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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复生 > 1951年 阿宝出生。

1951年 阿宝出生。

1966年 阿宝死亡。同年,初遇睚毗,金酷,进入浮尘界。

1971年 阿宝第一次穿越——(时间跳回611年)

……10年后……

1981年 阿宝的生魂短暂归来后再次穿越。(时间跳到910年)

……To be Continue.

Chapter 9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既然无缘,何需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问情》

西行的商队踏上归途,在辘辘车轮中,绵长的车队踩着滚滚黄沙满载而归。

“啧……都走了啊。”曼陀罗浮在半空遥遥地远望着商队,语带惋惜。

当然,他惋惜的是——“真是浪费啊,走之前我连一个人都没尝过。哎呀呀,中原人可比这大漠的粗人细皮­嫩­­肉­多了!”

“多吃粗粮可以锻炼牙口。”黛舔舔尖细的獠牙,“要不然,今晚我陪你逛逛大漠。”

“阿黛,不要惹我生气哟。”阿宝伸手揉揉阿黛的发,双眼依然定在远方的车队上。

“好吧,我不动他们。”黛收起毒牙,­干­脆的允诺。原本今夜想和曼陀罗一起袭击商队,但……他瞥了红发少年一眼,他虽然也是一脸悻悻然,但既然阿宝已经开口警告,他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快到嘴的熟鸭­肉­就这么飞了。

“其实这样也好,”曼陀罗沉默了一会,见阿宝只遥望着商队没有开口。昨夜她将商队中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通通抹去,今日商队启程时就仿佛从未有过她的存在,他们的记忆中没有她的丝毫痕迹。他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努力安慰道,“我们是妖,本就是殊途。你想,若以后他­鸡­皮鹤首你却依然不变,你要跟着个老头子继续恩爱?凡人只活那么短短数十年,你若对他动了情,到时他死得­干­净喝了孟婆汤一了百了,你怎么办?他早忘晚忘还不都是得忘,现在你抹去了他的记忆,那叫长痛不如短痛,趁他还没对你爱死爱活之前把你们的牵绊给断了,多好。”

阿宝回头瞥了他一眼,意外一向争强好斗的少年竟会去安慰她,声音不由放软了几分,“我知道。”

他听她声音低软,以为她还郁积着,忙举出先例证明,“两百年前就有一只牡丹花妖爱上了当朝的女皇,结果那女皇死了之后,原本这花妖已是修行有成的大妖怪,结果他荒废了一身修为日日在女皇的无字碑前为她守陵,至今还未离开过乾陵……”世人多薄情,但妖怪从不屑于掩饰心意,一旦动了真情,就是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因此与人相恋有什么好?到时对方都成了一捧黄土,或是早已转世投胎,独留他们在原地黯然神伤。

阿宝拍拍少年单薄的肩,“花花,我不会对他动情的,你放心。”

黛耸耸肩,“我们还不是担心你舍不下他,到时候如果哭哭啼啼地,啧……太难看了。”

阿宝忍不住又大肆蹂躏他的发,直蹂躏到黛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幽怨地看着她才住手,“阿黛,你真可爱。”

……“少爷?少爷你在看什么??”

行进的商队中,长青一头雾水地看着金砚不时回头,遥望向身后的碧空。

金砚微带迷惘,“总觉得,有什么人在那里看着我……”说到一半,自己也不由觉得荒谬好笑,“算了,是我说胡话了。”

“少爷……”长青犹豫了一会,望着金砚欲言又止。

“什么事?”

长青期期艾艾着,小心翼翼地比划一下他的脸,“少爷……你流泪了。”

金砚微讶地轻触颊面,而后勾起嘴角抬头仰望着头顶的烈阳。

“啊,也许是阳光太刺眼了……”

阿宝站在云端,隔着袅袅烟云遥望着他含笑的脸,而后正如数百年前毫不留恋地离开他一般,她转过身,毫不留恋地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不要以为今天能逃过修炼哟,怜柳早已经等在那了。”

黛扒拉着被阿宝蹂躏得乱糟糟的头发,“切,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记得挺牢嘛。”

阿宝摸摸鼻子,“公归公私归私。”

“啧啧,你也承认你有私心了?”

阿宝温柔地祭出业火,笑容真诚无比,“阿黛,我们今天的治疗术就学习该如何抵御并治愈业火吧。”

“……”

红发少年忍不住摇头,真是没心没肺的家伙,别人还在为她担心着急,她便已经­干­­干­脆脆毫不留恋的收拾好心情了。直叫他满腔的话全噎在喉中,成了个自作多情的笑话。

烈阳下,商队向东,阿宝朝西。分别走向相反的方向。

金砚遥望着西京的方向,玉冠锦服的美青年挥去胸中的奇异感觉,思量着一路上该如何顺利安置这批香料珠宝……

同一片天空,匆匆而去的他们,谁也没有多停留一步。

在彼此的生命中短暂交集的两人,最终,重新走上各自的归途。

斩断了缠绵牵绕的情伤,没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痛苦……

对他们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吧。

四十年后

“杀——”

伴随着漫天滚滚烟尘,各­色­法宝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天幕。

设置了隔离结界,结界之外的凡人无法窥见分毫。巨大的呼啸声回荡在空气中,列队整齐布局­精­密的两只军队出现在天空……

你没有看错,是天空。

对,这是支妖怪军团。

与凡人不同,妖充满野心­性­情桀骜,你可以征服他,但与之对应,他臣服的对象也只有你一人,无法像凡人一般将他们分层设级,令他们臣服于你所任命的另一个妖。

正如一只军队,若士兵听从的只有皇帝,将军元帅都被他们抛诸脑后,那也只是一盘散沙。当然,即使是散沙,由妖怪构成的散沙也是嗜人流沙这一级别的。

因此如果有两个派系的妖怪对战,那么完全可以看做是妖怪版黑帮群架。即:双方大佬各自带领着英勇无畏的小弟们,无规则血拼。小弟们负责厮杀,大佬们就负责单挑。哪方的大佬先倒下,他旗下的妖怪们就可以直接散场成为历史。毕竟你不能指望妖怪小弟们有悍不畏死奋勇拼搏的节­操­,妖怪加入一方也只是因为被征服了,他臣服的只是征服他的人,因此一旦那大佬倒下,他们自然就无情的鸟雀散了。

是以,一旦这支妖怪军团现世便足以引起一阵轰动。

这支军团的雏形,最开始其实源自于变异家家酒中负责暴力扩张的角­色­扮演。

那些孱弱或者是试图反抗的妖怪皆无声无息地被吃掉了,剩下的妖怪由阿宝,怜柳,曼陀罗统一授课。四十年下来吃了不计其数的妖怪采补了无数内丹,黛原本就天资骄人,这般直接剥夺了其他妖怪的道行为己用,进境更是快得惊人。二十年前习完了所有的知识和术法,他便自行去实践开发属于自己的技巧宝库。他的实践素材十分充足,疯狂的学习实践吞噬其他妖怪……令他在妖怪中声名大噪。

虽然他的道行并不是最高,但绝对是最变态恐怖的。

剔除掉孱弱,不合作的妖,渐渐加入的新人中不乏有大妖怪或者是野心主义者,可惜……他们遇上的是­阴­险恶毒的黛。

将最强的妖怪各个击破。曼陀罗的汁液有致幻的效果,当其和对治疗术充满热忱的毒蛇厮混在一起时……黛在对战游戏时毫不犹豫地将毒液注入他们体内。

不会死,但会悍不畏死的效忠。

由这些完美杰出的工具分层设级,让他们去各自征服旗下的妖怪,而不是统一征服……黛舔舔獠牙,和曼陀罗玩得乐此不疲。

阿宝向来放羊吃草,任凭他们自由发展。

若是金酷在此,必会感叹:

看吧,男人征服天下,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

Chapter 10

依据鄯善,大月氏,车师,王庭,龟兹,大宛等西域各国划分范围。

除开位于龟兹的军团之外,在鄯善分布着一股潜行的妖怪,他们大多道行低微,专­精­于在暗处游走,负责联络和传递消息。他们的前身就是游戏中负责对外沟通的联系员,不过而今已经演变成类似于传令员和间谍的结合体,偶尔还顺便诱拐一些术法高强的妖怪回来壮大队伍。

在大宛分布的则是由曼陀罗这一系的守护者演变而来的后方势力。可以说,这股势力是整个王国游戏的守望者,再通俗点,就是他们的最后棺材本。

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动用。

现下,在大宛边城的一家小客栈中,阿宝打开窗子,站在窗台前专心地吸收日月­精­华。

无数如尘埃般细小的银白­色­光点如漩涡般在她身边环绕,而后渐渐消失在她体内……随着她的道行越发­精­深,她吸取的日月­精­华便越是庞大,远远看去,仿佛漫天的星辰都坠落下来,源源不断的自天空流入窗台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银白­色­星之漩涡,画面煞是壮美。

阿宝缓缓睁开眼睛,而后微微扬起手指。

一片薄薄的柳叶被吸纳在指尖。她轻轻吹了一口气,指尖的柳叶悠然飘出窗外,悄无声息的划过空气飞上屋顶——

只听“轰”地一声,头顶的瓦片在瞬间碎裂!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瓦片掉落声,纷纷扬扬的灰尘立刻充溢室内,在一派灰蒙中,曼陀罗扒拉着一头红发,­干­笑两声,“好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阿宝抬抬手,屋内沸沸扬扬的粉尘霎时团成一个小球飞出窗外,“你这阵子不是闭关修炼去了?”

只见他抬手轻拂红发,魅惑地看着她,“其实我是在赏月,这个角度月­色­太怡人了,我便情不自禁的赏入了迷。你放心,我立刻帮你把屋顶补上。”

阿宝忍不住吁口气,“虽然你喜欢在我的屋顶赏月,可是能不能不要穿一身夜行衣……太没有说服力了。”

“你不觉得凡人的刺客服很符合我的新招的意境吗?”曼陀罗微微一笑,下一秒身法诡异的弹身欺近她,“我会充分的演示这次闭关后自创的新招——”

他双手一挥,十发气劲如剑气般凌厉地袭向阿宝!

阿宝扭身错开,而后双手在身前一划,掌心蓦地腾起幽黑的业火,焰心原本尚带一丝幽绿,但在瞬间漆黑如死水,强劲的黑焰在气劲来袭时­精­准的笼罩住,原本无形的气劲在碰触到黑焰的刹那竟消失了!那黑焰所到之处,仿佛连空气亦被蒸发,滋滋声不绝于耳,令人胆寒。

“恭喜,你的修为又­精­进了啊。”窗外传来一声道贺。

只见一身碧衣的柔美少年腼腆的称赞,但他腼腆归腼腆,无数在他周身漂浮的柳叶倏地涌入室内,那柳叶速度极快,却自始至终没有使空气激起一丝涟漪。

凌空滑行至黑焰的范围之内,柳叶突然爆炸开来,轻微破空声响起,只见碎裂的柳叶化成千千万万如细针般的针叶包裹住阿宝!

阿宝掌中连空气都能蒸发的至强业火不能无上限使用,原本她的业火只能够焚毁有形的万物,但她如今在业火中燃烧自己的心血由此才能炼化出连无形气劲也能焚毁­干­净的至强业火。

只是妖的心血有限,承受不起过分频繁的消耗,因此虽然至强业火的杀伤力惊人,但也不是万能的狗皮膏药,无法全天候施展。

只见阿宝收回业火,而后以脚尖往地下用力一跺,竟跺碎脚下的土地陷入地表,惊险的避开这可怕的一击!

在这短短一瞬,她竟能想到躲入地下,从始至终没有触碰到任何一丝针叶,这战斗的本能不由让怜柳佩服万分。同时也坚定了以后对战时一定要连脚下的攻击都不放过。

曼陀罗避开正面格斗,只见他眯起眼。身法诡异地凌空而起,双掌在空中疾探而出,连画数个太极圈,再猛然双掌击出!

与此同时,怜柳也随之隔空画圆与他双掌互击!

刹那间一阵飓风在屋内爆发!幸亏他们在周遭划下结界,否则客栈早就被毁得一­干­二净。

伴随着飓风,只见两道强劲至­肉­眼也能窥见的凶猛气劲迸­射­而出!竟是奇妙地绕着阿宝飞速漫延,将她围困在气劲之中!

如此新颖奇特的攻击方法令阿宝也不由凝神屏息——

只见她腾身而起,身法如电般凌空旋转不休,带起的一阵闪烁的紫­色­电光,那电光竟形成锐利如刀般的空气层,将那层层卷压而至的凌厉气劲一圈圈削减­干­净!

红发少年勾起嘴角还要再战,但阿宝猛地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一只冰冷的手贴在他背后,“花花,先停下。我们该休战了。”

怜柳也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们只是切磋,再打下去恐怕就会演变成不死不休。确实该休战了。”

曼陀罗扭头带着几分得意地道,“我这新招威力强大吧,说起来还是你给我的启示。”

“哎?”

“当年你不是曾提到过一个叫木头人的游戏,此次闭关时我突然想起你说的游戏,若不靠直接接触,而是通过无形的气劲置人于死地不是绝佳的暗杀方法。如今我们是在明处袭击你便已需倾尽全力方才能避开,若是在暗处毫无防备之时……”他暧昧地停下,笑容隐带血腥。

阿宝终于无语了。

也只有他们这般变态的妖怪才能把和谐友爱的游戏玩得这般血腥。

红发少年还在如献宝的孩子一般望着她等待她的夸奖,阿宝只得摸摸他的发,而后抬头一比她房顶的破洞,再瞅瞅脚下巨大的深坑以及屋内已经彻底报废的所有器具,搔搔头,“那个……花花,怜柳,不介意的话希望你们能够在天亮之前把这房间恢复原状。那个……我只专­精­破坏,修复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怜柳沉默半晌,而后小心地提出质疑,“我们都做了……那你呢?”

“花花不是说今晚的月­色­不错,我去赏月。嗯……顺便补眠。”

阿宝在绿洲的胡杨树下就着月光,一面补眠一面毫不浪费的吸收日月­精­华。朦胧中,她感觉有凡人靠近,她此刻困极再加上不愿意出手伤人,便稍稍勉强睁开眼对着眼前正试图偷偷搬运她的两个胡人真诚地建议:

“如果不想吵醒我,搬动时记得小力点,要注意保持平衡啊。”而后再度阖眼睡去。

“……”

她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阿宝睁开眼,迷蒙中发现她的眼睛被蒙上一层红纱,看不清身在何处。

耳边是一片嘈杂地哭泣声,夹杂着语速极快的胡语。在西域这些年她每日不是对着妖怪们,便是独自一人苦修,这胡话对她而言如鸟语一般,她方要抬手揭开红布,便发现她的手似乎被什么禁锢了,行动间一阵清脆的金玉碰撞声。

她正要挣开束缚,却有数人径自来到她身边,那些人粗鲁地拉着她的手走上层层台阶,似乎正走入一座高台。

他们要带她去哪。

杖着艺高人胆大,阿宝有几分好奇,先不脱身而是充分地配合他们主动往高台走去。

待她站定之后,周围响起一阵阵喧闹的哄笑和尖叫声。

一路领着她的男人突然猛地将她眼上的红纱揭掉,下一瞬,这些尖叫和调笑声蓦地停下,在一片沉寂中,阿宝睁着烟波大眼好奇地看向四周——

只见她站着的高台所面对的空地上挤满密密麻麻的大片人群,而人群上方是一圈­精­美的阁楼,每个阁楼的大门皆对着高台敞开着,其中坐着衣饰华美尊贵的胡人。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蓦地迸发出更为热烈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呼喝调笑以及手上婴臂粗的铁链让阿宝霍然明白——

他们正在拍卖她?!

唔,真丢脸,居然被当成奴隶卖了……

阿宝随意一挣,只见缠在她手上的铁链仿佛是薄纸般轻松地断成两截。她随手将铁链一抛,那铁链竟直接穿透了高台,在高台中心留在一个深深地坑洞!

全场再度静默下来。只是此次牢牢黏在阿宝身上的不再是贪婪的视线,而是充满了戒备和恐惧。

阿宝朝他们挥挥手,“各位,既然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你们继续啊。”

话刚落,突然从其中一间阁楼奔出一个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年,他及膝的如瀑青丝未束,左眼下一颗泪痣殷红如血。

乍见他时在场众人不由呼吸一窒,平生竟从未见过这般美得惊人的少年,真真要夺人心魄了。

少年只眼也不眨地紧盯着高台上瞬间呆住的阿宝,而后毫不顾忌地直接从阁楼朝她飞去,层叠的红纱托着柔亮的青丝在空中铺展开来……

“终于……找到你了。”

Chapter 11

随着那红衣少年飞入高台,整个会场霎时沸腾开来。

阿宝瞪大眼望着径自快速向她逼近的少年,毫无准备地在奴隶市场与他重逢。

“睚毗……”

回答她的是少年猝然欺近的紧紧拥抱。

同一时刻,自高台下蓦地腾起数道身影!为首的黛金­色­的竖瞳紧锁住睚毗,­阴­狠地道,“放开她!”

睚毗微一蹙眉,朝他张开左手,掌心一按——

瞬间数十道巨大的刀型波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黛袭去,进退间完全不留余地,竟是要将他当场杀死!

阿宝抿紧­唇­,情急之下用力推开他双手结印,自她掌心霍地腾起一条绵长的如练火绳,一路飞快的缠住那些巨大的刀光延缓了前进速度,而后黛的身体蓦地分裂出一条巨大的眼镜蛇,张开血盆大口将那些刀气直接吞入腹中!

看台上的人群遭逢剧变,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开,场面顿时失控。

睚毗见阿宝推开他并出手维护黛时,顿时愤忿地抓住她的手,“你——”话只开了个头又生硬地停下,他单手揽住阿宝的细腰往看台外飞去……

与此同时,东天已迅速聚来大批妖怪,在见到被睚毗揽在怀中的阿宝时他们不由露出错愕和愤怒的表情,当即祭出法宝发动攻击!

四十年来,几乎所有最终留下的妖怪都受过阿宝的教导,而今见到师傅当众受辱自然惊怒无比。

睚毗冷哼一声,阁楼上空渐渐现出朱獳和数只大妖怪的身形,场面一时剑拔弩张!

从未料到重逢时竟成这般局面,阿宝朝着黛的方向安抚地道,“阿黛,别担心,我和他是旧识。我去去就回。”

曼陀罗在东天远远瞥了睚毗一眼,“不要太晚了。”

睚毗瞬间眯起眼,紧盯着曼陀罗,食指摩挲着拇指上的暗红扳指。阿宝只得吁口气,冰凉的手轻轻按在他手上,垂下眼睫。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而后回头瞥了眼站在朱獳身后的怜柳一眼,带着她腾云而去。

怜柳也看出睚毗最后那一瞥所饱含的冷意,向来羞怯的他此次却格外安然地沉默以待。

朱獳扑闪着金­色­鱼翼无奈地道,“此次是大人临时起意下界寻你,我阻挡不及也无法及时通报……”

怜柳缓缓降落到看台上,“这样也好,纸到底包不住火,现在挑明了也好。”

朱獳禁不住摇头,“算起来你的运气确实不好,大人今天是白日出行,为避开天帝的耳目便未大张旗鼓地乘坐玉车而是随意带了几只大妖怪下界,如若不是飞过高台时大人朦胧觉得似有旱魃的气息便多停留一刻,也不会东窗事发。”

“大人为何会临时起意来西域探我?”

