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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复生 > 1951年 阿宝出生。

1951年 阿宝出生。

“阿宝……阿宝……”他哀戚而绝望的抱着此生挚爱的小小珍宝,肝肠寸断。

阿宝定定地凝望着他,感觉体内突然涌出一丝丝气力来,她知道,此刻已然是回光返照了。她努力朝他释去一笑,微微绽放的小小梨涡依稀带着昔日的灿烂温暖,软软垂下的右手缓缓聚集起全身短暂凝聚的妖力……

在看着那朵笑容的瞬间睚毗也尝试着勾起笑容,胸中的哀恸已升至极点,他努力了几次,将脸颤抖着贴在那张冰冷的脸上,蓦地,托高她纤细的身子毫不犹豫地握住她身后战刀的刀刃,用力向下一刺——

原本透出阿宝胸口的刀锋瞬间刺入他的胸口!

他竟疯狂到想随她一起死。

在这最后关头早已有所准备的阿宝抬起手,在刀刃划破表皮即将刺穿心口之际将掌心按在睚毗眉宇间——

封印!

少年胸中热烫的血液透过两人的伤缓缓渗入她心中,阿宝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眼前被黑暗慢慢笼罩,她的身体从脚开始化为光点逐渐消失……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睚毗,想再确定他的安危如何,她的动作是否及时。

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想对他叮嘱,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无法放心。

若是她去了,他也活不成了。

她的心中一直在告诉她这个讯息,封印了所有的记忆,是否能让一切回到最初?

她想告诉他,她多么想念许多年前最初的无忧无虑的彼此。因为小小的事情就会满足微笑,因为小小的温暖就会觉得幸福。

她是……多么的想念。

第三部完

Chapter 1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牡丹亭》

她从漫长的混沌中醒来,四周一片漆黑,但却能奇异的感知自己正走在一条狭小的幽深小道上。

路的尽头,依稀有明灭的亮光。

待她越来越靠近亮光,小道也渐渐拓宽为大道,在道路两旁密密麻麻地摇曳燃烧着妖红似火的彼岸花,绚烂着铺满一路,远远看去就像是鲜血所铺就的地毯。

彼岸花开,花开彼岸。

花开无叶,叶生无花。

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指引着亡者走向冥界之路。

阿宝甫一靠近彼岸花,突然从身后被人重重撞开——

“你来这里做什么!回去回去!”脚下被一只硕大如猫的老鼠不停往外撞,阿宝愣了一秒,随即被一只微凉的手用力往回拽!

“走。”身旁传来­阴­沉的女音,她转头想看清楚她的长相,却始终看不分明。

不过转瞬间,她便发现自己已站在一个半悬空的楼梯前,在她身周还有无数个楼梯,每个楼梯的尽头都通向一扇大门。

“不用看了,那是其他人的人生,你该走你的路子。”那老鼠不住的催促,一边用力撞她的腿,“快点快点!时辰快到了!”

什么时辰?

还不待她深思,那浑身散发着­阴­冷之气的女子拉着她的手一路在危险悬空的楼梯上疾驰,“啧,要在天亮之前足足赶一千多个梯子,如果赶来不及也是你命该如此吧。”

“听见了吧!所以你要赶紧加速,这一千多年的分量可没得折扣!”那老鼠发出带着几分稚气的女音不停催促。

若不是千年前那龙神七子筑基失败扭曲了时空跑到现世,他们现在也不用如此辛苦的赶场子。你说他的生魂跑到现世就算了吧,还带着只僵尸一道回去,这回去就回去吧,那僵尸……咳,那旱魃把身体留在千年前魂又给跑了回来。

他们这些­阴­差容易么,横竖不能让千年前原本平衡的时空硬多出一个人,她原本就不属于那个时空,是必定要回来的。

于是只得焦头烂额的安排这旱魃的魂赶紧回去,寻个时机将她连人带魂的重新端回来。可那龙神七子和这旱魃平日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虽然吃公家饭,但无奈位阶还逊上几分,只能眼巴巴地辛苦等到此刻他们两败俱伤才将这旱魃给运了回来。

“那……我的伤呢?”阿宝伸手比比她心上的破洞,

那­阴­沉女子瞟了一眼,“这是致命伤,不要指望醒来后还是完好无恙。”

“那这和之前有什么区别?”想起自己在黄泉之路上被他们半途劫走,阿宝皱了皱鼻子,难不成他们还想要她再死第二次?

“当然有区别。”那老鼠大声道,“你要死也得死在现世。”就算在千年前死了一半也要带回现世才能死完最后一半。

“……”

“安心安心 ,你的躯壳我们也保存好了,会选在一个最完美的时机投递。”

“……谢谢。”

时间不知是过了一瞬抑或是千年,当阿宝在螺旋攀升的阶梯上不断往回奔跑时依稀看见另一个半透明的过去的“她”正对着她,奔向她身后千年前的世界。

眼前隐隐浮现少年那张悲恸而绝望的脸。

“救他。请你,救救他……”在错身而过的短短一瞬间,阿宝只来得及低声道。

那透明的魂体有些迷惑的怔了下,而后渐渐消失在阿宝身后的长阶中……

“这个是过去的你……嗯,应该说是过去的你的生魂,没有我们的允许‘她’看不见我们。”

“那‘她’……”阿宝蹙起眉,想通透之后忍不住频频回首。

那­阴­沉的女音道,“你想得没错,‘她’现在就是要经历你已经经历过的一切。”

“这就是命运?”“她”会重复她所做的,遇见金砚,认识了黛和曼陀罗,与睚毗重逢……修仙……终至……消失。

恍然间,阿宝想起多年前还是生魂的她再次穿越千年时,耳边依稀有一个熟悉的女音,对她说,“请你,救救他……”

难怪会觉得熟悉……因为,那根本就是她自己。(忘记的请看第二部Chapter 41最后一段)

“原来这就是命运……”

“万物的命运皆是从生到死的循环,毋需执着。”那­阴­冷的声音平板毫无高低起伏的继续道,“佛祖曾言……”

那老鼠哀嚎,“拜托不要念经,我们已经快到了!”

阿宝还未反映过来,只觉被人往前用力一推——

“不要动!就是这个最完美的位置!”

金酷苦着脸,郁闷地埋头坐在离一身医师白袍的美青年最远的位置。

“怎么,怕我会吃了你?”美青年舔舔獠牙,调笑道。

金酷­干­笑几声,“哈哈哈,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不怕!!!

摩天大厦的顶端夜风沁凉如水,但金酷的后背已悄悄被冷汗浸透。他悔啊,一千一百个后悔。自从十年前阿宝再次穿越后他便独自一人在各个国家自由自在的流浪,真正的男人就要流血流汗经历层层历练增加阅历魅力,他逛完法国好死不死的顺便回英国瞧瞧时便被这男人给逮了个正着。

“我发誓,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阿宝在哪。”金酷那是指天画地的第N次赌咒。

“但她最后也是同你一起离开浮尘界。”黛有一搭没一搭温吞的道,“她消失了,那么我自然向你要人。”

“我是绝对无辜的不知情者,只是有一天醒来发现她不见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哦,事先毫无征兆?”黛微微偏头望着他,金­色­的竖瞳带着冷血生物捕获猎物时所特有的凌厉和专注。

金酷顿时犹如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全身寒毛倒竖。幸而,此刻天边隐隐传来的飘渺铃音暂时­性­夺走黛的注意。

玉车的速度极快,前一刻还在月中穿行,下一刻便出现在他们对面。由于摩天大楼极高,他们坐在楼顶上甚至还能远远望见睚毗玄衣上那­精­美的银绣在月华下带起点点莹光。

金酷眼尾偷偷瞥一眼望见睚毗后面沉如水的黛,暗暗轻吁,终于能暂时喘口气了。

谁知这口气才刚刚吁了一半,只见金酷原本吁到一半的气蓦地被提在空中——

在玉车同他们错身而过的一瞬间,眼前白光一闪,竟是从天上掉下个一身是血的林妹妹,其实这掉就掉了吧。这位置选得……真是完美。

只见那林妹妹,不知是有心亦或是无意,竟然直接掉在玉车内睚毗的大腿上!

金酷挠挠头看着睚毗瞬间乌黑的脸……糟糕了。

Chapter 2

在瞥见那个熟悉身影的一瞬,一身医师白袍的俊美男子露出似悲似喜的神情。

他曾经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却在接近终点的最后一刻嘎然而止。

那场战争的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两个王,一死一伤。

他失去了他们的王,睚毗也因为走火入魔遭到反噬落下重伤,并被封印了近五百年的记忆。

那场战争之后,一个新的体制诞生了。

睚毗依然是浮尘界的王,但浮尘界而今却不再如过去那般由君王绝对独裁。浮尘界的中下层妖怪由前旱魃一系的上层建筑接手,而睚毗旗下则是占据了所有上古大妖怪的势力与之并立。同时,旱魃一系也做相对妥协,他们承认睚毗为王,但所有上层阶级游离于外并未加入天空之城。而由旱魃一系接管的句芒山年年招收浮尘界中所有的新妖,并将句芒山中培育百年的最优秀新血送往天空之城,效忠于睚毗。双方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既相抵又相融。

而沟通双方的中介桥梁便是:朱獳。

当年他们赶到时已经太迟了,只眼睁睁的看着阿宝消失前的最后一缕光点慢慢融入空气,原地只余留双目紧阖的睚毗倒在暗红的血泊中,胸襟渗血满面悲沧……

若不是朱獳将阿宝事先嘱咐它的纸筏交予他们,他们决计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毁掉浮尘界。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整整等待了千年。

在等待的日子里,他反复地翻看纸筏,纸筏上只含糊地说着千年后,他们会在句芒山再次相逢。但那时候的她……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她。

全新的她?

他们不能理解,但知悉阿宝在消失前封印了睚毗的记忆之后,默契十足的和朱獳一道对睚毗彻底掩埋关于旱魃的所有消息,并销毁浮尘界中关于旱魃的所有容貌纪录。

当然,旱魃成名了数百年,她同睚毗一道建立了浮尘界已经人尽皆知,但至少,让睚毗永远也无法记起她。

思及纸筏上说他们将会在句芒山重逢,他们便先后在句芒山任教,吸纳成员的同时也等待着她的归来。

千年后,诛羽在现世将她带回句芒山,应该说……他们并不确定这个长相­性­情与她如出一辄,却只是只普通僵尸的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阿宝。在首月巡礼期间,她仿佛和其他新妖一般只是初次见到他们,甚至连身上的妖力都不懂得驾驭。

在这千年中,他们也曾见过同她极其肖似的妖怪,有几分踌躇地尝试去封印她的妖力,但直到他们暗中封印成功,她也依然像普通小妖一样毫无所觉。

随着时日越久他们也越发确定这只新妖就是曾经的旱魃,但为什么而今的她却变成这样?

莫非她当时受伤太重,失去了所有记忆?

或者被废了一身的道行,只得重新开始修炼?

这便是“全新的她”的意思?

无论如何,当看见不再如往日那般带着长者的温和眼神处处包容照顾他的旱魃,眼前的是一个随时充满元气,常常闯祸并用着崇拜的眼神仰望他的热血小妖时,黛眯起金­色­竖瞳,心满意足的享受着45度仰望他,口中羡慕地叫着“师傅好厉害”的阿宝。

不知道怜柳和曼陀罗是怎么想,但他是决定要好好享受阿宝失忆这段期间的难得福利。

思及千年前曼陀罗曾在阿宝的压迫下不甘情愿的叫了声“师傅”,如今每次见到软软唤着“师傅”的阿宝她便眼泛绿光……看来另外两人的想法也同她一致。

能这般尽情欺负阿宝的时机确实是不多了= =!

在那大胆无比的林妹妹坐稳睚毗大腿的一瞬间金酷倒抽口气,看着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睚毗不悦地蹙眉,直接伸掌击向软倒在怀中的林妹妹——

身旁的黛以强所未有的高速御风挡住睚毗,将她从他怀中掳走,一个横抱再旋身重新出现在他的身边。

满分!

金酷挑眉,这招要记下,以后泡妖怪妹妹可以尝试。

阿宝此刻只朦胧抬眼瞥了他们一眼,心口剧烈的疼痛教她的意识再度沉入黑暗……朦胧中似乎听见黛和金酷焦急地唤她,而后隐隐地破空声传来。

……

“运气不错,赶上了……”浑浑噩噩中,­阴­沉的女音道。

“千年前他们还未有足够的能力救你,成长了千年……”那老鼠捧颊,“哎呀,我这算不算放水!”

“毕竟是心头的致命伤,就算这次被勉强救回来也要折寿。”那­阴­沉女音继续道,“无论如何,还能再活一两百年已经是额外的幸运,祝你不要太早遇见我们的同行吧。”

“总之……再见了。”

阿宝在心中默默道别,耳畔金酷的嗓音越来越鼓噪, “见过穿越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一次比一次穿得更惨。”

“闭嘴,出去!不要­干­扰我。”

“黛,你在­干­什么!”

“冷静啊,怜柳,他只是在脱衣服。”

“脱衣服?!脱衣服­干­什么!”

“曼陀罗,拜托你把怜柳和金酷带出去。她的心口被刺穿,内丹半碎,自然要脱衣继续检查伤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你还要脱衣看她的胸口……不行!我不能让你独留在这,我要留下来。”

黛濒临抓狂的声音­阴­冷地响起,­精­简地道,“出——去!”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感觉胸前一凉,一丝丝连绵不绝的暖意从心头流入四肢百骸,仿如多年前在浮尘界悠闲的晒着暖暖阳光一般,原本剧痛的心口舒缓了许多……

“果然……很平……”

“曼陀罗,你还没走!”

“我现在也是雌­性­,你可以忽略我,我只是观摩观摩。”身为旱魃,她也不可能会继续再长“大”……真可怜。

“出——去!”

“好吧,好吧……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接下来数月黛日夜不停的为她诊治,努力吊住她一条­性­命,她的意识越来越清晰,却始终不能动也不能说,

不知又过了多久,怜柳忧心的询问道,“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治愈吗?”

“……就算治好恐怕也会折寿,而且最后一步还需要睚毗帮忙。”

睚毗帮忙?是帮忙捅上一刀吧。“……基本上不太可能。”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试上一试。光是修复和重塑便花了数月,疏通经脉之时更是要毫无停滞地连续打通周身被阻塞的血脉,相当于将阿宝的身体内部重塑一次,将原本的死血换上新血,这一过程延续的时间极为漫长,现世中道行能从头到尾毫无停滞的支撑下来的,便只有睚毗。容不得不试。”

零星的对话声慢慢静下来,身子被温柔的托起,轻柔的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许久之后,一个熟悉而冷漠的声音打破寂静——

“你要我救她?”

Chapter 3

睚毗双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的俯视床榻上一脸苍白的少女。

她神情安详,一头灿亮银发映衬得她越发肤白如雪冰肌玉骨,小小的­唇­抿着,同样是失了血­色­的白。

“旱魃?”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及地的银发上,语气用的是陈述,而非疑问。

既然都把人带到他面前了,黛自然也不再隐瞒,只神情莫测的微一颔首。

睚毗低低“呵”了一声,漫不经心地从少女脸上收回视线,“我为什么要耗费自己的道行去救她。”

黛只同曼陀罗交换一个眼神,便毫不犹豫的道,“条件?不论你的条件是什么,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都可以答应。”

“任何条件都答应?”睚毗踱到床榻前,微微俯身,戴着暗红扳指的拇指轻划过少女冰凉柔­嫩­的颊,乖顺地垂在身后的长发滑落至胸前,他侧头看向黛,左眼下殷红的泪痣衬出一抹艳­色­,“她是你的情人?”

黛勾起­唇­角暧昧一笑,细长的獠牙微露尖端,含笑颔首。

曼陀罗不满的低嗤一声,斜睨了他一眼。

黛视若未睹,笑颜依旧。

睚毗将视线从他们身上收回,指腹突感到一丝细微的颤动,他垂眼看去,只见拇指已不知何时无意识地拂过旱魃的眼,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努力想睁开眼。

他收回手,只见那长睫再细细颤抖几次,吃力的缓缓睁开眼……

火红的瞳孔总会让人觉得嗜血,但此刻她的眼神却意外的柔和,仿佛是一汪清泉渗入心底。

阿宝只定定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穿透了千年的时光,跨越过生与死的界限,带着他难以理解的复杂和温柔。

睚毗蹙起眉,但似乎单单是睁开眼就已耗尽她全身的力气,下一秒少女便再度疲累的阖上眼。

黛伸手安抚般轻拂过阿宝的发,偏头睇了他一眼,“你愿意救她吗?”

他沉吟了片刻,平静地道,“好。”

外衣被除去,此刻阿宝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贴身的剪裁将她的身体勾勒得曲线毕露(曲线毕露?)……

睚毗盘腿坐于阿宝身后,黛隔着单衣食指轻点阿宝背心的伤口,“这里就是她的致命伤,你先从这里开始。”

他说这句话时语调格外平静,却掩不住那丝压抑的愤恨和杀意。

睚毗睇了他一眼,将玄­色­广袖外衣撩开,单掌按在那单薄的后背上,淡淡道,“其他需要我疏通的经脉你按照顺序一一指明,到时我会注意。”

黛眯起眼,“那是自然。”他不会让他有机会再伤她。

室内暗潮汹涌,室外,怜柳和曼陀罗焦急地等待着。

朱獳在门外停驻片刻,最终还是转过身面对他们,“接下去,你们打算如何?继续让旱魃留在浮尘界和大人朝夕相处?还是让她伤愈之后及早离开。”

“啧,这口气真是令人不悦啊。”曼陀罗吹了吹指甲,“为什么不是你想法子让你家大人离阿宝远一点?”

若它的劝告谏言有用,那么当年最终的结局就不会……

朱獳垂眸,不语。

千年前那场封印之后,仿佛所有的感情也随着记忆消失,在他醒来的那一瞬间,双瞳中原本激烈得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愤恨眷恋绝望哀痛如潮水般退去,一切归于最初的冰冷,似乎在那场漫长的追逐等待中耗尽了一生的感情。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在百年前,当“伦敦”这个陌生的字眼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一向冷漠的大人突然力排众议的决定将浮尘界的入口迁到伦敦。不过他们也毫无异议,偶尔换换口味吃吃“英国菜”也不错。

虽然……它私心里比较中意“日本菜”。

“等阿宝醒来之后我会问她的意愿,”怜柳身上的女装换成中­性­的唐风连襟长衫,乌发随意的辫成长辫搭在胸前,“若是她依然想离开,我们自然不会强留。”

曼陀罗摇摇食指,“不过若是她想留下,我们当然更加欢迎。”

朱獳扇了扇金­色­的鱼翼,踱向紧闭的大门,“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们。”没有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再Сhā一脚,选择先作为旁观者。

“有时候真怀疑那家伙是不是你儿子。”曼陀罗受不了的摇头,相识千年来一向姿态高傲的朱獳唯有碰到睚毗的事才会这般上心。

朱獳立刻冷下脸。

“啧,只是开开玩笑,别这么认真哟。”

它没好气的瞪了曼陀罗一眼,突然调过头话锋一转,“金酷?你来这里­干­什么。”

金酷尴尬地保持着单脚点地的起步姿势停在原地,同瞬间齐刷刷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对视几秒,­干­笑道。

“我只是路过打酱油的。”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的流逝,天光从白到黑,再由黑转白,数日之后黛和睚毗才从室内联袂出来。

“情况如何?”怜柳一行人也数日未眠的等待,见他们出来忙迎上前。

黛露出标准的悲天悯人式欺诈笑容,“信不过我?”

