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唱声凄凉悲怆,如鬼魅之音。铁月、蒲剑书、何太虚、松云等人听了都隐隐觉得事态可怕,司空图更吓得双股战战,几欲先走。祝玲儿紧紧抓住少冲胳膊,道:“鬼,是鬼!”少冲听见这吟唱之声,却甚是欢喜,要祝玲儿不必害怕。
吟声刚停,林间突然落英缤纷,如满天花雨飘落,煞是好看。跟着现出二三十名少女向众人走来,各着红绿黄黑青蓝紫七色,手提花蓝,向天空抛撒花瓣。众人都觉花香扑鼻,闻起来异常舒爽。何太虚、松云等人怕是敌人放毒,忙屏了呼吸,隔不了多久,却又忍不住嗅几下。
那老道姑高声道:“古师妹,是你么?”只听吟唱的那女子道:“原来师姐也在这儿,青城山一别,向来可好?”老道姑道:“有你这小师妹,当师姐的好得无以复加。”那女子道:“师姐圣洁之躯,也来此污浊之地!”老道姑道:“古师妹不是也来了么?”那女子道:“我们还斗不斗”老道姑道:“怎么不斗?可不在今日。”那女子道:“师姐不是小妹的对手,还是静坐莲台,颂几卷真经是正事。贪嗔痴三毒伤身,人也老得快了。”
众人许久才发现与老道姑说话的女子身着月白色衫子,蒙了面目,远望去娉娉婷婷,如仙女下界,俗气俱消。黑无常向她骂道:“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妖女,……”白无常立即接口道:“人家好端端美满的姻缘,也给你活活拆散了。”白衫女子苦笑几下,道:“别人都无情,我为什么要有情?你们大概忘了,本派最要紧的一条门规就是断绝男女之情。……”她说话间已向这边走来,突然声色俱厉的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也敢教训本仙娘!”长袖一挥,袖中飞出几片细物。黑白二女只见眼前一花,身上好几处|茓道受封,不由得仰身栽倒。
松云等人瞧清楚打中二女的是几片花瓣,直觉不可思议,惊得括舌不下。只见老道姑倒纵而出,落地时在黑白二女身上拍打几下,二女便即醒转。老道姑手法干净利落,自始至终未露面目,当下道:“虽然我眼下不是你对手,日后定在你之上。咱们走!”当先纵身几个起落,逝没于林中,黑白二女也都如影随形跟去。白衣女子高声道:“为不让师姐失望,明春桃花红时,咱们白云山再斗一场如何?”远处传来老道姑的声音道:“那再好不过。”
众人都想:这二人互称师姐妹,却有极大的怨仇似的,瞧装束又不像是同门。一红衫少女走向王素姬的尸体看了一回,向白衫女子禀道:“警幻仙姐已升极乐,往会王母。”白衣女子道:“警幻擅作主张,这是她咎由自取。仙体运回百花苑,也算对得住她了。”红衫少女称“是”,叫几名少女抬走王素姬的尸体。
松云再也忍不住,叫道:“喂,你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白衣女子道:“能瞧本仙娘面容的,算得上是世上最有福份之人,可是他的唯一下场就是死。”她语声轻柔,却是杀气逼人。
松云闻言不自禁的心生寒意,连手心都是汗水。白衣女子冷笑一声,踱到蒲剑书近前,道:“蒲老匹夫,你说女子该三从四德,恪守妇道,难道男子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也应该么?”蒲剑书脸色惨白,张口欲辨,却无说话的力气。不等他开口,白衣女子已走到铁月面前道:“大师口口声声慈悲为怀,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铁月只是垂首不语。
却听白衫女子道:“司空老匹夫,你怎么又落在本仙娘手中了?好事不过三,下回可没你的好果子吃。”司空图听她话意倒是不打算把自己怎样,拭了拭额头的汗水,没有言语。白衫女子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又对神通子道:“牛鼻子满口清静无为,怎么也管起江湖闲事来了?”神通子向来不屑与女子说话,自始至终撇着头不予理会。