朱獳冷嗤一声,“还不是你在句芒山经常失踪,底下人便提及你常在西域出没。这些年中原都快被大人掘地三尺依然还是遍寻不到阿宝,于是便决定命你加紧在西域探察。谁知这些天你都杳无音信,大人向来没有耐心,便亲自下界,顺便也查探是否有旱魃的踪迹。结果……啧,只能说你的运势太差了。”

怜柳只得苦笑,这些天他被曼陀罗拉去陪他闭关研讨新招,无暇他顾……只能说,冥冥中注定旱魃要同大人在此刻重逢。

谈话间,他们一行已分别占据了奴隶市场四个方位。对着脚下正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凡人们,朱獳厌倦地吹口气,霎时一座巨大的冰墙将整个奴隶市场包围起来,封死了所有出路。

它退到一边,对着众人道,“大人的意思,一个不留。”

凡人对它而言如同蝼蚁,它也懒得费心去猎杀,随意交付给部下。

妖怪们兴奋地跳入场内,脚下瞬间变成了无间地狱。

怜柳暂留在睚毗的阵营内,他对脚下的杀戮不感兴趣,只转头看向东天。

东天的群妖已默契十足地迅速散开,狙杀先前逃窜出去的漏网之鱼。双方心照不宣地动手,彻底将这块土地变为空城。

黛暗中朝怜柳比了个手势,要他一旦情况生变就立刻回来。

曼陀罗看着自阿宝离开后黛越发­阴­沉的脸,不由出言忠告,“黛,不要对阿宝动感情。”

黛抬头看他,那双竖瞳中分明充斥着如金属般无机质的理­性­,“凡人与妖的区别是:对于妖而言,感情永远在本能之后。因此凡人可以在短时间内轻易地倾注情爱,妖却一直难以清晰的分辨剖析自己的感情。你面对阿宝时也常常迷惑吧,我也如此。但相应的,我并不认为这是情,独占欲向来是我们妖的天­性­。”黛轻舔着獠牙专注地一层层剖析自己的感情,“对我而言,她是只属于我们的东西……就是这样。就算分不清所谓的情,也无所谓。她是我们的,就是这么简单。”

如此理­性­地剖析自己的感情,这样的妖,真是……绝无仅有了。

黛冷静聪慧得不像一个孩子。

曼陀罗与他的竖瞳对视片刻,而后魅惑的勾起­唇­角,“确实……就是这么简单。”

惊鸿般飞掠过滚滚黄沙,远远地,睚毗一路刻意释放威压予以警告。

当抵达下一座绿洲时方圆百里已没有任何一只妖怪停留。

脚尖甫触到地面,阿宝便被他像烙面饼一般牢牢地烙在胸口。原本只能同她平视的少年而今已足足高了她一个头以上,阿宝只勉强够到他坚实的胸口。

“阿宝,阿宝……”他俯下身,将头深深的埋在她颈窝,红­唇­轻吐着她的名字,隐隐有种缠绵而愤恨的味道。

阿宝呆怔了片刻,胸中万般滋味却难以形容。

他狠狠地搂住她,只在她一人面前放纵自己罕见的软弱。明明有万千的话要说,但话至喉头,却也只能哀哀地叠声唤着,“阿宝,阿宝……”

阿宝沉默了半晌,那一声声哀哀地叫唤让她的心也不由地柔软起来。

见她始终没有回应,他不安地狠狠勒着她的腰,脑袋试探着在她的颈间轻轻蹭来蹭去,她忍不住低叹一声,下一秒,他力气大得几乎快将她的细腰给勒断,紧环着她的手却矛盾地微微颤抖起来。

阿宝呼出一口气,迟疑了片刻,终究缓缓地伸出手抚着他的发,指尖在那头如丝绢般滑顺柔软的青丝间穿过……不管再如何规避,命运依然还是将她带到他面前吗。

明知道他­性­情跋扈又偏激,明知道他当年在背后算计着自己,明明是这么差劲又乖僻的­性­情……面对着这个孩子示弱讨好的姿态时,她依然无法冷漠地推开他。

“……这些年,为什么故意要避开我?”他慢慢冷静下来,靠在她肩上低声喃喃,语中隐约透出一丝不甘和愤恨,“我等待了整整三百年,为什么要离开我!”

阿宝抚着他的发的手停住,而后偏头看他,“我会害了你……我不想毁了你。原本是打算再也不见你的。”

他倏地抬起头,明明是撒娇示好的姿态,湿润狭长的眼中却充斥着暴戾与怨痛——

“若是你再离开我,阿宝,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Chapter 12

日暮西斜,当睚毗拉着阿宝的手出现在他们眼前时,黛已经先一步开口,“阿宝,你要跟他回去,是吧。”

阿宝停顿了下,点头,“嗯。”

曼陀罗挑了挑眉,双手环抱胸前,“然后呢?”

睚毗蓦地攥紧阿宝的手,­阴­鸷地盯着他。阿宝只得伸出另一只手安抚地轻拍他的手背,依然还是如多年前那般软声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黛无视杵在阿宝身边的睚毗,小身板扑进阿宝怀中45度仰头,很是天真无邪地道,“阿宝,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阿宝打了个寒战,诚挚地建议,“阿黛……LOLI必杀技真的不适合你。”

罗莉?

黛凭本能认定阿宝这句话绝对不是称赞,他努力地柔化竖瞳,继续纯洁无邪的眨巴着眼睛,“阿宝的话真让我伤心。”

“唔……”阿宝眼角抽了抽,不着痕迹地别过脸揉揉他的发顶,­干­笑两声。

睚毗冷眼看着阿宝苦笑着,带着三分温情亲昵地揉揉黛的发。

……多年前,她也曾经这样温柔宠溺地抚摸着幼年的他的头,几乎无条件的事事顺从他。

而今,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胸中淡淡的疏离和忍耐,就是此刻握住他的手,也依然带着微微的抗拒。

他愤恨地想拂袖而去,想嘶吼,想杀戮,想破坏一切。但双脚却仿佛生了根一般,牢牢地跟在她身边不愿离开。

于是他只能更攥紧握着她的手,左手直接拎起黛的后领往外一甩,冰冷地道,“要跟就跟,废话这么多。”

黛在空中一个旋身安稳地落地,他整整衣领微笑着说,“那我们明天出发。”

句芒山的妖怪多分布在中原。经过多年经营,而今西域的众妖多收拢在旱魃旗下,隐隐有占地为王之势。

说到此,就不得不提到这一点:不论阿宝当年是无心栽培还是有意为之,经过层层筛选淘汰后,现今分布在西域中的妖怪隐隐已成一方气候,同她牢牢地捆绑在一起。是以,当翌日阿宝启程时……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阿宝深吸口气,抬手一比头顶上遮天避日般欲跟随她而去的妖怪们。

从那些妖怪中间走出数十个大妖怪,阿宝认出他们都是她这四十年来或多或少曾经教导过的,不由蹙眉。

她看似天真迟钝,但并不愚蠢。

这是属于他们的人生,她并没有权利去­干­涉去阻止他们的追求,而野心,也永远不会被外力所湮灭。

黛好整以暇地同曼陀罗耸耸肩,对着阿宝的表情写满了‘真无奈啊真无奈’,齐刷刷地摇头,“他们当然不全是我们的‘朋友’,他们是我们‘朋友’的‘朋友’哦。”

那么,对他们而言:所谓“朋友”的含义……是什么。

临走前,黛和曼陀罗留下1/3的妖怪在西域驻守,余下的便同他们一道启程去句芒山准备开疆扩土。但饶是如此,依然数量惊人。

朱獳在看见这庞大的阵容时不由暗暗心惊,虽然法力高强的大妖怪比较少,其中多为中等或是中下。但所谓蚁多咬死象,他不得不防。

睚毗在阿宝的安抚下努力按捺住杀意,来回摩挲着暗红的扳指只等回句芒山后再做决算。

离别的清晨就这样在一片诡谲中划下帷幕。

而一个新兴的时代——

即将到来。

句芒山 第三重殿

回到句芒山的第一夜,阿宝躺在熟悉的绵软大床上,环视着数百年来丝毫未变的房间心中百味杂陈。

辗转反侧了好一会终于睡着,阿宝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从前熟悉无比的鬼压床又再度造访。她皱起眉,几乎要被压得背过气去,不由努力翻身想背对他,但一股温热的气息却也随之紧紧贴上,朦胧中感觉­唇­角微痒,一阵湿润的热气慢慢移至冰凉柔软的耳垂……

当圆润的耳珠被含进口中细细舔弄时阿宝蓦地惊醒,下意识地弹跳起来用力一脚将来人踹下床去!

随着“咚”地一声巨大响动,睚毗毫无防备地直接被这股大力踹得贴在墙上,这声音光是用听得就令人替他­肉­痛。

阿宝左手捂着耳朵,右手食指抖抖抖地指着他半天,只憋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你快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少年坐起身,红纱半褪露出白皙的胸膛,一头青丝凌乱地铺在那身红衣上,鲜润的红­唇­微启,他幽怨地瞪着她,真真是风情无限,“为什么现在不行,从前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因为现在你长大了,而且……”

“而且什么?”虽然是问话,语气却随意无比。睚毗只是毫不在意地随口问问,复又缓缓爬起身,慢腾腾地蹭回床上双手用力揽紧阿宝,熟练无比地压住她,双眼灼灼,“你爱踹便踹吧,反正我不出去。”

阿宝撇开脸,这热烈而灼灼的眼神令她不禁想起当年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以及在她沉睡时那个眷眷承诺:

……待她醒来了,就嫁予他。

“那个……男女大防……”她在他灼热的眼神下带有几分狼狈的避开他的眼,下意识地再度将他一脚踢下床,阿宝尴尬无比地抿着嘴,不吭声了。

“啧,又是男女授受不亲……”睚毗摸着青青的额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直接就地一坐,一头周身血红皮毛滑亮似锦,拥有着一双墨黑近蓝斜斜上挑的眼瞳的兽出现在原地。

只见他姿态优雅地踱到床头,而后纾尊降贵地低咆一声挤上床来,不紧不慢地舔舔爪子,挑着眼看她,“这样总不会再说男女授受不亲了吧。”

阿宝怔怔地看了他几秒,稍稍安下心来。他就这么想和她挤一张床么,只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头,“……以后若还想同我睡,便要记得恢复真身了才能上来。”

睚毗低哼一声,蜷成一团靠在阿宝身畔,轻轻蹭一下她的腿。

阿宝摸摸他滑顺的颈背,垂眼望着他温顺的模样,慢慢阖上眼……

天刚刚大亮。

阿宝睡意朦胧间就被睚毗连人带被的打包好,直接向第五重峰飞去。

阿宝只觉得一阵颠簸摇晃之后,周围嗡声一片,片刻后,她就被睚毗从被子里挖出来,“阿宝,阿宝你醒醒,该起来了。”

她慢吞吞地揉揉眼睛,“做什么?”

睚毗带着几分献宝一般的神情,单手在空气中一划,“你自己看。”

在空气扭曲波动中,一扇巨大的玄玉门出现在阿宝眼前。阳光透过玄玉门折­射­出熠熠光芒。

这再熟悉不过的玄玉门出现在眼前时,阿宝缓缓打开门——

眼前是一颗蔚蓝­色­的星球,淡紫­色­的烟云像一层轻纱,婀娜地飘动间缀着几颗闪烁的光之星。

“这是……你锻造的空间……”原来他的实力已经到达了上仙的级别,足以创造出一个空间。阿宝低声喃喃,“是……浮尘界的雏形?”

“既然你心心念念着浮尘界,我便送你一个浮尘界。”睚毗勾起笑,带着她飞入这颗尚未开发过的蔚蓝­色­的星球,“里面万物的安排就按你的心意来决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阿宝环视着四周还未开发的荒芜景象,创造新生命新秩序……她支着额努力回忆。

千年后浮尘界所有的地形和秩序是怎样?

……唔,考验她记­性­的时刻来临了。

Chapter 13

在玄玉门周遭布下一层结界,其中安置了大量蓝­色­泪型晶石。

睚毗睇了这些晶石一眼,“你现在的道行不是足以抵御阳光了,为什么还要在结界旁边又加了这些避阳晶石。”

阿宝道,“我是可以,但不代表所有的妖怪都可以。”

“你想把浮尘界开放给其他妖怪?”睚毗皱起眉,有几分不悦。

原本这浮尘界就是他送给阿宝的礼物,她竟然希望和其他妖怪一起分享?

阿宝仰头望着他,摇摇他的手,“为什么不可以,这偌大的世界只有我们两人不是太寂寞了。”既然睚毗已经锻造出浮尘界的雏形,那么,就由她慢慢地完善这个世界。

少年挑了挑眉,不再说话,那双细长的美目在阿宝脸上流转一圈,有时候,他倒真希望如此……

粗略布置完外部结界之后,阿宝站在荒芜的大地上,开始筹划着该怎么移山填海,重塑创世。

在广阔无垠的世界中飞了七天抵达最南端,阿宝沿途细心揣摩,最后决定将此地做成汪洋,并在海中修筑龙宫和御水宫,作为鲛人和水族妖怪们的居所。

主意已定,阿宝便斗气昂扬的开挖了。虽然阿宝的妖力足以掘一个庞大的深坑,但毕竟她挖的是海,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

于是,每日天未亮,阿宝便兴冲冲地奔去浮尘界挖坑,咳……是挖海。时日一长,自阿宝回来后就被日日冷落的睚毗开始不满了。

“阿宝……”

东方甫鱼肚白,此刻,睚毗不像往日一般乖乖的保持真身等待阿宝醒来。

阿宝朦胧中觉得脖颈仿佛有阵阵温热之气袭来,熏得她发痒。她微微蹙眉,伸手想将源头推开,谁知入手却是一片光滑柔韧的……肌肤?

肌肤!!

她蓦地睁开眼,眼前正对上一双氤氲着朦朦水雾的漆黑眼瞳,这般近距离的瞧他,睚毗的模样正值凡人十七八岁的少年般,雌雄莫辨的美丽。视线往下一飘,滑落的薄被下露出一截不着寸缕的滑韧肌肤,就是泰山崩于前也能­色­不变的阿宝此刻终于石化了——

“你你你……”阿宝挪动着小身板一时间张口结舌,对着被窝中的赤­祼­少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睚毗瞧着阿宝呆呆的模样,微微翘起红­唇­,青丝柔顺地半掩住他的脸,隐隐透出一丝罕见的妩媚。饶是一向神经大条的阿宝也不禁有目眩之感。

传说中,道行越高的妖怪夺天地造物之­精­华,形貌便越是美丽。早该飞升的睚毗恐怕是此刻凡尘中道行最高的一个……

“你想说什么?”睚毗好整以暇的偏头看她。

阿宝腾地一下跳起身,立刻将所有被子都往睚毗身上套,顷刻间便将他结结实实地包成个人型粽子,“你……你的真身呢?”

就算是粽子,也绝对是个祸水粽子的睚毗懒懒地说,“总是用真身睡姿不舒坦,所以半夜就变回来了。”

兽形的真身自然不可能穿衣,是以每次睚毗都会等阿宝离开之后,或者是在阿宝醒来之前恢复人身换好衣服。这还是睚毗头一次恢复人身后自在的窝到阿宝醒来还未着衣。

阿宝皱着张包子脸,同他抗战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将他彻底踢出房门的几率渺茫无比。大眼瞪着少年好半晌,打也打不过,骂又骂不得。只得忧郁地抓抓头发,努力忘却脑中光溜溜的身体咬牙道,“以后在我醒来前不准再恢复人形!”郁郁地出门去了。

这一天,阿宝挖海的效率奇高无比。

这一天,睚毗对着堆了半个房间的民间小说戏曲怨念无比。

书中的才子佳人都是以才­干­美­色­诱之,为何独独对阿宝失效。

朱獳摇头看着睚毗一头钻进书堆中努力钻研,不由低叹,“大人,旱魃已经吃了赤骥的­肉­,是永远不可能动情的。”

睚毗动作顿了下,而后恍然地喃喃,“……确实……如此呢。”

重逢后她的疏离让他急切的想亲近她,抓住她。有心抑或是无意,他竟忘了这一点。

她永远也不可能像书中一般意乱情迷,同他两情绻倦,耳鬓厮磨,生死相许……

他抬手将手中的书像废品般随意扔开,转身走出房间,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指尖微抬,整座书屋霍地燃起冲天大火!

纤薄的纸页化作黑蝶,瞬间无数的黑蝶纷纷扬扬地冲上天空,在烈火中上下翻飞……

睚毗背对着纷扬的黑蝶,青丝在热气中微微拂动。

永远也不可能动情也无所谓,他喜欢她就够了。

阿宝……她是专属于他一人的珍宝,只要永远留在他身边,永远不离开他……其他都无所谓。

无法被满足的感情,压抑着思之而不得的渴求。

撕开爱情的面纱,在那甜蜜的暧昧之下是赤­祼­­祼­的独占与贪婪……

随着感情的递增,不再满足于单方面的付出而翼望着索取,没有了情感作为羁绊,因而不安惶恐着对方是否会随时离去,彼时的他对着阿宝永远温和包容,不论他再如何付出也永远不会对他回应波动的眼眸,是否还能像今天这般倔强地说着无所谓……

朱獳只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从开始到结束。

不论如何,当旱魃回归句芒山后渐渐不再残暴的君主……这是所有句芒山上的妖怪的期望吧。因此,他也势必会为了大人,不择手段的留下她。

相较于睚毗被冷落的不满,带着大批妖怪在句芒山安营扎寨的黛和曼陀罗,对着回到句芒山后几乎从未露面的阿宝却毫无怨言。

准确的说,他们此刻可以算得上是前景堪忧自顾不暇。

甫一在句芒山落户后,他们并没有选择在句芒山上单独划一块领域群居,而是分成数个部落,同句芒山各个阶层的妖怪杂居在一起。

朱獳暗中派大妖怪寻衅,原本妖怪的领域意识便非常强,再加上毕竟是在自己的地头上,双方实力相差甚大。

在接连几次厮杀之后,被屠杀了近半的同伴后余下的部落便被赶出大妖怪的阶层,迁入中下层妖怪阶级中。

怜柳愤怒地同朱獳决裂,正式加入旱魃这一系。

朱獳惊怒道,“原本只以为你是暗中保护旱魃我才一再替你隐瞒下来,如今你竟然背叛大人!”

怜柳虽然愤然,却依然克制的保持住仪态,“当年我是应你之邀才进入句芒山,并没有对睚毗大人效忠过。如今我的选择只是遵从自己的心意,何来背叛一说。”

千年前的他是秦淮河畔的一只柳妖,因为朱獳的热情相邀,再加上彼时他们是一对挚友,他方才离开凡间随它去了句芒山。

崇拜强者,实力至上是妖怪的天­性­,睚毗大人比他强,他遵从他,但这并不表示他选择效忠他,如此而已。

在怜柳加入旱魃这一系的隔天,阿宝从浮尘界来到黛和曼陀罗的部落前。

“阿宝,难得你还记得来找我们。”曼陀罗似笑非笑地拨弄着火红的发尾。

阿宝吁口气,发现自收了他们这两个小弟后叹气的频率便越来越高。她抬手在屋子周围布上隔离结界,而后揉着开始隐隐作痛的额,开门见山道,“好吧,现在告诉我,你们想做什么?”

黛纯洁的45度仰头看她,“真让人伤心,阿宝你今天只把我和花花招来就是为了斥责我们吗。”

阿宝嘴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反手给了他一个大爆栗,“我已经说过了,你不适合这一招,还是原来那副­阴­沉的样子最有前途。”

黛单手捂着头,幽怨的看了阿宝一眼,回角落扮­阴­沉,“我什么地方不适合?”

“脸上再怎么纯洁天真,你一身的杀气怎么都遮不住。”

黛缩回獠牙,仔细斟酌了下,“我会改进的。”

阿宝隐约想起当年初逢黛时,那个一身医师白袍,浑身散发着悲天悯人的气韵的青年……不由闭了闭眼,不忍再继续深思。

未来的黛,完成了跨时代的——从­阴­沉进化到腹黑。

这……也算是一种成功。

“你们在句芒山行事收敛一些,我无法永远护着你们。”

曼陀罗斜睨了阿宝一眼,“我们可是受害者,阿宝却说这样的话,太令我们伤心了。”

“你确定?”阿宝不禁白了少年一眼。

原本这次朱獳发起的屠杀便是他们预料中的吧。于是便顺水推舟的将弱小的妖怪推出去,分派到句芒山大妖怪阶层与之混居,将真正实力卓绝的大妖怪隐藏在中下层妖怪之中。

当朱獳发起攻击之时,弱小的妖怪可以麻痹对方,让他们以为这些外来的妖怪实力不过如此。另一方面也是场苦­肉­计,率先向他们示弱,表面上是被逐出大妖怪群体被迫与中下层妖怪为伍……

“从一开始,你们真正想拉拢的,就是那些中下层阶级的妖怪,对吧。”

黛歪头看她,童稚的小脸上,那双金­色­的竖瞳中充溢煞气,殷红的蛇信舔舔­唇­角,“阿宝,你真聪明。果然最适合我们的游戏。”

阿宝摇头,“我从来就不想参与其中,阿黛。这次随我们一起上句芒山的都是我们的同伴,虽然是苦­肉­计……”

“阿宝,你太温柔了。”曼陀罗招摇着那头红发满不在乎地说,“弱小的妖怪原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食物和消耗品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其实他们应该感到荣幸,临死前还能有机会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句芒山。就算他们侥幸留下来,以后也只会是我和黛的食物而已。”

虽然知道妖怪天­性­嗜血,但阿宝依然还是无法适应这种想法,她沉默了一会,道,“那怜柳呢,你们这次连怜柳也一起算计进来。”

“我们这样也只是要彻底斩断他和睚毗那一系的最后羁绊。”黛支着小下巴,“他游离在我们中间,当然会令人不安,我们只是推了他一把而已。更何况大家各取所需,就算怜柳知道了,也会理解我们的。”

曼陀罗侧头看她,“我们这次是一举三得,不好吗。”

黛将脸贴在阿宝的手心,“我们这样做,阿宝你生气了吗?”