金酷忙第一个摇头,反­射­­性­后退两步,“当然不会,论治疗术还有谁能望师傅项背。”

黛满意的翘起嘴,犹粘血渍的手摸摸金酷的头,“乖。”

金酷忍不住恶寒一下,扯出一把灿烂笑容回了过去。

睚毗双手拢在广袖中,同朱獳施施然率先离去,黛在他们身后懒懒道,“睚毗大人,辛苦了。”

他仿若未闻,脚步未停,慢慢消失在长廊尽头。

“宝……阿宝……”

阿宝在一片黑暗中瞧见头顶漫开一圈圈白光,如涟漪般一波波荡到她跟前,她朝前走去,渐渐融化在那片温暖的白光中……

“阿宝……阿宝……”

她的手指在呼唤声中慢慢动了动,怜柳这才终于吐出郁结于胸的那口闷气,安下心来。

接下来的日子睚毗大概每隔数天再为她打通一次经脉,直到她不需要依靠外力也可以自行冲开阻塞的血脉为止。

期间,黛常常要去为阿宝配药寻方,运功治疗时也不便外人打扰,因此室内常留睚毗与阿宝两两相对。

此前他未料过,旱魃是这模样……这样,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

结束了此次的治疗,睚毗冷淡地看着掌下极之单薄纤细的小小身躯,抵在她背心的指下触到凹凸不平的伤疤。

他心一动,第一次触到时他便隐隐有些模糊的念头,千年前他甫一醒来时心口也有一道同样的伤疤,那时候他只有筑基时的记忆,对着胸口堕落的黑­色­逆“卍”印,他茫然地掩住这抹印迹……入魔?这五百年发生了什么?他竟然堕落成魔……

胸口的伤痕是他的战刀所划,若当时再深一分便会刺穿心脏。究竟是何人,竟能夺过他的战刀意图杀死他……

睚毗垂下眼睫,伸手解开少女的单衣,她心口那道伤痕……究竟是不是同他一样,一样是那把战刀所刺。

修长的手一颗颗解开衣扣,在他的手拉开单衣的最后一刻一只冰凉无力的手按住他的掌,少女突然睁开眼,定定望住他——

生平第一次被当成登徒子当场抓包的睚毗瞬间狼狈的石化了。

Chapter 4

甫清醒的阿宝同他面面相觑了几秒,睚毗先镇定自若的收回手直起身,单手负于身后不动声­色­地道,“你醒了。”

她的声音有些虚软无力,红瞳定定看着他,“刚才为什么……”

睚毗先一步平稳地开口,“刚才我是为了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

她皱起眉,软软的声音响起,“那个……为什么……”

睚毗继续平稳平静平淡平得不能再平地道, “因为你始终没有再醒来,所以我想查看伤势是否恶化。”

若是朱獳再次必会掩面长叹:大人,你平过头了。看上去越发显得做贼心虚= =!

“那个……”阿宝摸摸鼻子,第三次开口,“我只是想问为什么刚才没有看见黛和怜柳他们。”

“……”

沉默片刻,睚毗依然平淡的道,“黛为你配药,怜柳他们正在门外等着。”

阿宝轻“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成年睚毗的身量比少年时期略高,原本稍嫌单薄的身形变得颀长挺拔,一身红衣被玄­色­替代。少年睚毗如一把出鞘利剑,猎猎红衣意气飞扬,绚烂如胜放到极致的烟花。

当烟花到达了极致的绚烂,迎接它的便是最后的消亡。

曾经激烈得不顾一切的感情消失无踪,绛红的锦衣华服成为如墨般玄衣广袖,成年睚毗冷漠而自持,望着她的眼神不再如过去那般炽热而独占,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和疏离。

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但她却始终像被时间遗忘了一般,时光依然定格在死去那一刻。

短暂的对话之后两人沉默下来,太多复杂的感情涌上,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但终归,只化成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们之间,不论如何,再也回不到从前。

陈横在两人之间的不止是千年的时光,那些曾经的恩恩怨怨,那些爱极痛极哀极悔极的往事……

阿宝双手无意识的相扣,右手在触到左腕的霎那她突然僵住,不敢置信般拇指反复摩挲着左腕。

“……能帮我把黛唤过来吗?”

睚毗冷淡地颔首,心中竟觉得淡淡的不快。

阿宝此刻已无暇他顾,此刻紧扣的指腹下传来极小的颤动,即便微小,但脉搏确实是在跳动,这便表示着……

她双手缓缓抚上胸口,已沉寂了数百年的心脏在她掌下回应般随着血液的输入流出轻轻跳动着。

停滞的时间……终于转动了。

“变成活物对她而言应该是好消息吧。”­阴­沉的女音在虚空响起。

置之死地而后生,阿宝已经死过一次,濒死前那龙神七子就着她的剑刺入自己胸口,他的血也随之渗入她心中,再经历过身体重塑和数次换血,现在的她确实正在变成一个活物。

现在的她,是一个涅槃重生的她。

但物质是等量代换,在得到的同时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的代价就是——折寿。

“一头活着的旱魃?”硕大如猫的老鼠四仰八叉地浮在半空感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妖怪多了,什么品种都有。”

难道是重塑或者换血的成果?

研究了数周,黛扶正眼镜,对着先前的数据反复测算,“或者是几种药材的叠加结果?”

“也许是物种变异?”金酷摸摸下巴揣测道,“如果是达尔文的进化论结果,咳……能不能顺便把某个位置也进化一下。”

曼陀罗单手撩开及腰红发,飞去一记媚眼,“要不要我让你直接进入最终进化?”直接进化到地藏菩萨那报道。

“……谢谢,不用了。”

怜柳问出最关系的问题,“这对阿宝有什么负作用吗?”

“目前看来,”黛谨慎地再次推论重演一遍后,回答,“没有。或者也可以说,是暂时没有爆发出负作用。”

相较于其他人,阿宝倒是最为轻松,她带着不容错辨的灿烂笑容,“黛,花花你们都不用再­操­心了,凡人的一生只有百年,我折寿后还能再活差不多两百年,已经非常满足了。唔……或者该说,是我大大得赚到了。”

黛没有回答她,只是俯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宣誓般道,“我会想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

阿宝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男子金­色­的竖瞳望着而今才到他胸口的小小少女,千年前她教导他时,彼时年幼的他总是仰望着她。不可否认,她很强,对那时的他和曼陀罗而言,她是他们想要超越却不可逾越的目标。

崇拜强者是妖怪的天­性­,当年他们会选择追随她,会甘愿自居下位,也正隐隐有他们所不愿承认的追慕强者的情结。

初次见面时,她遗憾地说着“抱歉,就请你死一死吧”,却在杀死他的前一刻放走他。

“记得一定要变强,不要太早被人杀死啊……”

“总是远远地跟在我身后,倒不如走近一点,在我身边不是更容易看清我吗。”

往事一幕幕从他眼前划过,昔日的强者最终化成眼前这个虚弱得一碰即碎,只余下两百年寿命的少女。

黛轻声道,“阿宝,我会治愈你,一切会好的。”

曼陀罗摇摇食指,“不要抢功哟,别忘了我和怜柳这一份。”

金酷不好意思的低头对手指,“我知道我很弱,不过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就尽管开口。”

“有,当然有。”黛挑起眉,眼镜后金­色­的竖瞳微眯,细细地上下打量着金酷,“我这周缺少一个实验品,你来得正好。”

“……”

沉默了半晌,金酷艰涩地开口,“……我可以申请做候补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其他的实验品都因为实验失败处理掉了,现在整个浮尘界只有你愿意送上门做我的实验品。”

“……师傅,我可以反悔吗。”

黛微笑着露出獠牙,“你说呢?”

“……”=0=!

曼陀罗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黛的实验连我们的师傅都不敢轻易以身相试,你自求多福吧。”

金酷欲哭无泪面如死灰,到底是怎样强大的师傅能教出这两个变态?

阿宝心虚地说,“那个……我出去散步,放松放松。”

坐在正对着阳光的长廊上,阿宝探出手,承接着落在掌心的暖暖阳光。

一片­阴­影突然遮盖住她掌心的光线,阿宝仰起脸看去——

长廊和廊外的地面相差不到半米,睚毗站在廊外,背对着阳光,从她的角度望去,在微刺的阳光中只望见那双狭长疏离的眼,垂至足踝的如瀑青丝被阳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睚毗不知自己为何会无意识走到她的住所,超出他控制之外的感觉令他不悦地蹙眉。

少女望了他一会,突然歪了歪头,轻轻地道,“你现在幸福吗?”忘记了她之后……幸福吗。

他有些惊讶,思忖片刻后,淡淡地道,“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幸福指的是什么,但目前的生活,我很满意。”

她开怀的笑着,垂下眼睫,“嗯,那就好了。”

他双手拢在广袖中,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少女,然后平静地道,“传说,旱魃是曾经我的恋人,浮尘界是你我二人创建的。”

她脸上开怀的笑靥微微凝住。

胸中异样的感觉隐隐漫开,他平淡地道,“抱歉,我遗落了数百年的记忆,你……曾经是我的倾慕之人吗?”

Chapter 5

阿宝怔忪了下,垂下眼微笑着摇摇头,“那些是以讹传讹罢了。”

睚毗平静的注视着她,“我真的不曾倾慕过你,我们一起创建浮尘界?”

阿宝继续摇头,自然地道,“虽然浮尘界是我们一起创建,但那时我们只是君子之交,并无其他。”

睚毗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阵,在心中仔细地描绘下她的容颜,但不论他再如何回忆,关于她的记忆依然是一片空白。

“阿宝,阿宝——”

从长廊前方传来金酷的大声呼唤,阿宝朝睚毗抱歉的点了点头,稍稍加大声,“等等,我就来。”

睚毗站在原地,远望着少女提起裙裾背对着他渐行渐远。

一个年约十四五岁容貌稍嫌艳丽的少年疾走几步想去扶她,少女只退开一步拒绝了,而后转过头朝他挥挥手,扬笑道别。

那少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他,也热情地向他挥手,仿佛两人曾熟稔无比一般。

看着他们的背景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心中竟生出莫名怅然之感,睚毗拇指轻轻摩挲着暗红的扳指,垂眸,不语。

金酷感慨地道,“看见了睚毗就觉得年华似水,时间哗啦啦不等人,当年那个嚣张小鬼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阿宝,我们是不是老了?”

“当年的你比他还小呢。”阿宝提醒道,更何况那时候她收养的其实是幼年睚毗的生魂。

“只是感慨一下。”金酷仰头大大地吁了口气,“你这次穿越又是十年,十年又十年,现在已经是91年了,若你再晚个几十年回来,到时我估计都成一个糟老头了。”

阿宝“唔”了一声,安抚道,“你从小在妖界汲取妖气长大,这些年又苦修术法,没那么容易变老。”至少,也延缓了将近一倍的成长速度。

“那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改变样貌?”

“哎?”

金酷磨磨蹭蹭地抬手一比自己那张过度艳丽的小脸,“我这张脸能有办法变得男人一点吗,我的要求不高,不需要像施瓦辛格,只要像李奥纳多就好。”

“那是谁?”阿宝一头雾水。

“啧,差点忘了这时候的李奥纳多连毛都还没长齐。”金酷小声咕哝了一声,更改道,“那就换李小龙吧。”

阿宝摸摸鼻子,歉然地道,“改变形貌是属于高级术法,你并非妖体,最多只能修炼到中级而已。”

金酷霎时挫败的蹲地画圈圈,“这张脸越大越娘娘腔,难道我真要顶着这张脸到死?”

“那个,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等你老了之后绝对会是­鸡­皮鹤首。

金酷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道,“阿宝,你以后要留在浮尘界吗?”

阿宝思忖几秒,“我还没有具体打算。”

“那要不要先去现世游历几年?”金酷起了兴致,“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现在的伦敦比十年前繁华更甚,而中国也已经改革开放了,你的小妹金姗就在中国哟,已经嫁做人­妇­,现在她女儿都已经会打酱油了。”

阿宝的眼瞬间亮起来,“你知道她在哪里?”她离开那年小妹方5岁,尤记得那时小妹整日抱着木质菜刀绕着她跟前跟后,而今却已经远渡重洋嫁人生子……

流年岁月转瞬即逝,若那时的她还没死,如今也应该嫁做人­妇­生儿育女了吧。

金酷搓搓下巴鼓动道,“金姗在F市,等你休养好了,要不要一道去F市?”

阿宝只稍稍迟疑了下,点头,“好。”

接下来的日子阿宝越发积极配合治疗,黛和曼陀罗见她的身体日渐大好,心中稍安。

只是听闻阿宝提出想外出游历的要求时他们虽然应允,但坚持要等阿宝的身体休养得满足他们的安全标准之后方才放人。

怜柳道,“就这样贸贸然让阿宝和一个术法半吊子的金酷游历也未免太草率。”

“你觉得我会没有准备?”黛头也不抬地在电脑上方模拟演算。

虽然人类很脆弱,但无疑在创造上充满天赋。对于黛而言,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就是创造了电脑 = =!

黛在电脑中编入模拟方案,而后根据电脑给出的数据,在虚空中用术法模拟出­干­细胞和DNA,­操­控各种外力或模拟各种环境刺激它们,从而纪录活­性­和状态。

金酷第一次看见这种将科技与术法融为一体的模拟实验时不由感叹,“这年头,连妖怪也讲求与时俱进。”

曼陀罗双手环胸看着这堆漂浮在半空的数据,对怜柳道,“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到那时诛羽和墨言会在现世接应他们。”

有他们的保证怜柳安心许多,思及十年前睚毗曾与阿宝的生魂见过一面,不过时间太过久远 ,加之那时睚毗也只是短短惊鸿一瞥,并未留心,怕是早抛诸脑后。

如今睚毗再次重逢阿宝,只希望能像之前那样平顺地过去吧。

可惜——

句芒山,此刻睚毗和阿宝狭路相逢。值得安慰的是……金酷也在。

阿宝直觉感到从见到他那刻起,那道冷漠疏淡的视线就一直未离开她的脸上,隐隐有些探究。

她朝他轻点一下头打个招呼,金酷也配合地打了声招呼。

今天天气不错,“一丝不挂”的蓝天下,非常适合睡觉。

原本只是同阿宝来句芒山修炼的金酷正阖眼小憩,谁知不到片刻便遇上了睚毗 。

睚毗垂眸看着她,“你休养后要离开浮尘界?”

阿宝“唔”了一声,展颜一笑,“大人的消息真灵通,我正打算休养后去现世游历一番再回来。”

“看来是同路人。”­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声音依旧清冷,他平静地道,“当年我们在浮尘界时,我曾和你一道下现世游历吗?”

他的问话仿佛是一个简单的疑惑,但在她耳中,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试探。阿宝回避般只回答前半句,“你的意思是……你也要下现世?”

睚毗只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Chapter 6

在伦敦小道一隅,一家­色­彩明丽的花店静静停驻在角落。

若是推门进去便会发现这家花店虽然门面不大,但店中的花品种繁多,许多甚至都叫不上名字,在无风的环境下,朵朵饱满而摇曳,仿佛如活物一般在私语呢喃。

花店的主人是一个华裔少女,店员也清一­色­是华裔少年,但奇异的是,花店经常在傍晚时分消失,过几日又在同一个地方出现。

此刻远在太平洋一端,中国F市角落一隅,消失在伦敦街头的花店正在此地静静伫立。

“阿宝,把这些花花草草从浮尘界带出来会不会有问题?”

阿宝低头对着依恋地偎依在花瓶中的娇花们道,“有问题吗?”

娇花们蜷起两片叶子捂住通红的花瓣不住扭动细梗,害羞地三三两两抱成一团瞄向金酷艳丽的小脸,娇怯地道,“如果……如果这是金酷大人的要求,我们没有问题。”

“金酷,看来你的魅力老少,人兽,动植物通杀。”桌案上巴掌大的鱼缸中一条赤­色­小鱼枕着绿油油的水草翘着鱼尾道。

金酷对上娇花们偷瞄他的视线,额上不由爆出黑线转头瞪向赤骥。

“看什么,没见过这么如花似玉的鱼吗?”

“……没见过……”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鱼。

半个月前终于等到阿宝休养完后金酷便不停催促着她早日下现世,两人在伦敦街头兜转了一天,决定开一家花店作为今后的暂驻之所。

此刻现世爆发了海湾战争,英国国内战争气氛渐浓,原本打算在英国多停留几天的金酷决定还是尽快到F市去。

临走之前,阿宝和金酷再次回到唐人街,睚毗也隐了身,同他们一道走进唐人街深处……

“阿爸,三碗馄饨和4个茶叶蛋!”

这家中餐厅是十多年的老字号,生意分外红火,老板的儿子已经快大学毕业了,正值花季的小女儿经常会来店中帮忙。

金宝利索地将客人们吃完的碗筷收拾­干­净,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正午了,再忙一会她就该去赴朋友的约了。

“阿宝……”

隐约中好像听见一个少年叫道。

金宝皱了皱眉,她一直觉得这宝字太俗气了,据说阿爸为她取这个名是为了纪念失踪了二十几年的姑姑,因此虽然还有些不满,但她此后也不再要求改名。

中餐馆后面被弃置的弄堂一隅是姑姑的房间,从小到大阿爸都不准她和哥哥进去。

爷爷­奶­­奶­还在时,他们和阿爸经常坐在姑姑的房里,一待就待了一整夜。几年前,爷爷和­奶­­奶­先后去了,这房间便彻底空置了下来。

听哥哥说,­奶­­奶­去的那一晚曾经见到一个陌生的漂亮少年在灵堂出现,只眨了眨眼睛,便不见了。

她忖思着,会不会是黑无常来带走­奶­­奶­?

一阵微风拂过,她眼尾突然看见一道黑影闪入餐馆后面。

有贼?

不对,就算要偷的话也不该去那,他们家多年前就搬入新楼,后院的街坊邻居们也早已弃置旧屋迁入了新房。

现在中餐馆后面的弄堂是一片弃屋,除了姑姑的房间还稍微周正些,其余都门户大开荒废在一边,除了些无家可归的乞儿,平日都无人进入。

再过几月翻新唐人街时便要拆迁了弄堂建新楼,收到拆迁消息的那晚阿爸一夜未眠,第二天阿爸便两眼通红的带着全家人在姑姑房前烧香祭拜,拜完后落了锁,此后再也未进弄堂一步。

倒是她从那之后便常常跑来弄堂,等弄堂被拆迁之后世上便再也没有留下姑姑的痕迹了吧。听说姑姑失踪时比她还小,应该是怕寂寞的年纪,她想着多陪陪姑姑,让她不那么寂寞。

小心绕过地上杂乱的垃圾,她走到姑姑房前时突然发现房门上原本的锁头不见了,她踌躇了下,小心推开门——

“咿呀”一声,久未开启的房门发出刺耳的呻吟。

待她看清房内的来者时怔了下,柔声道,“小妹妹,这里不是你玩得地方哟。”

眼前是一个看上去年约十三岁的小女娃,虽然年幼但已然显露出惊人的美貌。此刻她正坐在床沿摩挲着发黄的墙壁,听见她的声音后转头望向她。

明明是弃置多年的房间,但此刻房内毫无一丝灰尘,桌案上的书本和茶杯一尘不染摆得整整齐齐,靠在床头的婴儿床上小小的枕头和被子也被整齐的叠好,甚至连屋内的桌椅板凳都统一利落的摆放在一起,擦得光可鉴人。

“我不小啦。”那个陌生的女孩朝她释出善意的微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我只是孩子脸,看上去比较小。”

她不自觉也回了她一个笑容,疑惑道,“外面的门原本是锁着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孩摸摸鼻子,“我进来时没有看见门锁。”

“这样……”金宝惊讶地道,如果是贼的话没道理还会专门开锁进来整理房间……难道是乞丐?不对,屋内的空气流通不太顺畅,完全看不出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更何况上周她来这里时房门还是紧锁着。

她百思不得其解,遂将这个问题先搁置一旁,回头再和哥哥来探探。

“你是外面中餐馆店主的小女儿吧。”那女孩主动道。

她点了点头,“嗯,你也在店里吃过饭?”奇怪,像她这般容貌出众的小女孩她怎么没有印象。

女孩只是含着笑,轻声道,“你阿爸的馄饨做得很好吃。”

“那是,这一带的馄饨属我阿爸做的最地道了。”金宝道,对这个陌生的女孩生出几分奇异的亲近之感,“午饭吃了吗?等店里的高峰过了,我让阿爸专门给你上一碗三鲜馄饨。”

“唔。”那女孩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那真是麻烦了。”

她爽朗地道,“没关系,一碗馄饨也不费什么功夫……”

“阿宝,阿宝……”弄堂口隐隐传来哥哥的呼唤声。

女孩怔忪了下,“你家人平日都是这么唤你的?”