白衫女子说罢走向何太虚。 场中除了少冲和祝玲儿,无一不是江湖上极有地位极有声名的人,而这白衫女子一来便对他们横加指摘,不知白衫女子来历的人都感奇怪。何太虚见她自己走来,未等她开口,抢先道:“你是谁?贫道也招惹过你么?我,我什么都没做,不过是路过此地。”白衫女子一笑,道:“是啊,你什么都没做,不过坑蒙拐骗,下人烂药,倒是都有你的份。你不必紧张,当年之事,你幸好不在场。本仙娘有德报德,有怨报怨,不会枉杀好人的。”
忽听松云叫道:“妖女休得狂言!瞧本道爷拂尘!”拂尘扬起,挥向白衫女子。两名黄衫少女飘身而前,仗剑迎战松云。二女剑走轻灵,身形飘忽不定,时而如天女散花,时而如柳条轻扬。松云撩动拂尘,分拂二女,猛然肩头中剑,他忙以退为进,舞拂尘护住周身。白衫女子冷眼瞧着他,待他近身,忽然一掌拍出,虽只简简单单一招却又奇幻无比,忽听得波的一声,掌正贴在松云胸前。松去立觉真气自膻中|茓狂泄而出,心中惊恐万分,却又欲止不能,越是惊慌,真气泄得越快。过得不久拂尘坠地,全身软作一团。
忽听蒲剑书叫道:“你是……你是百花仙娘古月痕!”语声发颤,显见害怕非常。此语一出,松云、何太虚均退开一步,吃惊的望了一下蒲剑书,又望向白衫女子。铁月口称佛号,作十道:“阿弥托佛!煞星降临,杀气忒重!孽障日深,迷途日远。”神通子不禁皱眉,心道:“魔教妖女不早不迟,偏偏在我等自拼耗尽的时候到来。”
少冲见他们对这神仙姐姐如此害怕,心中反而幸灾乐祸,又想:也不知这白衫女子是何等人物,竟让这些自命不凡的大丈夫低眉。[手机电子书 ]
只听花仙娘道:“你们这会儿才认出本仙娘,不觉得太晚么?嘿嘿,褚仁杰骗你们《武林秘芨》在谭宏手中,你们一个个信以为真,如蚁附膻,蜂拥而至,弄得这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只能怪你们这些臭男人欲念太重,自食恶果,就算出家为僧为道,还是不能超脱凡尘。”
她踱到褚仁杰尸体前,哀怜道:“姓褚的一心想成为 ‘武功天下第一’,不惜诓骗少林神僧,把所谓的‘英雄豪杰’聚在此处,想一举成名,藉‘大力神丹’以提升内力,服食过量终而癫狂致死。”
少冲这才悟出,当时褚仁杰与马绝尘、邱心志等人相斗时起初气力不继,为何喝了茶后精神大振,原来是茶中下了什么丸的药。心想褚仁杰堕落如此,何曾不是受他夫人王素姬蛊惑,王素姬恶有恶报,自食恶果,死在自己调教的丈夫手下,只便宜了王光义,让他跑了。
花仙娘望了地上马绝尘一眼,淡淡的道:“可惜你到死也没明白你老婆为什么与人通奸?”她只是随口说说,未料关中岳竟坐了起来,说道:“为什么?为什么……”
乱仑之事极为人不耻,传扬出去当事人往往弄得身败名裂。群雄一听关中岳与义兄之妻有叔嫂通奸之事,都皱起了眉头,才明白马绝尘何以嚷着要杀关中岳,其势不共戴天。
花仙娘道:“那日你为你义兄贺寿,本仙娘在你和马夫人的酒中下了阴阳合欢散,你二人自然做成了一对。哼,本仙娘看到两夫妻恩恩嗳嗳,便不顺眼……” 花仙娘一言未毕,关中岳冲起身来向她扑去,叫道:“原来是你这妖妇,……”他人未近花仙娘,被旁边婢女一脚踢飞,栽进草丛中,兀自叫道:“义兄啊,小弟对不起你。咱们既然有誓在先,小弟也不会苟活。”抄起掉在地上的一柄剑,便向脖子抹去。
花仙娘长袖一拂,把他手中剑倒卷了过来。关中岳怒极道:“你干么不要我死?”花仙娘道:“你偷了嫂子,本应快活才是,何苦寻死觅死的?”关中岳闻言气往上冲,眼前一黑,背过了气去。花仙娘却畅声大笑,声如银铃,在林子中穿绕回荡,衬得山林静寂如将冷凝。
少冲本来对这位神仙一般的白衫女子极有好感,这时听她陷害关大侠,还折磨他得要死不能,要活不成,心中激愤,站出身来道:“关大侠、马大侠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不过是看不顺眼便下此毒手,想不到你人长得美,心肠却这么坏,当真是个……是个……”他一时竟想不起那个词来。花仙娘道:“你想说我是‘蛇蝎美人’是不是?”少冲道:“不错!”