阿宝忍不住大力蹂躏黛的发,明明蛇是冷血动物,从没见过像黛这么热血的济济于权利的蛇。

低叹着掐掐黛柔­嫩­的小脸,阿宝道:

“这是你们的人生,如果你们非做不可,并确信永远也不会后悔。那么,我没有权利去阻止你们。”

Chapter 14

时光从白到黑,流年变幻。

第一年:浮尘界最大的南海诞生,同年,睚毗不满阿宝的日日冷落,带着大批妖怪也进驻浮尘界,正式动工。

第二年:御水宫竣工,龙宫尚待建成,大地山川已初露雏形。

……第五年

晨光透过明黄|­色­半透明的窗纱,暖暖的晕亮室内。

少年靠坐在床榻上,一袭雪白的单衣外斜披着镶金绛红罩衫,他垂眼睇着身旁睡得歪七扭八的少女,明知道她早已经不可能会知冷知热,但还是将滑落一半的被角仔细掖好,细细的搭在她肩上。

修长的手无意间划过少女冰冷的颊面,他顿了下,没有收回手,食指沿着她柔和的轮廓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脸……

最后,缓缓停留在那弯冰凉的嘴­唇­上。

她一头长发睡得乱糟糟的,紧抿的­唇­又小又软。

他仿佛着了魔般,怔忡了片刻,而后缓缓俯下身,温热的鼻息轻拂在少女脸上,双­唇­渐渐贴近……

“喝!”

少女蓦地睁开眼,千钧一发之际,她一只手抵在他脸上瞬间弹跳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大清早不要这么吓人啊!”

被当场抓包,睚毗依然淡定的抓下她抵在他脸上的手,起身穿好滑落半臂的绛红罩衫,“你的睡相太糟糕了。”

“唔,有这么差吗?” 阿宝搔搔头,“不要转移话题。”

睚毗垂眼看着半坐在床上,娇小的身子几乎快被床被淹没的阿宝,此刻她正歪着头,睁着那双大眼懵懵懂懂地瞅着他,刘海乱翘……模样像极了句芒山底还未成妖的小动物。

他不禁勾起­唇­角,俯下身,一双手伸入她腋下,轻轻往上一拔,像拔萝卜一般将阿宝从被窝中拔出来。

脚一落地,阿宝立刻后退一步,蹙起眉,“我自己会起来,不要拉拉扯扯。”

睚毗双手从她腋下一勾,再次将她轻轻提到他跟前,神情十分不悦地道,“啧,这样很委屈你吗?还是你更喜欢其他人抱你。”

“又在说什么胡话,睡晕头了?”阿宝一瞪又开始乱吃飞醋的他,踮起脚尖反手给了他个大爆栗。

自从黛和曼陀罗跟着她来句芒山后,睚毗一想起他们亲昵的模样,就不住抱醋狂饮,酸气直冒。

他细长漆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阿宝,不豫地索取承诺,“在你心中,是我重要,还是他们更重要?”

阿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往门口走去,“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浮尘界了。”

才刚踏出一步,睚毗便从背后抱住她,连她的双臂也一道搂得严严实实,执拗的索要承诺,“不准走!告诉我,我是最重要的吗?比所有人都重要?”

阿宝沉默了一会,而后冰冷的手轻覆在他掌上,慢慢地说,“……你比他们重要。”

他怔了下,缓缓逸出笑,整张脸瞬间明亮起来。

阿宝背对着他,没有看见他此刻的神情。她推推他的手,“好了好了,先放开我,该出门了。”

他像得到糖果后终于满足的孩子,分外乖巧的松开手,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等在殿外的朱獳迎上来,“大人。”

睚毗停住脚步,“何事。”

阿宝朝他轻点下头先行一步,睚毗在她身后远远地目送她,浑身洋溢的欢喜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朱獳低叹,就算平日再如何尊贵跋扈,此刻的大人也不过是一个青涩的,初历情事的少年。

“是龙神大人……”若非事态严重,朱獳实在不愿出口破坏睚毗难得的好心情。

“父王……怎么说?”心中微微沉郁下来,自从百年前他拒绝飞升之后,便已同蓬莱彻底断了联系,时隔多年,父王主动传唤,只怕非福。

“龙神大人希望您能即日飞升。”朱獳斟酌了一下,正­色­道,“龙神大人同几位上仙卜卦……大人命中大劫将近,若再不飞升……恐有杀身之祸。”

睚毗抿着红­唇­,沉默下来。半晌后道,“如果我飞升蓬莱……便再也不能下界。”好不容易……阿宝心中终于有了他一点点位置,他怎可能舍得离开?

他也,从未想过离开。

朱獳道,“数百年来,阿宝几乎是大人用各种仙丹滋养起来,先天上已经打好了底子。再加上她天分过人用心其专,此刻的道行恐怕已真正抵至旱魃的境界,若再苦修数年,怕也能顺利飞升。到时……”

话还未完,睚毗猛地旋身,急不可待地往第一重峰赶去。

“大人?”

朱獳见他说风就是雨,忙一头雾煞煞地跟上他。

睚毗头也不回,只朝后抛下一句,“我这就去搜罗仙丹和各界法宝,务必让阿宝尽快同我一道飞升,到时我要带她去蓬莱——”

出了大殿,原本微微含笑的阿宝渐渐收敛笑容,她偏头喟叹一声,声音极轻,在空气中淡淡的消散。

“阿宝,你不喜欢他。”黛平静的作下结论。

“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这?”阿宝摸摸他的头避开他的话题,熟门熟路的朝浮尘界的方向飞去。

“阿宝真偏心,就只许睚毗去浮尘界动工,不许我帮忙?”黛跟她并肩在云中穿行,晨风拂面,衣诀飞舞。

“你和曼陀罗还有怜柳不是玩得乐不思蜀,我平日想唤你们,还需要三催四请。”

“若是其他人,我们就直接吃了他根本毫不理会。”黛耸耸肩,“再说,若我们真同你频繁接触,恐怕会永远消失在句芒山吧。现在还未到时机,待时机成熟时……”黛微微眯起眼,勾了勾过分殷红的­唇­,“到时候,阿宝就不用这么辛苦的应付他了哟……”

阿宝没有接话,而是转过头睇着黛童稚的脸,突兀地开口,“阿黛,今天睚毗问了我一个问题。”

“嗯?”黛莫名地看着她。

“他问我,你们和他,在我心目中,谁更重要?”

黛的神­色­慢慢的­阴­冷下来。

阿宝摸摸鼻子,慢吞吞地继续说,“我的回答是——他更重要。所以阿黛,不要动他。你很聪明,不要惹我生气。”

黛垂眼,遮住金­色­竖瞳中的杀意,委屈地道,“真伤心啊,我也只是希望阿宝不再困扰啊。”

阿宝再度揉揉他幼细的发,“阿黛,除了他,其他的事我都不会去­干­涉阻止,希望你能理解。”

黛乖乖的点头,殷红的蛇信轻舔着嘴角。

“嗯,我会理解,如果这是阿宝的请求。我当然会……”

时光被碾碎在这个清晨。

不论最后的结局如何,此刻的睚毗无疑是踌躇满志的幸福着……

岁月流逝了生命,记忆成长了我们。

时间是吞噬一切的毁灭者,而它又是如此包容,当悲欢离合尽皆散去,到最后依然流淌从容。

Chapter 15

浮尘界的天空明亮而辽远,凿山凿了大半天,阿宝在这个宁静的下午双手支在脑后躺在铺陈不久的草地上,闭上眼稍事休憩。

“大人……旱魃大人……”耳边传来细小的悉悉索索声。

阿宝半睁开眼,稍稍偏头转向来人。

“那个……”

在她的视线中扭扭捏捏地挤成一团的娇花们紧张得不停地绞着那几片可怜的叶子,细小的声音道,“大人您……还要多久能把浮尘界建好?”

“唔,大概最快的话还需要五年。怎么了?”眼前的娇花们仿佛只要她稍稍大声点就会集体晕倒,阿宝不由把声音放得更柔。

“是,是这样的,”它们期期艾艾道,“浮尘界幅员辽阔,不用像句芒山那般,经常要被众多妖怪驱逐践踏。我们妖力卑微,也不需要太大的空间,只要一小块不被打扰的容身之处就好……”

阿宝定定地看着它们,娇花们不自觉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拔起根小心地后退几步,“大人……大人若是无暇顾这等小事……就当是听了个笑话,忘了吧。”

阿宝有趣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离她最近的小花瓣,那花瓣立刻由粉转红,害羞的微微蜷缩起花叶瑟瑟抖动起来,“大,大人……”

“唔,刚才我只是在考虑选什么地方合适呢,”阿宝好奇地看着那红得几乎快爆炸的娇花,摸摸下巴,“嗯,要不这样,等句芒山也迁进来时原本盘踞山上的妖怪自会搬出来,到时我就把第四重峰的谷地划给你们。”

“谢,谢谢大人……”

“你想将句芒山也迁进来?”随着这透着倨傲的少年冷音响起,周围的娇花们瞬间蜷缩起身子,伏倒在地不住战战发抖。

“你来啦。”阿宝没有起身,只朝上挥了挥手,慢吞吞地说,“今天的阳光真不错。”

对着一只正悠闲的享受日光浴赞美阳光的僵尸,饶是睚毗也不由滞了下,他站在阿宝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你不起来?”

阿宝摇头,而后微微舒服地眯起眼,“你要不要也试试?”

少年皱起眉犹豫了下,而后缓缓坐在草地上,也学着她悠闲的双手支在脑后凝视着瓦蓝瓦蓝的天空。

阳光融融地照在身上,很温暖。凉风轻拂过草地,发出细微的摩挲声,远方的山脉温婉的起伏连绵,空气中洋溢着淡淡的青草味,甚至连一碧如洗的天空也显得温柔起来……

“感觉不错吧。”少女侧头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偶尔放松一下心情调剂一下,心境会一下子开阔起来。”

睚毗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似乎总是很容易快乐,在她身边,一切仿佛都美好起来。

他再朝她挨近一些,同她肩并着肩,长发也细细的缠绕起来,而后侧过身搂着她的细腰,将下巴轻顶在她的肩膀上,“刚才你说要把句芒山迁进来,是吗。”

“嗯。如果可以,我希望让滞留人间的妖怪也迁进来。”

睚毗半眯着眼,头挪了个舒服的位置,不悦地咕哝一句,“这是我只送给你的。”

不悦地带着丝孩子气的话让阿宝弯了弯嘴角,“既然都是要开放的,倒不如造福更多人。自从远古的大妖怪飞升之后,留在现世的大妖怪大都独善其身,其余流落人间的妖怪吸取灵气不足,要么被吞噬要么就吞噬凡人,积弱已久。因此人间的修道者对妖怪也越发恨之入骨,见必诛杀。可句芒山只有一座,无法容纳下那么多妖怪,既然我们有了浮尘界,那么,就将浮尘界作为妖怪的栖身之所,建立出一个独立于人间的妖界,不好吗?”

睚毗闷不吭声了好一阵,而后将脸埋在她颈间恨恨地咕哝,“既然你心中都拿捏好主意,还问我做什么……”

阿宝扒拉着他的头发,顺顺他的毛,“那我想,以后我们就把句芒山建成学院,专门教习那些小妖术法……唔,就算是培养人才。”

“模仿那些凡人设立学堂?”

“嗯,以后你也可以从中挑选出你所需要的人才辅佐自己。”阿宝皱皱鼻子,边思忖着边在脑中慢慢规划场地,“说到这,如果把句芒山设立成学院那就要重新修筑你的宫殿。呐……跟随你的那些臣下们应该也需要吧。嗯,还要有议会的场地,各族妖怪的住房问题……扒拉扒拉扒拉。”

若说是睚毗锻造了浮尘界的雏形,那么阿宝就类似于创世神的角­色­,负责构筑完善这个世界。

这是个不可抹灭的功绩,也因此,当浮尘界推立王者时,不可回避的,无法将同样实力强横的旱魃排除在外。

当然,其中也不能抹杀旱魃身后那支军队的威慑……

咳……话题扯远了,让我们重新把目光移回此刻的半成品浮尘界。

忽略掉被压在睚毗身下惊恐僵硬的花花草草们,此刻睚毗趁着气氛温馨之时,低声道,“阿宝,你想变强吗。”

“当然。一直以来,我的目标就是变强,强到能够保护大家。”阿宝顿了下,不好意思地接着道,“虽然……现在的你不需要我的保护。”

“我不想让你保护。”不期然想起数百年前渡劫时,阿宝双目紧闭周身经脉俱毁的模样,睚毗不由更收紧手臂,牢牢地箍着她,“我会保护你。”

阿宝半阖上眼,“我会保护我自己。”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但还是按捺下来,道,“阿宝,你想修成正果,得道成仙吗?”

阿宝“唔”了一声,“这是所有妖怪的梦想吧!”不断的变强,变强,再变强,成仙是理所应当的最终点。

睚毗心中一喜,“我这些天给你服下的丹药都是巩固修行的,今晨探查到昆仑有西王母留下的仙丹,你可愿意随我去夺这仙丹。”

“仙丹?”

“据闻吃了能立地成仙,虽然怕是妄言,但至少也能增添大半道行。”睚毗半坐起身将阿宝用力揽入怀中,急切地道,“你可愿和我一起飞升?我们一起成仙,到时我带你去蓬莱,好不好?”

——“大人为了你触犯天条,堕入魔道,甚至差点神魂俱灭…… ”

隐约想起当年朱獳的告诫,阿宝怔了下,深深将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少年映在眼中。以后……他会堕入魔道,会……成魔吗?

“阿宝?”睚毗不满地瞪着阿宝,竟然在同他对话时走神。

阿宝迟疑了下,而后小心又怜惜地回抱住他,“好!我们说好了,一起成仙,绝对要成仙。”

睚毗满心欢喜得只知道牢牢地抱紧她——

“好。我们……一起成仙。”

Chapter 16

昆仑有增城九重,为中央之极,也是连接天地的天柱。

作为黄帝在下界的都邑,居住在天府的上仙若想俯瞰凡间,这无疑是个绝妙的观赏之处。

一行四人没有腾云驾雾或者是瞬移,低调的在山涧中穿行。

夜­色­中,墨蓝­色­的苍穹浮着一轮笼着淡淡烟云的玄月,八千丈的昆仑峰顶薄薄的蒙着皎皎白雪……

沿途开满明黄|­色­花朵的沙棠迎风招摇,他们从东面上山,珠玉树、璇树、不死树已渐渐消失踪迹。

“奇怪,为什么昆仑多了这么多外来的妖怪?”阿宝注意到沿路上充斥着陌生的外来妖怪的气息,不由疑惑道。

睚毗快走几步来到东面山顶,原本山的每一面有九口井,每口井都用玉石围成横杆。其中又分布着四重门,每道门都有开明兽在那里看守着。

但而今原本的四重门前却杳无人踪,睚毗阖上眼试图捕捉空气中的仙气,片刻后道,“不止是开明兽,连守护着昆仑的陆吾神也不知所踪。”

“事有蹊跷。”朱獳道,“我们先去瑶池那探探。”

黛没有作声,只跟在阿宝身边,一路上少见的沉默。

原本只有睚毗和阿宝前去昆仑,但朱獳不放心,硬是半途Сhā队,黛知悉了,更是软磨硬蹭地要跟,于是便形成这支气氛诡异的队伍。

古木参天,芳草没膝。湖面如镜,碧绿如染。

随着离瑶池越近,沿路的妖怪越来越多。

当他们甫踏上瑶池边上的行宫时,附近的妖怪纷纷转头投以异样的眼神。

阿宝仰头看向睚毗,在来昆仑前他们已经设下结界隐去身上的威压,此刻的他们在妖怪眼中妖力不过是寻常妖怪,怎会这般关注……

睚毗见阿宝只愣愣的看他,不由弯起­唇­角,“怎么了?这般看我。”

阿宝摇头,心中暗暗思忖,虽然她脱胎换骨之后生得美丽了许多,但这对凡人而言堪称绝­色­的姿容在妖怪中并不罕见,毕竟妖怪可是盛产美人的种族。

但睚毗就……她再摇摇头,口中温软的咕哝着,“­色­字头上一把刀,­色­不迷人人自迷……咳……食­色­­性­也。”

朱獳睨了她一眼,“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这些妖怪对我们格外关注?”

阿宝大眼瞅瞅睚毗,抓抓头发,“嗯!我可以理解。”

“那就好,”朱獳仰首沉声道,“都是因为我……”

“咳,是你啊……”阿宝挑眉看向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

朱獳眼角抽搐几下,按捺住抓狂的冲动,好歹他也是天上地下罕有的上古神兽,那是人见人亡国见国灭。它深吸口气继续淡定的道,“虽然我已经隐蔽了威压,但我的真身几乎所有的妖怪都能辨认出来。天地间也只有我这一头亡国之兽。”

阿宝一瞟他招摇无比的狐身鱼翼,“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此行是来夺仙丹的。”有这么大摇大摆的抢劫么。

黛难得开了开尊口,低嗤,“大人,我们不专业啊。”

睚毗听到他暗含讽刺的话,看了阿宝一眼倒也忍住气,冷淡的道,“本来原定由朱獳引开开明兽的注意,我和阿宝再伺机入瑶池。西王母同我父王相熟,没有确切证据也不会贸然撕破脸。更况且仙丹再炼便是,待我回蓬莱后自会送上奇珍异宝赔罪。不过方才未发现天都里有任何仙气,登上山顶也不见开明兽和陆吾神的踪迹,倒是杂乱的妖气平添许多,因此就不需再戒备了。”

阿宝道,“莫非天都已经被仙人们抛弃了?”

睚毗蹙起眉,正待再说什么时,突然从瑶池北面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

“各位英雄好汉!刀下留情啊啊啊——”

怎么觉得似曾相识……阿宝率先朝声音的方向而去。

“各位好汉啊,美人啊,英雄啊,豪杰啊,我已经深深地拜倒在你们的英武之下,你们是如此的高大,健美,让人觉得就是被你们吃掉也是一种亵渎!啊啊~我这污秽的身子,怎堪你们动口亵渎……就算……就算你们真的要亵渎……我这么点小身板,实在不够分,请各位英雄务必垂怜我啊啊——”

阿宝:“……”

如此狗腿的鱼,确实天上地下唯此一条了。

她抬手解开四人的结界,不再隐藏妖力。瞬间,一股强大至恐怖的威压席卷全场,瑶池周遭的妖怪在这股绝对强横的力量之下纷纷拜倒,在绝对强者的威慑之下显示臣服。

睚毗淡淡地开口,“滚。”

话刚落,原本密密麻麻伏跪于地的妖怪们在瞬间消失,清场得利落无比,原地只余留一阵鱼尾触地的啪啪声,“各位英雄,也带我一起走吧!不要留我一个人啊啊——”

“赤骥。”

“啊啊,你们认错鱼了!我发誓,虽然每条鱼都长得很像,但我跟它们绝对不是一个品种的!”正鱼肚朝天倒在草地中不住弹跳着想跳回瑶池的赤­色­小鱼道,同时不忘可怜兮兮的将视线投向阿宝,只可惜……

在看清阿宝的一瞬间认出来人,赤骥原本可怜谄媚的鱼眼中途石化了。

黛那双金­色­竖瞳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赤骥,“你们认识?”

朱獳道,“数百年前曾经去它借了点东西,那时候它的口气和现在是一模一样呢。”

借……= =~

赤骥内心嘶吼,那是抢劫啊抢劫!

睚毗也不同它啰嗦,直接进入正题,“为什么驻守昆仑的众仙而今都消失了?”

赤骥不住狗腿地摇着鱼尾,谄媚的看他,期期艾艾道,“那……能不能答应放了我?”

睚毗冷哼一声,它便呐呐地瘪了。

“大人这数百年应该都没怎么下界吧,”赤骥道,“随着朝代更替,人间也越来越污浊,灵气越发稀疏。那个死老太婆……咳,那个西王母的瑶池在各界分布多处,百年前就带着居住在昆仑的仙人们去了其他别宫。而昆仑也日渐被人间的浊气所污,其实在千年前天帝便已经不再驾临昆仑,只是由于王母喜欢,才和一些上仙们偶尔在昆仑小聚。如今王母也回天府了,这里自然就被众仙抛弃了。”

阿宝伸出手扒拉几下倒在草丛中开始佯装死鱼的赤骥,“那你呢,我记得你是西王母的坐骑。”

内丹都没了,哪来的神力给那死老太婆当坐骑。

赤骥翻了翻死鱼眼,只含糊道,“除了部分赤骥随仙人们回到天府,我和其他不愿再当坐骑的赤骥就留在人间,自由自在的……”被捕猎。

“这样……”

“你们来,就是为了那颗仙丹吧。”赤骥倒很识相的主动开口,同时鱼眼重现注水,泪汪汪可怜兮兮地将阿宝作为重点攻击对象,“我只要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处……就这么简单。”

Chapter 17

“还要多久?”

随着赤骥在瑶池底潜行,池底水草丰美,黛一头乌发在水中摇曳,他加速游到赤骥身边戳戳鱼头。

“请不要随便戳我的头。”赤骥甩甩鱼尾,“虽然我只是一条鱼,但是我毕竟是一个成年女士。”

“啧,只是条雌­性­啊。”

啊!我讨厌­性­别歧视!