“嗯。”她无奈的耸耸肩,“那是姑姑的小名,我阿爸说姑姑去得早,希望我能连同姑姑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真好……你姑姑真幸福……”她眨了眨眼,眼中水光潋滟,嘴角缓缓勾起暖暖的笑容。

她有几分奇怪,弄堂外哥哥的呼唤声却是越发急了。“你先等等,我出去应下我哥哥。”

女孩乖巧的点点头。待她走出门外,身后的女孩阖上眼将脸轻轻地贴在发黄的墙壁上,久久,没有抬头……

“阿宝,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回应。”青年担心的道。

“我刚才在姑姑的房里呢,待会介绍你认识一个小妹,啧,是个美人胚子哟。”

青年不解道,“那房门不是都锁了很久,你是怎么进去的。”

“那门锁好像是这几天被撬开的,房间被人整理的非常­干­净呢。”她领着兄长往回走,“刚才我还和那个小妹在房里聊了一会,若不是你……”

话说到一半时蓦地停住,在瞧见眼前锈迹斑斑的铁锁时金宝不敢置信地疾走几步,几分钟前她才刚从房内出来,怎么会……

青年蹙眉疑惑道,“你确定你之前来得是这里?”只见房门上蛛网遍布,锁头因为从未开启,久历日晒雨淋,锈迹已经将房门和锁身牢牢嵌在一起,其上落满密密的灰尘……

“但是……我刚才确实是进去了。”她惊疑不定的拉着兄长的手趋前试探得再用力推了推紧闭的房门,随着她的动作,呛人的灰尘纷扬而起。

青年忙掩住口鼻拉着她退开几步,“不用试了,这门早就锁牢了。”

“可是……”

金宝被兄长揽着肩硬带出弄堂,突然灵光一闪,她猛地记起阿爸曾说过,失踪多年的姑姑笑起来嘴角有一对小小的梨涡……

她回头再望了眼矗立在阳光下蒙着厚厚烟尘的小屋,是你吗?和我有着同一个小名的姑姑……

穿堂风温柔的拂过她的发,她在阳光下释出笑容,远远地,朝着小屋挥挥手……

再见了。

她想她会记得,记得这场短暂而美丽的见面。她想她会告诉阿爸,他的馄饨真的做的很好吃哟,以后清明祭拜姑姑时可以考虑带上一碗……

金酷捧着鱼缸朝下努努嘴,“不多和你的侄女聊聊?”

阿宝摇摇头。

睚毗道,“这是你现世的家人?”旱魃早已在千年前成名,又如何会有现世的家人。思及旱魃在浮尘界建成不久便失踪了,也有可能是她的躯体早已毁灭,这千年来皆是用移魂,或者是其他秘法将凡人的身体占为己用……

金酷小心瞄了睚毗一眼,吞吞吐吐了大半天之后对睚毗道,“那个……既然大人已经和我们一道下现世了,那么……”你那时只说和我们下现世,没说要一路跟着我们去游历吧。

睚毗冷淡地睇了金酷一眼,立刻让他讪讪的闭嘴。他低头对阿宝道,“接下来我要去长安和洛阳,和你们不同路……”

金酷脸上立刻泛出喜­色­。

睚毗悠悠接续道,“等你们在F市安顿好之后,我会前去拜访。”

金酷:“……”

阿宝瞧见金酷扁扁嘴垂着头的模样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好可爱~”

睚毗嘴角也不自觉微微上翘,待他察觉时心中蓦地一凛,越接近她胸中越来越经常出现的异样感觉令他蹙眉……

千年前据闻他常常从句芒山到长安和洛阳……他能感觉在那里,他会找到线索拼凑出尘封已久的答案。

傍晚,位于伦敦僻静小道上甫开不久的花店微微闪了闪,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路边的野狗夹着尾巴低低嗷呜一声,三三两两地凑上前不住在原地猛嗅。

睡在对街墙角的流浪汉揉了揉眼睛,模糊不清地咕哝着捡起身边的废弃报纸盖在脸上,继续沉入梦乡……

Chapter 7

到现世后自然要尝试着重新过普通人的生活,F中——这个金光灿灿的名字进入他们的视野。

金酷上下打量阿宝几秒,“换脸或变装,你选一个?”

银发变回青丝,并辫成两条土气十足的辫子,阿宝戴着遮住半张小脸的粗框眼镜,刘海几乎过眼,背着书包施施然走到金酷跟前。

金酷满意地摸摸下巴,“嗯,不错。”普通学生就是这个样子。

诛羽和墨言忍不住睨了他一眼,你确定?

在他们抵达F市那夜,久未谋面的墨言和诛羽有礼的敲开他们的房门。

“阿宝,好久不见。”诛羽露出阳光十足的笑容主动打招呼。

墨言站在诛羽身后,默默看着失踪了数十年的少女,当年他一直以为她是个不通世故却天赋惊人的小妖,等她二十多年后再次出现时,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失踪千年的旱魃。

在天空之城公布旱魃归来的消息后,墨言站在曾和阿宝一同苦修五年术法的第四重峰顶,难忍黯然,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女是真的存在吗?她和他那五年的同门情谊都不过是一场骗局和游戏吗……

是夜,治疗术师傅将他招去秉烛夜谈,他方知道,原来当年旱魃用了秘术失去记忆方才流落到新妖群中被当作小妖送入第一重殿,如今旱魃已恢复记忆,回归权利中心。

恢复了记忆的旱魃,还是当年那个纯真的阿宝吗……仰望着头顶的天空之城,墨言不知此刻的自己该不该与她相认。

不料当旱魃大好之后,却传出她要下现世游历的消息。他和诛羽不日被吩咐下现世接应,从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他胸中便一直百感交集……

“我没有变。”

眼前的少女依然眼神明亮,虽然容貌惊艳许多,气质越发沉静温柔,但依然是旧日的软糯语气,“我还是原来的阿宝。”

诛羽笑眯眯地道,“唔,那我安心多了。不过我身边这个别扭的家伙太敏感,从出发到现在一直在纠结呢。”

墨言狼狈的被当场拆穿,他赤了耳朵结结巴巴地道,“那个……我,不是……”

阿宝忍不住扬起笑,歪头看他,“墨言,你还是没有变呢。”

“啊,那个……我……”墨言窘得偏过脸,金酷搓搓下巴,暧昧的以肘撞了撞墨言的腰,“哎呀,这么害羞,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之情愫?”

墨言大惊,忙摇头澄清道,“你误会了,我一直将阿宝当成是我的妹妹……”

诛羽火上加油道,“啧啧,原来墨言你的眼光连旱魃也看不上。”

“不是,我没有……”

……窗外圆胖的满月隔着朦朦烟云凝望着这个热闹的小屋,蜷缩着花叶偷窥的娇花们依偎在一旁私语低喃,江南的夜晚是如此娴静绮丽……

嗯,好一个春江花夜月。

“记得要低调啊低调,在现世上课要遵循老师的教导不要我行我素,下课不求和同学打成一片只要记得千万别露出马脚,放学时……扒拉扒拉扒拉。”金酷第N次叮嘱道。

阿宝乖巧的点点头。

“记得你的身份是花店店长的女儿,父母早逝,现在和哥哥们一起打理花店,虽然是孤儿却依然乐观开朗,如野草般顽强坚韧的生活着……扒拉扒拉扒拉。”

阿宝乖巧的再点点头。

“和同学相处要和谐和睦,但是如果有人想欺负你也绝不能让人家乖乖欺负,放学后要记得立刻回来,如果在路上遇见奇怪的叔叔……扒拉扒拉扒拉。”

阿宝第N次好脾气的乖巧点头,事实上,从她大清早被金酷挖起之后便一直在点头。

墨言强抑住捂住耳朵的冲动,“金酷,阿宝真的该走了……”所以……拜托不要再唠叨了,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不行,我要事先嘱咐清楚,不然如果阿宝在学校被不良少年欺负了怎么办?”

众人内心腹诽:你确定不良少年可以欺负她?

“要是半路遇上怪叔叔了怎么办?”

众人:应该说如果怪叔叔遇上她该怎么办?

“如果在学校遭遇危险了怎么办?”

众人:还有什么东西比阿宝更危险?

诛羽半崩溃地捂住耳朵,“既然这么担心你就­干­脆和阿宝一道上学算了,反正一个简单的‘迷惑’术法下去就OK。”

金酷双眼一亮,“聪明,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

墨言无力的挥挥手,“那就请你快走吧,要迟到了。”

“迟到!”金酷一个激灵,畅所欲言了大半天才发现忘了时间。

“没关系,还有10秒钟。”阿宝挥手将两人利落的隐了形,握住金酷的手低头倒计时,“好,现在开始赶路!”

“哎?”金酷突然有不详的预感。

下一瞬!

“啊啊啊啊啊啊——”悠长的悲鸣伴随着一道长长的灰­色­人型烟尘,双眼飙泪的小金酷和阿宝瞬间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噢噢,看来阿宝很期待这次的重返人间之旅。”

“是啊,终于见到她元气十足的样子了啊。”

F中初二2班的学生呆若木­鸡­的看着今天新来的两个转校生,这里是江南没错吧,怎么两人身上呈现出被沙尘暴肆虐的痕迹。尤其是脸上犹粘泪痕满面尘土的男/女?新生,简直就是从沙堆里一路滚过来的。

班主任曾留过洋,态度落落大方,她朝两个转学生友善的点头,“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你们可以叫我老师也可以叫我cilia。”

金酷一见美人立刻毫不犹豫地选择叫“cilia”。

阿宝中规中矩的叫一声,“老师好。”

cilia亲和的应了声,给他们指了座位后对着学生名单犹豫了一下,“金酷你是……男生?”那张即使蒙灰也艳丽无比的脸实在是……

金酷瞬间黑线,平静地道,“没错。”内心在疯狂哀嚎:他不要向怜柳看齐啊啊啊。

“那么,请转校生自我介绍一下。”cilia将视线转向阿宝。

还要自我介绍吗……阿宝愣了下,不清楚现世的学校要如何应对。金酷沉浸在抑郁中,只无­精­打采地做口型:按我事先教的说就好。

阿宝迟疑了下,便按他所说,“我姓金,大家可以叫我‘阿宝’。我是花店店长的女儿,父母早逝,现在和哥哥们一起打理花店,虽然是孤儿却依然乐观开朗,如野草般顽强坚韧的生活着……扒拉扒拉扒拉。”

“……”

全场霎时一片死寂。

待她说完之后cilia僵硬地转头看向金酷,换他自我介绍。

金酷的心情依然在抑郁中,“我叫金酷,金酷的金,金酷的酷。OVER。”

好吧,cilia闭了闭眼,看来她收了两个麻烦的转校生。

Chapter 8

cilia有些忧郁。

事实上,自从那两个转校生在2班安家落户之后,广大师生都很忧郁。

比如转校生之一的金酷,从他转来的第一天起就将全班女生都牢牢吸引住,第二天发展到临班,如今……

“姐姐,我曾经见过你吗,望着你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金酷双手Сhā在口袋斜倚在高中部的楼梯口,双眼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女孩双颊通红,“这是我第一次见你……你认错了吧……”

“像姐姐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怎么会错认,佛曰‘前生500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看来我真的很幸运,才能在此遇见姐姐……”

cilia轻咳一声,金酷转过头,勾起电力十足的微笑,“cilia,早安。”

“金酷,该回教室上课了。”她力持平稳淡然地道。

金酷拂过垂落的刘海,向女孩道别,而后再朝cilia眨眨眼,“我这就回教室。”

待他走远,cilia的手无意间触到滚烫的脸颊时,不由暗暗疾走几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个孩子,长大后绝对是妖孽。

“金酷,诛羽说,若你再勾引其他女生他就把你踢出门外卷铺盖。”阿宝顶了顶沉重的镜框转达警告。随着金酷的桃花越盛,每日跟踪金酷到花店的女生也让墨言和诛羽烦不胜烦。终于下了最后通牒。

“啧,我只是在造福广大LOLI,让她们的青春不留遗憾。”金酷感慨万千,“养成LOLI也是件辛苦事,更何况我无私地养成调教这么多LOLI。”

阿宝挑了挑眉,“这样的话你就对墨言和诛羽说吧。”

谈话间,物理老师走进教室,她是刚从名校毕业的新血,举止端庄优雅,是班上那些思春期少男心目中的女神。

阿宝和金酷也立刻乖乖收声听课,这节课的内容是马德堡半球实验。不似金酷曾有过底子,阿宝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皆从未接触,大眼好奇的牢牢盯在女神放在讲台的铜球上。

约37 厘米的铜制空心半球被女神托在掌中,“这个铜球和三百多年前马德堡半球实验中的铜球体积一模一样,现在我已经将铜球里的空气抽­干­,哪位同学想上来试一试?”

这种实验当然没人想主动上去,拉不开是肯定,到时还要挨端庄的女神在旁边奚落。

“如果没有人想主动上来,人选就由大家推举或者是我自己点名。”女神在冷场了几分钟之后果断的开口。

话刚落,班上的少男瞬间将目光移向金酷,不约而同地将手指向他……的隔壁,阿宝。

眼看班上,临班,乃至整个初中部,现在这个转校生还想继续染指高中部的女生,他们早已积怨许久。奈何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没有风度的同时将炮口对上他,只得郁郁地选择迁怒于他的妹妹。

抱歉了阿宝,要怪,就怪你那个招摇的好­色­哥哥吧。

阿宝对自己被设计迁怒毫无所觉,她接过女神手中的铜球,询问道,“老师是要我拉开吗?”

女神温声细语道,“是的,要用最大的力气拉哟。”

阿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球,求证道,“只要拉开就好了?”

第一次遇见这么认真的学生,女神忍不住欣慰的道,“拉不开也没有关系,不用勉强。”

阿宝先试探地拉了拉铜球,低声喃喃,“如果这是老师的要求的话……”

女神没有等待确认,而是转身背对着她,早已笃定她失败的继续授课,“大家看到了吧,如果还有其他男生不服气也可以上来试试,空气中存在的大气压强十分强大,三百多年前奥托可是用了整整16匹马才……”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女神的话,伴随着这声巨响教室霎时安静下来,阿宝在一片寂静中举着被分成两半的铜球递给僵硬无比的女神,纯洁地45度仰头,乖巧地道,“老师,还有其他要求吗?”

完全石化的女神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了……”

于是阿宝走下讲台迎着满堂呆若木­鸡­的学生坐回原位,留下石化在讲台上目瞪口呆的老师。

比16匹马更强大的臂力……=0=!

金酷:“……”

未来的世界举重冠军就在这个班。

上次的马德堡半球实验在全校引起轰动,这是国家队的好苗子。周末时分,cilia拿着地址条寻找阿宝的家庭住址。

奇怪……她在巷中转来转去,难道是地址写错了?这里明明是一片空地啊。

“女士,你在找人吗?”一个清朗的男音在身后响起。

cilia迅速回头,身后是一个笑容阳光无比的少年,看上去十分亲和无害。她稍稍安下心来,“嗯,我找人,不过不大熟悉这附近的地形。”

诛羽笑眯眯地道,“如果能帮得上忙的话,我愿意效劳。”

嘴角的笑弧暧昧地上扬,唔……肚子有些饿了呀。

这厢,金酷和阿宝站在一条青石小巷前,丝毫未知此刻的班主任面临着被诛羽当作下酒菜的威胁。

金酷道,“再声明一次,金姗成长得很……有特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特点?阿宝摸摸鼻子,隐去身形后先走进巷子。

刚走进巷子的尽头,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提着酱油瓶穿过他们,从口袋掏出钥匙开门。

这就是她的外甥女?阿宝仔细端详那女孩,她的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脸上­肉­嘟嘟的,眉眼间有几分金姗的痕迹,煞是可爱。

“死丫头!你又野哪去了!”

只见一把菜刀从厨房飞出准准地咔嚓一声钉在女孩的头顶3公分处,原本蹑手蹑脚地想偷溜回房的女孩瞬间瞪大眼睛石化在原地。

她颤颤颠颠道,“太太……太后,我只是出去打打酱油……”

“嗯?”金姗拉长尾音,从厨房慢慢踱出来舒展几下手臂,“家里的酱油这个月早满了,倒是你的零花钱少了几张,怎么,小小年纪就想唬老娘了啊!”

女孩能屈能伸,立刻扑上前去抱大腿,“太后真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阿宝呆住,小时候的金姗就酷爱菜刀,整日抱着木质菜刀不撒手,看来长大成|人的金姗更是将这一喜好发挥的淋漓尽致。

“真是压倒­性­的气势啊。”金酷感慨,“阿宝,你的妹夫真的很伟大。”

阿宝看着牢牢嵌入墙内那把明晃晃的菜刀,点头。

妹夫,辛苦了……

金酷摇头晃脑,“如果将时间再往后推个20年,金姗完全可以胜任‘女王’一职。”

“女王?”阿宝转头看他,“20年后的中国有女王吗?”

“NONONO。”金酷摇摇手指,“这可是世界范围内的某些女­性­才具有的强大气场,‘女王’可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哟。”

阿宝雾煞煞的看了他一眼,金酷摸摸她的头,“同样是姐妹,你只适合做万年LOLI啦。没关系,我本人更喜欢LOLI。”

“你不是曾说过难以取舍御姐吗?”阿宝吐槽道。

金酷哀叹,“虽然御姐也是我的肝,但是驾驭御姐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驾驭LOLI只需要准备­棒­­棒­糖……”

阿宝:“……??”

金酷……你很有经验哟。

Chapter 9

“从左边走,到第二个岔口拐弯一直向前就好了。”少年绅士地道。

cilia向他道谢之后,不由好奇地道,“冒昧地问一下……你是海外侨胞吗?”很少见到处于这个躁动青涩的年纪的少年用“女士”来称呼她,这般绅士成熟的风度也很鲜见。

“唔,算是吧。之前曾经在英国生活过。”少年笑容亲和。

“英国男人的绅士严谨确实闻名。”cilia道,而后再次向他道谢,转身背对着少年走进巷中。

诛羽笑眯眯地张开嘴,正待啊呜一口将她吞入腹中时,突然一个幼细的声音阻止他——

“等等!她可是旱魃大人的老师。”

cilia突然听见这幼细的童音,疑惑地上前几步举目四望……只听吧唧一声,她脚下传来一声哀嚎。

“雌­性­!立刻把脚给本大爷拿开!”

她吓了一跳,好奇地移开脚低头看去,只见原地牢牢压着一朵被踩得­干­­干­扁扁的不知名娇……花?

刚才……刚才她是幻听了吧?

“老师又如何?”诛羽毫不在意地朝她前进几步,笑眯眯地道,“我肚子饿了。”

“老师当然无妨,但关键她是旱魃的老师。这段时日你不是没有看见,旱魃尊师重道,你若是对其他不相­干­的路人下口倒也好,但若是对旱魃的老师下手……”在cilia震惊的视线中,那朵被踩得扁扁的­干­花摇摇晃晃地努力从地上爬起,抖抖细细的根,花叶甚至还撑在花梗上摇晃几下重重的脑袋……咳,是花盘。

诛羽停了下来,斟酌几秒。

“别忘了当初我们下现世时,黛,曼陀罗以及怜柳大人的要求。”

诛羽摸摸肚皮,总是带笑的脸似有几分委屈,舔了舔獠牙,“但我现在饿了……”

它自是明白他是有名的笑面虎,只毫不动摇地咬着旱魃二字不放。

就算再怎么迟钝无感,面对眼前这匪夷所思的情景她也发觉不对劲,cilia面­色­惨白地连退数步,“妖……妖怪……”

“喂喂,妖怪也有分好坏,没看见我正在救你吗。”那朵娇花摇晃着花瓣,这张煞白煞白的脸也太打击它的积极­性­了吧。

“诛羽,你在做什么?”一个温润的音­色­响起。

只见原本如迷宫般曲折交错的巷子瞬间如水雾般氤氲朦胧,而后气流飞快的扭曲旋转展开,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家­色­彩明丽鲜艳的……花店(?)