花仙娘身旁的两名婢女叱道:“小叫化儿活得不耐烦了。”拔剑出鞘,分从两翼径取少冲。少冲怕连累祝姑娘,叫她快走,哪知她却抱得少冲更紧了。花仙娘见状触动旧日情愫,往事闪现脑海,心里一酸,叫道:“红叶、红杏住手!”两名红衫婢女立即收住了剑,回到花仙娘身旁。
花仙娘道:“你两个要想活命速速离开此处。”少冲恨了一眼何太虚,心想不诛此贼,怎么肯甘心离去,一时没动。红叶道:“没听见么?古姨格外开恩,放你两人一条生路。走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祝玲儿拉着少冲胳臂道:“咱们走吧,我,我怕得紧……”少冲觉她小手颤抖不止,又望了一眼何太虚,心想听神仙姐姐之意,似乎并不想杀死场中的“英雄豪杰”,只是要给他们吃些苦头,也不怕姓何的牛鼻子能逃到哪儿去,自己性命不打紧,可别连累了祝姑娘。当下牵着祝玲儿的手,大步向林外走去。
不久听到凄厉的叫声从山间传来,两人都觉不寒而栗,加快脚步下山,一路果真没有回头。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地,才停下来歇气。祝玲儿四望云山莽苍,没个人影,说道:“傻蛋,咱们这是到了哪儿了?”少冲道:“我也不知道啊。”祝玲儿顿时大为焦急,道:“咱们迷了路,这可怎么办?我二师兄还在石宝山,咱们还得回去找他。”她头一回出远门,虽讨厌丁向北,可没了他,自己找不到路回家。
便在此时,两人都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少冲道:“有人!咱们先问问路。”两人寻声走去,转过一道堡坎,见草地上围站着三男一女,正对着一张画图议论纷纷。两人到了近处,见他们说得起劲,便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只听当中一个秃子道:“我敢打赌,画中女子是姓阎的小老婆,否则他也不会把画藏在书房了。”一个着白衣的文士道:“非也非也,我看是他的小情人。”秃子道:“老婆情人又有什么分别?”白衣文士道:“大大的有分别。武当道士是不得娶老婆的,姓阎的金屋藏娇,这骚婆娘必是他的娇娘。”
少冲听他们争论画中之人是谁,便向那白衣文士手中的画看去。那画是一幅工笔仕女图,画的是一位绝代佳人漫步于百花丛中,佳人眉目含笑,眼中秋波盈盈欲出,容貌绝世,体态婀娜,仿佛蟾宫嫦娥出凡尘,妙丽不可方物。身旁花枝俏丽,叶上的水珠犹清晰可见,地上落花满地,如红茵铺就。真是人增花艳,花增人美。少冲第一眼瞧去,先是惊叹于佳人之美也只有画中才有,后细瞧之下不禁心中暗叫:“是苏姑娘!”再一瞧又觉不对,画中人面虽极似苏小楼,却显得比苏小楼大着几岁,似乎是长大后的苏姑娘。忽然想起自己好几年没见过苏姑娘,苏姑娘长变了样也在情理之中,看来这画中之人多半便是苏姑娘了。一念及此,不禁一阵莫名的激动。
忽听第三个胖大汉道:“放屁放屁,这小妮子长得与姓阎的颇为神似,多半是他的私生女。”第四个紫衫妇人道:“我看你们都错了,虽然武当道士一向道貌岸然,养姘生女毫不稀奇,但姓阎的身为一派之长,一言一行皆为人所共见,又是个贪恋权位之人,他便是有贼心也无贼胆。多半是他某夜春霄梦回,兀自意犹未尽,妙笔生花,画出一个美人藏在书房,无人时便拿出一解饥渴,其实世上本没有此人。”
