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年轻的是他马绝尘的儿子马勇、马毅,对父亲的话从不敢违抗,只向这边瞪了一眼,气咻咻的坐下喝茶。却听王光义道:“如今看来,不须二十招,他怕是一招也接不上。”马绝尘一听此言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来到这边一抱拳,说道:“不敢请问阁下尊姓?与我五虎断刀门不知有何过节?”褚仁杰正要答话,褚夫人先道:“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马大当家的又何须动气?”马绝尘道:“阁下必有过人的本领,还请不吝赐教!”说罢从背上取下断刀,解开包布,露出一柄断了刀尖泛着青光的钝刀。
褚夫人一笑,向褚仁杰道:“仁杰,你便赐教他几招,让他知道,咱们王家的绝学胜过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打遍天下无敌手。”马绝尘听了心想:“好大的口气!瞧他病蔫蔫的,不似会武的人,难道真是绝顶高手,深藏不露?”寻思江湖上姓王的武人屈指可数,都是见过面的,眼前之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褚仁杰低着头萎靡不振,褚夫人道:“光义,给你爹倒杯茶,提提精神。”王光义道:“是”重新倒了一杯茶,端到褚仁杰面前。褚仁杰却推开茶杯道:“我不喝,不喝……”褚夫人双眉一颦,沉声道:“你不想打败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了么?”褚仁杰望了夫人一眼,立即连茶带叶一起喝下,起身走向马绝尘。
马绝尘横刀在手,摆开门户。褚仁杰一步步走向马绝尘,越来越近,马绝尘只需一挥刀便能砍中他脖子,但马绝尘反而不敢下手,只得一步步退后。马氏兄弟在旁掠阵,着急道:“爹,出手啊!”马绝尘退步中碰到茶桌,茶杯掉地,惊得他一刀向褚仁杰挥过去。
褚仁杰头一低,避过刀锋,双掌迅疾绝伦的拍向马绝尘。马绝尘避开了几掌,仍被拍了一下,暗道:“是铁砂掌!”猛然想起“铁掌”褚仁杰之名,脱口叫道:“褚庄主,是你!”
褚仁杰理也不理他,掌法渐渐杂乱,到后来如疯了似的,丝毫不避刀锋,全然是拼命的打法。铁砂掌门与五虎断刀门同属八十一门,马绝尘顾及同道之谊,不愿下重手,反被褚仁杰连拍数掌,体内气血翻滚。褚仁杰也浑身是伤,却愈斗愈勇,额上青筋暴起,衣ρo处现出肌肉虬结,似乎力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马绝尘脸上血点越溅越多,心中也越来越怕,终于被褚仁杰拍中顶门,掌力透入百会|茓,仰身倒地,一阵头昏耳鸣。马毅叫喊着扑上前,马勇提刀砍向马绝尘,被王光义接住。褚仁杰身上兀自流着血,他却置之不理,看着自己的双掌发怔。
只听褚夫人傲声道:“五虎断刀门一败涂地,不知通擘拳门、螳螂爪门又能好到哪里去?”这岔道乃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客人颇多,褚仁杰与马绝尘相斗之时,旁边早聚了不少人。其中便有八十一门中通擘门掌门邱心志、螳螂门掌门廖成化。
褚夫人话音刚落,邱心志、廖成化都越众而出,邱心志道:“姓褚的,大伙儿都是江湖同道,你如此狂傲凶残,就是不出言挑衅,邱某也看不下去。”双手握拳,猱身而上。他起初观战良久,觉马绝尘出手有所顾忌,以致败北,此刻与褚仁杰一接手,才知事情并非想象中的简单。褚仁杰并无招势可言,出手如欲与人同归于尽,而掌出力道也大过想象,邱心志穷于应付,本门通擘拳中许多精妙的招势一招也派不上用场,不多久便被打翻在地。
廖成化上前接战。褚夫人道:“我当家的口渴了,要喝杯茶。”扭动腰肢,给褚仁杰递上一杯茶。褚仁杰有所迟疑,一瞧见夫人凌厉的眼神,不敢违抗,接杯喝了。廖成化自以为褚仁杰连斗两人,精力有所衰减,自己将占大大的便宜。甫一接招,便知自己错了。结果也与马绝尘、邱心志一般的下场。