一个青衣少年拂开花店前飘飞的窗纱,那双黑瞳在她身上扫过一眼,心下明白此刻的状况,只对诛羽提醒了句,“治疗术师傅。”

“……”有再大的口腹之欲也在墨言重点提出的黛身上冻结了,对象是阿宝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黛的话……好歹他是他的嫡传弟子,师傅的风格他是再清楚不过= =!

诛羽垂眸依依不舍地看了cilia一眼,绅士一笑,露出一对小小的虎牙,“刚才让女士受惊了,要不要进我们花店休息一下?”

cilia只不断摇头,双腿虚软地快支撑不住身体,只想立刻从这逃出去。但她的身体却违背她的意志,在诛羽话落之后,她便身不由己地一步步缓缓走进花店。

那朵娇花拉拔着根走在她身前,“不要怕,我们都是友爱善良的好妖怪啊。趁你的记忆还在,这么难得的参观机会不要错过。”

虽然门面不大,但花店内部却出于意料的宽敞,目之所及皆充裕彰显着浓郁的中国风。放置着鲜花的­精­致花瓶依据花种和颜­色­分为细瓷,青花瓷,斗彩瓷……

朵朵鲜花无风自动,在见到走在她身前的娇花时,原本仿若密语的低喃立刻沸腾开来,“老大,是老大回来了。”

“哦,­奶­油老大,为什么你这般娇艳的身体却染上尘埃。”

“老大,她是谁?可以吃吗?”

“老大,”花叶娇羞地捧住双颊,“金酷大人不在,今晚我很有空哟~”……

“雌­性­!通通给我闭嘴。”那朵娇花颐指气使地蹦上最高最艳最宽敞的花瓶,将根往瓶内一塞,啜饮着瓶内水越发舒展花瓣,“今天的水倒是甘爽清冽……”

“今天的水是我收集每天清晨的第一滴朝露和冬季的第一场雪以及春季花朵上沁出的第一缕花蜜……”一朵个头稍小些,花瓣羞怯的半垂着的娇花扭动着花梗道。

话未完,其他娇花们纷纷从自己的花瓶中拉拔着根爬出,仰慕地抱着那朵娇花的花瓶仰望呢喃。

“这……这是?”眼前娇花们热闹的景象降低了几分恐惧感,cilia惊讶地指着那堆娇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是阿宝从浮尘界带出来的妖花的头领,若没有头领牵制,别看这些妖花此刻无害的样子,到时这F市的人至少也会被它们吞噬一半。”

“阿宝……你们和阿宝认识?”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学生竟然和妖怪牵扯,她震惊地转头看向诛羽和墨言,下一秒,眼前突然被黑暗笼罩,耳边依稀听见那个青衣少年温声道。

“抱歉了……”

“老师……老师?”

她模糊地睁开眼,窗外的蝉鸣声高亢地在这个午后缭绕,头顶的陈旧电扇发出规律的咯吱声,颤悠悠地释出几丝凉意……她扶着额,双眼渐渐对准焦距,“金酷……”

少年体贴而怜惜地道,“老师昨晚熬夜了吗?很辛苦的样子啊。虽然备课辛苦,但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

老师?

cilia蹙眉,朦胧地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从前似乎不是这样叫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1点55分,她道,“快上课了,这节课是……”话到一半又暧昧地卡住,今天是礼拜几?下午上的是谁的课?脑中异样的空白,仿佛她曾经遗失过一段时间一般。

睡糊涂了吗……

“今天是周一,待会是体育课。看来老师真的很辛苦,记得要好好休息。”金酷朝她点点头,收拾桌上的英语书,“那老师,我去上课了,再见。”

她揉揉太阳|­茓­,看着少年离开办公室的修长身影,刚才他是准备来问她一些英语习题吗?啊。真是失职,下次课间问他还有什么疑问吧……

体育课上集合的哨子从窗外传来,她起身喝凉茶提提神,翻开学生的课堂作业开始批阅……

“金酷,你刚才去哪了?”

金酷耸肩,“只是去验证下墨言他们消除的够不够彻底。”低调啊低调,之前阿宝太出风头了,今后诛羽和墨言可不想再三不五时的替她收拾烂摊子……

金酷,你确定里面没有你那一份?

他活络着关节准备接下去的体育测试,身边有关他们之前的惊人之举的记忆已经全部被消除掉,金酷再次叮咛,“阿宝,这一次你一定要记得低调,低调啊。”

阿宝点头,仔细看着手中的铅球。

“向其他的女生一样,她们扔多远你也跟着扔多远。”

阿宝沉默了一下,比着前方将铅球扔出2米远的女生,喃喃道,“实在……太难了。”

金酷道,“……要不,你就把球朝下扔?”这样就不必纠结扔出个震惊世人的距离。

“我尽量……”

体育老师眼尖地看见他们,不悦道,“不要交头接耳,下一个到你了。”

阿宝走上前接过铅球,正准备轻手轻脚将铅球随意一抛。体育老师拔高声音道,“你现在这样的姿势能发什么力!身体和肩膀向右转,上体前倾,体重集中在右腿上,左臂和左肩前伸并稍向内扣!这样才容易发力!”

阿宝小脸微苦,她的目标就是不发力啊= =!

……小心地控制球往前轻轻一掉,4米。她已经努力像其他凡人看齐了。

体育老师平日向来看好她,恨铁不成钢道,“滑步!扔铅球要记得滑步!这样才可以最大程度的发挥你的力气!之前的课难道都没记住!对……弯曲右腿降低重心,屈膝团身,滑步——右腿蹬伸,掷!”

这系列无法避免发力的姿势全套做完……只见当铅球掷出的那一刻老师看见它的方向是向下而不是向前时脸黑了一半,不过这不是最惊恐的,最惊恐的是——

下一秒,这颗铅球在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嗖”地一声消失了。

消失……消失?

报数员瞪着原地只余下一个拳头大的黑洞的草坪呆若木­鸡­。

全场统一的出现一张张“囧”字型的呆滞脸孔。

此刻的铅球应该已经长眠地底了吧,金酷站在一堆熟悉的石化师生中掩面……低调,为何低调如此艰难。

洛阳 北邙山

曾经飞升的山脉已被夷为平地,四周唯一屹立保存的也只有北邙山了。

睚毗阖上眼,右手轻按在荒地上顺着妖类所特有的气息感知……愤恨,杀意,背叛,恐惧,怨毒,不甘……曾经在此地消亡的大妖怪们临死前的执念纷繁涌入脑中……

他蹙眉,专心捕捉搜寻着旱魃的气息……

在漫天的负面情绪与怨恨中突然飞快的掠过一抹暖意……

是谁……他集中心神全力去捕捉这缕微妙而熟悉的感觉……

是你吗?

千年前在我飞升时守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吗……阿宝。

Chapter 10

辛苦的再次消除周遭师生的记忆,金酷和阿宝并肩走出教室。

金酷苦着脸垂着肩膀,“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过劳死,连老婆都没娶上就英年早逝我死不瞑目啊。”

“过劳死?”

“就是从日本开始广为流传的新死法。”金酷尽职解释道,“没关系,你永远和这种死法绝缘。”因为首当其冲的都是你身边的人。

阿宝虽然懵懵懂懂,但也猜得到他的话意,拍拍他的手认真地道,“辛苦你了。”

金酷扬了扬眉,搓搓下巴,同等认真地道,“如果想补偿我的话记得给我LOLI。”

阿宝反手轻敲他的脑门,一板一眼地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再想婚娶之事。到时我会为你好好张罗的。”

“我还不够大吗。”金酷委屈兮兮的抱着被她大力袭击的小脑门,“金况的儿子都可以结婚了,金姗的女儿也会打酱油了。”

阿宝斜睇他一眼,点明,“你可以去瞧瞧镜子,现在有哪家女儿会愿意嫁你。”

“你不也是万年LOLI脸,”金酷吐槽道,“莫非你想单身一辈子?”

阿宝垂眸,“我没有考虑过情爱之事。”

金酷思索几秒,痛下决心般用力拍拍胸脯,“阿宝,若到时没人敢要你的话,我可以委屈一点,勉勉强强娶了你吧。”

阿宝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搔搔脸,“你还是换人牺牲吧。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唔,只要身边的人都康泰我就没什么要求了。”她的身后立着几棵郁郁葱葱的榕树,夕阳斜打在她脸上为苍白的双颊添上一抹暖­色­,衬着身后的绿意,整个人瞧上去鲜活灵动了许多。

金酷定定望了她片刻,抬头眯细了眼凝视着橘红­色­的夕阳,“还是最喜欢现在的阿宝,快活许多也顺眼许多了。”

阿宝转眸望向他。

“你穿越的那数百年我没有经历过,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经由你或者各位师傅那辗转拼凑的,你从未告诉我在那些日子吃过什么苦头,不管是离魂的因由,为什么被睚毗那臭小子剥离了七情六欲,甚至这次回来心口被扎了个对穿差点死去,这些阿宝你都只是含混地带过。女人还是娇弱些好,不是告诉过你女儿家家的不要太过逞强了。”金酷带着几分疼惜地摸了摸阿宝的头,低声道,“这么些年了我也知道你是闷葫芦,什么都往肚里咽有苦也不会开口说,这­性­子哪里好了?被睚毗那混小子欺负死了吧。难得这次重生你终于恢复了感情,以后若那小子再欺负你就别憋着,黛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嗯?”

“金酷你现在……好像大叔啊。”平日他Сhā打混科惯了,难得见金酷这般说话。阿宝不习惯地眨眨眼。

金酷无可奈何地抹一把脸,恢复往日的贫嘴道,“难得我这么帅这么感­性­,就不能让我多保持一会情绪吗。”

阿宝眼睛弯弯嘴角弯弯,胸中漫开一股暖意,“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她明白金酷的心意,也越发珍惜这份情谊,“日后有事我不会再瞒你,一定会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伤脑筋。”

金酷满意的点头,“这样我也放心让你出面了。”

“哎?”

他撇撇嘴,“睚毗回来了,啧,速度还真快。”

阿宝没有再开口,从此刻校门口汹涌的人潮中她已经感应到那人的气息……

女生们从校门前经过时相互握紧手一边偷瞄一边竭力矜持故作镇定地从男子面前经过,待走过他身边之后更是忍不住频频回首,小声的低喃尖叫。

他们生平从未见过这般出众夺目的人物,那陌生的美青年蓄着一头罕见的柔亮长发,在脑后整齐地用银环束住,发尾乖顺地垂坠身后,身上只着一件白­色­衬衫,与长裤同­色­系的银灰­色­领带斜斜地半搭在胸前。

他微蹙眉,神情漠然地倚在身后的黑­色­轿车上。90年代拥有轿车的人不多,他单手扶着半开的车门,远远望去像一幅定格的黑白画。

“啧,真风­骚­啊。”金酷吹了声口哨。

阿宝只睇了他一眼便知此刻他虽然面无表情心下已不耐至极了,拉着金酷更加快几步走到他跟前。

“上来。”睚毗率先坐入车内,在瞧见金酷和阿宝想也不想的一道坐入后座时不悦地蹙起眉,发动车子。

金酷抬眼瞧去,只见他左手搭在大开的车窗上,车子直接由术法驱动。“大人这次怎么会想效法凡人开车到学校接我们?”

睚毗只硬邦邦丢来两个字,“好奇。”

他想体验一下,旱魃一直以来所向往的凡人生活……结论是,非常糟糕。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喜欢和凡人生活在一起,那些脆弱而喧哗的小东西,弹指间便会如烟尘消逝。

他在洛阳和长安这段时日,面对这些脆弱渺小的生命常常感到疑惑,他们似乎总是充满热情的沉溺于情爱之中,聚、散、离、合在周遭反复不停的上演……

在这些日子,他也越发清楚的接触到千年前被掩埋的微末碎片,从长安到洛阳一路搜寻能肯定当年几次战争和重大事件皆有两人的痕迹,无疑那时候他们之间十分亲密,为什么幼年筑基失败后他还活着?为什么他会和旱魃建立浮尘界?为什么同他并立为王的旱魃会失踪?为什么他会被剥离仙籍堕落成魔?所有人皆讳莫如深模糊地一笔带过,彼时他也毫无兴趣无意深究,但随着旱魃的再次归来,疑问也开始慢慢浮出,缠绕胸间。

这种不受控制地被牵动的感觉令他十分不悦,却也开始敦促着他寻求答案。他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在洛阳终于找到一丝线索……

“这次寻我怕是有事相商吧。”阿宝道,敏感地觉出他有未尽之语。

睚毗侧头看她,“你曾去过昆仑……”

话未落金酷便摇头打断,“没去过没去过!”

睚毗只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赤骥是你从昆仑带入浮尘界的,需要我让它出面对质?”

金酷恨恨地闭嘴,想也知道那条狗腿的赤骥是不可能威武不屈地坚强否认,幸好千年前阿宝和睚毗的纠葛它知道的不多,不然怕是睚毗只要一瞪眼,酷刑还不用摆出来它就一骨碌全招了,搞不好还会再额外全情奉献老东家西王母的八卦呢。

阿宝道,“你想要我陪你去昆仑?”

睚毗勾起极淡的笑,颔首。

在洛阳当年他的飞升之处,她的残余气息中隐隐混杂着一丝浑浊的仙气,千年前旱魃并未飞升,因此当年的旱魃定是曾依靠过采补仙家内丹来突破修为,而在现世中,唯一有仙家停驻之处便只有天帝在下界的都邑——昆仑。

可惜昆仑早已被众仙抛弃,除了那条迁移到浮尘界的赤骥,现世的赤骥和其他仙物皆已灭绝。

《濒危物种法》和《野生动物保护法》并未在妖界普及,睚毗毫不怜惜地捏住当世最后一条赤骥,金酷对赤骥的本­性­认识得很深刻,睚毗只刚刚冷冷一瞥,那条毫无节­操­可言的赤骥立刻一五一十全招了。

原来千年前的他曾和她相协到过昆仑两次,彼时的昆仑尚有陆吾神管束,究竟当年的他是缘何带她走入他的辖地……

阿宝低声道,“去昆仑吗……”

他看着她,但不论如何努力关于她的记忆皆是一切空白,“我希望你能陪我去昆仑寻一样东西,它对我……很重要。”

“这样啊……”

“你愿意随我一道去吗?”虽然是询问,语意却也隐带令人无法拒绝的强硬。

阿宝抿着­唇­,沉默片刻后道,“既然如此的话,我会尽我的绵薄之力。”

Chapter 11

这是第三次上昆仑。

原本开满了明黄|­色­花朵的沙棠已经绝迹,甚至连如葵的薲草也只有稀疏几丛。

金酷捧着装着赤骥的玻璃鱼缸走在后头,好奇地一路左顾右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昆仑仙山的真身……”

彼时一行人御风而行到达昆仑山玉虚峰下,金酷原以为这便到了目的地,谁知,睚毗将手往附着皑皑积雪的山壁上轻轻一按,他只觉脚下似踩在水纹中一般微微一荡,随即以睚毗掌心下的岩壁为中心,四面的景物如潮水般迅速退开,取而代之的是层层淡青­色­的薄雾……

待薄雾散去,他方才发现此刻自己正站在一条连绵高耸的山道间,头顶是拢在袅袅烟云中一望无际的巨大山脉。

“金酷,不要掉队了,这附近有很多­肉­食­性­的妖怪。”

金酷晃了晃手中的鱼缸,“不用担心,还有赤骥在。”

阿宝充满怀疑地睇了那条枕在水草上的赤­色­小鱼一眼,不置可否。

赤骥深觉被侮辱了一般从水草上跃出水面,“作甚用这种眼神看我,好歹我也是赤骥,兢兢业业地修炼了足足千年。”

阿宝方才“哦”了一声,配合地想起它再不济也是条神鱼……勉勉强强列在仙班。

三人沿途经过幢幢被弃置的金台玉楼,再往上每隔四里便是一道巨门,合计共有四百四十道门。三人中金酷修为最弱,每当他快支撑不住时睚毗便丢给他一叶薲草,金酷只得忍耐着将如海葵般不断扭动的薲草塞入口中。

刚一入口,浓郁的葱味便占据整个口腔,金酷次次皆龇牙咧嘴嚼也不嚼的统统生吞,待薲草入腹后他立刻生龙活虎­精­力充沛,“恶……如果不是这东西的味道实在恐怖倒也是居家旅游的必备首选。”

赤骥吐着泡泡悠悠地道,“薲草只能在昆仑存活,虽然解疲的效果极佳但你还是别肖想了。”

入夜后,周遭的妖怪渐渐多了起来。

睚毗一直沉默着,颀长的身影走在最前方。阿宝稍落后他一些,时不时回头看看金酷有无落单。睚毗无疑是一个超大人型驱虫……咳,驱妖剂,待他在东面金台旁位置最佳的背风处站定,不需他开口,周遭方圆数十里的妖怪恶灵皆自觉的瞬间退散。

金酷摸着咕咕叫的肚皮道,“赶了大半天路也该劳逸结合下,就算不为我着想也该为阿宝想想,无论如何不能饿着她么。”

阿宝低头按了按扁平的肚子,“唔,这么说来确实有点饿了。”

睚毗道,“我去寻点食物。”他在原地划下一层防御结界后转身走进密林深处。

阿宝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下也跟了上去。

睚毗听见身后紧跟着他的脚步,低声道,“你回去吧,我不需要帮忙。”

阿宝摇摇头,看着原本飞扬跋扈的少年如今这般清冷漠然的样子,背影透出几分陌生的萧索。不知该如何道出此刻的感觉。

他也没有再开口拒绝,只稍微放慢了脚步,同她并肩而行。

欲打破沉寂的气氛,阿宝轻快地道,“我们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土蝼。”睚毗道,“周围的妖怪都避开了,所以要收敛威压到更远的地方捕获猎物。”话虽如此,他却没有用瞬移,依然和阿宝并肩步行。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当年他第一次带她去昆仑时就熟门熟路的逮到赤骥。

“小时候父王常带我和哥哥们去瑶池赴宴,每年到了三月初三、六月初六、八月初八,西王母就专门在此设蟠桃宴,各路神仙便来向西王母祝寿,众仙云集热闹非凡。”

那时昆仑异兽珍宝云集,不死泉每日绕着昆仑宫汩汩奔流,是百神所在之地。如今这里被仙人抛弃了,便沦落成妖兽占领的属地。

阿宝“哦”了一声,“那有没有什么趣事,或者是当年你做过的糗事?”

睚毗思索了下,“我自己的已经没什么印象,倒是我的几个哥哥,比如四哥蒲牢,每次喝醉时就在瑶池旁放声嘶吼,结果被三哥嘲风幻化成的鲸鱼吓得跳下瑶池不肯出来,还有就是六哥霸下,被大禹收服后,便整日背着写满自己治水功绩的石碑四处周游,在蟠桃宴上喝醉了就会把石碑到处丢,那石碑重如泰山,传闻后来被佛祖借去镇压一只妖猴五百年……”虽然按阿宝要求说些趣事糗事,但从头至尾睚毗面上依然平静无波。

“是孙悟空?”阿宝惊讶地道,“那猴子后来是不是去了西天被封为斗战胜佛?”