少冲听了心道:“她说的似乎是武当派掌门真机子。”又听白衣文士道:“你错之极矣,姓阎的为一派之长,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就算养个小情人,本派的为他遮掩,别派的也不敢对他说三道四。”胖大汉道:“放你妈的臭狗屁,我沙千里说是他私生女便是他私生女,谁要不服,瞧老子的拳头!”说着话抡起了拳头。
秃子忙拦手道:“呃雷老四你不要急,既然咱四人各执一辞,不如来打个赌,由我沙老五做庄,……”紫衫妇人道:“又来了,你上回赌输了欠我的银子还未给,总是赖帐,谁还会跟你赌博?”秃子道:“我说彭三娘子,不就是一回么?这回一并结清罢了。”白衣文士卷起画轴,道:“不赌不赌,谷主和老大快来了,咱们别耽搁了正事……”说着话一转身,已瞧见了少冲和祝玲儿,他“咦”的一声,目光在祝玲儿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道:“美人儿出了图画了。”说罢便淫笑着走向祝玲儿。
祝玲儿吓得藏在少冲身后。少冲双臂一张,道:“你干什么?”白衣文士笑道:“君子好色而慕少艾,小叫化儿,你明不明白?”少冲见遇到了好色之徒,正色道:“你再向前,我可要动手了。”白衣文士与另外三人相顾大笑,道:“这小叫化儿要动手了,你们听见没有?”言语间自是轻视少冲。胖大汉道:“他奶奶的,小杂毛比老子还嚣张。”说着话张开粗短的十指,向少冲抓来。
少冲见他不听警告,随手一掌,拍在他小腹上。胖大汉大叫“哎哟”,身子退了几步,终于向后倒地,捧着肚腹在地上打滚,呼痛不止。另外三人都面露惊奇之色,那秃子道:“毛老二,你跟我赌博,我帮你搞掂这个小叫化儿。”朝着少冲叫道:“小叫化儿,瞧好了。”说着话一扬手,飞出两枚指头大的暗器。
暗器本来用以暗中伤人,越不为人察觉越好,这两枚暗器之大,又经他事先叫破,自然是打不中人了。少冲本来不大会避暗器,却也轻易避过,拉着祝玲儿的手转身便奔。只听背后秃子叫道:“喂,老子今日手气大好,掷的是‘六六顺’,你没掷骰子就走,太也不懂规矩了。”说着话快步追了上来。
少冲展开流星惊鸿步法,三晃两晃已在百步之外,正在奔走间,忽见前方迎面走来一人,眼看就要撞上,他急忙停步。祝玲儿奔得太急,没瞧见来人,一头撞进了那人怀中。那人似也是出乎意料,抓住祝玲儿往道旁一推,骂道:“小杂毛乱跑什么?”少冲一听来人说话,一股凉意蓦然而生,扶起祝玲儿向另一个方向便奔。
那人叫道:“啊,是铁拐老的徒弟,抓住他!”原来此人正是恶人谷五毒之首“酒鬼”秦汉。少冲虽与他有杀师之仇,但狭路相逢,竟是不自禁的害怕。那边四人也正是五毒的另外四人:“花蝴蝶”毛亮,“财迷”彭素秋,“赌气包”雷震天,“逢赌必输”沙千里,四人听见老大的呼声,都向少冲堵截上来。
少冲慌乱中只顾自己,忽然发现身边不见了祝姑娘,回头见她摔在地上,离自己已有丈远。他刚转身,只见白影一闪而前,白衣文士毛亮抱起祝玲儿,倏然一转,黄尘滚滚而去。少冲提一口真气,跟着他黄尘追去,但追出五里地,却只听到他的笑声在山谷回响,人影已是不见。
他心急如焚,飞身到高处搜索,茫无头绪的四外乱找,均是无果,也不见秦汉等人追上来。他暗暗自责,祝姑娘落入歹人手中,自是凶多吉少,可是天地之大,又到何处找去?