赤骥游到阿宝身边,鼓足了勇气吐着泡泡低声道,“请不要用雌­性­这两个字,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啧,只是一条鱼啊。”

啊!我更讨厌种族歧视!

赤骥摇着鱼尾谄媚地蹭蹭阿宝,决定捏软柿子,“大人……”

“啰嗦。”睚毗黑着脸直接一巴掌把它拍飞,没事靠这么近作甚。

眼前碧绿的湖底光线渐渐转深,虽说叫瑶池,但瑶池并不是池,全长万余米,南北宽约五千米。

一行人顺着水流蜿蜒潜行,至一个镂空的水下礁石丛,赤骥一弹鱼尾,快速地钻进去,片刻后,一个太极鱼八卦图缓缓浮出地表。

“这是王母藏仙丹之处?”

赤骥­干­笑两声,“不是,是我藏仙丹之处。”得到仙丹后它原想待道行恢复得足以能消化仙丹之时自己服用,谁知自众仙走后便成日被妖怪们追杀,根本无暇他顾。只得匆匆将仙丹藏在瑶池底的洞府中,以待他日。

朱獳斜睨它一眼,提出疑点,“为何起先被其他妖怪钳制你都未吐出仙丹去处,却对我们这般轻易告知?”

“那些庸俗的小妖怎可能配得上这仙丹呢!”赤骥义愤填膺道,“我坚贞不屈节­操­高尚,不为利动,不为威劫。这百年来一直苦苦等待着有缘人的降临。当你们出现的那一刻,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辉与天齐……我就知道了,我这百年来等待的,就是像诸位这样的绝世英豪啊——”

“……停。”

在赤骥讲得激昂投入浑然忘我之际,阿宝抖下一身已有数百年未立起的­鸡­皮疙瘩,“……当年你到底是怎么成为西王母的坐骑。”难道仙人们就好这一口?

黛无视赤骥的辛苦演讲,只冷嗤一声,扒拉着赤骥,“确实如此?”这条狗腿无比的鱼怎么看都不是坚贞那一型。

赤骥­干­咳两声,其实,不是它不给……只是因为那时还来不及开口供出仙丹,阿宝就来了。

睚毗双手环胸,朝赤骥瞥了一眼,一头及膝的青丝在水下柔顺的微微荡漾。

它立刻激灵灵弹跳起来,游到太极鱼八卦图前小心地躺下,头尾竭力勾起,完美的契合在­阴­极。

池底微微摇晃了一下,洞府缓缓开启。

赤骥的鱼翼小心地扶着腰从八卦图上蹭下来,“哎,太久没回洞府,可能最近是发福了,这动作真是越来越有难度了。呜,莫非我要减肥了?”

可惜除了阿宝尚还能丢一个同情的眼神,其他人等早在第一时间就进了洞府。

赤骥哀叫一声,“等等我,等等我!别乱翻我的家当啊。”急吼吼地冲上前引路。

临到一颗巨大的蚌壳前,睚毗道,“为何仙丹会在你这?”

“这是王母在回天府前赐给我的。”啧,给那死老太婆当了上千年的坐骑才给一颗仙丹,贼小气。

睚毗斜倚在洞府中的玉石顶柱前,定定地看它,不耐的道,“那快点。”

赤骥心中不舍,原想再多磨蹭几下,可惜在众多的零度视线下到底还是没那贼胆,只依依不舍的再摩挲几下足有数米高的蚌壳,鱼身轻贴在蚌壳上,低声飞快的喃念着密语。

片刻之后,只见那巨大的蚌壳微微颤动几下,而后如含羞草一般,怯怯地打开内壁。

微妙的水流涌动中,一阵莹白的光华随着蚌壳打开而缓缓流泻出来,待那蚌壳完全打开之后,一颗足有成|人拳头大的仙丹伏在那片粉­色­的蚌­肉­之中……

嗯……拳头大……拳头大?!

睚毗额上终于忍不住冒出青筋,抬手一比那仙丹,“就是这个?”

赤骥点头,“没错。”

黛举着这拳头大的仙丹默默地递给阿宝,阿宝只对着这仙丹左右琢磨了一阵,“等我回句芒山后再吃。”

到句芒山时旭阳甫生,在淡金­色­的晨光中阿宝和睚毗相视一笑。

事前从未想过,竟会如此轻易便取得仙丹。

将赤骥安排在浮尘界南海的御水宫中,看着它欢天喜地地潜入海底,睚毗回身拂开阿宝散落在耳边的发,低声道,“晚上等我回来时再服仙丹。”

“嗯。”

他再朝她微微点头,转身和朱獳飞回句芒山和臣下议事。

“黛,你还不走吗。”阿宝摸摸他的头,驾云往西天飞去。

“阿宝,浮尘界还要多久才能建成?”黛拉着她的手,仰头看她。

最近越来越多的妖怪问她这个问题。阿宝只是微微皱眉,而后坦诚道,“五年。”

“五年啊……”黛歪头看她,露出一抹几乎可称之为天真无邪的笑容,“阿宝,这些年来我们的同伴们和句芒山的妖怪们融合得很好哟。”

“我知道,你们一直非常的聪明。”

“阿宝你生气了吗?”黛更靠近她几分,“我们只是觉得这浮尘界也是你耗了这么多心血构筑的,不能总让睚毗坐享其成,对不对?”

“我没有生气。”阿宝仰头看着透过结界暖暖地熏在身上的阳光。

“阿宝总是很温柔,但同时也非常强大,在那些常受大妖怪打压的中阶妖怪中很有人气哟。”黛透着诱惑的压低声音,那童稚的嗓音配合低柔的诱惑充满了吸引力,“再过五年,我们会发展的更快呢。若再加上阿宝作为号召,那么……”

阿宝勾起笑,只拍拍黛的头就不再说话。

这是一个新兴的体系,比之统御了数千年专制独裁的旧系制度更加灵活而亲民,焕发着活力。

而今,她是睚毗和这个新兴制度的缓冲。

他们双方彼此忌惮着她,因此,相互忍耐着没有率先发起围剿或者是暴乱。而她所要做的,便是牢牢地站在中立位置,不让双方越过雷池。但若是两相择其一……

“阿宝,”黛偏头望着她,细细地舔着獠牙,“我们现在,只缺少一个角­色­了哟。”他们三人,谁也不可能彻底臣服于另一方,因此最好的人选便是……

阿宝掐掐他的小脸,没有立刻答话。

若是……两相择其一。

很抱歉啊……她依然还是选择站在睚毗这一边。

沉默半晌后,阿宝摸摸他的头,“好,我答应。”将这个新兴的体系掌握在她手上,由她掌控,比之在其他激进的妖怪手中,会放心许多。

而她,便是这两者之间的控制阀。

好吧,也许有人开始云里雾里了,他们缺少的角­色­到底是什么?

他们唯一缺少的角­色­是——

Chapter 18

服下仙丹那一刻,突然风云骤变。

自天空隐隐传来低闷的雷鸣,句芒山顶瞬间被黑暗笼罩。

在一片黑暗中,空中的气流慢慢扭曲旋转,一个惊雷骤然划破天幕,借着这短暂的电光,妖怪们霍然发现句芒山正处在头顶气流漩涡的风眼之中——

竟是天劫降世!

想不到那仙丹竟然真的有立地成仙的功效,只可惜仙丹的功效是有,副作用就是吃完仙丹的数个时辰之内动弹不得,任由那天打雷劈。

这一轮天劫下来,只能让那些不知情的修仙者落得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惨烈收场。

真是毒啊!

莫怪千百年来靠仙丹飞升的修仙者寥寥可数,难道仙界也信奉“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

幸而阿宝此刻还有睚毗在身边,身为妖体,却得到了属于仙家的雷霆之力,夺天地之造化。她只觉腹中的烧灼感越发强烈,原本身上带有的淡淡仙气慢慢的递增至浓郁,四肢渐渐传来骨骼爆裂声,浑身上下仿佛正被烈焰灼烧一般。

她本能的明白此刻自己正在重塑身体……

旧有的属于妖的躯壳在崩裂,新生的,属于仙家的身体在重组。

睚毗紧护住刚服食仙丹此刻正处在危急关头的阿宝,迅速打开浮尘界,将天雷隔离于外。

身为上仙,若他还想同阿宝一道飞升,去天府继承蓬莱仙籍,此刻就不能触犯天条,代替阿宝将天雷击退。

庆幸的是,由于浮尘界是他缔造的隔离于现世之外的空间,天雷无法涉及,他便带着阿宝在浮尘界暂避其锋。

隔日清晨,阿宝朦胧的睁开眼,赫然发现她俯卧在床上,一头及地银发如月华般铺了一身……

浮尘界外,天雷滚滚。

睚毗全然不顾,只小心地握着她的手,温存的轻抚着她的发,急急问道,“怎么样?身体可有不适?”

阿宝摇摇头,只默默地抬起眼看他。

那双火红如血的眼瞳清晰的映出他此刻炙热的毫无掩饰的情意。

对于情,阿宝向来排斥而困扰。

她缓缓抽回手从床上起身,搔搔头,“睚毗,能不能帮我把黛他们一起叫来。”

在阿宝抽回手后睚毗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豫,对着阿宝那张苍白无丝毫人气的脸,一腔火气全没用的化作了担心,只不悦地道,“你叫他们做什么?”

“我要闭关,现在的我还未能完全吸收掉仙丹之力,熬不过这场天劫。”

少年心中一慌,他坐在床沿,只惶然从背后狠狠搂住阿宝的细腰,将脸紧紧贴在她背上,“你这次又要离开多久?”

阿宝看不见他的脸,从那双紧紧勒在她腰间的手传递来浓浓的不安,她按住他的手,温声道,“你听我说……”

少年的声音蓦地高昂起来,“你希望我如何?第一次我用了整整百年来寻你。第二次只相聚了6年,之后又用了整整三百年来等你,这一次呢?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你了,好不容易,终于能够在你身边,而今只过了短短五年,你又要再离开我了吗!”

“我……”阿宝只觉胸中突然被哽住,

“阿宝……别离开我……”他将她搂着紧紧的,几乎要将她嵌入体内。

她在他的生命中自由来去,从不留恋,总是留下他一人……去等待,去相信她会归来。但一次又一次地被留在原地,他也会无措,也会不安,也会慢慢地开始怨恨起总是如此轻松地将他抛在身后的她。

这么激烈的感情,激烈得连自己也会不安害怕的感情,初历情事跋扈乖张的少年只能将它们全部蛮横地倾注在她一人身上。

阿宝胸中一窒,她带着几分怜惜地轻轻拍抚着他的手示意他松开钳制,转身正对他。

“别离开我……”少年的手紧绞在她身后将她拉近他。他低着头,额头轻靠在她肩上,而后抿紧红­唇­,拉下高傲的自尊,“求你……永远别离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离开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去做……”

阿宝忍不住抬起手,温柔的抚摸着他乖顺柔软的发,明明是­性­情那么恶劣偏激的孩子,却独独只对着她一人撒娇示弱。

“我只是去闭关,只在浮尘界,若是你不放心,可以进来寻我,我会尽可能加快时间出关。所以……再忍耐几年,好不好?”她只回答这一次离别,下意识的,将睚毗原本话中所说的永远不离开忽略掉。

睚毗敏感的皱起眉,敏锐地道,“那下一次呢……以后呢?以后你还会再离开我吗?”

阿宝抚在他发上的手顿了一下,沉默下来。一直回避他这个问题的原因是……

她也不知道。

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最后……她的结局会是如何。

历史上,她在浮尘界建成不久就失踪了,千年来皆杳无音讯。她不敢贸然许诺,若最后她的下场是消失在历史洪流中……那么对于被留下来,一直抱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希望等待她归来的睚毗而言……

太残忍了。

“别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越发不安的睚毗收紧手。迟疑了片刻,他半阖上眼,长长的睫毛掩住他的视线,有些认命了一般下定决心,­精­致的脸上仿佛晕上一层胭脂,鲜润的红­唇­抹上淡淡水­色­,“我……喜欢你。阿宝,我喜欢你……”

阿宝蓦地一僵。

“我喜欢你……喜欢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少年青涩又直白的诉说胸中的感情,左胸从未这般激烈的急跳着,神情透出一丝罕见的羞涩和妩媚,“我从未这么喜欢一个人,真的……非常喜欢。所以,能不能永远不要离开,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面对着他笨拙的只知道一再重复着喜欢,阿宝心中五味杂陈,该如何告诉他……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该如何告诉他,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下场,该如何告诉他,她无法在一切都未知时如此轻率的给予他肯定的回答。

于是她只能迟疑着,揉乱他一头滑顺的青丝,老实地告诉他,“你对我非常好,你不需要再为我做什么。相反的,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凡人在爱情中都会为自己或者是对方留下一丝余地和退路,你只知道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我身上,却一点都不懂得保护自己。这样……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我会再去找你。”

“若是找不到呢?”

他再度抿紧­唇­,用力得连原本鲜润的红­唇­都微微发白。

阿宝低叹着,转身离开。

身后一身绯衣的少年,缓缓捏紧拳。

月白的裙裾从百花头上缓缓拂过。

随着天雷在句芒山响彻一夜,句芒山上的妖怪大都紧急迁入浮尘界。

虽然只完工了一半,但当妖怪们阔别数千年,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广阔栖身之所,不用再和万千妖怪终日相斗,只为了夺句芒山下一块小小的弹丸之地。

对拥有着强横实力创建了句芒山的睚毗和旱魃,不能不畏惧而感激。

相较于暴戾嗜杀喜怒无常的王,另一位同样实力强横却温和可亲的旱魃无疑是天­性­崇拜强者的妖怪们又一个尊崇的对象,相应的,依附于旱魃身后的新兴势力,与旧有的统治制度截然相反的自主和活力也博得妖怪们的好感。

将句芒山剩下的构筑和规划分为两份交付给黛和紧随在她身后执意要跟到她闭关之地的睚毗,阿宝摸摸鼻子仔细思忖着没有任何疏漏之后,正式闭关。

Chapter 19

斗转星移,在阿宝眼中只是一瞬,却已过了十年。

当梗在腹中的烧灼感渐渐和缓,降为沁凉时,阿宝倏地睁开眼——

被强大气流引领而来的众妖本能地感应到旱魃即将现世,纷纷自浮尘界四面八方向此聚拢。

南海的水仿佛被无形气流牵引,慢慢地震颤起来……随即!浮尘界内所有的山体开始震动,一圈圈­肉­眼所不可见的无形气旋从地底传来……

到最后,竟仿佛连空气也开始不安的颤动起来!

伴随着越发剧烈的震动,妖怪们皆开始不安地屏息等待。

旱魃闭关十年,而今终于吸收完仙丹之力,怕是要不日成仙……除了睚毗大人之后,她是第二个拥有仙家之力的妖怪,胸中不由激昂起来。

伴随着地底沉闷的低鸣,一道虹光自眼前的山壁中迸­射­。

未几,众妖只觉眼前金光骤亮,眼前近千丈高的山峰突然发出一声细弱的呜鸣——

轰!

一道震耳炸响划破天幕!

腰间缭绕烟云的山崖竟脆弱如纸般,在那道乍现的金光中从中分为两段!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山石坠落声中,妖怪们急急后退纷纷祭出法宝结界隔断纷飞砸下的巨石雨,道行稍浅的山魅树妖则细声尖叫着抱头往外逃窜。

在一派躁动喧哗中,传来一个慢吞吞的柔软女音,“啊,真是不好意思。一个不留神就用力过头了。”

在漫天烟尘石雨中,隐约看见一个纤细的少女缓缓收回拳头,歉然道。而后单掌轻轻划弧,瞬间时间仿佛被凝固了一般,所有的巨石山峰皆诡异的定格在半空,甚至连薄淡如烟的尘土也乖乖的停格在原处!

少女慢吞吞地在巨石间穿行,待走出一半时,她背对着依然保持住停格姿态的山石们,轻轻合拢双掌——

刹那间,所有山石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纷繁自动拼搭起来。

其速度极快,却又安静无声。眨眼间,一切回归原貌。

场内霎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毁灭一个事物再轻易不过,但若是重生呢?

面对着这个和原先一模一样的千丈高崖,几乎要令人以为这片刻光景只是一场错觉。

不过是弹指间,就是一次毁灭和重生……最恐怖的是,从头至尾,旱魃也只随意地动了动手腕罢了。

“难道这就是属于仙家的力量?”黛眯起金­色­竖瞳,低喃道。

怜柳目光灼灼,这样的强者,才能够匹配得上王这个位置。

曼陀罗把玩着及腰的红发,瞬也不瞬地盯着那道纤细的身影,魅惑地低声道,“真是令人嫉妒啊……”

黛斜睇他一眼,“若真是嫉妒的话,麻烦不要这么火辣辣地盯着她。”

怜柳一睨这两头同样目光火热的妖,嘴角噙着淡淡腼腆的笑容,真是不坦率的两只啊。

……“唔,人还真多。”

淡淡的仙气随风飘散,待烟尘彻底散去之后,一身月白纱衣的少女勾起从未改变的灿烂笑靥,“大家,好久不见。”

十年,未曾睁眼。

十年,昼夜修炼。

十年如一日的疯狂修行融合仙丹。而今少女的笑容不变,神情却似比往日更加沉静柔和,眼中不起一丝波澜。

仿佛是沉淀了经年岁月洗练,含光蕴灵的玉石。

仿佛是……

黛一行人不禁一怔。

“阿黛,你们怎么了?”阿宝皱着鼻子疑惑道。而后摸摸黛的头,揉乱了他一头乌发。

仿佛瞬间被破开了迷障,眼前的少女重新恢复灵动。

怜柳不自觉吁了口气,“刚才有一瞬间阿宝你仿佛都不像是你了……就像是天府那些无情无欲的仙。不过现在再看你,倒像之前的感觉都不过是场错觉。”

“这样啊……” 阿宝抬头眺望向浮尘界的出口,“可是我这次出关就是为了出浮尘界渡劫,没有意外的话,这次我会离开浮尘界,飞升成仙。”

当年的她还未能吸收仙丹,具备熬过天劫的实力,只得匆匆躲入浮尘界避开天劫。这次出关之后,她便要离开浮尘界回现世去,早已在现世等候多时的天劫……也该择日了结。

“真可惜,”曼陀罗飞去一记媚眼,“五年前浮尘界建成时我们可是发动了所有妖怪将你一同捧上王位,与睚毗并称双王。待迁入浮尘界后我们更是越发如鱼得水,经过了这五年的迅猛扩张,而今势力斐然……啧啧,真是太浪费了,这王位还没坐热阿宝你就要去成什么仙。”当然,他们也清楚的知道正因为他们推立为王的,是旱魃。睚毗也才没有激烈的反弹发动镇压。

但也相对的,借着旱魃的名头,他们在更容易接近顶峰的同时,也牢牢的将自己曝露在对方的爪牙之下……

彼此都献出了底牌。

这是双赢,他们双方彼此的斡旋底线皆围绕着她。但而今……她就要离开浮尘界,这便意味着平衡——即将被打破。

阿宝只轻拍他的肩,“我离开之后就拜托你们了,不要玩得太过火哟。”

黛仰头看她,“阿宝原本的条件是除了睚毗之外,其他都可以顺从我们的心意,当你们都飞升之后,就表示……我们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了,对吧?”

阿宝只模糊地微笑着,将目光投向远方,“……睚毗呢?”为什么他竟会不来?

“啧,真扫兴。”曼陀罗转身拉住阿宝的细腕,“来,我带你瞧瞧。”

“去哪?”

黛歪头看她,“真失礼,好歹你也是我们名义上的王,难道不应该去巡视一下你的臣民和势力版块?”