“我不知道。”睚毗神情淡漠,“不久后哥哥们便和父王去了蓬莱,之后我便一直在句芒山闭门修炼,其他并不清楚。”

阿宝偏头望着他,沉默片刻后道,“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

她定定地看着他,他的表情依然是平稳平淡平静平得不能再平,她左右思忖了下,努力修饰道,“从前的你……比较,比较强势,随­性­,骄傲些,差不多就这样。”

睚毗蹙着眉勉强接受这个答案,思及黛,他不动声­色­地道,“那你呢?千年前你和黛是怎么相识的?”

“阿黛?”阿宝道,“我和阿黛是在西域相识,一开始差点杀了他,不过幸好,最后关头黛恢复了原身……”

“然后你便钟情于他?”

阿宝错愕地瞪大眼,“怎么可能!那时候阿黛还只是个小孩子。”她长得很像有恋童癖的怪姐姐/阿姨/­奶­­奶­吗……

他的­唇­角不自觉舒展开来,隐隐含笑,“黛曾说他是你的情人。”

阿宝摇头,护住自己的清白,“不是,当然不是。”

“那,可有亲近挂心之人。”

“……有,曾经有一个。”

漆黑的双眼微微眯起,他不露声­色­地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可好?”

“他?他的个­性­非常差劲,”阿宝一一细数,“跋扈,偏激,霸道,蛮横,惟我独尊……非常任­性­而且别扭。至于如何对我……”她垂下眼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睚毗微愕地移开视线,“这样……”

接下来阿宝便没有再开口,他睇了她一眼,气氛重新恢复了沉寂。

往事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她脑中快速掠过,阿宝神思有些恍惚,怔忡中男子清冷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低低地传来,“到了,这就是土蝼的巢|­茓­。”

这亲昵的动作叫她吓了一跳,捂住耳朵本能地后退一步。

“小心!”

只见她脚下的土地蓦地下陷,原地在瞬息间变成一片流沙,阿宝深吸口气轻点脚尖正待腾跃而起之时腰间霍然一紧——

睚毗单手将阿宝揽入怀中,下意识的护住她飞抵安全的山道上。

鼻息间是属于男子清冽好闻的味道,他附在她耳边道,“抱歉,先前忘了告诉你土蝼住在地底,当我们进入它的地盘它便会发起攻击。”尤其他们之前为了捕猎将身上的威压都散去了,因此极容易被它当成凡人攻击。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上,阿宝捂住耳朵从他怀中退开,觉得耳朵痒痒的,呐呐道,“没关系,那个……刚才我自己可以的……”她还没有虚弱到需要他这样抱来抱去的地步。

“我……”睚毗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女可是旱魃,土蝼不过是低微小兽,方才他怎会下意识地做出护卫动作。他尴尬地止住话头,难以解释自己疑似登徒子的行为,“我,只是……方才……”心下懊恼着千年来两次失态的对象为何皆是她。

两人僵硬地面对面站着,她看着睚毗原本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渐渐染上绯­色­,在月­色­下如画的眉眼皎皎,­唇­­色­如胭……

脑海中闪过童稚的他,少年时期的他,任­性­的他,撒娇的他……最后画面停格在眼前这张属于成年男子的容颜上,她抚上胸口,耳朵还是痒痒的,连心口也仿佛跟着微微的­骚­动起来。

是月­色­太醉人了吗,她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喃喃,“你和从前……确实不一样了。”

Chapter 12

土蝼生有四角,状若羊,喜食人。

金酷好奇地托着下巴蹲下身和乖顺地伏跪前腿等待下锅的土蝼对视,“唔,摆出这么温顺的小羊模样真有点不忍心下锅了。”

“离它远一点,小心你没把它下锅倒是先被它给美餐一顿。”赤骥在鱼缸中飞来一记警告。自从阿宝和睚毗将土蝼猎回来后金酷就一直绕着它团团转。

那土蝼也灵­性­十足,见金酷挑眉站起身后,温软可怜的“咩~”了一声,四蹄越发曲起努力昭示自己的无害。

金酷搓搓下巴,一双招子前前后后在它身上兜了一圈,“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异兽,这白生生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扬高声调过头朝阿宝道,“阿宝,今晚能不能不要烤了它?”

那土蝼双眼一亮,赤骥没好气地吐着泡泡,“你在浮尘界那么些年难道都没有见过异兽吗,用得着这么稀罕?”

“那些叫妖兽,不是异兽。”妖兽通人言习术法,异兽顶多就算国家级保护动物,虽然珍稀但毕竟还是动物,在危险­性­上有质的区别。

“所以呢,这就是不烤它的理由?”

“NONONO!”金酷来回抚摸着土蝼头上的四角,舔舔嘴­唇­,“这么可爱鲜美的异兽,用来做‘叫花土蝼’不是非常好吗。”­干­烤的­肉­感怎么会有烘烧的香酥。

土蝼霎时面如死灰。

金酷吸吸口水,“小土土,你刚才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这么二的放弃如此美味吧。看看你这前腿,看看你这后蹄,再看看你这圆滚滚白­嫩­­嫩­的肚皮……多好的食材啊。”

赤骥在鱼缸中扑腾,“ 没有最二,只有更二,当你发现一个比你自己更二的人时,你当然会觉得自己是不二。”(不二兄我对不起你,其实我还是很爱你的> 金酷愣了下,随即激动地捧起鱼缸狠狠一啾,“赤骥!你果然也是穿的吧!”

赤骥跃出水面一甩鱼尾狠狠拍了金酷一脸水,“啾什么啾!不要以为仗着我们多年交情你就可以­性­­骚­扰!”

金酷抹一把脸甩掉赤骥的洗澡水,依然眼巴巴地看着它,“天王盖地虎,下一句是什么?”

赤骥沉吟思索了片刻,正­色­道,“没听说李天王要盖地虎,他最近要换式神吗?”

“不二和国光你更喜欢哪个?或者是越前龙马?”

“龙马?我不喜欢龙马,跨越种族的爱情注定是残缺的,我是完美主义者。”

金酷双目炯炯最后一问,“许仙是和哪条蛇成亲生子的?”

赤骥摇摇尾巴沉入绿油油的水草丛中,“小金酷,回去后到黛那里拿点退烧药。”看来是病得不轻了。

金酷抑郁地肩膀和嘴角下垂,默默地去角落画圈圈了。

将土蝼去了内脏腹中塞上香料,再包上一层薄泥塞入火中烘烤……

金酷决定化悲愤为食量,殷切掌厨,“帮忙添个火,等泥土­干­裂欲碎时就可以了。”

阿宝只刚刚张了张嘴,金酷立刻飞扑过去阻止,“阿宝千万不要!你的业火只要一使出来我们的晚餐就彻底消失了。”

睚毗拎起金酷的衣领往后一丢,表情淡定无比地道,“我来。”不过只是勾了勾手指,火势霎时“轰”地一声飚上两米。

“够了够了!”

敲开泥土,土蝼身上的皮毛随泥壳而脱,­肉­香四溢……

赤骥感慨,“如此良辰美景,怎能少了鲜美鱼汤。”

金酷斜睨它一眼,长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乃是神鱼,和它们不是一个品种的。”赤骥将头探出水面朝着天池的方向张开嘴发出一道无形的声波,少顷,只见一条条肥美的青鱼从天边成群结队地飞入阿宝事先架在篝火上的砂锅中……

不过片刻,浓稠鲜美的鱼汤出炉。

睚毗盛了碗鱼汤自然无比地先递给阿宝,而后撩起衣摆坐在她身旁也为自己盛了一碗。

阿宝瞪着手中鱼汤半晌,呐呐道,“……谢谢。”

睚毗勾起嘴角朝她淡淡一笑,融融的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灼灼火光暖暖地烘托出他柔和的侧脸。她心跳了一下,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般宁静温柔的表情,忙不迭回他一个笑容后将脸埋在碗中,胸口突然砰砰砰急跳,心跳快得连她自己都被吓到。

金酷远远瞥了他们一眼叹口气,提着一条青鱼低头喂赤骥。

睚毗垂眼看着阿宝不发一语地埋头狂吃,那鱼汤刚沸不久正不断腾起袅袅白烟,低声道,“慢一点,烫。”

阿宝立刻咳了一声,当场呛着。

睚毗忙放下碗,轻轻拍抚她的背,“怎么了?不是说慢点了吗。”

阿宝鼓鼓的腮帮子消下去,朝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手,“你现在……真怪……”让她也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睚毗收回手,移开矜持上扬的狭长双眼,薄­唇­轻抿着。

哎?生气了?

阿宝抓着碗愣愣地看他,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啧……还是一样爱发脾气呢。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昆仑。”睚毗沉默片刻后道。

“唔……我们先吃完饭再讨论怎么样?这样对消化不好。”阿宝扯开话题。

“你不希望我找回记忆,对吗。”

幸好鱼汤已经咽下去,不然一定会喷出来……他的问题­精­准而无法回避,阿宝努力抛却如潮涌来的旧日回忆,双手不自觉绞紧掌下的草地,“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的记忆难道渐渐复苏了?可是他的神情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如何也找不出蛛丝马迹。

“我,之前从未想过去寻回记忆。既然当年我苏醒时朱獳他们已经大略告诉我失去记忆那五百年发生的事,对我而言,便没有令我牵挂之人或者是挂心之事值得我再去费心追寻。”直到遇见归来的旱魃,他偏头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你希望我找回记忆吗?”

“我……”那样惨痛的记忆,那场绝望而哀恸的死亡盛宴……她苦笑着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要让他想起来吗?想起来又如何。如今的他不像从前那般­阴­鸷疯狂得令人窒息,他的眼神没有无望没有痛苦没有怨恨……

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现在的他该如何形容才好呢。她捂住心口,指下仿佛还残留着那丝陌生的颤动。

“阿宝!这条土蝼的角拔不下来,过来帮我一把!”金酷的大嗓门打破他们之间奇妙又暧昧的氛围。

阿宝“嗯”了一声站起来,鬼使神差的,在走到金酷跟前时突然回头望了望。

睚毗广袖滑落至肘上,正隔着融融的篝火支着额神情淡漠地瞧她。

好像有哪儿不对劲了……

阿宝皱起眉,不知道是不是篝火太旺了,连双颊都跟着微微热了起来……

Chapter 13

戌时三刻在篝火旁架好休憩的小塌,阿宝将白天被晒得­干­燥温暖的枝叶和­干­草聚拢,躺在上面时温软而厚实,带着阳光和属于草木的清香。

金酷原本想用术法构建一个舒服点的帐篷,在尝试了阿宝的全天然床位时新奇无比,偶尔换换口味体验一下古代侠客的幕天席地也不错。

睚毗没有入睡,他只偏头睇了眼金酷,依然坐在篝火前,一声玄­色­长服静静融入黑夜。

从前他嗜穿红衣,华美­精­致的衣饰流苏垂缀,灼伤人眼般夺目逼人。而今她从未见过他穿红衣,总是一身如墨自持的玄­色­,他的位置靠近阿宝一侧,她辗转了一会,远处和金酷那张艳丽小脸严重不符的巨大呼噜声传来,他似乎累坏了,已许久未这般长途跋涉过,脑袋一沾到床榻就立刻睡得昏天暗地呼噜连连……

时间不知不觉快接近子时,一个软软的声音从睚毗身后传来。

“你不睡吗?”

睚毗道,“没有睡意。你呢,不睡了?”

阿宝摇头,搔搔乱糟糟的长发坐在他身侧稍远一点的位置,“半夜肚子有些饿了,想再去猎一头土蝼吃饱了再睡。”

睚毗挑眉朝她扁扁的肚皮望了望,到底还是默默地起身再去给她猎了一头。

深夜的昆仑青雾弥漫,冷冽的白汽在空气中蒸腾,将如水牛大的土蝼去了皮毛内脏淋上香料,两人围着篝火烧烤阿宝的土蝼宵夜。

睚毗拢着袖偏头看阿宝忙活,长长的青丝垂坠在玄­色­素衣上,睫毛在火光映衬下拉出长长的­阴­影。

阿宝迟疑了片刻,“你为什么都不穿红衣?”

“从前我嗜穿红衣?”

“嗯。”阿宝轻应了声,视线移到手中的土蝼上,“那时候你所有的衣服几乎都是绛红­色­……”

“这样吗。”睚毗拂开垂落胸前的发,“但我总觉得这颜­色­……令人不快。”

阿宝“唔”了一声,难道失去记忆之后连喜好都变了这么多?她摸摸鼻子,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闲谈。

睚毗定定注视着她,察觉到他毫无遮掩的眼神时她愣了一下,总是含笑的嘴微抿着,挪挪身子不自在的偏开脸。

脑海中蓦地飞快闪过一个叹息般的女音——

“我……真的不想讨厌你。”

额迹突然钝痛难当,睚毗扶着额蹙起眉,这是……他微讶地将视线停驻在心无旁骛地专注在宵夜的阿宝身上。

刚才这是……

昆仑为中央之极,乃是连接天地的天柱,方圆八百里,高七万尺。是以他们在昆仑待了近月,也只堪堪搜寻了一半。

“啧,还要在这呆多久?既没有美女也没有美食,成天吃烤土蝼和鱼汤我现在一看到这两样东西就舌头发麻。”他发誓等他下山之后再也不吃羊和鱼了。

睚毗顺应民意的换食谱,“那今晚就吃烤鹑鸟。”

还烤?金酷崩溃地道,“不是这个问题!”

睚毗冷冷睇了他一眼,“那你就……”

还不待他说完金酷立刻扔掉手中的鱼缸一把抱住阿宝,“你死心吧,我是不会走的!”他才不会把阿宝一个人留在这个曾经是小正太现在是怪叔叔的睚毗身边,更何况他还身负前科。

睚毗微微眯起眼,拎起他的衣领将他往后一丢,面上依旧平静平淡平得不可思议,“随你。”

赤骥连带鱼缸一道浮在半空中,翘起长长的宽大鱼尾掩住嘴低笑,“丢鱼者人恒丢之。”

金酷没好气地道,“身为女­性­,你的个­性­真是……充满了缺陷美。”

“多谢夸奖。”……

阿宝听着身后热闹的拌嘴声,此行多亏了他们俩活络气氛,否则若只有她同睚毗出行,一路上绝对会冷场连连。

一人一鱼一龙一活尸的组合虽然诡异,但到底也还是一路彪悍地走到了昆仑北门。

昔昆仑:北门开以纳不周之风。

一行人绕开倾宫(占一顷地之宫)、旋室(用玉所饰之室)、县圃,走入敞开的北门。往昔的昆仑每一面山皆有九口井,每口井都以玉石为栏。山体每一面又有丸道,每道门皆有开明兽在那里看守着。

如今被众仙抛弃的九井早已被经年累月的尘土和污物覆盖,守门的开明兽也早已经随着仙人回到天庭,金酷好奇地在无人看守的石门前向内张望,虽然石门虚掩着,但当他看见这扇巨门足足有3米厚时也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会突然人品爆发能推开它。

阿宝在他身后也跟着他向内望去,“你想进去吗?”

金酷内心挣扎了几秒,点头。

阿宝和睚毗交换了下眼神,而后站在巨大的石门前深吸口气,双掌猛然用力一推——

轰隆隆!

伴随着低闷的巨响石门被推开,刹那间,满室的金光铺天盖地涌入视野,闪亮得叫人睁不开眼。只见眼见皆是一排排珠树,出五彩玉的文玉树,枝上长满珍珠和美玉的琅玕树……树林的尽头似乎连着一条幽深曲径,小径的入口被一棵棵教人眼花缭乱的异树挡住,只朦胧窥见枝叶间隙露出的些许轮廓。

“神啊,我赞美你,我爱死你了!”

金酷的双眼瞬间变成¥ ¥型,一把抱住离他最近的琅玕树不撒手,睚毗只淡淡睨了他一眼,发现阿宝还未跟上,他回过头正想开口,随即,骤然愣住——

只见阿宝依然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但自双手开始,身体渐渐变成透明,仿佛在下一秒便会消失。

他只觉得心口蓦地一痛!仿佛千百年前也曾经像现在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他的面前……

霎时,无数的影子和杂乱的声音排山倒海一般涌入他脑中,他头痛欲裂,身体却下意识地奔上前紧紧抱住她,右手凝起一把巨大的墨­色­战刀,强忍住脑中席卷而来的剧痛晕眩朝石门挥刀!

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漫天烟尘褪去之后,金酷瞪大眼,原地只余下被劈成两半的石门,阿宝和睚毗早已经不知所踪。

他不敢置信地捧着鱼缸努力眨了眨眼,半晌后呆滞地道:

“我靠,难道他们又穿了?”

无数纷乱的影像在眼前摇晃,但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障壁,画面模糊不清得令他难以分辨。他再靠近几分,抬手想打破这层阻碍……

“睚毗!”

他睁开眼,望见眼前的少女那张微微苍白的脸,忽然道,“你在担心什么?或者说,你在害怕什么?”

她垂下眼,“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将视线停留在那张稍嫌苍白的脸上,平稳地道,“如果有一天……我恢复记忆了……”

她的声音微颤,力图轻快的道,“那真是恭喜你呢,辛苦追寻了这么久……终于找回了。”

恢复了记忆的他又会变成从前那个偏激疯狂的睚毗了吗,又会变得和从前……一模一样了吗。

他突然勾­唇­一笑,在最后关头到底终究还是放弃冲破那层障壁,抬手轻触阿宝的脸,“怎么这副表情?被我吓到了吗。方才我只是玩笑罢了。”

阿宝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睚毗道,“从前你是我的仇人吗?”

阿宝忙不迭摇头,愕然道,“怎么可能,当然不是!”

他收回停在她颊畔的手,“那就别这么紧张,放松点。我们现在想想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四面是一望无际的桃树,桃花如落雨纷飞,缤纷落英沾染上他们的长发和衣裾,只行了不过数十米,两人身上皆被熏染了桃花香气。

睚毗探出手接住一朵落在掌心的桃花,仔细端详后讶然道,“这里是蟠桃林,想不到被众仙抛弃千年的昆仑竟然还残留着蟠桃林。”

那这就是蟠桃花?

阿宝好奇地拈起落在她肩上的桃花观察,只见花朵比寻常桃花略大,粉红­色­,呈蔷薇花形。

“别带走它。”睚毗道,“我们已入了桃花障,若没有找到出口恐怕会被困在这一辈子。”原来当年除了天帝安排开明兽守卫昆仑,西王母也在石门上设了桃花障,即使击退了开明兽,只要对方想进门就一定逃不过桃花障。

不过自从仙人离开昆仑之后,桃花障失去了赖以运做的仙气,效力低微了许多,也因此只吸收了推开石门的阿宝便无力再多动弹,当然……睚毗这是例外的买一送一。

“不要离我太远,这里有谜障。”睚毗低声道,修长暖热的手轻轻握住她。

“那个……”阿宝缩了缩手,但他的大掌虽然温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对两人自从上昆仑以来日渐亲昵的氛围感到无措不安,阿宝有些狼狈地偏过脸,移开视线。

睚毗垂眸注视着她乌压压的后脑勺好一阵,慢慢露出极淡的笑意。

也许被困在桃花障中,并不全都是坏处。

Chapter 14

仿佛永远只有白昼没有黑夜。

他们在蟠桃林中兜转了数天,目之所及皆是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始终找不到出路。

西王母设下的迷障果然不好闯,阿宝摸摸扁平的肚皮,虽然凭她的道行可以只靠吸收日月­精­华生存,但她还是更偏爱能嚼能入腹的美食呀。

“肚子饿了?”睚毗低头看她。

阿宝直觉的先摇头,而后犹豫了下,不好意思的捂着肚子呐呐点头。

蟠桃三千年一熟,食之不死。因此现在林中只有花没有果,除了些道行低微的小­精­魅,也没有什么食物让阿宝果腹。

睚毗环视一周遍布视野的桃林,隐隐感应到他们现在已经踏入正确的岔口,端看该如何找准下一步,“阿宝,再忍一会,我们就快找到出口了。”

阿宝乖巧的应了声,她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向来云里雾里,便跟在他身后寻找破迷障之门,其中“门”又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握紧掌心冰凉的小手沿途小心地避开伤门死门,寻找生门。“睚毗!”身后她的手突然松了松。

他迅速回首抓紧她,双眼急急在她身上环视一周,很好,没有受伤。“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宝望向西方,“刚才我看见林子里似乎有一团模糊的影子朝这边过来。”

影子?