褚夫人道:“好让尔等记住,那部书是我王家的,你们别痴心妄想了。”邱、廖两人连声称是。褚夫人还欲说话,发觉场中似乎多了两人,一扫眼见是二女,一女全身着黑,一女全身着白,皆是吊眉吐舌,作无常鬼打扮,连手中的剑也是一黑一白。旁观众人跟着也发现了两人,惊叫着散开。却听那黑衣女道:“王素姬,你说错了……”白衣女立即接口道:“那部书是我剑仙门的。”
褚夫人听二女能叫出闱名,先自一惊,“剑仙门”之名也是闻是未闻,瞧她们装束古怪妖邪,多半属于邪魔外道,便道:“外子只与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的人打交道,邪门外道,恕不奉赔!”说罢叫王光义住了手,一家三人上车离去。
马绝尘父子三人、邱心志、廖成化诸人弄得灰头土脸,也相继离去。
黑白二女久久不动,待众人去远了,却向少冲走来。少冲有些害怕,说道:“你们要干什么?”黑衣女道:“你是铁拐老……”少冲连忙摇头,却听那白衣女接口道:“的弟子是不是?”少冲心想:“原来你两人什么话都各说一半。我师父是铁拐老,你们怎么知道?”料知没有好事,还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黑衣女道:“我二人是黑女无常,你阳寿将尽……”白衣女道:“……姥姥派我二人押你到地府过堂。”不由少冲分说,伸手来捉少冲。
少冲猫身从二人间隙中穿过,使出“流星惊鸿步法”,三晃两闪,已将二女甩在后面。他争步奔走,也不敢朝后面看。不久进了一片密林,他正在提心吊胆之时,忽听一阵脚步声朝这边而来,忙藏身在一树丛后。远处有人叫道:“玲儿,等等我!”近处一少女的声音道:“二师兄,你老是跟着干么?”声音清脆,宛如莺啭。说话时已停了步。
远处那人奔近,说道:“玲儿,你为何不睬我呢?是我哪儿不好么?”那少女没有说话,那二师兄又道:“此番大师兄教你我师兄妹二人同来,你不觉得另有深意么?”那少女道:“那是因为你比我笨,我武功不如你。”那二师兄嘿嘿笑了几声,道:“你承认武功不如我么?”少女道:“那你也承认比我笨啰?”二师兄道:“咱二人正好阴阳互补,”顿一下又道:“大师兄百年之后,掌门之位必定是我的,……”忽听那少女轻啐一声,道:“丁向北,你箍得我好紧。”挣开他,走了几步,似又被丁向北拉住。丁向北道:“掌门人须练金童玉女剑法,向来是与爱侣并肩行走江湖。我看这掌门夫人之位非你莫属了……”随着一阵“沙沙”之声,似是丁向北要动粗,那少女颇不耐烦的道:“我说过不练的。你不放开我,回去我要向大师兄告你的状。”丁向北道:“你告也没用,反正大哥有意……”
二人的响声越来越大,少冲听得脸一红,便欲离去。刚一转身,不料头顶树枝发出“啪”的一响,立即惊动了丁向北。丁向北喝道:“谁?”便欲来瞧,那少女趁机向另一个方向奔去。丁向北叫道:“玲儿,你别乱走迷了路,快回来!”叫喊着追了上去。
少冲见无人过来,便缓步慢行。心想:“他说什么‘金童玉女剑法’,这是华山派的武功。他名叫丁向北,必是华山派掌门丁向南的弟弟了。”他当年随师父行走江湖,倒也听过“华山二丁”之名,丁向南中了秦汉的蛊,为人如何,不得而知,这丁向北非礼小师妹,是个无耻之徒。
名门正派中的无耻之徒他也见得多了,阳明派的蒲、汤二人,铁砂掌门的褚仁杰,中原四秀之一的汤灿,崆峒派的何太虚,哪一个不是明处君子暗地小人,丁向北与这些人一比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少冲正在乱行,耳畔忽有一阵歌声响起。歌词云:
“一年一度春光好,对此韶华,莫惜金樽倒。春去春来春渐老,落红满地埋芳草。花又笑人容易老,静里光阴,暗换谁人晓?不老良方须自讨,无荣无辱无烦恼。”
那歌声曼妙动听,清脆悦耳,如间关莺语,与潺潺溪流声、林鸟啼声浑然一体,空灵飘渺,令人闻之陶然忘烦。
少冲转过树丛,见一条小溪穿林而过,溪畔青石上坐着一个少女,身着嫩黄|色衫子,面容姣好,扎着两条马尾辫,显得稚气未脱。一腿屈在石上,另一腿伸在水中戏耍,人影相映,如露水芙蓉,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少冲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那少女察觉到生人,抬头看见少冲,莞尔一笑,道:“我叫祝玲儿,你叫什么名字?”少冲心想:“听声音就是丁向北口中的‘玲儿’了。”当下搔了搔头,答道:“我叫‘傻蛋’。”祝玲儿穿好花鞋,跃下青石,拉着少冲到一处草坪,席地而坐,道:“别人都不陪我玩,你陪我玩吧。”