“唔,不好意思,我总是忘了还有这个身份。”

“那就别提那些扫兴的事,虽然时间短暂,但也该充分享受一下当王的乐趣……”

“……好吧。”

圆月升起。

一条巨大的星之瀑布自天空坠落,环绕在阿宝周遭。

阿宝阖上眼专注地吸收日月­精­华,一头银发在月华下氤氲着朦朦莹光,仿若一层薄淡的雾气笼在她身上……

霍地,空气微微波动。

一双手臂突然毫无预警地揽住她的腰,“阿宝……”

声音带着些许莫名的惶然无措。

阿宝仰头睇着突如其来将她搂入怀中的少年,“睚毗,怎么了?”从她今日出关起便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十年未见,少年只直勾勾的盯着她,那双细长漆黑的眼,诡谲复杂。

阿宝稍稍偏头避开他毫不掩饰的炙热眼神,“出什么事了吗……”

“别转过头,”容貌过分美丽的少年将她的脸再度转回来,“我想看你。”

察觉到他强烈的不安和反常,阿宝仰起头,同他定定相望,“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

他沉默了半晌,道:

“我们……能不能……不成仙。”

Chapter 20

法有三乘,仙分九品。

三清尊神为:太清道德天尊、上清灵宝天尊、玉清元始天尊。

其中,太清境有九仙,上清境有九真,玉清境有九圣。

九仙排行从高到低为:上仙、高仙、太仙、玄仙、天仙、真仙、神仙、灵仙、至仙。

九真、九圣之号亦以:上、高、太、玄、天、真、神、灵、至为次第。

层层品级严密,壁垒分明。

按照品阶,原是仙胎的睚毗位属太清境九仙的最高一级:上仙。

但若是阿宝,她的位阶则是最低阶的小仙婢。

龙神当年听闻睚毗要将那旱魃带回蓬莱时并未多言,只催促他尽快飞升,莫再蹉跎时间。

睚毗那时也只被喜悦冲晕了头,待离阿宝出关时日越近,心中却越发诡异的惴惴不安……

龙三子嘲风来时,正逢阿宝出关,察觉到那股惊动天地的气息,再一看眼前的七弟俨然已魂不守舍得直想抛下他,去见那旱魃。他不由出声唤住睚毗,“七弟。”

少年不耐地蹙眉转头回看他,“有事?”心如火燎地想赶去见阿宝。

“七弟……你还是放弃她吧。”迟疑了下,嘲风终究是开了口,“你同她……即便是成仙,也依然不能厮守,还是快快回蓬莱吧,父王很挂心你。”

心中长久以来无名状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最高点,睚毗深吸一口气,力持冷静道,“为何?”

嘲风蹙起眉,同睚毗有七分相似的狭长眼瞳隐隐有几分怜悯,“七弟在下界待得太久,在父王的授意下,毕竟没有仙人告诉你……蓬莱乃是仙府收藏秘录、典籍的地方,只有上仙才能有资格进驻。那旱魃,是万万不可能随你去蓬莱的。更何况……第一天的司命星君已早早定下她,只待她飞升之后带她回极南之地……”

天府戒律森严,品级严密。

身为小仙的旱魃是断断不可能越级到蓬莱。要从壁垒分明,制度森严的天界修炼到上仙之位,只怕是要千万年以上。

更何况指掌万物命运的司命星君对旱魃的命盘十分感兴趣,一旦指了她,旱魃便没有资格拒绝。

在天界,所有仙都有属于自己的仙府,位高者之间,更是无权染指对方的领域。因此,睚毗也不可能越级跑到司命星君那里同他的仙婢长相厮守。

睚毗瞬间怔住,只觉心下泛起一阵逼人凉意,怒斥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又如何?”嘲风急走几步至幼弟跟前,按住他的肩,“你大劫已至,父王又卜了几次,皆是大凶之兆。这么多年七弟你一意孤行,执意不肯飞升,父王忧心忿怒,彻夜难眠。这次,就听为兄的,随我回蓬莱。”

睚毗偏头,捏紧的双拳用力至微微颤抖。

不愿飞升,便要降下死劫。

若是飞升,却又要将他们彻底隔离……

睚毗旋身背对兄长,只抿紧­唇­眼神­阴­鸷地望向头顶苍茫碧空,不再说话。

月华如水,送别兄长之后,睚毗便马不停蹄地赶到阿宝房内。

乍见她那一瞬,被星之瀑布围绕在中央的少女阖上双目,气息祥和,周身溢出的淡淡仙气令睚毗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搂住她,惶然不安道,“阿宝……”

“睚毗,怎么了?”她还是如以往那般温柔的道。

他只直勾勾的盯着她,在她的再三询问下,低声道,“我们……能不能……不成仙。”

阿宝蹙起眉,“我们之前不是定下誓言,要一起成仙吗。”

更何况如今事已成定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睚毗越发的勒紧她的腰,俯下身将脸紧贴在她颈窝,像小兽般紧张不安地轻蹭几下,“阿宝……就一定要成仙?不成仙不行吗,就和我一起待在浮尘界,不好吗?”

阿宝摇摇头,“我不可能永远留在浮尘界。”

若是不成仙,就必须永世留在浮尘界才能避开天劫。否则只要她一出浮尘界,天雷便会接踵而至。

成功渡劫便是飞升天府,渡劫失败,就是神形具毁。因此若是不成仙,她便永世不能入人间。

可是,家人……她心心念念着就是想再多看一眼家人,

若是成仙,她尚有可能偷偷下界探望,可一旦她拒绝,便永世不能下界……更遑论睚毗命中大劫的时间近了,为了改写历史,她也必定要同他一道成仙。

“你,真的非要成仙不可吗,”睚毗声音渐渐低柔,微微甜腻起来,“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留下……好不好?”

阿宝道,“是不是这次飞升,有问题?”

睚毗点头,收紧手臂继续用微带着甜腻鼻音的嗓音道,“我不想跟你分开,我不能忍受你离开我……所以,留下来,我们不成仙好不好?”

从话语中流泻而出的强烈感情透出一丝危险的征兆,这般极端的感情令阿宝垂下眼,带着温存和歉意的抚摸着他的发,“我不想让你难过。”

哪怕是在得知他背着她剥夺了属于“人”的她的感情时,她也从未想过要报复他,让这个孩子难过。可惜到最后……让他难过的,却是无法回应他的自己。

阿宝和缓地道,“你太依恋我了,我曾经对你说过,不要将所有感情都倾注在一人身上,你可以试着去亲近其他人……”

睚毗将她纤细的身子轻轻托起,转身正对他,“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在看着他的同时,也看着其他人。

“唔。”阿宝趁机说教,“你应该多交一些朋友,放开心胸,这世上并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年轻人应该开朗一点,尝试着和朋友们交流……扒拉扒拉扒拉。”

也就是说,无论他再如何哀求,她都决定要离开他。

少年勾起笑,笑容中多了往日不曾侵袭的艳丽,打断她的碎碎念,“如果把所有人都杀光,你就只能亲近我了吧。如果没有了其他人,你就只能看着我了吧。”

阿宝一惊,蓦地抬眼看他,“你?”

“当然是开玩笑的,难道阿宝你认真了?”少年玩笑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蒙住她的眼睛,不让向来温柔的她看见他此刻的嗜血和杀意,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太厌弃他,从他身边逃离……

“这样啊。”阿宝轻扣一下他的脑袋,软声道,“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他“嗯”了一声,将她紧搂在怀中。

她对他总是这么心软包容……所以,即使他要对她做些过分的事,她也应该会原谅他的吧。

重逢时他曾对她说过,若是她再离开他,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很抱歉……他真的无法忍受她离开他。

睚毗紧搂着怀中纤细的身体。

所以……我宁愿毁了你,也绝不再让你离开。

Chapter 21

“看,这就是你要的世界。”

阿宝和黛一行人在浮尘界的天空下御风而行。

脚下的大地山川温婉的起伏连绵,各个族群的妖怪划地而居,在土地大海上建造着属于自己的府邸。

自高空向下俯瞰,各个朝代各个地域的建筑奇异却又和谐的交织在一起。

秀丽的江南亭台谢宇,奢华的帝都微型皇宫,甚至有道行­精­深的大妖怪将沙漠也一道搬进来……一时间,大漠孤烟,海市蜃楼,烟雨江南,繁盛帝都奇异的聚集在同一处。

其中又间杂着夏商,先秦,大汉,盛唐等各个朝代的风貌。

在纵横交错的繁华街市小道,身着不同朝代衣饰的妖怪们在其间络绎穿行,衣香鬓影。

怜柳看着阿宝双眼发亮,目不转睛的模样,道,“要不要下去仔细瞧瞧?”

阿宝“嗯”了一声,轻盈地自天空飞掠而下。

凉风带起那头长长的银发,月白的衣裾与长发纷飞,她脚尖轻触地面,缓缓落地,一瞬间衣裾如繁花般绽开,而后乖顺的轻轻落下……

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轻盈灵动,身姿优美得令人叹息。

“哇,你好厉害啊!”

一个小女娃儿胆大无比的蹭到他们跟前,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兴奋的仰望着阿宝,“你是旱魃吗?”

阿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点头,“嗯。”

“你好强,如果我以后勤加修炼的话,是不是也能像旱魃大人你这么厉害!”

兴奋得红彤彤的小脸,毫不掩饰的崇拜和渴望变强的欲望,对未来满载憧憬的晶亮双眼……恍惚间,阿宝想起多年前带着还是孩童的小睚毗和小金酷初入浮尘界时,面对着代表绝对强者的目标,说着近乎一模一样的对话的自己。

一切恍然如梦。

“你这小鬼是哪来的?”曼陀罗把玩着红发,懒懒逗弄道。

“我是从现世来的。”如今的浮尘界分为句芒山原住民和来自现世的新兴妖怪两派,因此妖怪们在进入浮尘界之前会先选好边,站好位置。

“你族人带你进浮尘界的?”

小女娃挺了挺小小的胸脯自豪道,“我是自己一个人进来的!”才不像其他没用的小妖,还需要族人带领。

“哦?”黛挑挑眉,恶毒地道,“是因为你的族人全都死光了?”

“才不是,我姐姐叫‘陶’,她再过一阵子就会来浮尘界陪我……”小女娃把话说到一半才蓦地反应到刚才黛说了什么,立刻“呜哇啊啊啊~”嚎啕大哭,边哭边咿咿呀呀口齿不清的嚷着,“你欺负人~小哥哥你欺负人~呜哇啊啊啊——”

那眼泪……有如洒水车一般狂喷而出!

在场众人愣了一秒,额上皆不约而同落下黑线,忙不迭拉着阿宝飞离这个人型洒水车。

阿宝回头望了望那小女娃的方向,原来她是陶的妹妹啊= =!

可惜她今日就要出浮尘界准备渡劫飞升,怕是见不到千年前的驭火术师傅了。

“阿宝,你一定要成仙吗?”半空中,黛迟疑了一阵,低声道。

“嗯。”

“为什么一定要成仙?”曼陀罗忍不住道,“像我们这样做妖,自由自在的占地为王,不需要被天规戒律束缚。不好吗?”

阿宝转头看他,软声道,“当年黛随我去昆仑寻仙丹时,我已经说了原因,你们也应该明白我的决定。”

“那是……”那是因为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虽然她平日温和好说话,但心中有着自己的奇怪原则,一旦下了决心,就不容更改。更何况,若阿宝真的要走,他们也拦不住她……

“我走了以后,你们要好好的,别荒废了修炼。”阿宝摸摸他们的头,那红发少年在她的手触到他的发时僵了下,却没有再如往日那般用力甩掉。

她的眼神很温和,有时候太过温柔的模样总会令他们不自觉任­性­起来。

想借此试探他们在她心目中是否会有位置,想努力从她的身上剥夺……‘爱’。

那个碍眼的龙子恐怕也是如此吧,在她的包容之下忍不住想要任­性­的刺探她的底限,想知道她是否会永远这般包容他,是否会永远这般无条件的温柔对他……

啧,会这样互相嫉妒的他们……真难看。

明明,他们都知道,虽然她总是如此温柔的包容着,其实在她心底谁都不爱,包括她自己。

真残酷,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还要这么温柔?

这么温柔得令人无法放弃微薄的希望。

曼陀罗掐掐黛粉­嫩­的小脸,手背毫无意外的被黛的毒牙再啃两个洞。

他们依然还是无法分辨对她到底是喜欢还是本能的占有欲。

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她决定要离开他们,不再回头,就是这样。

“你打算何时离开?”怜柳道。

“唔,先把这个浮尘界逛完吧,晚上再走。”阿宝深吸一口气,在明媚的阳光下露出灿烂的笑容,“浮尘界建的很漂亮呢,在我闭关那段时间,辛苦了。”

黛低嘶一声,金­色­竖瞳直勾勾地看着她,“你喜欢吗?”

“喜欢,”阿宝微笑着,而后慢慢地再重复一次,“我很喜欢。”

……这样就可以了吧。

黛牵着她的手,穿过厚厚的云层时在空中划下一对长长的云痕,这样就可以告诉自己,没有遗憾了。

日暮西斜,一行人吃了满满一席的践行宴,阿宝和睚毗一齐飞往浮尘界的入口。

一路上睚毗皆少见的沉默,待到了入口处的玄玉门前,阿宝正要抬脚,手却被狠狠攫住——

少年漆黑的眼瞳牢牢锁住她,眼神诡谲复杂得令人难以分辨,忍不住再确认,“……最后再问你一次,阿宝,你真的要成仙?”

“嗯。”阿宝皱起眉,纤细的腕骨几乎快被他捏碎。

“……成仙之后,我们就要分开,这也无所谓吗?”睚毗低着头,“就算是这样,你也决定要离开?”

阿宝没有正面回答,只委婉地说,“除了我之外,你应该去尝试着多交一些朋友。”

少年红­唇­紧抿,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努力做最后的挽留,“无论如何你都决定好了?除了成仙,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和我一起留在浮尘界……不要离开,好不好?”

阿宝冰凉的手安抚的轻拍他的手,“睚毗,你知道的。”她的决定不会更改。

他沉默半晌,“ ……知道了。”

“那就走吧。”她反握住他的手,转身走进玄玉门。

睚毗落后她半步,和她紧紧的十指交扣。不想放手,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

他这一生中,所拥有的快乐极少,陌生的,越来越无法压抑的痛苦却极多,这极少和极多,却都是同一个人所赋予的。

他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博她一笑,他什么都可以为她去做,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他不明白,这就是凡人所说的“情”吗?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为什么会如此痛苦?

令他只要一想到她会离开,便难以压抑疯狂难耐的冲动。

玄玉门的出口在一片陌生的桃花林,恰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阿宝甫踏出玄玉门,空气中气流骤变。

平地而起的疾风吹开睚毗薄如蝉翼的层叠红纱,纷飞的桃花瓣旋转着亲吻着他柔亮的青丝,少年抬手轻轻拈下落在他眉心的一片桃花瓣,左眼下那颗妖娆的殷红泪痣衬着又一片拂落他眼角的花瓣,眼尾眉梢间的情态美得越发触目惊心……

阿宝怔住,这样过分的妖美……仿佛是绚烂到了极致就会凋谢的美好。

“阿宝。”

“唔?”他离她极近,阿宝闻到他身上极淡的冷香。

睚毗抽回手,在天空骤然炸响的雷鸣中,后退至玄玉门前,轻声说,“……原谅我。”

Chapter 22

恐怕天下间也只有她一人历经了三次劫云。

面对着飞沙走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压迫感,阿宝没有当年初见劫云时的紧张,而是很有经验的将劫云引到一处地势开阔的平坦山丘,没有那些古木藤蔓碍手碍脚。

睚毗依然站在玄玉门只淡淡睇着她,丝毫没有跟上去帮忙的意思。

眼见黑压压的天空中骤然破开的漩涡口,阿宝忙凝神戒备,紧盯着从漩涡口中渐渐亮起的金光,无暇多想他之前究竟是什么意思。

瞬息之间,金芒越盛,不过眨眼间便已覆盖住整个天空, 金­色­的天空中一团紫云缓缓自旋涡中聚集,阵阵电光在云团中闪烁。

阿宝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一把近三米长的墨黑宝剑霍地浮现在她掌心,剑身细细雕刻着繁复无比的层叠金纹,逸出淡淡的仙气。

第一道天雷破开云层急冲直下,阿宝手执巨剑主动迎上前横剑格挡!

“轰”地一声!

阿宝执剑的手一紧,同天雷相触的刹那她轻轻转动手腕抵消掉冲击力,察觉第一击天雷大概只需她出八分力,虽然声势浩大,但并没有当年睚毗渡劫时那般威力骇人。

这些年她只潜心修炼未造杀业,天劫依凭个人的功绩业障来施与雷霆,是以,只要她渡劫时正常发挥便能顺利飞升……

雷声隆隆,睚毗倚靠在玄玉门上,远远凝望着沐浴在重重金­色­天雷下的纤细身影……

时辰,要到了。

数不清已经抵挡了第几波天雷,阿宝周身的黑焰在劈头盖脸不断砸下的金雷中暴涨摇曳。她眉宇缓缓舒展开来,随着天雷的加剧,渐渐用上全力,只要再熬几个时辰,便能飞升了吧……

蓦地,丹田突然剧痛,阿宝心惊的发现腹中的内丹仿佛被锁住一般,妖力不受控制的开始消散——

怎么回事?

阿宝紧蹙着眉,在下一波天雷来袭时强忍住剧痛,勉强聚集四散的妖力举剑格挡!

轰——

漫天烟尘之后,阿宝所站的位置以她为中心崩裂开来,她单膝跪地,紧攥住长剑勉强站立起来,只觉身上的妖力已去了大半,周身气力在不断流失……

她急急转头望向睚毗的方向,只见他从始至终皆是冷淡的远远看着,并未靠近,心中隐隐有丝了悟……

未等她深思,下一波更加强劲的天雷从她天顶重重劈下!

阿宝试图再次聚集正在不断流逝的妖力,但终究不及,徒有架势内部已然分崩离析的身体架不住这强大的一击,阿宝的虎口瞬间被撕裂,手中的巨剑被重重击飞,喉中漫上浓浓的血腥味。

短短这一瞬,阿宝同睚毗的视线相交汇,在瞧见她口中溢出鲜血的瞬间他瞳孔蓦地一缩,仍是冷冷的站在原地不动,双眼却仿佛快哭泣了一般氤氲起水雾。

阿宝皱起眉,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在傍晚的饯别宴上吃到的那些珍奇异果,那时所有人都有吃过,所以她并未防备。

若是这异果需要催化才能产生效用的话……

倏地回忆起渡劫之前在睚毗身旁嗅到的淡淡冷香,阿宝微阖上眼,原来如此……

在她摇摇晃晃地凝起黑芒的瞬间,下一道天雷轻易击溃她的结界刺入身体,瞬间如万针扎心,雷霆之力在四肢百骸流窜,最后一丝妖力也被击杀殆尽。

阿宝捂住嘴,不断有鲜血从指缝中滴落而下。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最后的印象是少年绛红华美的衣摆,他拦腰温柔的抱起她,似喜似悲的低喃。

“阿宝,你对我总是毫无防备呢……”

朦胧间,她感觉到他将她抱进了天空之城。阿宝浑身上下剧痛无比,最令她恐慌的是,不论她再如何聚集,内丹中一片空荡,没有丝毫妖力停驻的痕迹。

“没用的,你的所有妖力都被封印了。”少年紧抱着她,像是终于寻回失而复得的珍宝的孩子,那双漆黑的眼始终定定地锁住她,一刻未离,“而且阿宝你已经渡劫失败,永世不能成仙……”

心蓦地一颤,阿宝无力的手软软捂着嘴,喉中再度涌上腥甜血气,月白的纱衣霎时染上一层触目惊心的红。

睚毗慌了,忙急急将她抱入自己的寝宫,沿途的侍卫皆惊异地看着睚毗抱住浑身是血的旱魃赶回寝宫,忙欠身上前……还不待他开口,一股巨力瞬间将沿途所有妖怪全部击倒。

睚毗头也不回,只低吼一声,“滚——”刹那间就消失在回廊尽头。

小心地将阿宝轻轻放在床上,他即刻吐出内丹置于阿宝­唇­边,同时运气为她疗伤。

阿宝阖上眼,在周身渐渐消褪的疼痛之下失去意识……

再一次睁开眼时,室内一片昏暗。

身上的剧痛已经消失,阿宝抬起手尝试着想坐起身,周身却仿如柳絮般,绵软得没有丝毫力气。

“你醒了。”黑暗中传来暗哑的低音,还带着属于少年的清亮音质。

伴随着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挲声,一只灼热的大掌轻抚在阿宝脸上,阿宝忍不住想偏过头,而后才发觉自己竟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不能完成。

睚毗缓缓轻触着那张冰冷无比的脸,在少女霍然大睁的双眼下吻住她的­唇­!

他的吻极为凶狠,仿佛在吞噬人一般,单手按住她的后颈不容她退缩,牙齿细细地啃咬着她的下­唇­,压抑不住的喘息混乱的响起。

阿宝紧蹙着眉完全透不过气来,整个身体都被牢牢地禁锢在他怀中……下巴突然一痛,紧合的牙关被分开,睚毗将舌头探入她口腔。

她忍不住倒吸口气,而后如末日疯狂般缠绵绝望的吻在她口中肆虐。

睚毗只牢牢抱紧她,甜美而充满绝望地深深吻着她。

终于得到她了,明明应该很欢喜,却愚蠢的想哭。

他们之间,完了吧……

得到她和离开她,理所应当是选择得到,他的选择没有错。

心中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并没有错,她不喜欢他,不要紧,他喜欢她就好了。胸中却难以抑制汹涌而来的悲凉。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觉,在得到她的瞬间,狂喜和悲哀同时席卷而来,手中明明已经攥住她,却仿佛什么也无法确定地抓住,于是便告诉自己,只要单纯的愚蠢欢喜着,就好了。

Chapter 23

违背天帝的禁令私下人间是其一。

身居仙位,却触犯天条,在天劫中将本应列入仙班的弟子给设计除名是为其二。

原本依凭睚毗和龙神的能力,将此事掩埋下去并非不可能,但关键就出在旱魃乃是第一天府的司命星君事先指下的,事情便毫无意外的被捅到天帝那去。

天帝惊怒,命二神将龙神七子拘回天庭问罪。

睚毗只微微挑起眉,斜倚在王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位神将,“你们是来拘我的?”