睚毗蹙眉,桃花障中怎会有生灵出没?

天­色­突然在一瞬间暗沉下来,乌鸦鸦的云层罩下,四周霎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睚毗下意识地将阿宝拉入怀中护住她,宽大的广袖几乎整个罩住阿宝娇小的身子,少女被他揽入怀中时似乎惊讶的低低抽了口气,她只勉强够到他的胸口,双手轻轻抵在他的胸膛上显得格外苒弱,他心中一动,双手不受控制地更揽紧几分。

阿宝顿时僵住,如果她此刻用力推开他的话……他会不会一路飞出蟠桃林去?斟酌再三,一阵微弱的丝竹声突然袅袅的从林子深处传来,这时断时续的吹奏声缠绵而勾人。

不过片刻,丝竹琴瑟声越发近了,一簇簇橘­色­的灯笼在林间忽隐忽现,朦胧的微光在漆黑一片的蟠桃林中分外醒目……

两人顿时凝神屏息,暗自戒备。

面上突然一凉,阿宝疑惑地仰头,只见沉沉乌云下连绵雨丝倾洒飘零,怎么突然下雨了?

睚毗蹙眉,举袖遮在阿宝头顶。这个姿势将阿宝整个人都纳入他翼下,隐隐夹带着一丝独占的意味。

“那个……”阿宝低了脸,鼻息间全是他特有的冷香,她又不会像凡人那样伤风感冒,不需要这般……

睚毗俯首对她道,“先别开口,我们探探来者何人。”

他说话时暖暖的热气吹拂她的发顶,阿宝不自在的偏了偏脸,颈上漫开一阵热意……

睚毗­唇­畔隐约带笑,他没有说话,只垂眼再睇了她一眼,望向桃林深处。

热闹的吹奏弦乐声越发清晰了,那一簇簇飘忽不行的灯笼已经近得可以瞧见写于其上的红­色­囍字,这是一行送婚的队伍。

但诡异的是一行人双脚皆未着地,悬浮于地面一尺处。

这是谁家的女儿,此时出嫁?

送婚队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在桃花障中穿行,到底是何方隐匿于此的神怪抑或是妖魔?

阿宝撩开睚毗遮在她头上的广袖一角好奇地探头望去,不过顷刻间,那支送婚队伍已到了他们跟前,天顶的乌云不知何时破开,一轮圆月从漆黑的天幕中洒下薄光……

微朦的月光笼罩住这支鲜红的婚队,雨,依然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但那行人却仿若未觉。为首的两个仆从一身红­色­的对襟长衫,脸上被高顶玳瑁遮住大半,看不清面容。他们各执着一个两米长的金底红字“囍”牌,在前方开路。

一顶红轿由八个轿夫抬着,跟在“囍”字牌后面无声而迅速地行进,轿顶分别有八串金穗垂下,从被风吹开的帘子内隐约可窥见一身艳红喜服的新娘静静地坐着,脚上露出一双尖尖的莲底绣花鞋。

相对于红轿的安静,环绕在轿子周遭的小童们抱着丝竹乐器浮在半空中欢快的吹拉弹奏,轿子两端由十八个仆从提着绣上大红“囍”字的灯笼指引,紧跟在轿后的仆从们十分美丽。他们穿着长长的飘逸纱衣摇摆着,执扇跳着奇怪的舞蹈……

真是场诡异的婚礼……

阿宝睁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送婚队伍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停也未停,视若无睹般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进。

看来他们知道出口。

要跟上吗?阿宝一双烟波大眼在婚队和睚毗之间来回游移。睚毗牵着她的手朝远去的婚队方向走了一步,只一步,眼前的气流如水纹般一圈圈荡开,阿宝再定睛一看,只见那支婚队的所有人全部都变成了一只只穿着人服的狐狸,条条蓬松的尾巴从衣服的空隙探出,左右不停的甩动……

狐狸?

下一刻,送婚队伍突兀的停下,原本热闹无比的丝竹弦乐声瞬间消失,从红轿内伸出一只玉白的……爪子。直指向他们——

“是青丘天狐……”睚毗讶然道,随即揽紧阿宝想退出原位。现世竟然有天狐存在,这些九尾狐不是都在青丘之国,何时移居到现世的。

在青丘中,九尾狐族有着如同人间皇族一般的地位,即使是上古遗留的强大神民也不敢轻视。同时九尾一族也是最为高傲的种族,他们很少与外族的人来往,为何会有一脉移居到人间?

阿宝头次见到传说中的青丘天狐,视线不由在它们臀上不停甩动的尾巴打转,她在浮尘界见到的都是普通狐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仙狐。

“咦,没有九条尾巴啊。”她小声不满的咕哝道。

“专心一点,现在是该想着怎么全身而退的时候。”尤其当这只天狐还能够充分驾驭桃花障,拨动生死门。

“啊,抱歉。”阿宝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开始正­色­戒备。

只见这万丈桃林霍然扭曲,每隔数米景物皆不断变化,山川地脉在不停浮动或崩落,地表移动产生的巨大轰隆声几乎要震聋人耳……

饶是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的阿宝也看得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有异动,原先他们所在的是生门,但在这场异动中迎接他们的,被对换成死门。

他们所站之处霎时变成滚烫炙人的火山口,汹涌赤红的岩浆喷涌而来!

阿宝在此刻明白了叫花土蝼的心情,只是看到狐狸嫁女也不用这么狠吧……

传说,在狐狸嫁女的日子凡人一定要回避,不能看到迎亲的队伍,更不能看到那个被嫁新娘的面容,否则,就会招致不幸。

阿宝思忖着,她不算凡人……至多,至多就算死人,对她应该没什么效用吧。

睚毗蹙眉,这汹涌而来的满目赤红令他怔忡了几秒,眼前模糊地又出现无数混乱茭叠的影像,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

“阿宝!”那个哀恸无措的声音颤抖地叫着,“我马上带你去蓬莱!我去求父王!父王一定能救你!” ……

头痛欲裂,他咬牙忍住剧痛保持清醒,挥刀斩去周遭突起的山岩,梭巡离开死门的坎位。

阿宝站在睚毗身前,深吸一口气掌心黑焰霍然腾起,黑芒扩展开来形成一弯高达数十米的半圆围墙挡在两人身前,汹涌岩浆在冲至这无形墙体时竟好像撞到铜墙铁壁般被牢牢按压住,不过数秒就集结包裹成一个半球……

睚毗寻到坎位,单手揽住阿宝的细腰身形拔高数丈,右手朝这个岩浆半球虚空下压——

轰然一声巨响!

爆炸声掀动气流,睚毗拂袖挥开冲撞而来的强烈气劲护住阿宝,借着气流的反作力御风飘移到下一个坎位,景门。

谁料,当冲开死门抵达风和日丽的景门时,原本他们的停驻处一叶凉亭突然在他们脚尖触到的刹那化为粉齑……脚下霎时成为一片深渊。

景门的坎位已经转成伤门了吗。

睚毗心一紧,右手抓紧骤然下沉的阿宝的左襟。

同一时刻,阿宝脚尖凌空一点,疾风吹动粉­色­衣袂,她迎风掠向东天……

只听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起,阿宝衣襟被撕开,心口半露,她顿时羞恼交加地捂住胸口偏头狠狠瞪向他,入目,却是一张瞬间苍白的脸——

睚毗瞳孔紧缩,在瞧见她心头那道狰狞刀伤的刹那脑中仿佛有什么被瞬间冲破……

“阿宝……如果,我们还有如果的话。你,还愿不愿意……”末尾几个字微弱得甫一出口就被风吹散。

“愿意什么?”

他闭上眼,没有回答,意识被拉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依稀可见一缕渺远的微光,光的尽头那个他始终也看不清面目的少女终于回过头,对他绽放灿烂的笑容。

阿宝……

我的……珍宝……

Chapter 15

一页接着一页,所有光影从黑白渐渐镀上彩­色­,明晰而幽远……

明晃晃的光晕中,少女惊讶地站在树梢盯着他……

约莫七八岁的小童跋扈地叫道,“小妖!”

“小妖,你看什么!”

“小妖!你敢无视我!”

“小妖!”

软软的声音不满地道。“我不是妖,我是人。”

……“啧……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妖!”

“喂!你去哪!”

“喂!带我去你家!”

画面流转,那个少女扬起笑充满元气地叫着,“小鬼!”

“小鬼,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小鬼,那我给你取名好不好?”

他开始觉得,筑基失败后流落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这是他最初的依恋,他会开始尝试着对这个总是元气十足充满­干­劲的少女小心翼翼的撒娇,他会开始贪恋着这份陌生的温暖,希望她不要像父兄那样头也不回的弃他而去。

“阿宝,你会离开我么?”

她那时明明毫不犹豫的说,“不会。”为什么到最后……她却忘记了自己的誓言。他开始翼望着她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眼里能看着他,只看着他一人就好。

她那时也许只是漫不经心的许诺,但最终他却当了真。寻寻觅觅了百年终于和她再次重逢,她却迷惑而陌生的看着他,“你……认识我吗?”

他直想拂袖而去,他心心念念地寻觅百年竟换来这样的回答,但最终,他却只能愤恨而没用地抱紧她,恶狠狠地道,“阿宝!下次不准再忘记我听见没有!要不然我便再也不见你!”

许多年后,他偶尔会想,如果时间能停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就好了。他们没有重逢,没有再继续,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但最终,在抉择的那一刻,他依然还是选择了相遇,他没有后悔遇见她,她让他看见了人间至美,体验了人间至伤。

彼时年少不识情爱的自己,面对混沌陌生的情潮来临时,他选择了本能。

独占掠夺的本能……

只要她食了赤骥的血­肉­绝情绝爱就不会再留恋凡尘,能一心修仙了吧,能够从今以后都留在他的身边不再离开了吧。

彼时自负昂扬的他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是他无法规避的情劫……

竟然是他,命中渡不过的魔障。

明明只是一只不通世故的小妖,明明只是小小的事情却会满足微笑。明明总爱对着他唠唠叨叨的碎碎念,明明总是在­精­力过剩又迟钝的不停出状况……

这是一场多么漫长而甜美的眷恋,甜美得让他后来再也没有勇气去回顾曾经的温暖。

她在早春三月对他回眸微笑,她迎着劫云为他舍命挡劫,她懒懒眯着眼睛躺在浮尘界的草地上招呼他一起享受阳光,她服下仙丹面对他的哀求始终避而不答……

他曾经抱着她絮絮描绘着未来幸福的蓝图。

他曾经抱着她满目悲沧,肝肠寸断……

他,如何也没有想过,他们最终竟然是如此收场……

最后的画面是铺天盖地红。“不……”他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托起她垂在地上的脸,轻轻拂开她脸上的尘土和乱发……

这是此生最疯狂最可怕的梦魇,他亲手杀死了他此生最爱的恋人——

“……不……”

胸中撕心裂肺地疼痛着, “……宝……阿宝……”年少的他伏跪在地,绝望无措地抱着她饱浸鲜血的小小身子,口中哀哀地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话语支离破碎得几不成声。

濒死前,她艰难地睁开眼,安静而无声地凝望着他,久久,努力地勾起嘴角朝他释去最后一个笑容。

他的心几乎在瞬间碎裂,他尝试着回应她的笑容,努力了几次,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能红着眼,颤抖着将脸轻轻贴在那张冰冷的脸上……

她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痉挛,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怀里一点一点的失去生气……

回忆不受控制地在脑中一遍遍重复播放着她死前那一幕,这尤甚腐骨蚀心之痛教人疯狂!

睚毗紧蹙着眉双手紧握至青筋迸起,额上不断渗出冷汗,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着……

“他真的没事?能不能麻烦你再帮他看一次?”阿宝守在他身边,担心地道。回到现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痛苦的神情。他向来隐忍淡漠,是怎样的痛苦才能令他如此失控的表露出来。

身上尚穿着红­色­圆领短襟背心,三条蓬松的大尾巴从背心底下钻出,一个容貌清俊的男子道,“你自身应该也习过治疗术,他确实无恙,不用太担心。”

阿宝抿了抿­唇­,又回头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睚毗,指下不觉微微用力。

只听“喀”地一声,原本扶着床塌的芊芊小手直接将由整块白玉雕琢打磨的床沿整个掰下来——

男子双眼瞬间暴凸,很想一头扑在价值连城的玉床上,又想问问这究竟是她施展了术法还是本身的蛮力惊人。

阿宝­干­笑两声,不好意思的捧着两米多长的沉重玉石床沿还给他,男子也同样­干­笑着接过,转身走出厢房。

阿宝将视线重新移回睚毗身上,自从她意外地随着这些狐狸回巢|­茓­参加喜宴,睚毗已经昏迷了两天。

当时在景门甫切换成伤门时他突然昏厥,她顾不得羞恼忙接住他,怒而祭出巨剑直接朝婚队发起攻击。

谁知,她才刚刚祭出长剑,那群送婚礼队却突然停下攻击,新娘从轿内探出头,喜帕依然牢牢盖在那张狐狸脸上。

“今日是小女子的出嫁之日,大家以和为贵不要再造杀业,不知道客人愿不愿意随我到家中参加喜宴?”

阿宝垂眼看着睚毗双目紧闭的苍白面容,迟疑了半晌,缓缓点头。

……暮­色­将沉,当睚毗睁开眼时厢房已被夕阳染上一层浓重的橘­色­。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臂被牢牢压住,恍如隔世般,睚毗转头望向正埋着头趴在床榻旁休憩的少女,心脏开始急遽的跳动着……

眼中被压抑千年的感情在激烈翻腾,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颤着抚摸着她散落在他枕边的发。

在触到微凉发丝的刹那他蓦地红了眼……

她还活着……

她真的,还活着……

他叹息般阖上眼竭力控制住哽咽的呼吸,十指紧扣地强抑住拥抱她的冲动。

“你醒来了!”那个熟悉的软糯声音道。

睚毗慢慢睁开眼,胸中满溢而出的狂喜混杂着酸楚,他竭力平稳地道,“是啊,我醒来了。”他全部都记起来了。

阿宝微松了口气,“你没事吗,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睚毗扶着额,宽大的广袖掩住他此刻似喜似悲的表情,“我只是……有些头痛疲乏罢了。”

“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寻些药草来!”阿宝说做就做,起身就想往外冲。

睚毗心一紧,随即本能地抓住她的手不想让她离去。

阿宝惊讶地回头,对上他终于不再平静无波,充斥着矛盾激烈的感情的复杂眼神,“你……怎么了?”语中透出一丝紧张,惊慌。

他哑了声,垂下眼淡淡地道,“不必寻草药了,我休息一会就好。”

“嗯。”她应了声,而后挤出一丝笑容,“你想起什么了吗?”

他摇摇头,专注地望着她低声道,“脑中还是一片空白……也许没有恢复记忆,不需强求比较好……”

他和她彼此相伴,走过岁月流年。

她让他体验到生命中最纯美的时光,她让他知道了原来只是眼神偶尔的交错都能这般难以言喻的温暖。

她让他开始学会了“想要”和“独占”,她让他明白了什么是“宿寐思服”“求之不得”的情伤痛苦。

他这一生中,快乐的时候极少,所获得的痛苦却极多,这极少和极多,却都是同一个人所赋予的。

她教会了他爱,给予了他痛,究竟是谁欠了谁?谁负了谁?

这纠葛了千年的情丝,是缘是孽,终究已经篆刻入骨血,他不会再放开了……

公告+Chapter 16

婚宴接连三天,睚毗苏醒隔日,便应邀同阿宝出席最后一场婚宴。

“在席上不要吃任何东西,如果对方送礼物给你,盛情难却,那么一出酒宴后就要把它们埋入地下不要带走。”睚毗叮嘱道。

阿宝“嗯”了一声,在宾客往来如织的长廊上稍落后睚毗半步,跟上他。

睚毗侧身在人潮中回护她,不着痕迹的轻环住阿宝的肩往他怀中带去。

感觉到他的手停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也隔着薄薄的单衣烫入肌肤,阿宝不自在地偏头缩了缩肩膀,一路紧张得同手同脚走入宴席。

绕过朱阁绮户,眼前是一片欢腾喜庆的红­色­海洋,大堂正中贴着约有两米高的正红­色­囍字,四面帷幕皆是鲜红绸带,用金线银丝编织的锦绳束起,纹着镶金蟠龙的红烛摇曳,投下零星剪影。

“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她察觉到他的手微微一僵。

他摇头,平静的移开视线,“身体已经没有大碍,我只是不太喜欢这布置罢了。”

阿宝“唔”了一声,道,“那……要不要现在就回去?”不必勉强自己。

睚毗再摇头,牵着她的手寻一处不起眼的尾席落座。虽然两人皆收敛了威压,但他的姿容在满座皆是俊男美女的狐妖中依然太过出众醒目,一时间吸引了众多欣羡惊艳的目光。

刚刚入席没多久,一个清俊男子便主动靠上来,坐在阿宝身边,三条狐狸尾巴从袖衣下钻出,在阿宝大眼好奇地瞅着尾巴不放时,羞涩地垂下来。

阿宝搔搔脸为两人引荐,“唔,这位是狐族的医师,在你昏迷这两天他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呢。”

睚毗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矜持倨傲地微一颔首,不再多说。

“嗯……”气氛有些冷场,阿宝尴尬地朝狐族男子笑了笑,“那个,他今天身体还有些不适,所以心情不太好。”

他道,“没有关系,我可以理解。”

阿宝也只有­干­笑点头了,视线再度移回他臀上那三条甩来甩去的尾巴,“唔,冒昧的问一下,我已经忍了好久。”

男子保持有礼的笑容,“想知道什么?”

“那个……你的另外六条尾巴是藏起来了吗?天狐不是都有九条尾巴,况且你现在这三条尾巴露在外面,裤子不是撑得慌?”

男子愣了下,随即窘迫地连三条尾巴都炸了毛,蜷曲起来,“其实我不是青丘天狐……”

“哎?”

“今天的新娘才是天狐的后裔,天狐是涂山之后,血统高贵,远古时期就迁去青丘,现世的天狐一脉乃是商纣年间降世,一脉单传,所以除了新娘之外所有狐族都没有九尾。”

阿宝讶然道,“那涂山之后指得是大禹的子孙?”

他点头,与有荣焉道,“大禹娶涂山氏天狐女娇,女娇之子便是启,夏朝的开国天子,天狐一部也迁入青丘。直至商纣年间,女娲下令命九尾天狐下现世亡纣,人间才重现天狐。”

阿宝瞬间变成星星眼,“那个天狐就是妲己?能说说她么?”

那狐族男子道,“对于当年妲己亡纣,族内的考证向来真假难测毁誉参半,只知封神之后妲己没有再回青丘,而是领着一脉忠心于她的狐族到昆仑隐居。彼时人间只有她这一只九尾天狐,西王母和众仙商讨数日后便划了这块禁地布下桃花障,作为狐族的繁衍之地。”

“原来如此……”

酒菜陆续一道道端上桌了,男子道,“要不要试试糯米团子,感觉这道菜你会很喜欢。”

“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团子?”

