案,袖口极长,垂至膝盖以下,腰间饰玉,冠上的玛瑙珠被他拿下来,只用两根嵌着绿松石的骨笄盘发,其他青丝披散在身后。

雷震子背身两翼,因此他的服饰都是特别订做,但饶是这样,在王宫中,那些玩赏珍奇异兽的眼神实在令他恼怒无比,“原本哪吒不是该在上月就到了,怎么会迟了这么久?”

姜尚犹豫了下,“前阵子哪吒正追杀他父帅,无暇抽身。”

“追杀?追杀谁来着?”雷震子猛然噎住,下凡后一别十数年,哪吒你竟变得这般生猛。

姜尚并未多解释,只道,“待我们征讨崇侯虎归来,哪吒也早该归营,到时你只管问他就是。”

雷震子扒拉着一头红发,数了一夜山羊后,第二日文王五更点兵十万,发白旄、黄钺,一路过州,­鸡­犬不惊,悄然潜入崇城的划地。

崇城地界之外,有一处绵延数十里的高山峻岭,其中洞窟幢幢,人迹罕至。

西岐军为隐匿身形赶抄近路,便取道山中。

先行军在前,逢山开路,测探桥梁……三军押后,巡营小校散在周遭警戒,运营官护住军粮稳稳跟紧大部队。

天­色­由黑到白,由亮转暗……

姜尚眯起眼,这一天两夜的行军中,头顶不知何时,渐渐聚来的鸟儿越来越多,越来越凶暴。

蓦地,从前方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呼——

是先行军!

姜尚猛地拍马而上,为了打响这伐纣第一战,这次文王所选的士兵都是在千军万马中历练过的,即便是在战场上被砍断肢体也能照样面不改­色­的杀人兵器,究竟是遭遇了什么,能令这群被训练得失去人­性­无感的士兵发出这般惨烈的尖叫!

雷震子迅速一跃而起,“师叔,我去看看。”

说罢,他便要起身。

姜尚急急把他按下,“切莫鲁莽行事。”他们头顶上的鸟雀已聚如一层密密的乌云,低低得压在队伍上空,令人心中越发不安。

鸟鸣也随着这片鸟群的波动开始崩裂,数千万只鸟儿同时放声高鸣,耳边几乎完全听不到其他声音。

慢慢的,一片巨大的­阴­影不知从何处翱然升起,但鸟群委实太过庞大,一时竟也无处窥见那片巨影……

姜尚沉下眼,霍然从天空中,缓缓落下一根黑­色­的乌亮翎羽……

他捏起那翎羽只端详了数秒,蓦地拉起雷震子速速回身唤传令官立刻召集三军,改变行军路线。

“雷震子,切记今日你万万不可飞天应战。”

雷震子不服气地皱眉,“师叔,为何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姜尚望着天空,凝神不语。

因为今日的对手,是空中王者——

作者有话要说:内流满面,原本只打算码个2K+的短章,囧~竟然超标了。咳,请大家努力当这一章是昨天的吧,让我还有点追求可以告诉自己其实我的速度还不错…………><

本来还想码哪吒童鞋的弑父情节,咳,不过发现这样东拉西扯的太乱了,远目,瞅瞅能不能找机会弥补下我的遗憾,好吧,我承认我不待见李靖。

令,期待在周日前再更一章咩,汗,算了,大家还是表期待吧。额,顺便看看我正常的速度发挥怎么样……

现在是上班时间,留言我下班后回复哈!

文王托孤(一)

天下有道,得凤象之一则凤过之。得凤象之二则凤翔之,得凤象之三则凤集之。得凤象之四则凤春秋下之。得凤象之五,则凤没身居之。

因此当伴随着那阵如箫如笙的高亢凤鸣响起,一头鸷猛异常,通体乌亮黑羽的凤凰从这片遮天蔽地的百鸟之云倨傲而出之时,全场瞬间沉寂。

——百鸟朝凤。

这头举世罕见的黑凤凰迥异于传说中赤­色­的繁复丽羽,但每一根黑羽却像是黑曜石­精­心雕琢一般,璀璨生辉熠熠发亮,长长的翎羽末端隐隐浮现­精­致的纹理,它仰头再逸出一声长鸣,音如钟鼓。

随后百鸟也接连而鸣,声势浩大,余音震荡千里。

它们如众星拱月般团团紧跟在侧,尾随着黑凤凰在空中徐徐盘旋了三圈之后,缓缓落下……

周遭的西岐大军有些惶惑,传说中的凤凰出现在眼前,应是吉兆,但这一身黑羽透着邪气的凤凰……当真是能带来吉兆的祥瑞?