少冲愣愣的道:“咱们玩什么呢?”祝玲儿眸子一转,道:“我出个字谜考你,一人为人,二人为从,三人为众,那么十五人为什么?”说罢看着少冲,露出狡黠的笑意。少冲识字有限,文字工夫更非他之所长,顺着“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默念下去,也想不出一个字有十五个“人”,过好一会儿才道:“恐怕没这个字吧?”祝玲儿笑道:“下雨天行路,须撑什么?这个字便是撑伞‘伞’了。”少冲用手指在地上一笔一画写出“伞”字,才知自己受她误导,并非真的一个字有十五个“人”,而是“十”字加上五个人。
祝玲儿又道:“一口为口,二口为吕,三口为品,那么十四口呢?这个你还是猜不出,是图画的‘图’字。”
少冲道:“那么一木为木,二木为林,三木为森,十五个木呢?”祝玲儿冥思良久,道:“不知道,你快说,是什么字?”少冲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道。”祝玲儿弹了他个脑崩,笑道:“你名字叫‘傻蛋’,可也并不傻。”
少冲瞧见身旁不远处有株花,心道:“女孩子都喜欢花,我摘了送给她吧。”想着便伸手去摘。祝玲儿忙拦住他道:“这花你碰不得。”少冲懊丧的道:“怎么了?”祝玲儿道:“若家种的百合花,不但无毒,还可食用。这种野百合,手一沾上,奇痒无比。咱华山派多的是奇花异卉,白姐姐的园子里一年四季,花开不败,什么君子兰、郁金香、蔓陀罗,还有叫不出名儿的,你见也没见过,什么时候你到华山去玩,我带你去看。”
少冲听她生长在鸟语花香的地方,而自己童年颇多不幸,不由得自惭形秽,低头不语。
祝玲儿道:“咱们来玩‘打冤家’。”拔了两根长头冠的草,给了少冲一根。民间少女春日游玩,于五月五日并踏百草,有此斗百草之戏。这游戏少冲少时也见别人玩过,就是没人愿和他玩,少冲好一阵子为此郁闷不已。这时祝玲儿叫他玩,他自然开心得紧。两人把草冠挂在一处,同声叫道:“一二三……”一起向两边拉。先是祝玲儿输了,她兀自不输,又拔了一根壮一些的再斗。
两人正玩得高兴,不知觉身旁来了十数人。当中一老者道:“一男一女在此荒郊野外,嘻嘻哈哈没半点正经,成何体统?”少冲见来者一个个都作儒生打扮,那老者峨冠博带,身穿道袍,手拿念珠,背负书囊,认得是阳明派掌门蒲剑书,正想说:“你一个老不正经的,凭什么管我们?”祝玲儿先道:“我们在打冤家,人多多益善,老公公,你玩不玩?”蒲剑书道:“呸!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才这般年岁,|乳臭未干,就冤家冤家的叫起来了。”
祝玲儿有些生气的道:“你不玩就是,干什么这么凶巴巴的?”拉着少冲走开,道:“咱们到别处玩去。”阳明派中一癞脸的书生伸臂拦住两人去路,道:“你见了长辈,怎么连礼也不知道行一行?你知道他老人家是谁么?说出来吓你一跳,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美髯公’,五宗十三派赫赫有名的蒲大掌门。”
祝玲儿听他自吹自擂,顿生反感,佯装惊恐的道:“你们是哪一派?”癞脸书生见她生出惧意,得意的道:“会稽阳明派。”哪知祝玲儿道:“什么羊名、猪名的,没听说过。”气得他冲上前拉住她胳膊,骂道:“小妮子,你敢辱我阳明派!”便要掴她一耳括子。
蒲剑书一摆手止住,道:“文定,凡事要讲一个‘忍’字。儒家有‘小不忍则乱大谋’之语,道家又云‘忍唯忍事,顺自强人’,释家也说‘有忍乃济,有忍乃大’,可见三教殊途同归,于此也是一样。”他一说罢,阳明派众弟子一起躬身念道:“弟子谨记师父箴言。”
蒲剑书又道:“小丫头,你多大了?”祝玲儿道:“十六岁了,那又怎样?”蒲剑书道:“女子二八,年已及笈。正当呆在闺房,描红绣花才是,跑出来与男子厮混,还要清白不要?”祝玲儿道:“老先生,请问您高寿?”蒲剑书尚未答言,另一名弟子道:“古人言: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师父年过古稀,胡子一根未白,你看他老人家还是这么硬朗健旺。”蒲剑书听着弟子们吹捧,迷缝着眼,捻须微笑。