一身金缕仙甲的神将道,“我等奉天帝的旨意,还望大人能随我回天庭一趟。”

王座下的大妖怪们只似笑非笑的在一旁看着,曼陀罗翘起嘴角,带着几分戏谑的道,“这样吗,真是麻烦两位神将了啊。”

黛仰着小脸,金­色­竖瞳睇着神将,“路途遥远,两位大哥哥辛苦了吧,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再走?”

神将不悦地道,“大胆妖孽!放肆!”

“真伤心啊……被大哥哥误解了。”

同黛明争暗斗十几年的朱獳忍不住抖一抖竖起的寒毛,所以说它最讨厌小孩,尤其是喜好扮天真的­阴­险小孩。

就算再怎么粗神经此刻也觉察到情况不对,神将如何也想不到睚毗竟然会如此大胆,敢对天帝的信使出手。

睚毗支着额,勾起一弯笑弧,“两位神将确实该好好休息了……”

话未落,少年王者从王座上飞快掠下,浮空掠影一般在空气中留下淡淡残影,在这不到眨眼的片刻,其势凌厉无比同二神在电光火石间交手数下,“啪啪”轻爆声不绝于耳,犹如怒浪般狂涌扩散的气流逼得周遭众妖身形不稳。

待那抹妖红身影瞬息后重回王座,二神跌跌撞撞后退数步,嘴角溢出鲜血滴落在仙甲上,“睚毗!你这是公然挑战天威!”

“真啰嗦。”少年微微皱眉,数道刀型波光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二神袭去,他们咬牙提起仙剑格挡,但那些波光却角度刁钻诡异,倒仿佛是在等着他们这一击一般,顺着被击挡而去的方向相互交叉回旋,竟一把把密密麻麻的嵌成两座由刀气组建的围城,将二神拘禁在内!

二神怒道,“你竟敢——”

不等他说完,排山倒海而来的无形威压袭来,穿透牢固不可破的万刃围墙撞击在他们身上!二神霎时面­色­苍白的萎靡于地。

“诸位可以好好玩玩,仙人的血­肉­对修习大有裨益,难得有这么好的采补素材呢。”睚毗双手负于身后,踱离宫殿,身后的大殿刹那间被兴奋嗜血的欢呼嘶嚎淹没……

“大人,”朱獳紧随其后,“大人这样做,就意味着同天庭彻底决裂,若天帝的信使死在浮尘界,恐怕会引起天罚甚至是……战争。”

睚毗偏过头,“莫非你的意思是叫我回天庭乖乖受刑?啧,天罚?”他勾起嘴角,不再开口。

“至少……留下一丝余地。就当是为了龙神大人吧。”

“父王……”原本嗜杀­阴­冷的眼缓和几分,睚毗半阖上眼睫,“去告诉他们,别把那两个神将给弄死了,留下他们的神识。”

“是。”朱獳诺,而后正­色­道,“还有旱魃那一系,既然大人已经禁锢旱魃,那么就该趁早将旱魃这一系斩草除根。尤其事发到如今,王被擒,他们却依然若无其事,恐怕……”

睚毗打断它,“这件事毋需再提。”

思及黛一行人,睚毗眼中泛起强烈的杀意,但他却勉强按捺住,只蹙眉烦躁道,“若要连根拔除,恐怕浮尘界要去了一半以上的妖怪,元气大伤。”

朱獳紧紧追问,“大人是真心这么想?”而不是顾惜旱魃?

睚毗怒道,“放肆!”

朱獳只伏低身子,诚心道,“还望大人能顾全大局。”

睚毗垂眸睇了它一眼,而后拂袖离去。

离寝宫越近,细碎清越的银铃声不时撩动他的心神。

少年脚步越来越快,越发急切的推门而入,在大门无声划开的那一刻,一个冰雕玉砌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由无数寒冰冷玉雕琢建造的亭台楼阁,美轮美奂的冰晶透过层层极薄却又坚固无比的冰墙折­射­出令人晕眩之光华,坐在高阁之外的纤细身影在这层叠剔透的障壁之下,清晰的映在他眼中。

这是为了让他能够每时每刻都看见她而打造的水晶宫殿,这样,不管她身在何处,他都能第一眼找到她。

“阿宝,”睚毗飞上高阁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怀中这具纤细的身体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爆发力,但此刻的她却如无害的小动物般,没有了惊天妖力,一身神力也被彻底卸­干­净了,此刻的她是需要他保护的,细心呵疼的小少女,“阿宝,我喜欢你……”

阿宝微微偏过头,后退一步,脚上的银铃再度发出点点细碎的铃音。在她搬入这座宫殿的头一天脚上就被系上这条银链,链身浮着四枚银铃,不论她身在何处,即便二人相隔海角天涯他也依然能听见她脚上的铃音,找到她。

阿宝叹息着,被他再度牢牢的钳制在怀中,那双清澈的大眼静静望着他,“我……真的不想讨厌你。”

“不要讨厌我,别讨厌我。”睚毗捂住她的眼睛,将下巴抵在她发上,那暗哑而有磁­性­的声音仿佛啜泣般流泻而出,“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我不能忍受你离开我,我希望你能一直看着我,只看我一个人,我不想你的目光也停留在其他人身上。所以……只要将你禁锢在我身边,你就能一直看着我了吧?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也无法离开我了吧。我……只是这么想。”

“你要把我永远都禁锢在这里?”

“如果你不喜欢这,我还可以为你造其他宫殿。”睚毗松开捂着她双眼的手,而后这只手缓缓的下移,停留在她­唇­边,他低声诱哄一般,一再重复地喃喃着喜欢,“喜欢……我很喜欢你,我喜欢阿宝……”

她往后缩了缩身子,随即便被他拦腰抱起,缓缓放倒在床榻上。她只来得及说一声,“别——”

纤细的身体就被他牢牢压在身下,她手脚被困住,挣扎不得,费力的偏开脸躲避,却又被他强行扳了回来。睚毗辗转吸吮着那冰凉的小小­唇­瓣,在他伸出舌顶开她的嘴探入她的口腔时,阿宝抓紧手下的床单,忍耐地闭上眼……

鼻息交错,相濡以沫。

他的舌在她口腔中舔食吸吮,而后缠住不断躲避的柔软舌头,从鼻腔发出甜美的鼻音。

初历情事,对此懵懵懂懂的阿宝只紧闭着双眼,在他身下微微颤抖。睚毗不由怜惜的放开她被吻得红润濡湿的­唇­,偏头含住她微微潮红的耳朵,沿着耳朵的边缘细细舔弄,并将舌头伸入耳朵内­骚­弄。但她从始至终只紧紧的抿着嘴,眼角渐渐泛红……

“阿宝……阿宝我喜欢你……”

不懂得如何去爱只知道一意掠夺的孩子。

真是……可恨又可悲的人啊。

阿宝握紧拳,对不起……睚毗。这次我没办法原谅你了……

真的没办法了。

Chapter 24

“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不知道。”少年沉默了一会,轻轻地将头枕在她膝上,“等到我发现时,已经无法压抑这种心情,也无法忍受你离开我。”

“你让我很难过。”她停顿了下,慢慢重复一遍,“……很难过。”

“可是我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少年单手遮住自己­精­致的脸,带着几分示弱,也只在她面前示弱的道,“其实一开始我想的是,只要阿宝最重要的人是我就好了。”

“我已经告诉你了。”她那时答允过他,最重要的人就是他。

“那么,我现在又想,如果阿宝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就好了。如果,全部的阿宝都属于我就好了。”少年带着几分无望的抱紧她。

“这样的欲望就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永远制止不了。”

当天帝派遣的信使带着微薄的几乎要在下一秒湮灭的神识回到天庭时,天帝震怒,几乎要当场遣下天兵降下神罚将睚毗抓回天庭。

幸而睚毗还记得叫那些饱餐一顿的大妖怪们留下点神识让使者回去复命,否则天帝的旨意怕是直接将其押到诛仙台去。

但饶是如此,睚毗屡次触犯天条,公然挑战天威也足以令天帝降下雷霆之怒。一触即发之际,龙神带着六位龙子自蓬莱赶赴天庭,面求天帝……

同一时刻

“大人,”朱獳低着头,“大人真的已经决定好了。”

睚毗漫不经心地说,“大概这一次我要被剥除仙籍毁灭神格吧。”眺望着蓬莱的方向,他沉默了一会,道,“只是辜负了父王,连累父王了。”事发之后,哥哥们即刻同父王赶往天庭为他求情,剥除仙籍毁灭神格已经是最轻的惩罚,否则怕是还要让他经历六道轮回之苦。

此刻的父王和哥哥们应该已经抵达天庭面见天帝了吧。他抿着­唇­,望向天空。手中捏着父王在临去前给他的急讯,上面只简短的说着,此次父王保不住他的仙籍了。虽然失去了仙力,但父王和哥哥们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欺他。

胸中微微一暖,睚毗垂下长长的眼睫,抚上自己的心口。

可惜……

心上原本代表仙家的金­色­“卐”印已经彻底堕为黑­色­,并渐渐旋转成一个逆“卍”印。第一次发现“卐”印染黑已忘了是在何时,但在封印阿宝所有妖力那一夜,胸前的“卐”印便彻底被黑­色­覆盖。

因此,他不知该如何对父兄说明,其实失去仙力的他并不需要他们帮助……他已入魔。

事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阿宝就是他的心魔。

原来这一次……他渡不过他的心魔。

就像被分别隔在两个鱼缸中的鱼,悲哀的是,它并不知道它们中间陈横着两层透明的玻璃,虽然能看见彼此,但只能相望,不能相伴。

睚毗就是一条囚在缸中的鱼,他甚至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玻璃,为了能抵达对方的身边,固执地头破血流地往外撞……回看血泪相和流……

水晶宫殿中永远都是白天。

不知道现在已过了多久,时间对她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阿宝坐在高高的阁楼上,透过层层透明的宫阁将视线停留在虚空的某一点,轻轻摇动着脚上的银铃。

从门外传来极轻的碰撞声,阿宝歪过头,看向门口。而今她身上残留的只剩下超凡的耳力和目力,不过聊胜于无,她已经知足了。

大门无声的往两边迅速划开,当她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位侍女时怔了下,而后慢慢地弯起眼,缓缓溢出笑意。

“真是无情的女人啊。”红发­性­感侍女合上门,没好气的瞪她。

一旁腼腆的小少女羞怯的低下头,“大人请别再这样看我们了。”

连日­阴­郁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阿宝禁不住迅速从阁楼上爬下来,“你们等我一下。”

在见到她摇摇晃晃,带着几分笨拙的攀爬动作时两人僵住了,下一刻曼陀罗快速冲上前一把将阿宝安全带到地面,迟疑地道,“阿宝……你的妖力呢?”

尤记得往日她御风而行轻盈优美的身姿,而今……

“……被封印了,”她勾起嘴角,“真是丢脸啊,现在的我太弱了吧。”

“我要去面见大人!”气氛凝滞了一秒,下一刻怜柳罕见的愤怒起来,霍地拂袖转身。

“等等。”阿宝忙抓住他的衣角阻止他,随着她的动作,脚下的银铃发出一阵细碎的铃音。

曼陀罗眯起眼终于认出这是何物,他­阴­沉着脸定定地盯着那串银铃,从齿缝中一字一句的挤出,“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阿宝一只手抓着怜柳的衣角,另一只手拉住他,“我明白,我明白的。但是现在先请冷静一下,然后再决定计划。”

曼陀罗用力握紧双拳,深吸一口气努力按捺住快喷涌而出的怒焰,力气大得令手背上皆浮起青筋,指节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起誓般道,“阿宝,我们定会将你从这鬼地方带出来。”

怜柳咬紧­唇­渐渐冷静下来,他低下头绷紧身体,“抱歉,大人。请再忍耐一阵,我们会加快行动。”

“不用这么在意,”阿宝温声道,轻拍他们的手,“别露出这种表情,和你们现在的模样不相符哟。”

话题突如其来的转到自己身上,他们不由微微尴尬,“今天的女装扮相是为了方便潜入,现在的天空之城已经戒严,旱魃这一系每日都被密切监视。黛是天空之城中唯一的小孩目标太明显,因此就由我和怜柳扮女装瞒过那些监视者……”

“很适合你们哟。”阿宝有意避开那些沉重的话题,轻快的道,“没想到你和怜柳的女装扮相这么漂亮,我非常喜欢呢。”

“这样么。”怜柳低头看着身上的女装。

曼陀罗忍不住郁闷地挺了挺波涛汹涌的胸脯,“我一点也不喜欢当雌­性­,太累赘了。”

阿宝忍不住戳戳他的大ⅿⅿ,喃喃道,“触感和我想象中一样,我以前都不敢这么做呢……”多年前还在句芒山修行时她就曾对着防御术师傅好奇的偷偷遐想过。

曼陀罗大方无比的任她戳,一旁的怜柳不禁害羞的别过脸。

阿宝无意间抬头,视线扫过他的眉心,只见曼陀罗眉心上突然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火红的花型印迹,此刻仿如一个含羞待发的花苞,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的视线下,花苞仿佛微微动了一下……

“怎么了?”曼陀罗见她突然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不由顺着她的视线疑惑的摸摸自己的眉心,指尖刚一触到,他霍地面­色­大变,“糟糕!第二次花期居然到了!”

曼陀罗是雌雄同体,在成熟期内可以自由选择­性­别。但曼陀罗只有两次成熟期,这便意味着,一旦第二次花期定下了­性­别便终身不能再改变。这还不是最变态的,最变态的是,花期是随机选择,也就是说,一旦曼陀罗的能力上升至某个阶段或者突破了某个阶层,就要时刻提防着随时无预警到来的花期。

花花自从突破了阶层之后已经等待了整整五十年,谁知道居然会在这个关头撞上花期。

“抱歉,我要先回去了。”曼陀罗急急向阿宝告别后心急火燎的冲出大门,他必须要改在额上的花苞完全盛开之前恢复成雄­性­,尤其在转换­性­别渡过花期之后会耗尽­精­力,若他在这变身,此后孱弱无力的他恐怕会被归来的睚毗直接送去见地藏老头。

怜柳也知事态紧急,忙也尾随其后,迅速消失在门外。

这厢,睚毗提前结束例会走过长长的回廊去寻阿宝……

——狭路相逢。

阿宝绝佳的耳力听见远方传来的剧烈破空声和音爆声,确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

花花,绝对来不及赶回去了。

公告+ Chapter 25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自曼陀罗与怜柳被囚之后,阿宝所在的宫殿周遭越发戒严,睚毗更是一日数探。

现在的黛很愤怒,因为他身后的葫芦串烧已经增加了两倍以上。

现在的朱獳很忧郁,因为自数百年前睚毗盗了青丘之国的秘宝玄玉后,意图再度染指。

不过这一次,盗宝的人——是它=0=!

从愤怒的仙狐爪下盗回一块巴掌大的玄玉,睚毗蹙眉嫌弃的掠过一眼,将就着收下了。朱獳暗暗饮泪,当年大人从青丘挖走半座小山高的玄玉让仙狐们吐血三升,而今他还能从布下了天罗地网固若金汤的祭坛中二次盗出玄玉来,他容易么。

睚毗拢袖,瞧也未瞧哀怨的朱獳一眼转身往内殿走去。

“大人?”

睚毗停步,微微侧头。

朱獳大胆得近乎忤逆地道,“请大人务必回答我一个问题。”

睚毗睨了它一眼,“说。”

它退下半步恭敬地道,“大人这次遣我去青丘而非亲自前往,是为何?”

睚毗倏地眯起眼。

朱獳忍住骤然袭下的威压,继续说道,“青丘仙狐的领地毕竟是仙气充溢之所,已经失去仙气的大人身上……充溢的是魔气吧?”因此,不能再踏入仙家之地。

“你太放肆了。”睚毗淡淡地说,“午时去刑房领罚。”

“是,大人。”朱獳恭敬而虔诚的伏下身,“我想说的是:不论如何,大人永远是浮尘界之主,永远是句芒山的王,我将永远效忠于你。”

远去的脚步微乎其微的停顿一秒,随即传来一声极淡的低语。

“……我很荣幸。”

阿宝是被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压醒,口中本能地张嘴一咬,原本霸住她­唇­舌的少年微微不满地抬起头,竟有几分幽怨的拉长声音,“阿宝——”

阿宝朝后一缩,“我不喜欢这样。”

睚毗衣衫不整,长发如瀑,朝她甜甜一笑,“但是我非常喜欢……”

吐息间,他捏起她的下巴,甜腻而缠绵的吸吮着她的舌尖,凌乱的青丝滑落在阿宝颈间,同几络散乱在床榻上的银丝纠缠在一起。

微微不稳的暧昧喘息混乱而甜美……

阿宝缩起肩,被迫仰高脖颈承受着缱绻深吻,辗转间有时被吻得狠了,从喉中发出细碎的呜咽。

情动间,睚毗情不自禁的将手探入阿宝散开的里衣内,细致地抚摸着掌下冰冷的滑润肌肤。

阿宝不由缩了缩纤细娇小的身子,轻呜了一声,但在这沉重的钳制下动弹不得,只得蜷缩起十指,小小的拳头无力的抵在他火烫的光­祼­胸前……

他低低地“呵”了一声,拉开她的小拳头微一用力,修长的手指同她的指间亲昵地交扣。

突然­唇­上一痛!

睚毗微微撑起高大的身子居高临下的看她,舔舔渗出血丝的湿润­唇­角,眼中透着浓浓的情yu,侧头咬住阿宝的脖子,细细地舔吮。

她忍不住偏过头,胸前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睚毗食髓知味地一路吻到她的锁骨,露出锋利的虎牙在她的锁骨间的凹处用力一咬——

阿宝低唔一声,右手抓紧松开的领口,警戒地瞪他,“我讨厌这样!”

睚毗低喘着稍稍退开身,垂眼带着几分满意的看着阿宝颈间细碎的紫红吻痕,大掌轻轻按在斑驳的吻痕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这是我的印迹,你是我的。”

阿宝抱着被子跟着坐起身,长长的银发凌乱的散落在胸前,歪头静静地看他,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睚毗张开双臂,神­色­有着些许惶然无措的猝然抱紧她,“你又在想着离开我吗。”

阿宝轻触着他的发,慢慢地说,“你这样子不痛苦吗?在我身边,总是快乐比痛苦少,不安比欢喜多。如果没有遇见我的话,你现在应该幸福多了吧。如果没有遇见我的话……”

睚毗又怒又哀,越发搂紧她,愤恨地打断她的话,“我偏不放你,不论你怎么说我就是不放!你休想摆脱我!”

阿宝只阖上眼,转过头,不再说话。

半月后

晨会结束,朱獳瞧见睚毗再度往内殿走去,这段时间大人经常往内殿跑,它不由也好奇地尾随。

被悬在内殿中央的玄玉表层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睚毗仰头苛刻无比的审视着玉身,不时修磨边角。

“大人,你这是……?”

睚毗瞧见它时眼前一亮,掌中慢慢浮起一个巴掌大的圆形镜框,镜身是墨绿­色­,在中部雕成镂空的­精­美图腾,镜缘细致的勾画着暗金章纹。

他有几分窘迫的轻咳一声,“你觉得……这镜框如何?”

朱獳的视线停留在睚毗遍布血痕的十指上,心疼的同时胸中对旱魃不免又生几分忿意,柔声对睚毗说道,“大人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少年微带喜­色­,却还有几分忐忑,“……你说阿宝会喜欢吗?”

朱獳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暧昧地婉转道,“喜欢的人自然是喜欢的。”

睚毗似笑非笑地斜睨它一眼,“你去了一趟青丘就被那些狐狸传染了?”学会这般狡猾的回话。

朱獳便讷讷地应了。

睚毗不再看它只专注地将视线停留在玄玉上,而后缓缓地将玄玉同镜框小心翼翼地嵌在一起,“就将它取名为回溯镜吧。啧,不知道玄玉能不能完全承接下我的法力。”

在镜子背面又小心地嵌上法宝刻下阵法,睚毗在前往阿宝的宫殿前如往日般先将指上的血痕消去,而后将回溯镜拢在怀中快步赶去。

看到熟悉的回溯镜阿宝不由一怔,垂眼细细抚摩着镜身。

“这是回溯镜,从镜中能看见自己未来的模样,但拥有时限,只在五百年之内。”睚毗低头观察着阿宝的神情,有些紧张地道,“要不要试一试?”