少冲正乱寻间,忽见一处草丛不停的颤动,他以为是毛亮藏在彼处,轻手轻脚潜近,却发现草丛中躺着一名老者。明明艳阳当空,那老者却如处身冰窖受了冻一般,身子蜷成一团,栗栗发抖。少冲大为惊奇,叫道:“老人家,你怎么了?”伸手去碰他,只觉他身子极为冰冷,不自禁的缩回手。那老者抬起头来,道:“快……药……”牙齿格格打战,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两个字。少冲这才瞧见他面容臃肿,无眉无须,一脸哭相,活似一个吊死鬼,他犹有余悸,甫见此怪人,不禁吓了一跳。
那老者格格的道:“药……在……”一只枯手指向腰间,似乎无力去拿,要少冲帮助。少冲大着胆子从他腰间取下一个小布袋,道:“是这个么?”老者道:“里面,黄|色的,给……咱服下去……”少冲从袋中倒中十几粒药丸,黄白红黑均有,他挑出一粒黄|色药丸,喂进老者嘴中。老者咽下药丸,道:“你背过身……走到十步之外,不许回头,看见有人过来便……便咳嗽一声……”
少冲虽觉奇怪,还是依他吩咐走到十步之外。四外更无一个人影,约有一顿饭工夫,听那老者叫道:“扶咱起来。”少冲自小尊敬太公,虽与这老者萍水相逢,仍当是自己长辈,便赶忙回去扶他起身。此时他身子已不如先前冰冷,说话也不再困难。少冲问道:“老人家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老者道:“咱是河间肃宁人氏,来此投一个亲戚,没想到途中遇到几个响马,抢了咱的行李,把咱从这悬崖上扔下来。咱命不该绝,掉在了草垛子上,又遇到了小兄弟这样的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少冲道:“我没有姓,别人都叫我傻蛋。”老者道:“咱姓魏,名进忠,贱号西山,你叫咱魏大叔便是。此去向北有个市集,咱们先去投店落个脚再说。”
少冲便背了他,向北走出六七里地,果有一个市集,当晚便宿在一家客店中。次日一早,忽有两抬大轿停在店外,几名穿玄色绉纱直缀的小厮先已将老者请进轿中,又让少冲上轿,老者说是找到了那位富贵亲戚,要带少冲去美美吃一顿,以报救命之恩。少冲不便拂他美意,就顺从了他。到了一座大宅前下轿,早有数十人接迎,却都不说话,只是跪地磕头。来到花厅,早摆了满桌的酒筵。魏进忠邀少冲就席,便只他与少冲两人。少冲也不客气,如饕餮般大吃起来。
席间魏进忠殷勤劝酒,忽有人来禀道:“外面有个白衣秀才求见。”魏进忠不悦的道:“咱正陪恩人叙话,叫他滚得远远的。”那人去了不久又回来道:“秀才说是个宝贝要送给公公。”魏进忠道:“既是送与咱的,岂有不要之理?咱去瞧瞧。”让少冲先吃着,他起身走了出去。
半晌魏进忠回来,进门连称“喜事”。少冲道:“大叔遇到什么喜事,如此高兴?”魏进忠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咱问你,你有妻室了么?”少冲不明他意,只是摇头。魏进忠道:“订亲了么?”少冲还是摇头。魏进忠以手加额,喜道:“这事成了。”
少冲如坠五里雾中,但又不便问起。魏进忠又道:“你我一旦分别,再难相见。不妨在此多歇几天吧。”少冲心系祝玲儿,多呆一日也不情愿,这会儿也吃饱了,便道:“晚辈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相陪,告辞了!”说罢起身欲走。
魏进忠伸手按在他肩头,笑道:“没有事能比这更要紧。”少冲觉他臂力之大,连自己也抵挡不住,暗暗吃惊:“此人貌不惊人,内功却如此了得,怎么会打不过几个盗马贼?”又想起他诸多可疑之处,多半是个危险人物,不能与他久处,当下道:“此事实在要紧,不容耽搁。”说着话,一个溜身已到门口,向魏进忠一报拳道:“请恕晚辈无礼,后会有期了!”