少冲心道:“老家伙喜听人拍马屁,他的乖徒儿当然个个都是马屁虫。”
却听祝玲儿学着蒲剑书的口气道:“老头子七老八十,不在家吃药保命,以待寿终,又跑出来狗咬耗子,管哪家闲事?”她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蒲剑书当场便被问得面色铁青,少冲也不禁笑出声来。
众弟子一下子都不说话,生怕师父把火发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会儿,一名弟子为缓和气氛,岔开话题道:“小姑娘生得水灵灵的,这小子又脏又丑,真要是一对,好比一朵鲜花Сhā在了牛粪上。”少冲听了这话,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祝玲儿挽着辫子,一本正经的道:“却不知圣人有言:‘才子配佳人,美女配丑男’。”癞脸书生道:“什么?这是哪个圣人说的?”另一名弟子道:“我读了这么多圣贤书,怎么说看到?”有人便向师父请教,另一些人更去翻书囊中的四书五经。癞脸书生指着祝玲儿道:“你说说,这位大圣人是谁?”
祝玲儿道:“这位大圣人便是孔老夫子。”癞脸书生默声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君子乎?子曰:见贤而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焉。何曾有‘子曰:才子配佳人,美女配丑男’?”蒲剑书瞪了他们一眼,道:“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你们竟也信了?”众弟子立时不再言语。
却听祝玲儿道:“反正孔老夫子是说过这话的,只不过未载入书中而已。好比孔老二要拉屎,说了一句:‘吾欲矢’,便没载入书中。”
众人见她强词夺理,又污言秽语玷污圣人,但又无辞辩驳,都有些着恼。蒲剑书自重身份,口舌上斗不过,却也不愿与小孩子动武。只是他自以为颇有口才,如今斗不过一个小丫头,当然不肯心服,脱口吟道:“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
他见祝玲儿读了些书,却也不多,不过伶牙俐齿,强词夺理才说得众人语塞。便想出一副对子要考考祝玲儿,心想这对子巧在谐音,难对之极,你做学问总比不上我等老学究。哪知这副对子恰恰就是祝玲儿白姐姐园子里那副门联,她对之熟之又熟,当下想也没想,对道:“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
蒲剑书见她对得如此工整,倒是一惊。祝玲儿却不等他反应过来,高声吟道:“我也考考你,李太白有诗云: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下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蒲剑书接口道:“君不见高堂明镜生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祝玲儿向他一嘟嘴,道:“我又不是问你下一句。我是问你黄河的源头在哪里?”
蒲剑书闻言顿时傻了眼。其他弟子也道:“这道题当真难答。黄河之水自不会从天下来,想必是李白醉得一塌糊涂,对影成三人了。”
众人正在思索之际,祝玲儿又指着那株百合花道:“王阳明龙场顿悟,自言洞晓天地万物真谛,你说说,这花在山中自开自败,是物在心内,还是物在心外。”
当年王阳明被贬龙场驿,失意之际,师法朱熹的“格物致知”,坐对庭竹,久久不动,到了第七天晚上,忽大声疾呼,顿悟宇宙真谛,一切尽在心中,不必外求,这便是“龙场顿悟”。癞脸书生平时苦读祖师爷的圣贤书,此番想在众师兄弟前卖弄,不等师父答话,抢先道:“‘心者,万物之主也,心之本体无所不该。’这花在山中自开自败,但我不看它时,它与我心同归于寂;我来看时,则此花色一时明白起来,是以物在心内。”
祝玲儿笑道:“我不信,你说你闭上双眼不看它,这花就不在了么?”癞脸书生道:“自然如此!”祝玲儿道:“我还是不信,那么你闭上双眼去摸它还在不在?”