自那日之后阿宝越发沉寂下来,原就打算用玄玉造一个法宝给她,而今更是日夜赶工加快时间,希望能早日献给她博她一笑。

阿宝望了他一眼,点点头,低头看向镜面。

只见镜身漾起一圈波光,而后便是一片沉静,如凝固地湖水般没有任何声息。

镜子中……没有看见阿宝的身影。

“阿宝,你看到什么?”见少女只呆呆望着回溯镜,半天没有开口,睚毗不由问道。

“唔……未来的我原来还是这个样子,没什么改变。”阿宝微笑着将镜面倒扣着递给他。

睚毗看着被倒扣的镜面,默默接过来,只是一次又一次,反复用力握紧镜框,最后,他深深低下头,“送你这种东西……很无趣吧。”

阿宝定定地看着他,抿着嘴。

“我……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这样兴冲冲地把这种东西献给你,真是太愚蠢了。”他收起镜子,镂空的镜缘甚至被无意识地捏得微微变形,“下次我再送其他东西……”

“我很喜欢,”阿宝向他伸出手,低声道,“它很有趣。”

睚毗漆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开心地扬起笑容轻轻将回溯镜放在她掌中,真正的神采奕奕,“你喜欢就好……”

阿宝勾起极淡的笑,单手掩住镜面。

Chapter 26

仿如飓风来临前诡谲的安静,其下却翻腾着汹涌暗潮。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如往日般平静的早晨,黛的消失拉开不再平静的序幕。

“消失?”睚毗单手轻叩桌面,与桌相接的鸽血红扳指发出尖利的摩擦声。

虽然眼前的睚毗眉眼依然带笑,但朱獳知道此刻的大人已然动怒,“是,晨会结束之后便不知所踪。”否则他也不会明知大人此刻在旱魃身边还紧急闯进来。

睚毗冷嗤一声,“消失的只有他一人?”

“事发后我已派人围困住天空之城中所有旱魃一系的统帅,消息还未传回。”因事态紧急恐失了先机,它便先斩后奏,私自调动睚毗座下的上古妖怪们率先围剿,而后再赶至水晶宫通知他。

睚毗蹙眉,匆匆回头对窝在被单中睡眼惺忪的阿宝说,“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再睡一会吧,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阿宝轻轻地“嗯”了一声,头发乱翘。

这难得乖巧的模样令睚毗走了几步之后又忍不住回头,双手往她腋下轻轻一提,拔萝卜一般将娇小的她轻松的从被窝中拔出来,像抱娃娃一样整个身子紧紧抱在怀中用力一吻,“不要想着逃跑,你休想离开我。”

阿宝伸手将少年吻到她颈间的脸用力推开,皱起眉软声道,“你该走了。”

睚毗偏头在她的锁骨上用力再吮下一块红痕才松手放下她,抚摸着她的脸眼中隐透杀戮之气,低声道,“我已经为你退让了无数次,阿宝,这次我不会再顾及你了。他们——非死不可。”

阿宝垂下眼,柔软垂落的银发遮住她的表情,仿佛夹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脆弱。

“那么,”睚毗了解她此刻的心情,怜惜的轻抚过她的发细细安抚她,“等我回来。”

绛红的身影随即不再停留的快步走出大殿,殿外铿锵喧哗随着殿门的开启短暂的流泻殿内,随即殿门再度重重阖上,大殿内重新恢复了清冷寂静。

阿宝站在空旷的大殿中,伴随着殿门阖上时所带起的凉风,低低的柔软嗓音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再见……”

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临去前的最后一眼,仿佛是她在诀别一般。

事态紧急也容不得他再儿女情长,睚毗心中难抑不安地命朱獳亲自守在水晶宫外,这才稍稍定下心飞向天空之城的腹地。

朱獳忿忿地望着远去的红影终至消失不见,大战在即,而它竟被命令远离战局去死守一个女人!

愤怒憋屈地用力一甩狐尾,滑顺油亮的蓬松尾部在触到殿门的瞬间发出巨大的轰响,甚至连大门皆隐隐震动。

“……是朱獳?”待震动稍稍平息后,少女柔软的声音紧贴着殿门细细传来。

它冷冷地道,“是又如何。”

“可以请你进来吗……”

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正殿内两个大妖怪遍体鳞伤地被押跪在中央,周遭群情激奋却又压抑着杀欲的妖怪们竭力克制地望向王座,眼中毫不掩饰的狂热。

整座天空之城除了这两个大妖怪行动不及被半途抓获,其余旱魃一系的妖怪皆诡异的集体失踪。

“你们执意不肯说吗?”睚毗缓缓从王座上踱下来,周身散发的恐怖压迫感教人战栗不安。

俘虏们只惨白着脸,低垂的视线中看到绛红的衣角如杀神般向他们缓缓迫近。

“啧,不说吗。”骤然沉寂的大殿中,睚毗已踱到他们跟前,冷淡的问道。

俘虏蠕动几下­干­裂渗血的­唇­,还不待开口,下一刻一双手已分别扼住他们的脖子!

睚毗只歪过头,漫不经心地“喀拉”一声,随手扭断了他们的脖子。伴随着“砰”的尸体坠地声,两个俘虏的头以诡异的角度耸搭在后颈上。

“不说便罢了。”睚毗拢起袖施施然回到王座,指尖触到王座时突然顿悟,下一刻面­色­一变,“来人!即刻关闭浮尘界入口!”

左右大吼,“诺!”转瞬便消失在原地。

还不待其他妖怪反应过来,“大人——”

正殿大门突然被用力推开,守卫在天空之城城口的侍卫长伏跪在地,惊吼,“大人,旱魃一系攻城了!”

什么!

众妖怒焰高帜,纷纷赶至城门,只见天边一片密密麻麻的乌云压来……应该说,是由密密麻麻无法计数的妖怪组成的遮天之云。

他们速度极快,转瞬间整个天空便被妖怪笼罩。

黑云压城城欲摧!

如浮云蔽日般的恢宏战局令人心惊,睚毗玩味的摩挲着殷红扳指,“看来是投入了倾城之力……”

也好,这次他定要教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同一时刻——

“又调来两批侍卫看守,哎呀呀,真是令人担心啊。”

一头红发及臀,前凸后翘的弧度饱满得教人鼻血狂喷,美艳­性­感的雌­性­曼陀罗慵懒的偏了偏头,朝隔壁的怜柳抛去一记媚眼。

怜柳禁不住恶寒地转过脸不看她,浑身竖起寒毛,“看来黛已经开始行动了,现在就等待他的信号吧。”

其实在他们被捕当天黛就已经离开了天空之城。

那时他们与黛兵分两路,黛先他们一步赶往现世招集当年他们驻留在西域的守备军团,而他们则负责寻找睚毗囚禁旱魃之所,找到后即刻离开浮尘界与黛汇合,留在天空之城的是他们事先备下的替身罢了。

原计划让睚毗事后发现他们曾探过阿宝,从而将他的心神引到留在天空之城的他们的替身上,趁机打通浮尘界入口的关节,将埋藏在现世的妖怪军团放进来。

可惜他们运气不好,准备撤离时竟和提早回来的睚毗撞了个正着。

忌惮于旱魃,睚毗暂时不会杀死他们,但折磨是跑不了。这段时日他们充分地尝遍了各种在妖怪中广为流传的刑求之术,甚至还有不少自创新招。

此刻体无完肤的两人胸前的琵琶骨和手脚腕骨被打穿,五根巨大的锁链直接钉在他们的骨头上,动作间,皆是刻骨之痛。

“时辰该到了吧。”曼陀罗不耐的挪动一下身体,伴随着她的动作,被昼夜烧得火烫的铁链摩挲着她的琵琶骨,教她不由蹙眉低哼一声。

下一秒,一个尖利的长啸声骤然划破天空!

“终于来了。”怜柳吁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沾满鲜血的女装下原本柔怯的少女情态透着几分诡异的沉静。

他双手握住巨大的铁锁直接用力一扯,连着自己的血­肉­将锁链拦腰扯断!仿佛手脚不是自己的,他眼也不眨地直接将锁链从骨头内抽出,随意抛在脚下。

注意到怜柳的异动,大妖怪们纷繁涌进囚室,直接击杀!

怜柳只旁若无人地转头睇了曼陀罗一眼,露出从未在人前展现的……属于妖怪的傲慢与嗜血,“你还要再呆愣多久?”

曼陀罗这才恍然想起,平日柔弱腼腆如女子的怜柳,当年可是与上古神兽朱獳齐名的大妖怪。

他兴味的舔舔­唇­角,终于要认真出手了吗?

真是……令人期待啊。

Chapter 27

佛曰:世有七苦: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

阿宝……

若早知你是我的魔障,若早知如此……你我,是不是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天空之城上空密密麻麻的盘旋着无数妖怪,庞大的阵容遮蔽了阳光,在妖气笼罩之下的天空之城漆黑一片。黑暗中,只看见无数如繁星般不断闪烁明灭的法宝光芒陆陆续续亮起来。

天空之城是由黑耀石层层叠叠­精­心打造的七重楼阁,悬浮在空中绵延足有数十千里。

只见不到须臾整座天空之城皆亮起各­色­法宝,远远望去,在夜­色­中盘踞数十千里的光之海洋恢宏壮美的难以用笔墨描绘。

若不是充溢其中的杀戮之气,真真犹如是天都仙境。

在一片逼人的死寂中,天空之城周遭被一个巨大的蛋形防御结界包裹,而后缓缓地降落到地面,沉入地底。整个过程中,双方皆默契的没有谁先发起进攻,对于交战双方而言,倾注整个妖界之力建造的天空之城是下一任君王最大的战利品,由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者进驻。

在胜负还未分之前,自然要好好的保存这个象征着权利的荆棘王冠。

待天空之城被彻底掩埋,双方的防御结界皆已启动。只见从双方阵营中皆骤然亮起刺眼的光芒,一道道各­色­炽热的光芒如彗星般拖着长长的尾焰轰然砸下来击中对方的结界——

隆隆的巨大空气震荡声接连不断,难以计数的光晕狠狠地冲击着双方的结界。睚毗这边的结界是由他亲自设下,虽堕落成魔但他毕竟曾是上仙,只见他的结界覆盖住身后占据了半个天空的妖怪,在无数妖力的攻击之下依然稳如磐石,但旱魃一系的妖怪中虽有强手,可真正能与他相抗衡的也只有全盛时期的旱魃,在睚毗这番妖力冲击之下,他们的结界竟也只是不断颤动着,仍是牢牢守住结界防线。

睚毗冷嗤一声,率先动了。

不同与旱魃一系是由数十个妖怪支撑结界,睚毗的结界是由他一人所设,他传令下去,换臣下们支撑结界,他则腾出手,专心攻击。

只见一抹绯红如一叶秋枫,以极快的速度掠到敌阵前。只不过一眨眼的光景,下一秒,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巨大的墨­色­光弦,一只漆黑的光箭轻叩在拇指上殷红的扳指之间,他微微一笑,疾风拂开他耳畔流动光华的长发露出那张颠倒神魂的美颜。

他偏了偏头,叹息般松开指间的长箭,一只巨大的龙焰在箭尖绽放,瞬间点亮了漆黑的天幕!

那光箭在­射­中结界的那一刻箭尖的龙焰完全化身为一头墨龙,不断咆哮着的撞击撕扯对方的结界。

在第七次撞击之后,结界终于抵挡不住轰然崩溃!

但只是眨眼间,第二道结界又再次竖起,挡住了接下来的进攻。

在两道结界的崩溃和重建之间,无数的法宝和冲击光芒趁机窜入,轰隆一声没入密集的妖怪群中,如骤然开放的死亡之花,刹那间焚毁了方圆数百米内的所有生命。

光芒消失之后,原地毫无任何哀鸿之声。早已习惯杀戮和弱­肉­强食的妖怪军团毫不在意的迅速补入被焚毁的空洞之中,毫无间歇的重新发动攻击。

对他们而言,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战败被黛和曼陀罗凌虐而死。

是以,他们凭借数量的优势将阵形转换成凹型,半包围住睚毗一系,中间腾出的偌大空位由黛和数个头领占据,他们合数人之力也许方能一搏,至于其他妖怪,还是避其锋多杀几个敌手实在。

这冷酷而训练有素的军团让睚毗纡尊多投注几眼,如行云流水一般姿态优美地拉开弓弦,这局依然由睚毗率先发起进攻,

一道道光箭仿如流星般划过天幕,对方却也不一味挨打,庞大无比的军团竟能整齐划一迅如奔雷般分散聚合,顷刻间不断飞快的变幻阵型。

同一时刻,黛率领着旗下大妖怪霍然暴起!

伴随着滑腻的嘶嘶声,童稚的身体在瞬间分裂成两个,各持着一把巨大的镰刀腾空一跃斩首!

睚毗低哼一声,手中的光弦下一刻便化为双刀,横刀格挡!

谁知!在他挡下那长刀的一瞬间,两个黛手中的双刃镰刀竟变成一对双头蛇,刺耳的嘶叫着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当天咬下!

配合黛的进攻,在场诸妖皆同时朝各个方位进攻!

紧急关头,睚毗一头滑亮的青丝瞬间生长­精­准的缠住诸妖手中的武器,教他们动弹不得,秀发却又如一把锋利的利刃,在缠住双头蛇的瞬间将它肢解成无数块。

在黛和数个大妖怪发起攻击的那一瞬,他们身后的妖怪军团也在同一时间撤掉身上的结界,无动于衷的承受短暂几秒的攻击之后,他们表现出了恐怖的战斗力,在四周不断坠落地面的尸体前以凝聚结界之力发起最大的进攻冲垮对方的结界,悍不畏死的撞击撕扯着对方的阵营,直将他们冲散得七零八落之后,包围绞杀!

数以百万计的妖怪竟能驯服到如此地步,若非亲眼所在,任谁也无法相信向来桀骜不驯的妖怪若真正收服,威力会如斯惊人……

腕间蓦地一痛!

“交战时要专心一点,这是对对手的尊重哟,睚毗大人。”黛拇指温存地抚摸着细长的獠牙,金­色­竖瞳无邪的睇着他。

睚毗冷哼一声,突地胸中一闷,一股奇异的不安烦躁感袭来。

难道是阿宝出事了……

狭长的眼瞳微眯,暗暗愤恨此刻身在阵前怎能脱身不管?他已将整个句芒山中仅次于他的朱獳安排在她身边……应该无事吧。努力强抑住不安,睚毗出手越发狠辣,只望能早早结束这场战争。

两人在半空中飞快的错身对掌!

伴随着细微的“喀拉”一声——

黛硬生生咽下喉中涌上的腥甜血气,右手骨骼尽碎。殷红的蛇信轻吐,孩童嘴角却隐隐露出甜美的微笑。

天空之城 正殿

阿宝闷哼一声,捂住嘴软软的蜷起身依靠在殿内唯一能侧卧的王座上,周身不断的流转着淡淡的莹光。

腹中五内翻搅,血气直冲喉头,直教向来忍功过人的她也快要痛厥过去。

朱獳不自觉朝她偏移一步,却又立刻停下,而后转过脸竭力冷漠道,“我早说过回元丹的药力强烈,即便是仙人也忍耐不住,若真痛得无法……”

“吃下它能立刻恢复我的妖力吗?”阿宝虚弱的打断它的话,按在王座上的手微微颤抖。

“嗤!你当这是大罗仙丹?就算是大罗仙丹也不可能立刻恢复如初,你现在大概能恢复五成妖力,慢慢调养一番,再过一段时日即可复原。”

“能恢复就好了……”阿宝虚软的伏在王座上,半天也再不能挤出一句话。

朱獳淡淡睇着她空前柔弱的模样,这般孱弱的样子……如果要杀死她,也不过是抬指之力罢了。眼中渐渐泛起一丝杀意,若是没有她的话,大人便……

仿佛察觉到它的杀气,阿宝只微微偏了偏头,一头长长的银发半掩住她的身形,那双火红如血的眼只定定瞧了他一眼,便疲累的阖上了。

朱獳面无表情,缓缓缩紧的利爪在触到藏匿于爪缝间的单薄纸筏时,霍地停住,“那时候……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同意你的计划?”在它看来她委实胆大包天,就不怕它会直接杀了她。

阿宝没有回答,只调转话头,“如果这场战争之后……我不在了,你就把这张纸筏交给他们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宝垂下眼刚要开口,下一瞬殿门蓦地被粗暴地打开。

令人惊讶的是,举止这般粗暴的开门者竟是平日腼腆羞怯的怜柳,一身浴血的怜柳在瞧见朱獳的同时沉冷下脸,毫不犹豫的准备发动攻击。

“等等,怜柳。”阿宝微撑起身,“现在朱獳是盟友,是它带我出来的,详细情况我会解释。”

朱獳只冷漠地补充道,“只是暂时的盟友罢了,等我们在战场相见时,不死不休!”

“哎呀呀,口气真大啊。”前凸后翘的­性­感红发女郎倚在大开的殿门之上,而后朝怜柳调笑道,“小怜柳,速度还挺快的嘛,原来是赶着和朱獳花前月下呢。”

怜柳不悦地睨了她一眼,朝阿宝正­色­道,“大人,我们最好立刻离开这里,只是……”视线迟疑着落在阿宝细白的脚踝上。

“我知道了。”阿宝朝他们安抚的弯了弯嘴角,腹中的绞痛感稍稍减轻了一些,虽然妖力不能全部恢复,但原本的神力已经全部回来了。她慢吞吞地活络几下纤细的手腕,而后面不改­色­的抓住脚轻轻一扭——

“喀”地一声脆响之后,阿宝蹙起眉,软软咕哝一句,“虽然是自己亲自动手,但还是会痛呀。”

她勾起食指,将银链从角度诡异折断的右脚取出,还不待她再做什么,已经被怜柳紧紧搂在怀中,如女子般柔美的脸愤怒地涨红,“大人!从今往后我会牢牢的守护大人,决不再让大人受此折辱。”

阿宝胸中一暖,低低“嗯”了一声。

身旁的曼陀罗只轻轻握住她的手,不再多言,动作罕见的温柔和疼惜。

朱獳移开眼,“还在磨蹭什么,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话落,怜柳已打横抱起阿宝,几个瞬移之后,四人如鬼魅般消失在长廊尽头。

Chapter 28

穿过曲折绵长的回廊,越过重重高耸的城门,奢华而熟悉的层层楼宇在眼前一闪而过,阿宝在脑中细细的描绘着这些绮丽的画面,篆刻心中。

“等等。”快抵达总城门时阿宝唤住他们。

“怎么了,是脚还在痛么?”怜柳小心的停下,朝她的脚看去。

“没关系,我的脚已经好多了。”阿宝示意怜柳将她放下来,慢慢转动一下脚腕,一旁的曼陀罗和怜柳早就默契十足的继续往她的右腿猛拍治愈术。

朱獳不悦道,“有什么事快点说,到时候被睚毗大人瓮中捉鳖就休怪我不再救你。”

“此刻的天空之城已经被层层防御结界包裹住,埋入地底了吧。”方才脚下一阵上下震颤之后阿宝便有了打算,“天空之城周遭的结界是睚毗亲自设下,我们若要出去势必会通过结界,到时他感应到结界的波动,怕是……”

朱獳沉默下来,大人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自然明白若到时他感应到结界的波动,哪怕是在战场上他也会不顾一切的追上来。

曼陀罗偏头仔细的上下打量着怜柳,“我明白你的意思。确实,我们中只有怜柳的身形神韵同你有几分相仿,短时间内扮成怜柳混淆睚毗的视线倒是不错的法子。”

“但大人你的脚……”怜柳忧心的看着阿宝。

“没有关系,这一路上你们轮流在我脚上施治愈术,早就没有大碍了。”阿宝摸摸鼻子,用力跺了跺脚,“瞧,真的没关系。”

他们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七手八脚的紧急在她身上着手伪装。

阿宝不着痕迹的缩了缩脚,其实脚腕还有一丝隐隐作痛,但只要没有再剧烈运动,便无甚大碍。毕竟现在事态紧急,容不得她做累赘拖累了他们。

“阿宝,你含着。”怜柳将内丹放入阿宝口中。

只是单纯的将长相变得一模一样对于妖怪而言毫无任何遮掩效果,只有身上散发着对方的气息,神韵同对方相似,这样在短暂的会面中才能够顺利骗过睚毗。

阿宝也将内丹递给怜柳,双方的衣物伤痕彼此的神态自然都已经熟稔,不需要再刻意练习模仿。

曼陀罗搓搓下巴绕着两人细细地转了一圈,“唔,这样乍一看上去,根本就看不出你们被对调过了。不过怜柳你的神情要再温柔些,不能这么腼腆啊。”

怜柳手足无措的穿着和阿宝同一款的月白长裙,头几乎快垂到胸口去,“这样……太奇怪了。”

“怎么会。”阿宝整理着怜柳的长发,那双秋水大眼欣赏的看着一身繁复女装的怜柳,“很好看呀,怜柳穿女装非常漂亮也非常适合呢。”

他羞怯的看她,“真的……”

阿宝用力点头,“嗯!”

曼陀罗忍不住移开视线,这只柳妖也太好拐了吧。别忘了他现在的脸可是阿宝的= =!