魏进忠愀然变色,喝道:“你给我回来!”少冲刚跨出门槛,院中冒出十几名健仆把他团团围住。少冲不忍伤他手下,一个筋斗翻出,已到院外。却从庄门外过来五名健仆,伸手来抓少冲,使的都是见所未见的上乘擒拿术,其转腕、砸拳、点|茓每每制人要处,手到擒来。少冲脚下使出“流星惊鸿步”,在五人穿Сhā游走,趋避灵活,五人一时倒也奈何不了他。
少冲正自拆招,忽觉背后掌风袭到,忙回掌相接。那知那人突然变掌为指点在少冲的昏|茓上。少冲顿时失去知觉,栽倒在地。朦胧中听到魏进忠的声音道:“咱老魏向来不喜与咱作对的人。”后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自己走啊走,又回到了洛阳,见到恩师及思慕已久的苏姑娘。中原镖局吹锣打鼓,他与苏姑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一夜极尽欢娱,谁想何杀出个太虚,把中原镖局灭了门,苏姑娘也被武名扬抢走了,他一急,掉进了万丈深渊。他大叫一声,猛然坐起,才知在做梦,梦中情景犹历历在目,半晌略定心神,见屋内红烛高烧,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怀里搂着一件软绵温滑的物事,定睛一瞧,吓了一跳,原来抱的是一个姑娘,她全身一丝不挂,兀自熟睡未醒。少冲连忙用被褥裹住她,哪敢多看一眼,心中兀自砰砰乱跳,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那姑娘经此折腾,也醒了过来。开口道:“这是哪儿?哎哟,我衣服呢?”少冲听声音好熟,惊喜道:“你是祝姑娘!”被中伸出一个头来,不是祝玲儿是谁?
玲儿泪光盈盈,秋水欲滴,泣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呜呜……”少冲也觉尴尬,说道:“没没有,我被人点了昏|茓,醒来时你也在这儿。”玲儿嚷道:“你这个傻蛋,还有那瘦长脸,我们欺负女孩子,不是好人。”少冲道:“那个瘦长脸在哪里?他对你做过什么没有?”玲儿道:“那人不知是怕冷还是怕鬼,缠着要跟我睡在一起,我才不喜欢和他睡觉呢,便大哭大叫。他一气之下,把我送了人。”少冲得知毛亮没把祝姑娘如何心下方安,又觉祝姑娘不解男女之情甚是天真可爱。
少冲让祝玲儿一人睡床上,便要起身出屋。玲儿道:“傻蛋,你上哪儿去?”少冲道:“我睡觉去。”祝玲儿道抱紧被褥道:“你别走,我怕得紧。”少冲心想:“这老者强迫我与玲儿成亲,当中必有什么阴谋。但我一出屋,祝姑娘说不定有危险。”当下找了把椅子坐下,道:“你睡吧。”祝玲儿关怀的道:“这床这么大,能睡两个人的。”少冲心中一动,立又克制住那个念头,道:“我睡不着,喜欢坐着。”玲儿嘴一撇,道:“不睡拉倒!”忽叫“哎唷”。少冲道:“你怎么了?”祝玲儿道:“那日在石宝寨痿了脚,痛得紧。”少冲道:“必是脱了臽,拉接一下就好了。”说着话到了床前道:“哪儿疼?”祝玲儿道:“膝盖。”伸手掀开被褥,露出左腿。
少冲乃血气方刚的少处,一见她玉腿皓白如雪,竟自意乱情迷,这也只是一闪而过,立运功克制心神,左手隔着衣衫摁住她大腿,右手捏她足踝,突然用力一拉,听到骨冬一声,立即跃到一旁。小小一桩事,直累得他满头大汗。祝玲儿只觉大痛之后,左脚恢复正常,笑道:“傻蛋好本事!”眼皮一搭,便自沉沉睡去。少冲瞧着她睡态如初生之婴儿,心道:“她倒活得无忧无虑,这会儿也睡得着。”
他睡意已无,便坐在椅上行功。不久鸡唱三更,他收功起身,见祝姑娘兀自酣睡未醒,便去开门,那知房门从外上了锁,他微一用劲,竟扳下合页,连整个门板向外倒下。他怕惊醒祝姑娘,忙伸手扶住,缓缓放地。
屋檐下走过来一老仆,手中端着梳盒。那老仆向少冲点头哈腰的道:“公子,您早!”把梳盒送到屋中放下。少冲微愠道:“你把我和这位姑娘关在这儿做什么?”那老仆仍笑面相承,道:“这是公公的吩咐,奴才只是遵命行事。”少冲心道:“这人年纪已然不小,竟还有个公公!”说道:“你公公是什么人?”