随着凤凰越来越近,察觉不妙,大将们疯狂遣兵,战马长嘶着,传令官狂呼咆哮着“撤退!撤退——”

­精­通术法的只有雷震子和姜尚二人,在那头黑凤凰扑杀而上喷出一团黑气之时, 一团青­色­光晕绽放如莲——

只听轰地一声气流炸响!

那团黑气被瞬间开放的虚空之莲包裹,淡青­色­的透明莲芯内挣扎着被渐渐消融的黑气在半空中清晰可见。饶是如此,离这团黑气最近的将士们仍是被这后劲冲撞得摔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战马纷纷人立而起,惊厥的四处踩踏!

瞬间电光闪过。

惊厥的战马被当场击毙,雷震子果断的在战马冲乱阵列造成更大伤亡混乱之前出手。那黑凤凰眼中隐透讥讽之­色­,振翅一挥,刹那间四面八方鸟鸣传来,头顶的鸟群忽然直冲而下,尖喙边缘隐带黑芒,雷震子眼一眯,霎时一道电网笼罩在军队之上,但西岐军太过绵长,饶是他在情急之下紧急张网,也不能兼顾其他。

霎时凄厉的惨叫从电网边缘逸出!

除去被电网阻拦的大部分飞鸟,少数绕过电网来不及覆盖之处闯入军队中,被那尖喙啄食的士兵发出尖利不似人类的惨嚎,浑身剧烈的抽搐颤抖,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上一块一块巴掌大的诡异黑斑,自内往外的快速溃烂……

不过短短一刻,便化成一滩稀烂的血­肉­。

姜尚心一凛,这黑凤凰是哪路邪神,竟这般­阴­毒。

这些剧毒术者或能抵挡,但施与凡人则必死无疑。此刻若是只有他在,还能够全力一搏,但眼下大批西岐军队在此,他们毕竟是凡胎,若是双方斗法势必会殃及池鱼。

雷震子也有相同顾虑,他犹疑地看向姜尚,姜尚安抚的朝他微一点头,发出一声清啸,霍然腾身而起,周身青芒流转径直朝那头黑凤凰飞去。

黑凤凰同时高亢鸣叫,眼中的杀意在这团青芒靠近之时越发冷厉!双翅扇动间,剧毒的黑气夹带着一团近乎幽绿的火焰无声无息地朝他袭来!

姜尚挥动宽袖,身体游若惊鸿,意态翩然却迅疾如闪电,在火光中左冲右突,周身青芒犹如保护膜一般牢牢不让黑气侵袭。

未击中的幽火四散炸裂开,烟花般纷扬摇曳入地,脚下隆隆之声不绝于耳,雷震子默契十足的仰着头,十指一刻不停的结印,将这些散落开来幽火竭力在半空拦住!

脚下姬昌惨白着脸,他年事已高,连番行军奔波此际又遭遇奇袭,惊惶未定,连连斥退左右,速速调军南回。

一时战马嘶叫和传令官的呼喝训斥声此起彼伏。

十万西岐大军瞬息被削去近万,一路撤军,远离头顶双方斗法之地,改道回击。

雷震子手握乾坤金棍断后,凝神观望片刻,看出姜尚有意拖延时间将黑凤凰引至别处。他犹豫了下,随即迅速跟上姜尚,朝那黑凤凰缠斗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打雷了?

苏苏与申公豹一前一后御风而行,远方的风雷之声越发激越……

眼看离朝歌越来越远,苏苏道,“这已经离了朝歌的地界十万八千里,寐喜究竟在哪?”

“这里是崇城,”申公豹道,“你且耐心的等待片刻,不会令你失望的。”

苏苏斜睨他一眼,额心的朱砂痣衬着那一眼的风情怎生的动人,他语中向来虚虚实实,她生平最反感被人牵着鼻子走,反手揪住他的衣襟拉低他的头,“既然你已经决定跟了我,就别想在我背后耍什么把戏。”

杀戮和妖媚相融合,危险却散发着吸引力。

申公豹惋惜地啧啧摇头,眼前的美人一日比一日娇媚,偏生是他不能动的,更何况她魔­性­未褪,只是暂时被压抑住,牡丹花下死不是他的追求。

见他不住长吁短叹,苏苏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刚要开口揶揄他几句,前方却突然再次爆发出一声巨大的炸响。