癞脸书生自谓祖师爷的话乃是至理,从来也未加怀疑。当下大踏步走到花前,闭了眼伸手把花冠掐下扔地,口中犹道:“我不看时,此物与我心同归于寂。”少冲一时未明白祝玲儿所引王阳明言论之意,见癞脸书生上了当兀自不知,大感惊奇。
祝玲儿道:“难道你没觉得双手不大对劲?”癞脸书生顿即大叫道:“好痒!”双手互搓,却是越抓越痒,无意间抹了一下脸,更连脸上也痒起来。祝玲儿拍手笑道:“这是王阳明说的,可不能怪我。”蒲剑书沉下脸道:“阳明公的学问博大精深,岂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所能领会的。
癞脸书生想为师父捞回脸面,指着少冲身后一棵树,道:“你懂得多,我且问你,此树何名?”这种树当地十分少见,他以此故意刁难。
祝玲儿见也没见过此树,遑论说出其名,却想也不想道:“松树。”松树人所尽识,这树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松树,阳明派弟子见她张冠李戴,都觉好笑。
癞脸书生暗自得意,还想羞辱她一回,上前拉开少冲,说道:“这怎么会是松树?小丫头连松树都不识,怎配指摘我阳明派祖师爷的不是?”祝玲儿道:“刚才是松树,这会儿该是槐树。”
众人听她言语不着边际,更是失笑,心想小丫头片子无知狂妄,倒也不用与她计较,刚才受她的窝囊气也一并消解了。
蒲剑书手捻长须,点头微笑。忽然想到什么,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见弟子们还在得意,瞪了他们一眼。众弟子立时垂眉静声。原来他悟出“松”字是“公”字加“木”,“槐”字是“鬼”字加“木”,刚才臭叫化儿立树旁,后来换成赖文定,祝玲儿拐着弯称少冲为公子,骂赖文定为鬼。而赖文定被骂了,还兀自不知。
少冲正恼癞脸书生,这是着他鼻子道:“我问你,你如回答不上来,那就枉读圣贤书,不如自杀算了。一人为人,二人为从,三人为众,那么十五人呢?……”不等癞脸书生思索,他接着道:“料你也猜不出来,是撑伞的伞字。我再问你,一口为口,二口为吕,三口为品,那么十四口呢?当然是图画的图字。一木为木,二木为林,三木为森,那么十五木呢?”赖文定面露惊讶之色,想不出还有十五木的字。其实他若反问少冲:“你知道。”少冲便无话说了。但他被少冲连珠发似的三问,大脑一片混乱,哪有思考余地?还以为真有此字。
少冲哈哈笑道:“你简直蠢笨如猪。聪明人三问三答,寻常人三问二答,傻瓜三问一答。你三问三不知,比傻瓜还傻,傻到家了。”
赖文定被他羞得无地自容,举剑便欲自刎。
蒲剑书大吃一惊,要救已是不及。却见人影一闪,有人夹手夺过赖文定的剑,众人惊得都向那人看去,见他正是那臭叫化儿,都觉不可思议。少冲把剑拱手交到赖文定的手中,说道:“我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你还当真了。”说罢退回原地。
祝玲儿向少冲嘴一撇,道:“这人对你这么凶,你还救他作甚?”其实少冲心中也想恼这些腐儒,但他要做一名侠土,不能把人得罪完了,能忍则忍。他见蒲剑书眼中除了惊异,隐现杀机,深知他一指弹的厉害,牵着祝玲儿的袖子道:“咱们走吧。”
蒲剑书喝道:“站住了!”他此刻已识出少冲,便欲问出玄女赤玉箫的下落。却在此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道:“蒲大掌门,我小师妹什么地方不懂事,得罪你了?”林中走出七八人,说话的是个面净无须的汉子,少冲听声音已知是丁向北。
蒲剑书见来的是华山派的人,倒也不便提起玉箫之事,装着十分吃惊的道:“哦?原来他二人是贵派的。真是大水冲到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不过你这小师妹确也不大懂事,丁师侄身为师兄,可要好生管教管教。”说罢向众弟子道:“咱们走!”带着众弟子离开。