“我……”

阿宝和那狐族男子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被冷落在一旁的睚毗眯起眼,在他们讨论得正欢快的时候突然伸手往阿宝腰间一揽,手中正夹着颗糯米团子的阿宝触电般猛地一颤,筷上的糯米团子“吧唧”一声直接掉下来。

睚毗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她盘中,朝那明显呆愣的狐族男子道,“不好意思,她的身体比较虚弱,多吃些­肉­比较好。”

腰间的大掌温热而有力,阿宝困窘的呐呐点头。

他的手只在她腰间停留了一下,而后很快就收回,阿宝偏过头,视线无意中与他相触。

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同初入昆仑相比,更添了一分炙人的……情意。

阿宝移开视线,抬手悄悄捂住微弱跳动的心口,脑中乱成一片。

有了七情六欲原来是一件这么麻烦困扰的事。

阿宝将棉被卷成一团蚕茧,只将半张脸露出被子外,在床榻上烦恼的滚来滚去。

自从她重生恢复感情后,越来越多陌生而诡异的感觉不断滋生起来。

就连……就连曾经一直只当作孩子看的睚毗也变得奇怪起来,她还是会担心他,还是会在意他,但如今每当他靠近她时,她却开始不受控制的紧张窘迫……

为什么她如今对他的感觉和从前一样又有点不一样,想到了宴席上他瞧着她的眼神,耳根微热……不对劲了,好像哪儿都不对劲。

“啊啊,好怪好怪……”阿宝卷着被子抓狂的从床头滚到了床尾,再从床尾一路滚回了床头。

突然,从门外无预警的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哒声——

阿宝止住动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睁大眼望向门口。

半晌,门外皆无任何声音,房内只余晚风吹拂帘幔的细小“唰唰”声。

阿宝只轻轻轻,非常轻的从棉被中探出手来,努力捋好乱如鸟窝的发,疑惑道,“睚毗,你怎么来了。”

伴随着一声低笑,阿宝床头的空气开始浮动成型,一声玄衣的睚毗将月光遮挡住大半,表情埋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阿宝突然想起从前在句芒山,少年睚毗总爱在夜深时爬上她的床,蛮横地如何也不肯下去。正思忖到这里,就见眼前向来淡漠自持的成年睚毗突然连衣也不脱,一声不吭的直接压上床。

阿宝惊呼一声,“你做什么!”随即想也不想的用力一推!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乒乒乓乓,桌椅花瓶碎成一团,睚毗飞出床外,扶着额低喃,“幸好我及时下了隔音结界。”

阿宝从被中探出头来,眼中尚带警戒,“男女授受不亲,为什么深夜到我房里?”

睚毗勾起嘴角,“我是来邀你看一场戏。”

阿宝抓抓头发,“什么戏?”

“等会就知道了。”他重新压上她的床榻,拦腰连被子一道抱起蚕茧阿宝,飞到屋檐上俯瞰屋内。而后振袖一挥,只见眼前乌压压的房顶逐渐透明,原本满目狼藉的厢房仿如什么事都未发生,依然整洁如新,床榻上有个同阿宝一模一样的少女抱着被子,睡得十分香甜。

“这是你的式神吗?”阿宝好奇地指着那少女。

睚毗颔首,低声道,“今日宴席上的食物有问题,我给你夹的食物都是用我的术法幻化成的,所以此刻你才能这么有­精­神。”

那些食物都加入了致幻和安眠的药剂,他就且看这些狐狸想玩什么把戏。

Chapter 17

子时刚过,一团橘­色­的光忽隐忽现地在厢房出现。

待确定床榻上的少女已经熟睡后,一道身影在房内终于现出身形,那团橘光正是他提在手上明明灭灭的灯笼,三条尾巴在微光中乖顺的垂着。

“是医师?”阿宝讶然道,语中却未带任何被欺瞒或者被利用的愤恨,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是泰然自若。

睚毗颔首,道,“你身上令人觊觎的东西太多,其他妖类同你交往多别有用心,别松懈了防心。”

阿宝道,“我知道。”虽然她从头至尾同那狐族男子聊得热乎但并不表示交心,她只是不在意地随便寻一个聊侃对象罢了,并非谁都能令她懈了防心。

睚毗面上依然还是没有什么波动,但阿宝敏锐的觉察出他此刻心情大好,龙心大悦。

房内,那狐族男子在周遭梭巡一圈也没有找到任何媒介,小声咕哝道,“看来果真是在体内了……”

言罢,那男子就径自朝床上的少女走去。

睚毗不由微一蹙眉。只听男子手上的灯笼用稚­嫩­的声线道,“动作快点,莫让她隔壁的同伴发觉了。”

男子便侧坐在床榻,托高正睡得人事不知的少女的手,按住腕间的经脉……

“如何?”那灯笼的声音明显兴奋地拔高。

片刻后他道,“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不在腕间。”

“可那日明明所有人都看到她是直接伸掌调出那把巨剑,再说将召唤出巨剑的媒介藏在腕间动脉不是更容易驾驭吗。”

男子郝然地低头道,“所以眼下……要梭巡其他位置,找出那条媒介。”

“不管你怎么巡,能快点找到就好。”

阿宝顿时面上一黑,那式神身上当然没有她的媒介,那不是……全身都要被摸光光了。

瞧见那男子发颤的手抚上少女的衣襟,虽然他碰的并不是真正的阿宝,但看着他指下那张同阿宝一模一样的脸,睚毗心下难以抑制地恼怒起来……

下一秒,只听轰然一声!

厢房内腾起白雾,教人看不清屋内的人影,未几,浓浓的云烟散去后,厢房内已空无一人,阿宝定睛细看,只发现床榻一角溅着几滴血渍。

她蹙眉道,“这么早就伤了他们,不会打草惊蛇?”

月光照在她白瓷般的容颜上,睚毗俯首望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那双秋水明眸清晰的倒映出他此刻微微怔忡的脸,他迟疑着缓缓伸出手似乎想抚上她的脸,但最终只轻轻地在她发上一捋,便收回手。

阿宝的心口抖抖抖,又开始陌生的颤动起来。

“人已经走了,你要回屋里吗?”睚毗直起身,挺腰正坐,也许是向来久居上位,他的肩膀和腰线笔直而紧绷,坐姿非常笔挺漂亮,仿佛端坐的不是屋檐而是王座。

阿宝低头看了看底下犹沾血渍的床榻,摇头,“我还是待在这吧,空气也很清新呢。”

“那,要不要喝点什么?”他低笑道,仰望着爬上头顶照耀这世间亿万年的圆月,“此刻倒也算良辰美景了。”

阿宝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搔搔脸,“唔,茶,来一杯香茶不是更应景。”

睚毗有求必应,双掌相互轻轻一击。

耳边环佩叮当作响,随着他的击掌声,两个梳着包包头的可爱少女一左一右布置好茶桌,摆上小甜点。从暗处现出一个捧着紫砂壶的秀气少年,他恭谨的将紫砂壶放在茶几上,一位绝­色­的宫装仕女随即出现在茶几前娴熟而优雅地为二人泡茶奉茶。

这一套套繁复的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看得阿宝眼花缭乱,待仕女将泡好的茶置于阿宝身前,阿宝一只手支着额,一只手拈起茶杯,还未入口,一股醇和的奇香便满溢鼻尖,只见茶­色­杏绿,清澈明亮,叶底­嫩­绿,匀齐成朵。

她对品茶这些风雅事向来雾煞煞的,只直接扬杯轻轻一抿,入口香馥若兰齿间流芳,真真是沁人心脾。

“好茶!”阿宝的双眼霎时亮了起来,牛嚼牡丹般一口吞下,而后飞快的举着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茶杯朝侍女伸去,“再来一杯!”

睚毗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弧,只看着她一口一杯的埋头牛饮,“今日是婚宴的最后一天,明日该离开了。”

“离开是一定要离开……”阿宝犹豫了下,厚道的道,“虽然之前他们邀请我们是别有用心,但……但若是力所能及的微末小事我想我可以帮忙。”毕竟,无论最初的理由是什么,她和这些狐狸确实相处的十分融洽,她不希望在自己离开桃花障的最后一日同他们反目成仇。更何况若是有狐狸们的帮忙,他们也可以更轻松的走出桃花障。

“你想把你的宝剑给他们?”

阿宝抓抓头,“也不是给吧,也许可以有一个折中的主意。”

“也好……”他只略微沉吟一会,右手虚空一抓,空气中蓦地被撕裂出一个空间,睚毗探手快如闪电般从中抓出一只三尾白狐,狐口尚还沾染血渍。

阿宝见他倒提着白狐的尾巴恶意的摇晃两下,那只狐狸立刻发出几声可怜的哀鸣,“轻点轻点,你弄痛它了。”

睚毗挑了挑眉,随即将那白狐往外一扔,当他的手松开狐尾的那一刻,那只狐狸瞬间变成一个身着圆领短襟的青年,他脚步未停,在获得自由的那刻立即御风往外冲——

碰!

只听一声重得令旁人也不禁­肉­痛的撞击声传来,原来睚毗早已在周遭布上一层结界。

“你将我禁锢在此意欲为何!”那狐族男子道。

睚毗轻嘲道,“难道你不知道吗。”之前在阿宝房中击退他时,他便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他抓捕回来。

“医师想在我身上寻的,就是它吗?”阿宝抬起手,一阵微弱的空气震荡之后,熟悉的近三米长的墨黑宝剑缓缓浮现在她掌心。

那狐族男子不再挣动了,只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那把充溢着淡淡仙气的巨剑,半晌后道,“你可以……将这把宝剑卖给我们吗?你想开什么条件可以尽管提出来。”

阿宝摇头,“这把剑,我不卖。”

“为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再为你去寻一把威力不逊于此的仙剑……”那狐族男子说服道。

阿宝据实答,“可这把剑已经认主了,就算我卖给你,也没有用的。”

“没有关系,”他急急道,“我们买它并不是为了使用……”

“不行。即使这样也不行。”阿宝歉然的道,“这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为我打造的,所以……不行。”

“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犹未死心的挣扎。

“不行。”阿宝再摇头,温软道,“不过,虽然我不卖,但若是借你看几天倒是可以。”

他思忖几秒,迟疑地道,“三天,可以借我三天吗。”

阿宝微笑,“当然可以。”

狐族男子立刻盈然下拜,“多谢小姐,三日后我狐族定当原物奉还。”

睚毗拢袖漠然旁观一阵,“你借这宝剑所为何事。”

“你们应该知晓了,玄玉只产于青丘,是天狐一族的至宝,自从数千年前妲己携着一脉狐族来昆仑隐居之后,历代天狐皆未再见玄玉,是以……”他说到此时,不好意思地停了一下,“是以,当我们看见小姐手上这把由玄玉打造而成的巨剑,才……”

“若是想要玄玉的话直接去青丘要不就好了,毕竟你们这一脉的狐族中有天狐的后人。”

他艰涩地道,“其实……早在妲己迁入昆仑时便已经和青丘天狐一族彻底决裂了,青丘不承认遗留在现世这一脉的天狐。”

“唔……”这是狐族的内务,并不适宜Сhā口,因此阿宝只将宝剑双手递给他,道,“这把剑有点沉,你最好还是用术法带走它。”

睚毗撤去结界,同阿宝一道目送着白狐坐在宝剑上驭着一团青雾摇摇晃晃地离开,道,“你太容易心软了,有时候总该为自己好好打算。”

“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我只是做些微末小事,若对方仿若无事很正常啊。若对方识恩以报,那么是我赚到了。这样想来,心里也不会有什么不平了。”

睚毗忍不住揉揉她的发顶,不再多言了。

阿宝有些不满地拉高被子将脸埋进去。从前都是她对他们做这些动作……而今,而今……真是百味杂陈啊。

圆胖的满月逐渐越升越高……

夜已深,他们一坐一卧,阿宝抱着被子卷成蚕茧蜷缩在屋檐上已经沉沉睡去了,睚毗端坐在她身旁,侧头专注的凝视着她在月下分外柔和静好的脸,久久……

她还活着,依然……元气十足的活着。

这一切,是如此的美好。

美好的让他怀疑……这,只是他在绝望中臆想的一场痴梦。

倘若他在下一刻清醒,发现自己依然在浮尘界怀抱着死去的阿宝……他一定会彻底疯狂,或者……他此刻已经疯狂了,眼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在癫狂中的一场自导自演。

他舍不得,离开眼前这场美好的幻梦,若这真的只是他癫狂中的产物,那么……请别让他清醒。

请永远也不要让他在梦中清醒……

身旁的少女在睡梦中发出几声软糯的咕哝,他伸手眷恋的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指腹无意间触到凉凉的嘴­唇­,他犹疑了下,缓缓俯下身,鼻息交错间,身下的少女眼睫微微颤动……

他线条优美的­唇­角轻扬,伸舌细细描绘着她小小的­唇­形,而后微微加重几分力气,低头含吮住她的­唇­……

阿宝瞬间小脸爆红,双目紧闭,她不睁眼不睁眼,现在打死都不睁眼了!

Chapter 18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若然心动,生变,遂万物皆动,循心而变。

“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收拾一下,傍晚该离开了。”

“哦……”魂不守舍中……

“你的剑呢?你的剑有没有拿回来了。”

“等一会拿……”有气无力中……

“阿宝,上次你有东西落在我这,接一下。”

“好……”

“阿宝,”他无奈地双手环胸看着阿宝埋着头对着他隔壁的空气伸出手,不觉莞尔道,“我在这里,你准备去谁拿。”

“啊,抱歉!”

“抱歉的话不用说了,”睚毗索­性­开诚布公道,“你这三日,是不是在避着我。”

阿宝顿时发窘,却也呐呐地老实支吾着,“那个……”如今只要她一看到睚毗甚至是一想到他,脑中就会忍不住开始回忆起他趁她熟睡时偷吻她的画面,立时面红耳赤,别扭怪异到了极点。

睚毗牵起她蜷缩着藏在袖中的小手,施施然绕过这个话题,道,“时辰快到了,我们先去狐族那取回你的剑,休整一下就出发吧。”

阿宝“嗯”了一声,稍稍松了口气。

同人间的浮华和浮尘界的绮丽相比,这处隐于昆仑深处的狐族栖息地俨然是一个世外桃源。

沿途经常能看见黄毛小儿依着垂垂老者坐在桃树下,或手执­嫩­叶闭目吹奏,或一横短笛笛声悠扬。窈窕娇媚的少女香扇遮面,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偷偷瞅着陌生的客人,窃声私语巧笑倩兮。

亭台谢轩多以竹室为主,狐族的居所则是清新的红砖白墙灰瓦,饶是狐族中唯一的天狐的府邸,也是一派素雅淡­色­,同世人眼中狐妖的奢华靡丽俨然相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阿宝和睚毗入天狐府邸之后只等待数刻,那天狐便捧着宝剑走进会客厅。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先前也不过是在送婚队伍中惊鸿一瞥,就是在婚宴上作为新娘的她也不便露面。

被绝­色­侍女们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着,天狐的模样在狐族众多妖媚的美人中至多只能称得上是清秀可人,但气质极佳,举手投足间优雅内敛,隐带着属于上位者所特有的疏离感。

“很惊讶吗?”她微笑,“我的模样。”

“唔,有一点……”阿宝老实说道,“之前一直以为传说中的天狐一定是妖娆妩媚倾国倾城……嗯,这一类的。不过你的模样瞧上去感觉很好,和你的气质很相称。”

“谢谢。”她矜持地道,“另外也很感谢客人将这把剑借于我聊以自蔚,让我得以窥见我族至宝。”

睚毗朝她淡淡颔首,“那么,作为回报,狐族能为我们引路,走出桃花障吗。”

这毫不客气的索恩令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当然可以。”

阿宝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宝剑,“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天狐望着渐渐消失在阿宝掌心的玄玉剑有几分不舍,但她只是最后流连几眼,便移开眼举袖一扬——

霎时淡青­色­的雾气如帘幕般往两边退开,中间浮现出一个方圆数里的巨大八卦阵,在八卦中心是一个­阴­阳太极图。周围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坎位,以太极图为中心,每一卦又分别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天狐飞入阵心的太极图上,捻指计算时辰的­干­支来排局布盘,指示阿宝和睚毗进入坎位。

睚毗侧身将阿宝挡在身后,右臂上方凝起一支巨大的光箭,剔透的弓弦波光潋滟,箭尖却是毫不怜香惜玉的瞄准位于阵心的天狐的心脏。狐族向来以狡黠闻名,他自然严守防备,率先游走坎位。

阿宝皱了皱眉,“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可以的。”她不习惯这段时日以来总是被他护在大后方。

睚毗回身,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她的发,“别让我担心。”

阿宝窒了一下,竟突兀的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诡异感。曾经让她用心保护的任­性­少年终于到了可以这般理直气壮的要求回护她的年纪,却也莫名的有些失落。阿宝又笑又叹息,终究是不一样了啊,他已经成长了,他们之间的角­色­也正在悄然改变……

天狐倒是对直指她的巨箭不以为忤,专注的排局布盘,提醒两人切换坎位,踩准生门景门。

周遭的景物在快速切换,约莫一个时辰后最后一次排局,画面从混乱的四季地貌最终转为最初的一片桃花林,林子的尽头是一条通幽小径,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隐约可以看见昆仑山腰上金台玉楼的剪影。

阿宝回头方才想道谢,只见瞬息间身后已失了天狐和八卦阵图的痕迹,漫天足有杯口大的桃花在同一时刻整朵整朵的凋谢,还未落地,所有花瓣便四散纷飞,桃树由枝­干­开始,化为粉齑……

仿若是深夜绽开的烟花,在最绚烂的时刻逸出此生最甜美的芳香,迎向最终的消亡……

顷刻之间,这片繁盛的桃花林已消失在他们眼前,只有半空中徐徐坠落的粉­色­花雨,依稀证明它们曾经存在的痕迹。

朦胧中,阿宝突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风姿雅致的贵公子,他对于她而言,就像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场花雨。

虽然短暂,那胜放的绚烂却刻印在她的脑海。

时隔千年的今日,她在这场缤纷花雨中忽然回忆起当年他偏头含笑望着她的模样,心中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他是她人生旅途中的一个过客,人走却芳香犹醇,偶然间想起,心中惆怅而温暖。

一切已经过去,她仔细去回忆,才发现原来自己竟记得如此清楚,画面在记忆中竟如此清晰……

阳光破开厚厚的云层直达地面,那濛濛细雨和纷飞的桃花瓣如冰雪般融化在阳光中。

……“阿宝……阿宝!”

远远的,传来金酷欣喜的叫声,伴随着他的声音,天空和地面也传来隐隐的­骚­动。那家伙,难道去浮尘界把救兵全搬来了。

身后的睚毗忽张开双臂,猝然搂住她的腰,尖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阿宝吓了一跳,涨红脸手足无措地道,“你,你做什么?”

他环紧她小小的身子,视线越过她锁在­阴­沉着脸径自朝他们而来的黛身上,冷淡的声音中藏着不悦,“……来得可真及时。”

阿宝紧张地握拳,抿­唇­。

睚毗警觉的包住她纤细的拳头,毫不怀疑她若动手,浮尘界必定会把这个场景流传到下一个千年。

大掌细细包裹住她纤细的五指时,怀中少女身体不由自主的一僵。

“阿宝,你喜欢我吗?”向来清冷淡漠的音­色­中含着不容错辨的浓浓情意。

他转过她的身子,眼神炙热而专注,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问——

“你对我……有没有动了情?”

Chapter 19

动情,她可有对他动情?

阿宝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了头,“我……”毫无准备地听到这句话,她一时无措又心慌,想到这些时日同他朝夕相处时的奇异感觉,胸中又朦朦胧胧地依稀了悟。

睚毗垂眼看着她不再无动于衷,面红如火磕磕巴巴的模样,将她搂的更紧,低声道,“你对我……终究不再没有感觉,是吗。”

他的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含着暧昧的温存,骤然加快的心跳令她不适的小小吸了口气,努力想让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

初识情爱,对象还偏偏是那人。

她慎之又慎的在心中反复自审,不愿轻率而仓促的做下决定,她不想再毁了彼此,因而对感情更加慎重。

睚毗稍稍直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声音越发低柔,“你是为何而犹豫,因为我不够好吗。”

她急忙道,“不是,当然不是。”

“那么,是因为什么?”他微笑,“你并非对我毫无感觉。”

“我只是有些担心,”她想了想,而后再补充一句,“能不能先不要立刻就下定论,再给我一些时间。”

“当然可以。你也能否尝试着考虑我,先不要推拒我。”

阿宝轻咬着­唇­,沉默片刻后,犹疑而羞涩的点头,“我……可以一试。”

他知道她做下这个决定有多不易,她是认真的斟酌思索过,话一旦出口,便不会再反悔。呼吸一窒,下一刻心跳空前激越,他强抑住胸中奔涌的狂喜,试探着抬手亲昵的抚向她低垂的脸颊。

她的肩膀瑟缩了下,小脸越发嫣红,却没有退开身子……

“阿宝!可算找到你们了!”金酷的大嗓门蓦地杀风景的响起。

阿宝迅速后退一步,转头望向被黛御风带到山道上正朝她快步奔来的金酷。

睚毗面上一黑,也同时眯眼睇向急急杀来一脸关切的小金酷,眼神有爱得令他发抖。

阿宝瞧见他一身风尘仆仆,道,“金酷,这些天你都守在这附近吗?”