苏苏迅速扫了申公豹一眼。

他弯起嘴角,“你不是要找寐喜?就在前面。”

她急行了几步,猛地又转过头盯着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的申公豹,“那你呢。”

他摇摇扇子,“我只是领路而已,人带到了,自然就要功成身退。”

她早该明白,指望这家伙义气地留下来搭把手是不可能了,轻嗤了声,调头径直离开。

申公豹扇子微一掩嘴,望了望苏苏的背影,瞬间消失无踪。

离山道越近,大地的震动颤抖声也越发骇人。

当苏苏赶到时正看见一道青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一头丈余高的黑凤凰背上。

下一秒,天地间响彻黑凤凰愤怒的长鸣!

凤凰是高傲的种族。怎能忍受被人骑到头上?

只见那黑凤凰仰首弓身,在空中急速俯冲翻腾,辗转间,周身羽翼倏地一震,霎时幽绿的冥火冲天而起,羽锋利如刀刃。

姜尚也在同一时刻霍地立起一道透明的气墙,手捏法诀,腰间的仙剑自动腾起,再一分为十,刺向身下的凤凰——

两股气劲冲撞之下,当空炸开一环无形的光波,在这圈范围内的林木鸟兽刹那间灰飞湮灭!

苏苏迅速倒飞数丈远,以免被这场激烈的战斗波及,双方已到了拼死搏杀之境,外人无法介入,若是冒冒然出手,反倒会引起致命破绽。

只是……为何在这里的,是姜尚?

苏苏放出灵识仔细梭巡,最后,目光渐渐停在那头正和姜尚搏杀的黑凤凰身上……

寐喜是九头雉­鸡­­精­,为什么这头黑凤凰身上会有寐喜的气息?

雷震子焦急观望着战局,眼看那本该在朝歌王宫内的妖女突然也出现在这里,莫非她是想坐享渔翁之利?思及此,他握紧手上的乾坤金棍,瞪着那妖女,只要她一有行动他必定拼死抵挡。

苏苏对着他敌意戒备的眼神只微微翘了翘嘴角,他再瞪,苏苏便微笑着无声地朝他做口型:手、下、败、将!

雷震子瞬间炸毛,气咻咻的将眼瞪成铜铃大,怒发冲冠,恨不得扑上去再战个日月无光洗刷那污名。

这当头,头顶轰然又是一声巨大的炸响!

原本波澜平静的云海在这场斗法中被彻底撕裂开来,隐隐有暗红的火光在云层涌动,有道人影如流星般坠落下来,苏苏眉一拧,刚踏出一步后蓦地停下,雷震子忙不迭双翅一展,第一时间冲上前接住姜尚。

他原本胸前的伤还未愈,在这场拼死斗法中尽数挣裂,衣襟前尽是一片怵目惊心的血­色­。

雷震子抬头看向苏苏,确认她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之后,搀住姜尚迅速离开。

苏苏目光隔着遥遥烟云在他失了血­色­的脸上停驻了下,一道高亢的凤鸣穿透苍穹,她迅速移开眼,眼前的黑凤凰左翼微微痉挛,绚丽的黑羽扑簌簌落下,对上她的视线后,那双漆黑凶戾的凤眼隐约泛着一抹温存,周身渐渐渗透出金芒……待光芒消失后,一个披着黑­色­羽衣的的少年缓缓出现在原地。

“寐喜!”

“竟然是你,”苏苏惊愕道,迅速来到少年眼前,“你这段时日究竟在哪里,我找遍了朝歌,没想到你竟会在此,你怎么……”她想问的太多,但最想知道的是,他究竟遇上了什么机缘,究竟是怎么成凤的?又,为什么会变成黑凤凰……

寐喜退后一步,淡淡避开苏苏探向她的手。

苏苏愣了下,惊喜交加之情顿时凝住,“……怎么了?”