丁向北望着他们远去背影,兀自心神不定,向祝玲儿道:“小师妹,你闯了大祸。你知道那老头儿是谁么?他便是阳明派的蒲剑书,武功既高,为人也阴险得很,连咱师父在世时也惧他三分,他被你得罪了,日后指不定怎么报复咱们。”
祝玲儿不以为然道:“我才不怕他。”拉着少冲道:“我们走。”少冲与她玩得极是开心,也想与她多玩一会儿,当下随她而行。丁向北几步跟上来,道:“这臭讨饭的是什么人?”祝玲儿道:“他是我的玩伴,不许你叫他‘臭讨饭的’。”丁向北道:“咱们说好了去石宝寨的,你这是去哪儿?”祝玲儿嗔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又不是跟屎狗,跟着我做什么?”丁向北似乎不敢惹她生气,一下子止步,叫了两声“玲儿”,终于没有跟来。
少冲与祝玲儿走了老远,仍不见她停步,问她道:“我们去哪儿?”祝玲儿道:“咱们去看一场好戏,这会儿说了出来,到时你就觉得无趣了,还是不说吧。”少冲见她一副想笑又不笑的模样,心生好奇,想瞧瞧什么好戏这么有趣。
两人来到江边,上了一艘船向对岸划去。祝玲儿问船老大道:“有没有见过一群读书人过江?”船老大道:“江上就小老儿一人摆渡。这两天渡江的出奇的多,就是没见过读书人。”祝玲儿笑着道:“看来他们在后面了。”说道:“你会不会水?”船老大道:“小老儿摆了大半辈子渡,当然会水。”祝玲儿拿出一锭银锭,足有七八两,道:“这锭银子给你。待会儿有十几个读书人乘你的船,当中有个大胡子老教书先生。船近岸时,你故意翻船,然后游水逃得远远的。”
船老大听了大是摇头,道:“要不得,要不得,出了人命,小老儿还活不活?”祝玲儿抽剑出鞘,架在船老大脖子上,道:“你不答应,你让你全家死光光。”船老大忙点头道:“要得,要得。”祝玲儿一笑,把银子塞到他怀里。又见船中有把椅子,便道:“山人要这椅子另有妙用,你一并卖了与我。”
少冲心想:“祝姑娘要整治姓蒲的,这法子倒也不错。不知她要一把椅子作甚?”不久船到岸,祝玲儿向山坡上望了望,指着一片密林,道:“咱们去那儿。”带着少冲到了一棵大树下,拾来柴薪,升起一堆篝火。把椅子安在火堆旁,伸指在椅背抹了几下,似字非字,又看不太清。
少冲心中不解,正想询问,却见祝玲儿轻轻一跃,身子纵起五六丈高,落在树枝上,向少冲招手道:“你爬上来吧。”
少冲心道:“华山派的轻功美得很啊。”气运丹田,纵身一跃,正好落在祝玲儿身旁。树枝一摇,祝玲儿立足不稳,身子欲坠。少冲一把揽住她腰,跃到另一根较粗大的树枝上。祝玲儿道:“没看出傻蛋还有这么好的轻功,你师父是谁?”少冲软玉在怀,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馨香,脸一红,忙放开了她,心想自己浑身污秽,别亵渎了她才好。
祝玲儿却丝毫未介意,见少冲没有答她,便道:“你不说就算了。趁这会儿书呆子还没来,你说个笑话给我听。”少冲不会说笑话,便讲了几件少时遇到的趣事。祝玲儿道:“你说的笑话不好笑,还是我说吧。有个教书先生乘船回家,艄公问他道:‘相公贵庚?’教书先生答道:‘属狗的,开年已是五十岁了。’艄公道:‘我也属狗,为何贵贱不等?’又问哪一月生的,答道:‘正月。’艄公大悟道:‘是了是了,怪不得,我十二月生是个狗尾,所以摇了这一世,相公正月生是狗头,所以教了这一世。’”祝玲儿说这个笑话,一会儿学着艄公故作聪明,一会儿学着教书先生老气横秋,笑话说完,先自咯咯笑起来。少冲过了好一会儿,才悟出笑话中“教”字谐“叫”,把教书先生骂了一回,一想通此节,忍不住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