“那个……”阿宝停顿一下,而后仰起脸问曼陀罗道,“能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希望能成为浮尘界的王?”

谁料曼陀罗一愣,竟笑出声来,摸摸她的头低声道,“我们的王是你哟,你就是我们的王。”

这几十年来自己只是个甩手掌柜,如今这般惊人的势力全是他们用心经营谋略的,阿宝不由问出埋藏已久的疑问,“为什么?”同他们相识了这么多年,她自然知道他们不是无私奉献的主。

“……不知道。”怜柳沉默了一阵,“只是觉得这位置于你,是再合适不过了。”

“唔,还有不服气吧。”曼陀罗嚣张的勾起笑,“不是同你说过了,我们谁也不愿屈居对方下位,你是我们的妥协。”当然,其中也有他们潜意识的笃定,若由她为王是绝对无害。野心是妖的天­性­,若他们择一为王,上位的第一件事怕是即刻把另外两人彻底铲除­干­净。

阿宝是不同的,他们同她相识之后,才知道世上竟会有毫无野心的妖,才知道……

世上竟会有这般无情至极却又温柔至极的人。

“可以走了吗。”朱獳不耐的回头催促。

“啊,抱歉,可以走了。”阿宝好脾气的道,飞快跟上它。

朱獳余光瞟见她的动作,迟疑再三,而后粗声粗气地道,“才刚刚下地就可以这样剧烈跑动吗,到时又伤了也只会拖累我。”

阿宝惊讶地看了它一眼,缓缓扬起一个小小的暖暖笑容,“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它立刻头也不回地愠怒强调,“少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你拖累我。”越加粗暴的语气却隐隐有些­色­厉内荏的虚软。

曼陀罗耸耸肩,“真是不坦白啊。阿宝,别理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过来让哥哥……咳,让姐姐安慰你。”

怜柳摇摇头,越过她先一步到达城门口,食指轻触结界正要打破时——

阿宝急唤,“等一下!”

杀气四溢的在群妖中厮杀,或者说……是屠杀。

睚毗俨然是一头凶神,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其势不可挡。

此刻黛身边只剩零星两三个大妖怪,他边呕血边勉力同睚毗艰难周旋,心中暗暗低咒:该死!他们若再不出来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幸而,天空之城的结界终于在黛彻底变成一条死蛇时被打破了。

睚毗原本沉浸在杀戮的眼霍然清醒,黛甚至怀疑自己在他眼中看见荒谬的惶恐,他­阴­鸷地看了黛一眼,毫不留恋地直接抛下战局赶往天空之城。

在睚毗心念催动之下,天空之城半浮出地面,他单手按住被打破的结界阵法阖上眼放出神识搜寻……

片刻后他起身朝远方眺望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回身径直冲进天空之城——

“啧,看来我们要小心了。”曼陀罗忿忿道,居然没有中计。

若要比速度,他们几人决计敌不过睚毗。因此他们事先打破结界伪装出逃,待睚毗离开后再从天空之城逃往另一个方向。

“大人果然识破。”朱獳与有荣焉道,心中宽慰。

曼陀罗凉凉的泼了桶冷水,“待你和我们一道被睚毗撞破时希望你还能继续保持住你的好心情。”

朱獳狠狠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阿宝——”气氛剑拔弩张之时,睚毗一声哀哀的呼唤远远传来。

“阿宝!”睚毗快步从一座座空荡荡的大殿门前走过。

一开始是沉默着近乎凶狠地一座座摧毁眼前所看见的宫殿,而后咬着­唇­,口中不受控制地低低唤着她的名字,“阿宝……”

随着时间越久,心中惶恐不安越盛,他大声呼唤着,“阿宝!阿宝你在哪里?”

不论再如何努力寻找,眼前仿佛是一座绝望死寂的空城,只有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回荡。

他不停的喊着,哀哀地叫着她的名字,“阿宝……阿宝……”

厮杀交战中额上被划破的伤口崩裂,鲜血划过他的鬓角淌过他狭长的眼,在长长的睫毛下仿如不断奔流的血泪,“阿宝!阿宝你在哪?”

阿宝……别离开我。

求你不要离开,别离开……

不要……抛下我……

脚步无意识地停在大门紧闭的水晶宫前,他抿着­唇­,犹豫着颤抖地,近乎绝望地轻轻推开门……

当空荡荡地宫殿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在瞬间碎裂。

他在推开门的前一刻还在可笑地期待着能如过去的每一天那般,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静静地等待他。然而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决无可能。

曾经觉得温暖眷恋的宫殿,也因为她的离开,终于觉得寒冷荒凉起来。

“阿宝!”他无措的退出宫殿继续寻找,“阿宝……你在哪里?”

这声声的呼唤无端端令人心酸起来。

属于睚毗的声音越来越大声,离他们的藏身之处越来越近,其中仿佛快要哭泣般的哽咽声将阿宝的心揪得紧紧的。

怜柳忙拉着她的手往前悄无声息的赶路,“阿宝快一点,他快找过来了。”

曼陀罗催促道,“别这么心软,黛在外面等着我们……”

阿宝垂下眼,强抑住回头的欲望,将这一声声呼唤抛在身后。

Chapter 29

风急速的呼号拉扯着长发,身后渐渐消散的哀哀呼唤和多年前少年青涩卑微的恳求缓缓重叠——

他紧搂着她,“阿宝……别离开我……”

他拉下高傲的自尊,“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离开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去做……”

他不安的收紧手臂,“别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双颊晕上一层胭脂,“我……喜欢你。阿宝,我喜欢你……”

他羞涩又直白的低诉,“我喜欢你……喜欢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我从未这么喜欢一个人,真的……非常喜欢……”

……

“……宝,阿宝?”怜柳稍稍加大声音唤她。

“哎?”阿宝转头看向他,神­色­如常。

朱獳睇了她一眼,“我们已经出了天空之城,该分道扬镳了。”

曼陀罗挑了挑眉,站在和它相反方向的路口优雅地挥挥手绢,“哎呀呀,那就慢走不送了。”

朱獳只低哼一声,随即不再回头,同他们分别赶赴各自的道路。

“我们可没有时间再耽搁。”

曼陀罗抬头望望天­色­,焦急得­干­脆一把将阿宝扛在肩上赶往密林深处,“事先我已经同黛约好汇合的地点,依睚毗的破坏速度他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必须尽快赶到约定处,黛会在那接应我们。”

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短期内她的腿可以支撑,但跑动时间一长便酸痛难忍,阿宝抓着曼陀罗的衣角默许了她失礼至极的动作。

三人在树梢灌林间借着地形疯狂赶路了一阵,一刻后,身后越来越逼近的熟悉威压和巨大­骚­动教他们心中一震。

睚毗竟然这么快就赶到了!

“怜柳你和阿宝先走,我留下来拖住他。”曼陀罗放下阿宝,将他们往后用力一推,迅速迎上前去。

“轰”地一声炸响!

伴随着古木纷繁倒地的轰鸣和巨石碎裂声,他们原本的来路被彻底夷平。睚毗单手持着巨大的墨­色­战刀从一片废墟中慢慢踱出来,斜斜向下的刀尖正不断滴血晕染一路,

“阿宝……”他眼中仿佛只看见她,目光牢牢地锁住远方伪装成阿宝的怜柳,神­色­带着异样的平静,“你要去哪儿?”

他长发披散,神­色­似癫狂前的反常平静,周身若隐若现地缭绕着淡淡黑气,此刻的他看上去哪里像曾经的上仙,根本就是个魔煞!

曼陀罗心惊的和怜柳交换一个视线,没想到睚毗竟已入魔,此刻在大悲大喜大哀大怒之下渐渐被心魔控制。

心念一动,曼陀罗对着阿宝大吼一声,“怜柳!还不护送大人速速离开!”

双手握住长戟猛地凌空而起,曼陀罗挥戟朝睚毗用力劈下——

眼见长戟要刺入睚毗体内时,他猛地感到此刻所有的力量仿如陷入无形的沼泽般正不断被睚毗吸纳,一时间动作竟仿佛凝固了一般,与睚毗面对面近在咫尺地对峙着。

睚毗低低笑了声,眼中不容错辨的冷酷嗜血,朝动弹不得的曼陀罗抬起掌……

怜柳行了几步后忍不住担心回望,正看见眼前这一幕,他怎能按捺不动,双掌紧急柔运斜拉,伴随着他的动作,从睚毗脚下霍然腾出数条锋利的暗金­色­荆棘,一左一右同时刺穿睚毗的手臂!

“阿……宝?”

睚毗双臂顿时鲜血迸裂,他不管不顾,只不敢置信地怔怔望向他,眼神既哀且痛,狂乱至极。

曼陀罗趁此机会双掌朝他的胸腹用力击出!

“砰”地一声触及骨­肉­的闷响!

睚毗踉跄着后退数步,单手捂住胸口喉中不受控制地呕出血来,他从头至尾皆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前方始终无动于衷的少女,眼中激烈翻腾的感情,哀痛悲凉得几乎要在下一秒碎裂。

怜柳拉住阿宝,“走吧,我们要快点离开。”

“别走……”睚毗无意识地又朝着他们前进几步,孩子气地皱着眉,捂着胸口如往日般带着微微的撒娇朝她示弱的呢喃,“阿宝,我疼……”

曼陀罗蹙眉,糟糕,看着他神志恍惚的模样知道他已经被心魔彻底控制。要速战速决!

怜柳看睚毗反常的模样也知事态有变,忙抓紧阿宝的手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地。

“阿宝!”睚毗凄然呼唤,却唤不回她,用力咬着­唇­想要追上。

曼陀罗手持长戟再次挡在他身前,不发一语地继续发起攻击阻挡他的脚步。

睚毗将目光从那个头也不回的身影移到眼前一再阻挡他的曼陀罗身上,眼中充斥着赤­祼­­祼­的杀意,森冷地道,“让开。”

曼陀罗握紧长戟来势凶猛地横身穿刺,用攻击代替回答。

一波波气劲震荡而开。

睚毗低笑一声,周身的威压骤然加剧!只见方圆十丈内的地面猛然下陷一尺深,若是寻常小妖早在这恐怖的威压之下骨骼尽碎而亡,即便是曼陀罗,此刻周身的骨头也发出阵阵“咯吱”声。

他瞳孔骤然紧缩,快速退出睚毗的领域范围,背心隐隐发凉。

此刻的睚毗神­色­诡异的平静,他双目赤红,周身的魔气已壮大纠缠成一条黑蛟,仿如实体般牢牢的盘踞在他身上。

杀!

杀!

杀!

镇压在心中的魔念不断沸腾,借着他此次心神大恸被释放出来,在耳边蛊惑地低语煽动……

睚毗抬起手中的战刀,缓缓舔去刀身的残血,嗜血的眼紧盯着曼陀罗,“好,那我就陪你玩玩……”

“阿宝,不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回头。”怜柳指着前方的岔口对阿宝温声道。

出了山道之后怜柳便恢复原身和仍扮作他的阿宝兵分两路,告诉她和黛的约定地点之后怜柳便踏上另一条岔道。

“我会在那等你们。”阿宝没有多问,只是洞悉他的意图一般,认真地对他许诺之后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怜柳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低低的道,“……好。”

他心中知晓,对上此刻暴怒疯狂失去理智的睚毗,他此行并没有太多胜算。但他同时也清楚,曼陀罗挡不住睚毗,若是他再继续和阿宝一道奔逃绝对会被睚毗再次追上。因此他便恢复原身迷惑住睚毗的视线,努力拖住他。

只可惜……

当阿宝在距离约定地数千里时感觉到身后再次逼近的强大威压,她慢慢停下脚步,背对着睚毗。一路疾驰了这么久,她的身体也即将到达极限,她知道依凭她此时残存的妖力,逃不了了。

“告诉我,阿宝在哪?”睚毗刀锋不耐地磨砺着地面,冷冽地道,

阿宝抿着­唇­,依然没有回头。她握紧双手,不知该如何开口。

睚毗缓缓逼近一步,“在哪?”

阿宝深吸口气,下一秒,一阵剧痛从胸前狠狠刺出!

睚毗手中的战刀从她背后刺入心口并透胸而出,长长的刀身陷入她体内迅速被染成一把血刃。

“啧,脏了。”他面无表情地抛下手中的战刀转身离开,对于怜柳,每每瞧见他看着阿宝的眼神他便想杀之而后快,今日终究如愿……思及阿宝,他只觉胸口疼痛得难以忍受。

“阿宝……”他捂着先前被震伤的心肺,凄然地四顾回望。

阿宝半阖上眼,长发凌乱的散乱在身上,遭受致命攻击后黑焰本能地渐渐浮起,她咬破舌尖努力压抑住即将冲天而起的黑焰。

不能让他知道……

她眼中渐渐漫上死气,被战刀刺穿的心口不断流失真元。原来这就是那些为情所痛之人所说的剖心之痛……阿宝面­色­苍白如纸,果真是痛到了极致。但即便如此,她从头至尾也未发出任何声音。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她用尽了全部心力压抑着不痛呼出声。

决不能让他知道,他亲手杀死的人……

是她。

“阿宝,你在哪里?”睚毗惶惑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悲凉哀恸。

阿宝无力地垂着脸,随着濒死前妖力的急速流失身上的伪装开始渐渐褪去……

不要回头……

就这样远远离开她,别回头。

“宝……阿宝……”哀哀的呼唤声渐渐渺远,朦胧得难以听清。

很好……就这样,别回头。

阿宝静静地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她慢慢平静地阖上眼……

突然想起在回溯镜中始终无法看见未来的自己……原来,这就是她的死劫。

Chapter 30

风中隐隐带来不详的预感。

怜柳往去时的路急速飞掠,曼陀罗落后他数步同数个大妖怪一齐往原定的约定处而去。

数个时辰前怜柳赶到之前曼陀罗和睚毗的交战之地,原地只余下浓重的血腥味和散乱的血迹,竟都失了二人的踪迹。

他心一紧,担心曼陀罗恐有不测,幸而此时黛派来声援的大批妖怪已到,一行人忙沿路顺着隐于草屑石缝中的零星血迹细细搜寻……终于在一处被凌空斩断一半的小丘找到深受重伤晕迷不醒的曼陀罗。

待他们七手八脚的救醒曼陀罗,才知彼时他和阿宝离去之后曼陀罗对上心神狂乱的睚毗苦苦支撑,总算拖足了时辰给他们二人奔逃,若不是他在最后关头使出金蝉脱壳,而睚毗也一心去寻阿宝无意追杀,怕是此刻的他早成一具死尸。

说到此,曼陀罗突然盯着毫发无伤的怜柳道,“你来时有没有撞上睚毗?”

怜柳摇头,他将阿宝护送到相对安全的山道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意图将睚毗半路拦截,谁知直到他赶到先前和曼陀罗分别之处也未见到睚毗的身影……

一时气氛凝滞下来。

一行人心急如焚地往约定处疾驰而去,只盼能在路上遇见睚毗这杀神,否则若是被心魔控制嗜杀狂乱的睚毗对上此刻只剩五成妖力的阿宝,怕是……

前方突传来阵阵剧烈的轰鸣声!

当一翦红影从那片满目疮痍的死地掠出时,一行人神经立刻绷紧心下却微吁了口气,在这里遇上睚毗,看来他还没有撞见阿宝。

谁知,当睚毗那双充溢着杀戈之气的赤瞳从他们身上缓缓扫过时却猛地在怜柳的脸上停下——

“啧,你还没死吗。”睚毗微微勾起­唇­,思及数刻前怜柳愚蠢的始终背对着他,那毫无防备的身形。

背是视觉的死角,同时也是袒露于外最易被袭击之处, 对妖怪而言,若非亲近可信之人或者是实力远胜对方数倍,否则绝不会以背相对。彼时怜柳竟敢以背面对他,他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击杀机会。

“你……曾经遇上……我?”艰涩的一字一句开口,怜柳和曼陀罗的脸瞬间惨白。

睚毗低嗤一声,正想开口时冷不防才注意到此刻怜柳身上非但无任何血迹,行动间更是活动自如毫无受伤的痕迹……

虽然妖和仙一般,近乎长生不死。但万物皆有天道,没有任何事物能永生不灭。他曾是上仙,全力一击就是寻常小仙也能被他杀死,更遑论那把战刀刺穿的……是心。

他胸口蓦地窒息般紧缩,当时和怜柳在一起的只有阿宝……那么,他不自觉后退一步。

那么……他眼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惶恐。

那么……那时候被他亲手杀死的……

是……

一切像一场永远也不可能醒来的噩梦。

他一路疯狂的飞掠疾驰,就算是此生最可怕的梦魇也不及此刻见到那躺在血泊中的纤细身影让他恐惧惊痛。

“……不……”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吼中却不知被什么哽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他的眼角泛红,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声音破碎得几乎刚一出口便随风消散,他伏跪在她身旁,她身下的泥土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暗红的­色­泽同他身上饱浸鲜血的红衣几乎连在一处。他微颤着伸出手,缓缓托起她垂在地上的脸,一头银发沾染泥土凌乱的贴在她脸上。他手指抖得很厉害,轻轻拂开她脸上的尘土和乱发,待那张魂牵梦萦了半生的素颜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喉中蓦地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前一刻还在想着被她抛离被她伤害,已经痛到极致,还能有多痛?

下一刻便让他亲自体会到这犹坠无间地狱的哀恸。

他从不知道,世间竟然能有剧痛如斯的感情。

他从未如此期望,眼前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疯狂的梦魇。

“……宝……阿宝……”他无力地捧着被牢牢锁在心中的珍宝,撕心裂肺地疼痛着。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声音已经支离破碎得几不成声。甚至他不知道此刻恸到极点的自己正在不停的呕血,一口接着一口,仿佛要吐尽全身的鲜血,两人的衣袍皆饱浸血­色­。

无力垂压在眼上的长睫轻轻动了动,阿宝在黑暗中皱着眉,朦胧感觉到身旁的少年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哀恸。

为什么要回来?

周身仿如被层层巨石压住,毫无动弹之力,意识回来后便越发清晰地感受到这刻骨的剖心之痛。但阿宝焦心着睚毗,即便是再痛她也咬牙忍下,硬是强迫自己清醒,勉力挣扎着睁开眼,望向他。

“阿宝!”犹如在最深沉绝望的地底望见一丝光芒,睚毗欣喜若狂,轻轻将阿宝半边身子小心的托起,抱在怀中,“我马上带你去蓬莱!我去求父王!父王一定能救你!”

只刚刚抱起她,阿宝蓦地闷哼一声,背后的战刀透心而出的嵌在她体内,刀尖狰狞地露在胸口,她胸前的创口震动间鲜血再度喷涌而出。

睚毗惊恐的看着她越发黯淡的眼,脸上透出浓浓的死气,他手足无措,只无望地将她轻轻托在怀中,不敢在动分毫,仿佛只要不碰触她,她便能安好无恙,一切回到最初。但她的心口依然不断地涌出血来,怎么也无法止住。

阿宝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只静静地凝望着这个向来偏激倔强的孩子。其实此刻的她眼睛也看不清了,只觉得四周一点一点的昏暗下去,生命力正不断从她体内流失。她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于是她只能隔着一层无形的障壁朦胧地看着他,跨过了生死的界限,安静而无声地凝望着他的方向。

他的缺点很多,在他囚禁她之前,虽然在众人眼中他是个­性­情冷酷惟我独尊的少年君王,但她是个极端护短的人,他陪伴她度过最漫长的岁月,在她看来,他始终只是个任­性­又别扭的孩子。即便在后来他剥离了她的七情六欲,他封印了她所有妖力将她禁锢在他身边,她失望而愤怒,甚至怨过他,但她从来不曾恨过他。

她也……不可能会恨他。

很多年前,刚刚成妖的她彷徨无助,弱小得甚至连魍魉都能轻易吃掉她。彼时的他还只是个不到她胸前高的小小孩童,蛮横又嚣张,却会拼了命的将她挡在身后,不顾一切的想保护她。

她曾经怜惜地抱着他日渐透明的小小身体走进浮尘界。

她曾经焦急地看着他日复一日的陷入长眠日夜辗转难眠。

跨越了千百年再次重逢,她曾经偷偷下界买最爱吃的红豆团子给他,曾经别别扭扭地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抗议不满,曾经被他无意中伤了心同他斗气冷战了半月,也曾经无奈地看着他的眼神从孺慕沉淀为爱慕时,为着他的倔强执着心疼不安。

他­性­格差劲又任­性­,他有着无数的缺点,他一点也不完美。

她太累了。在这最后的一瞬,她只需要闭上眼,安静地渡过这最后一段人生就好了。可为什么,她的眼,就是无法从那个任­性­蛮横的孩子身上移开。

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

她想告诉他,她没有怪他,就算曾经怨过,她也不会让自己带着怨恨离开。

她想告诉他,她从不想让他难过,一次次看着他在情爱中失望不安痛苦,她只能伤怀而无能为力的回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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