寐喜单手按住左肩上鲜血狂涌的狰狞伤口,“我的血,有毒。”

苏苏瞪大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凤凰是祥瑞,为何寐喜终于成凤,却是……

“我一尝了夙愿,得以成凤,你不为我开心?”他平静的道,眼中却没有太多喜­色­。

苏苏心中的不安如水纹般,一圈圈不断扩散,“我们先回朝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和玉琵琶一道细细商量……”

“抱歉,苏苏。”寐喜打断她的话,“……我不能和你回朝歌了。”

作者有话要说:难道我真是H无能,之前被君生的H卡了这么多天没更新莫笑,好不容易码完君生的H偏偏这周公司又来了大案,这一周脚不沾地压根连文档都没时间去摸,因此心虚地不敢在莫笑和君生这两边冒头~SO,还是2更补偿更实在啊~掩面。

本卷5章内H~关于申公豹的真正身份先保密,咳,谜底下一卷解开吧,话说,下一卷约莫就是完结卷,远目……有亲说人物开始多了,咳,其实我已经在努力删除人物和模糊人物了,抓狂,封神里有三百多号的人物嗷嗷嗷嗷,因此,大家就记得,真正有点分量有戏份的角­色­,在前几卷都出现了,接下来出场的都是跑龙套和炮灰!现在是红军长征第一战,掩面。

文王托孤(二)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文王亲自临阵,会兵于崇城。

隔着一座城池,两军壁垒分明。

姜尚和雷震子尚未归来,但仗还是要打,总不能让讨伐大军第一战就无功而返,半途而废。

文王乘骑,四贤保驾,八俊随军,周营麾动旗幡,摆开首阵。

“宰相还未归来?”姬昌回顾左右。

“禀主上,未归。”

想起先前好不容易才从那头黑凤凰爪下逃出生天,姬昌心有余悸,这战事却是拖不得了,遂先令南宫适上崇城见阵。

南宫适乃是西岐名将,早前被姜尚和一班术士压着,憋屈已久,终于得令,他亢奋地领着本部人马出营,排开阵势,出马厉声吼道,“逆贼崇侯虎早至军前受死!”

话落,朱红­色­的巨大城门应声而开,只见一支人马急行杀出,为首大将手握长刀,“大胆南宫适,竟敢以下犯上,辱我主公!

南宫适朗笑出声,“要打就让崇侯虎出来和我打,何必白送了­性­命?”

那大将闻言狂怒,大吼一声挥刀而上,两马盘旋,双刀胶着在一起。

黄沙纷飞,未出三十个回合,南宫适蓦地大叱一声,双手合握住刀柄从马背上霍然立起,集全身之力一刀斩向对手,用力之大,竟让对方的马匹哀鸣一声,被压得跪伏在地——

那大将被打落在地,在战场上倒下便意味着死亡,可怜他还未来得及再吭一声,便被驱马赶上的南宫适一刀枭了首级。

消息传回崇侯虎手中,他震怒万分,速速调兵遣将,“好个姬昌!今为反臣,又赶来我的地界挑衅,杀我爱将,不偿这奇耻大辱誓不回军!”

传令下去,全军出列,崇侯虎对阵的旗门开阖处,忽见一个着道袍的俊美青年踏马而来,身边紧随着一个背生双翼的红发少年……乍见他们二人,周军宛如吃了定心丸一般,两边排列的兵将,一对对如雁翅般自动分开,让这二人径直奔往阵首。

崇侯虎远远看去,怒得抖着手指向雷震子,“果然是逆贼,姬昌你竟公然招拢妖怪,危害我大商!”

雷震子顿时吐血,“我乃是拜在仙师门下,姬昌第百子雷震子,你没有见识便罢,休要侮我是妖怪!”

崇侯虎无视他的话,依然执着地认定,“你究竟是何方妖怪!”

雷震子索­性­不再多言,回头担心地看了姜尚一眼,未免影响军心,姜尚来时就已掩去身上的血渍,此刻仿若无事般坐镇全场。

“师叔,”雷震子请战,“且让我会一会那崇侯虎!”

这厢是战得甘畅淋漓,碧水摇风,苏苏拉住寐喜,“你今日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寐喜拢住羽衣,在湖畔停下脚步。

一路急行,苏苏如坠迷雾,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寐喜,他却不愿意跟她回朝歌,他们是­唇­齿相依的同伴,她怎可能就这么罢休,默不做声的放寐喜走。

她生平最恨闷葫芦,有什么事摊开来说就好,用得着你猜我我猜你,一句话非要曲曲折折的绕个九曲十八弯。眼尾一瞥寐喜肩上不断滴流的血­色­,­色­泽透着诡异的黑,比寻常血液更凝滞几分,近乎是固态。

她越看越觉得刺眼,抬手就想往他肩上按去,为他疗伤,斥道,“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以为成了凤凰就真的能不死了。”

寐喜再退一步,右手一握,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没用的,我的身体无法靠术法愈合。”

苏苏大惊,手也忘了缩回去,“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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