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他梦见自己睡在了矫娘的怀中,娇娘搂着他,他搂着娇娘。后来无数次梦见在娇娘的怀中。直到那么一次,他觉得自己尿床了,可是,那排泄物粘粘的。后来每当看见娇娘在父皇的身边,他不敢看娇娘,他躲避着娇娘的目光。
现在,父皇去了,把大秦江山留给了他,也把娇娘留下了。江山是我的了,娇娘能是我的吗?他的脸颊在滚烫。父皇在的时候可不敢有这想法,甚至都没想过能坐在皇帝的位置。娇娘能是我的吗?她可是父皇的女人。父皇不想给我的东西就不能属于我吗?父皇还不想把江山给我呢,可是我是了皇帝!那么,娇娘怎么就不可以属于了我?可以悄悄地、偷偷地属于我。只叫人知道,我喜欢听她的琴,朕喜欢听她的琴你能说啥?你敢说啥?而且,朕现在就要听她的琴!朕想什么时候听就可以什么时候听,你能把朕怎么样?谁敢把朕怎么样!
胡亥挺直着脖颈瞪视着前方。他忽然觉得脑袋瓜有点轻飘飘的,皇帝的脑袋瓜轻飘飘的。哦,皇冠没有戴,皇冠刚才被自己摘了下来,不戴皇冠的皇帝当然就要缺少了威严。朕得把皇冠戴上,特别是就要面对矫娘了,起码得让她把朕当做皇帝,而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
娇娘抱着她的琴来——单薄的身子端坐在案几前。本来胡亥的旁侧是有案几的,但是她没有去那位置,她坐在了胡亥的正前方,隔着很远的距离。
“皇帝想听什么曲子?”她问。那声音很冷,竟至于令胡亥打了个冷颤。她怎么没有了往昔的蓬勃?她对朕怎么没有了往昔的热情?她不看皇帝,低着头,目光在她的琴上。其实本来胡亥是有些局促的,但是,她不看皇帝。当然,就是看皇帝,皇冠的前面是有着遮挡的,皇帝的神情是有着遮挡的。看起来,娇娘倒是有些局促的,因为朕现在占据的位置就是先前父皇的位置,朕是大秦的皇帝。是的,局促的决不应该是朕!朕为什么要局促呢?
“朕有些累了,想放松放松,所以,想起来听你的琴。”二胡亥说,声音干涩。
她僵滞了会儿,才应:“那妾就弹给皇帝听。”
依旧是没有热情的声音,她的穿戴也不像先前那般光艳。父皇的离去,击倒了这个女人吗?父皇对于她是那么重要吗?父皇去了不是还有朕吗?招人怜爱的女人。她称自己妾,看来她自己仅仅就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女人,皇宫中普通的女人。虽然在父皇在的时候,她是被宠爱的,但是现在父皇去了,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幸亏父皇不封皇后、皇妃,如果娇娘是了皇后或者皇妃,那朕就得在人家的面前毕恭毕敬的!皇祖母的淫乱后宫、干涉朝政在父皇的内心中深埋着耻辱,所以父皇再宠爱的女人,在他眼中也就是一个女人而已。娇娘,你在朕的眼中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娇娘抚动琴弦,那条清冷的河啊,就有自那琴弦中流出,只是也太清冷了啊!胡亥再一次激灵,再一次地哆嗦。那河水清澈倒还是清澈的,可是因为冷而显得粘稠,因为粘稠而显得像铅的水,看不见了河底,看不见了摆尾的鱼。就是那其中摆尾的鱼儿呀,也会感觉到冷的,摆尾也摆得不再悠然。
胡亥的目光落在了赵高的身上,赵高已经在一侧的案几前落了坐。和皇帝的目光一遇,赵高就明白他在那儿是多余,赶紧站起,说:“老臣去忙了。”就赶紧出去了。
现在,只胡亥一个人在清冷的河水中沐浴。冷啊。在他光顾着冷的时候,娇娘轻哼起了词儿,苍凉的词儿。如同深秋的河面翩跹着一只孤单的蝴蝶。翩翩地飞啊,飞,不知道哪里是她的归宿。那翅翼如同凋零的树叶,不再光鲜。娇娘的哼唱,甚至有些沙哑。在冷中挣扎的胡亥忽然——僵住了,那曲调那哼唱的词儿是《山有扶苏》,这个时候在他胡亥的面前娇娘竟敢弹唱《山有扶苏》!那琴音中回旋着、那哼唱特别刺耳——胡亥今生今世再也不愿意听到的词儿:“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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