那老仆尚未回答,忽听外面有人打了个哈欠,大声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屋内春睡足,窗处日迟迟。”听声音是魏进忠。他嗓音尖细,却听来大有豪气。
话音刚落,檐下走来一前一后两人,前一人正是魏进忠。魏进忠叫后人拿出一个拜匣,说道:“地方上所献,咱借花献佛,送与两位权作暖房礼。”从人打开拜匣,见是一枚红玉戒指,一副银挑牙,一双洒花褶衣。少冲道:“大叔本是一片好意,可也不该擅作主张……”魏进忠冷冷的道:“咱的老命是你救的,不想欠你之情。这是咱送你的礼物,当然用不着与你商量。今后她便是你的人了,休要始乱终弃。”少冲心想此人蛮不讲理,若非他是长辈,早与他翻了脸,此刻懒得睬他,便不再作声。魏进忠又叫从人拿出十两纹银,道:“这是路上的盘缠,你二人即刻回家成亲,来年生个大胖小子。咱自会派人到你家探查,你无一子半女,小心你全家性命不保。”
从人把拜匣、盘缠都放在桌上,少冲一概不予理会。魏进忠道:“咱也该出发了。”负手于后,迈步走出庭院。此时他步履稳健,身后的披风为风拂起,再后面跟着十几个劲装汉子,如蝇尾骥,倒显得他威风十足。
那从人临出门时忽回头对少冲低声道:“莫要与咱公公作对,你得罪不起的。”少冲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性,但听了仍未睬他,心下却不以为然:“便是皇帝老子,我也不惧。”
待魏进忠等人走后,玲儿已穿好衣服。少冲收起盘缠,道:“咱们走吧。”玲儿道:“上哪儿去啊?”少冲道:“我先送你回华山。”玲儿道:“武当派真机子道长召集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掌门人于七月十二聚会武当,商议武林大事。大师兄叫我和二师兄石宝寨事后,尽快赶到武当会齐。可是二师兄他……”她虽讨厌丁向北,毕竟师兄妹一场,蓦然提及不禁有些恻然。
少冲心想:“那年真机子这臭道士也曾召集各大门派掌门商议对会我师父,师父明知是鸿门宴,当然没有去,后来师父还是死在他手中。这次声势更大,不知又是对付什么人。苏姑娘也在武当,我若去武当便可再见到她了。”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便在此时,店门外来了三人。一人道:“金先生,咱们跑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连玄女赤玉箫碰也没碰到,这个是不是……”另一人道:“王爷不必焦虑,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咱们肯花心思,终归是要到手的。”少冲听前一人是福王爷,后一人是完颜洪光,听声音已到跟前,已是避之不及,忙车身背对三人,牵着祝玲儿的胳膊,对她低声道:“有歹人来了,不要作声!”说着向房里走去。
三人被店小二请进了隔壁房间。只听完颜洪光大声呼道:“快去弄些韭菜来。”店小二就诺去讫。哈巴图怨声道:“这该死的南朝,哪有咱关外好?到处都是瘴气,害得咱们箫没得成,倒得了一身病。”福王劝慰道:“哈兄弟不要灰心,咱们得不到的,也别让别人得了去。”说话间店小二进门道:“几位爷儿,酒菜到了!”
哈巴图飞起一脚把店小二手中菜板踢翻,喝道:“蠢猪,咱们要的是韭菜,不是酒菜。”店小二没听懂,还道是饭菜不好,忙作揖道:“爷儿不喜欢,小的换了便是。”完颜洪光抓起桌上箸筒中的筷子甩手一扬,呼呼声中全都钉在门板上,正好排成一个“韭”字,说道:“看明白了,是这个‘韭’字!”
店小二吓得舌头打颤的道:“是,是……”心中虽想这三人不要酒菜,反要韭菜,可也奇怪,但也不敢多问,赶紧收拾了残局下去准备。不久采了一把韭菜进门来,放在桌上,生怕客人又不满意了,把筷子往他身上Сhā,道一声:“几位客官忙用。”忙退出去。
完颜洪光道:“咱们嗅上几嗅,这瘴毒便可解了。”三人各抓了一把,放在嘴边嗅。又听完颜洪光道:“箫原在那小乞丐手中,在场铲平帮的人大都死了,箫必定还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