金酷扑腾到她身旁打死不看她身后的睚毗,邀功道,“天?你们消失的可不能称之为天,现在都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当年他们消失后他只以为他们又穿越了,很熟门熟路的搜刮了室内大批玉树珍奇便离开昆仑。

谁知他甫回到现世,诛羽和墨言见他们一行三人只有他一人回来,登时震惊不已,第一时间就赶赴浮尘界搬救兵。

这五年来昆仑几乎都要被他们给掘地三尺,而他更是被冤枉成罪魁祸首。黛还扬言这是最后一次给他机会,若还是没找到他们,就直接将他当成实验品收藏进洞窟= =!

幸而,总算在最后关头给顺利找到了。

阿宝惊讶道,“五年?我们只被困在桃花障中十数天,现世已经过了五年了吗?”

黛一身医师白袍在阳光下分外惹眼,他斯文儒雅地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昆仑毕竟是仙山,内部桃花障中的时间同现世是两个位面的,时间的流逝很可能比现世慢了许多。”

阿宝回头望向来路,感慨着流年真真是岁月如梭。

“那么,阿宝你现在是想再到人间,还是随我们回浮尘界?”黛笑的温柔无害,身体却有意无意地站在阿宝和睚毗中间,隔去他的视线。

睚毗也勾­唇­回给他一记笑容,只静静地负手而立,并未出声。

金酷道,“你也这么久没回浮尘界了,怜柳和花花想你啦。至于现世的话,等见了他们之后再去也不迟。”

确实也很久没见他们了,阿宝道,“唔,那我现在就回浮尘界吧。”

浮尘界

“……而后我就举目四望,正恰恰让我瞧见阿宝那身衣服,我当即就隔着两座山叫住她,和黛一起腾云驾雾赶到她身边……扒拉扒拉扒拉。”金酷滔滔不绝中。

回浮尘界之后睚毗被朱獳一行人簇拥回自己的寝宫,阿宝刚一入天空之城和怜柳花花们打了个招呼便被他们拍去睡觉,待她修养好身子再闲话家常。

“阿宝,今后还是待在我们身边吧,旱魃归来的消息在浮尘界上下引起轩然大波,我们足足等待了千年的王……”镜片后一双金­色­竖瞳幽暗莫测,黛似笑非笑的道,“更何况,现今记忆已失的睚毗心思慎密­性­情冷漠,早已不是从前的他,这次你们被困昆仑他却突然­性­情大变,难道阿宝会相信他是突然动了真情?怕是意图……阿宝!你做什么。”

只见黛斯文秀美的脸上被阿宝一左一右捏住双颊,周遭的大妖怪们霎时僵住,她怀念的在一­干­呆滞的大妖怪面前努力把他捏成包子脸,“阿黛,果然还是阿黛啊。”

黛微微叹了口气,拉下阿宝正蹂躏他的禄山之爪,正待开口时,阿宝慢吞吞地咕哝着,“阿黛,久别重逢,别让我生气。”

曼陀罗倚在金酷肩上,懒懒的道,“阿宝,就算他杀过你,你还是选择站在他身边吗。”

阿宝忍不住皱起眉头,伸手一个个将他们的脑袋扑腾过去,“现在你们还在执拗这个吗,我作为当事人都已经放下了,你们不需要还这么执着不放。对我而言,你们也一样很重要……非常的重要,现在我终于归来,想安安逸逸的和大家一起简单快活的生活,难道你们还希望像千年前那般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我在浮尘界和人间见到的妖怪,没有连年不休的征战,可以悠闲的吃吃人,喝喝血,炼炼丹,采补一下同伴。虽然由于妖怪好斗的天­性­偶尔会手痒的想吞噬一下,但浮尘界已经有了为他们发泄多余­精­力的渠道,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并不希望重新生活在命如草芥的乱世中。”

“阿宝,你不介意并不表示我们就能够这般轻松的忘记,”曼陀罗支着颚,“你不介意是你的事,我们无法释怀是我们的事,这两者并不相关。”

黛温柔的勾起嘴角,金­色­竖瞳仿佛洞悉一切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她接续道,“更何况,阿宝,你真的不介意吗?你若是真的不介意的话,为什么还会害怕睚毗恢复记忆?其实,无法释怀的,并不仅仅是我们,不是吗?”

阿宝只拍拍他的手背,软声道,“阿黛,我确实无法释怀,但我无法释怀的原因并不是你所想的理由,虽然我现在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感觉,但我肯定并不是怨恨。”

黛挑起眉,不紧不慢地道,“那么是什么,难道是因为你喜欢上现在失忆的睚毗了吗?”

“……”

阿宝的脸在他的话甫一出口时呼啦一声瞬间攀上沸点,在周遭惊奇的眼神目光下,她立刻捂住双颊害羞的遁了。

“我……我没看错吧?”

半晌后花花罕见地被噎住,“阿宝竟然会脸红?!”

金酷摇摇手,“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回自己寝宫后,阿宝直扑床榻,冰凉的手摸了摸滚烫的颊面……

这就是情吧?

是情吧。

片刻后,一只微凉的大掌轻触她热烫的小脸,阿宝睁开眼,没有动。

“阿宝,原来你真的会喜欢别人。”

阿宝在黛的掌心安抚般蹭了蹭脸。

黛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阿宝,心伤是世上最伤人的东西,你已经受过一次剖心之痛……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阿宝“唔”了一声,“我知道阿黛是为我好,我都知道的。”

黛于是便不再说话了,他摸摸阿宝蹭的乱糟糟的头发,时而又碰碰她冰凉的小脸。金­色­竖瞳中氤氲着一丝温柔……

阿宝终于有了情,往后他们也要将阿宝交给其他男人了,思及此,舍不得啊真是舍不得。

曼陀罗脸皮薄些,也只会和金酷Сhā科打诨地旁侧敲击,为她筹谋。她向来逞强,对着自己在意的人从来都是宁愿自己闷声吃亏。

这­性­子令他们又爱又恨,却也只能多费些­精­神,努力替她稳妥的做好安排。只望往后,别再让她一身伤痕的回来……

“咚咚”

门外传来两声平稳的敲门声。黛灵识早已知道了来人,他玩味地舔了舔獠牙,突然抬手将阿宝往他的怀中一拉——

两扇可怜的宫门在下一秒终于结束了它们漫长的使命,碎成数块.

Chapter 20

“喝!”阿宝吓了一跳,在被拉入怀中的瞬间单手一撑,稳稳立在原地,“阿黛,你­干­嘛?”

谁知同一时刻大门在她眼前瞬间碎裂,她循声望去,便瞧见玄衣乌发的睚毗正站在宫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黛收回手,视线在面沉如水的睚毗身上兜转一圈,除了他破门而入时泄露出的强烈愠­色­,不过眨眼间,睚毗脸上便恢复了平静无波。

“……你怎么会来找我?”阿宝软声道,莫名感觉仿佛是小时候做了坏事被阿妈抓包一般,紧张兮兮的朝脸上­阴­­阴­的睚毗微笑。

黛颇觉无趣地耸耸肩,对睚毗道,“这里是旱魃的寝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人你的寝宫可不在这里哟。”

睚毗自然地道,“这座寝宫建成不久,我来问旱魃满意与否。”

黛低头看了阿宝一眼,“不用这么费心麻烦,我们自会用心照顾她的。”

阿宝忙拉拉黛的衣袖,示意他收敛些,转头安抚地道,“谢谢,我很喜欢这里。”

黛舒臂勾揽住她的肩,调笑道,“你的要求向来不列入我们的考虑范围,反正这类问题你都一律点头,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你根本就没有去注意吧。”

阿宝搔搔脸,“唔,是吗?”

黛斜睨她一眼,“需要我举例吗。”

阿宝­干­笑着低头,“那个……还是不用了。”

站在门口的睚毗隐在宽大的广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他……不喜欢看见阿宝和其他人这般亲昵,谁都不行。心中浮起被冒犯般的不悦。

看着阿宝毫不吝啬的对其他男子展露笑容,对着除他之外的男子亲近温柔,他便……

睚毗蹙起眉,清心寡情了这么多年,再次体会到曾经熟悉又陌生的激烈感情,胸中百味杂陈,却也知如今不再是任­性­肆意的时刻。

“阿宝,我先走了。”他淡淡的开口。

阿宝只“哎?”了一声,便看见睚毗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并未多想的跟上去,但他的速度极快,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虽然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但阿宝十万分之确定,此刻他的心情绝对很糟糕。

黛远远的对她道,“别追了,他现在也有很多政务要忙,这几年睚毗都没有回浮沉界,这次他总算回来了,朱獳那个事务狂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阿宝思忖了下,也是,等明后天他的事务应该快处理好了,到时她再去找他吧。

黛朝她道,“你也该去休息了,无论如何,你毕竟与一般的妖怪不同,当前你最该做的,就是如何让自己活得更长命些,等到我为你寻到延长寿命的方法的一天。”

阿宝点头,拍拍黛的手背,“我会好好休息的,辛苦阿黛了。”

黛忍不住挑眉道,“若你真能这样倒也好。”

阿宝只得又心虚忧郁的低了头。

两人谈话稍停,从身后突然传来细微的敲门声,只见原本甫离开不久的睚毗去而复返。他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但黛摸着下巴玩味的睇着面上不动声­色­的睚毗,戏谑道,“大人,你刚才不是走了吗。”

“我还有其他事,想和阿宝商谈一下。”睚毗平静平淡平得不能再平的道,饶是如此,在黛的调侃戏谑下仍是掩不住一丝狼狈。

阿宝抿了抿­唇­,“阿黛!”

黛摸摸她的头,笑道,“好吧好吧,我现在就出去,不打扰了。”看着阿宝垂下眼露出罕见的无措模样,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大掌忍不住在她脸上又流连几秒。

睚毗虽然已经成年了,但骨子里强烈的独占欲依然没变,所不同的是,经历过盘亘千年的失而复得,如今的他已经开始学着隐忍和隐藏。他只冷淡的朝黛点了点头,目送着黛离开。

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气氛霎时暧昧的安静下来,抓挠人心的寂静。

睚毗站在寝宫中央,那双狭长幽深的漆黑双眼静静凝望着阿宝,阿宝同他面面相觑了半晌,方努力从乱糟糟的脑袋里挤出一个问题,“你又跑回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睚毗哪里会坦白告诉她,彼时他拂袖而去没多久,却迟迟不见她追上,他郁郁在原地又等了片刻,发现她竟是毫无追上的意思,左右挣扎了几秒,最终他还是……佯装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镇定自若的去而复返。

阿宝只觉这如画男子望着她的眼神隐隐透着恼怒和……赧然。原本按她的­性­情定会好奇的追问到底,此刻心中却也隐约有了答案,呐呐地不说话了。

初次这般平和宁静的一同面对这令人心悸心慌的情潮,睚毗朝她又走进一步,更加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声道,“你在昆仑上答应我,要为我一试……你,可曾记得。”

阿宝咽了口口水,“记得。”

他缓缓俯下身,挨近她,“若我告诉你,方才……见你同其他男子亲近,我心中很是不悦,你是否会觉得我太过稚气霸道。”

阿宝忙澄清道,“我只将他们当做是家人一般……”

睚毗修长漂亮的食指轻按在她­唇­上,“我自然是知道的。”

阿宝觉得­唇­上炙热的烫人,“那你……”

“虽然我是知道的,心中却仍是不悦。”

“我……”

睚毗的手仍然停在她­唇­上,另一只手环住她细细的腰,“阿宝,阿宝……”他又轻又缓的在她耳边吐着她的名字,似乎是怕吓到她,语气似央求似邀请。

吞吐在­唇­间有种缠绵的味道。

她的心仿佛泡在小时候阿妈曾为她做过的冰镇梅子汤里,酸甜又酥软。

睚毗伸出舌,仿佛在试甜点一般,轻轻舔了舔她小小的软­唇­……

阿宝霎时瞪大眼,只觉得一股热气瞬间从脚底往上冲冲冲,快要将她蒸晕过去。耳边传来男子低沉又好听的轻笑,下一秒她眼前一暗,青年单手覆在她眼上掩住她的视线,偏头含吮住她的­唇­……

阿宝仰着小脸,双手紧张地猛然揪住他宽大的衣襟,青年扬臂将她往怀里一拢,长长的广袖垂下,少女娇小的身子瞬间隐没在他怀中。

这一刻青年薄薄的冷香,胸中急促的砰砰心跳,甚至是无意间在空气中摇晃飞舞过她身旁的微尘都成为篆刻在她心底最深处的印记。

她闭上眼,这样,就算最终的结局是分离,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明白了什么是情,体会了这诸般情动,就算她活不到两百年,也没有太多怨恨了吧。

唔,唯一的一个问题,只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究竟还有再啃到什么时候?

她的嘴巴开始发酸了,啊,真真比吃了三桶饭还累嘴。

一月后

炎炎烈日下,突然无预警地下了一场朦朦烟雨,一座彩虹违逆自然法则稳稳横跨在昆仑和浮沉界之间……

薄淡的雨帘下,一顶红轿由八只高大的狐狸抬着,一路踩着熏染着缤纷薄光的彩虹自昆仑飞向浮沉界。

黛和金酷站在仿如实体的彩虹下,“看来有大人物前来拜访呢。”

曼陀罗戳戳一脸­淫­荡笑容的金酷,“希望是你期待已久的美人。”

金酷摸摸自己艳丽无比的小脸,“是狐狸啊,若能如传说中的妲己那般……”

只见怜柳控制不住的噎了一下,“咳,妲己……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倒是难得见青丘之狐离开巢|­茓­,也许真能有意料之事……”

Chapter 21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又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眼前的青丘天狐若说是友,当年睚毗和朱獳可是大刺刺地两次打劫他们的至宝。若说是敌,但在昆仑的桃花障中双方还算和谐友好平等互助的画下句号。

阿宝走进议事殿时正看见金酷面泛喜­色­的同怜柳一道悄声讨论,曼陀罗倚在黛身旁撩一撩及腰的红发,朝她抛去一记媚眼。

气氛这般轻松,看来是友非敌。

睚毗端坐在王座上,当他望见阿宝时眼底流转着淡淡的温柔,阿宝的视线在他身旁的另一个正红­色­王座上兜转一圈,慢吞吞地挪动脚步坐在王座上。

浮尘界二主皆已落座,那青丘天狐脸上蒙着一层薄纱,音­色­舒缓动听,“我族新婚女子出外需掩面,不得让外人窥见容貌,请见谅。”

“当然没关系。”阿宝道,“只是今天你到浮尘界的来意是?”

天狐双眼从阿宝脸上轻轻掠过,道,“你……怕是难活过两百年了,对吗?”

话落,殿内诸人无不­色­变。深埋的忧惧被豪不相­干­的外人当众赤­祼­­祼­的挑出,虽殿内无人在此刻发难,但气氛也在瞬间紧绷。

阿宝倒是毫不介意,语意甚至称得上轻快的问道,“哎,有这么明显吗?”难道她脸上写着大大的“折寿”二字。

天狐只隔着面纱朝她一笑,“你只需告诉我,如果可以让你延寿,你可愿付出等价的报酬。”

阿宝讶然地盯着她,她有办法为她延寿?手心突然一紧,她侧眼看去,借着华美广袖的掩饰,睚毗在座下握住她的手,他面上依然平静得不见波澜,但紧握着她微微颤抖的手泄露出一丝激切。

黛金­色­竖瞳稍敛,朝天狐正­色­道,“只要你能救旱魃,我等愿意效劳。”

“我并没有说我能救她。”

金酷­性­子比较急,皱眉道,“你在耍我?”

天狐徐徐道,“我的意思是,我能为旱魃延寿。并非说我能够救她。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她早年应是受了致命伤,身子早已破败药石罔效,我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拖延她的存活寿命而已。”

睚毗心中一恸,强抑下心绪沉声道,“真的无法救她?”

“她的身体早已经无法负荷,若你们非要强留她,倒是还可以再为她选一个合适的身体,移魂重新活下去。或者,你们现在就已经着手在各界搜寻了?”

金酷闻言反­射­­性­地左右观望一圈,只见黛和曼陀罗不置可否地朝他微微一笑。靠,他们竟然还真的在物­色­了!“除了这个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天狐缓缓道,“那也就是延寿。”

阿宝安抚地反握住睚毗的手,温软地道,“没有关系,能延寿我就已经非常开心了。至于你所要的等价报酬,是什么。”

“你就不担心我欺骗你,也不问问我要如何为你延寿。”

“蟠桃三千年一熟,食之不死。”阿宝搔搔头,“咳,虽然我已经死了好久,不过作为滋补的圣品,这些蟠桃应该能充裕我的内丹,还能为我多延些寿吧?”

蟠桃只汲取昆仑王母的瑶池水而生,三千年方一熟,极为罕有。千年来,自众仙舍弃昆仑后,昆仑上的瑶池水日益­干­涸,世间只剩下天狐隐居的桃花障还剩下一些蟠桃林。待瑶池水彻底­干­涸后,世间的蟠桃也要绝迹了吧。

他们上一次在桃花障时那些蟠桃的花期还未结束,此次天狐带来的蟠桃应是在三千年前封存下来的。

金酷转头对天狐道,“有一点很重要!你带来的蟠桃保质期过了没有?如果最后的效果是食物中毒就休怪我们不怜香惜玉了!”

天狐:“……”

“阿宝你看,她答不上来了吧,这桃子放了几千年,搞不好发霉得连毛都长得比你的头发还长了。”

阿宝:=口=!

这一点她倒是没有想到呢。

曼陀罗皮笑­肉­不笑地提溜起金酷的衣领把他交给黛再教育,“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睚毗对一切视而不见地淡定道,“那么,你要的报酬是?”

“两样。”天狐好整以暇地道,“第一,我要旱魃的剑。第二,我要你和旱魃的一个承诺。”

傍晚 天空之城

阿宝娇小的身子抱着比她高出老大一截的巨剑,恋恋不舍地来回抚摸。

金酷道,“若你真不舍的话,日后大家去青丘偷玄玉为你再炼一把。”

“哎?还是不要吧。”阿宝厚道地说,“这把剑是从天狐那……唔,取来的。现在归还给天狐也是理所应该。”

金酷伸手去取她怀中的长剑,嘴角抽搐道,“真是深明大义啊。”既然如此义正言辞的话,就不要一边说一边死死抱着剑身不放。

“这把剑,我一共才用了不到三次……”阿宝45度仰头看他,眼泪汪汪。

金酷抹一把脸艰难的抵御住她的LOLI必杀技,什么叫才!真让她在浮尘界多用几次睚毗就要去努力再造一个新世界了。

珠帘被轻轻撩开,睚毗在垂坠的珠帘下红­唇­轻启,朝阿宝淡声道,“阿宝,日后你想要什么,我会为你去寻。你喜欢剑,我会为你再造一把更好的剑。”

阿宝垂下眼,她是个恋旧的人,更好的并不表示是更喜欢的。但她也知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依依不舍地再瞧一眼,她慢慢松开手,将剑交给金酷。

金酷一个打跌摇摇晃晃地抱住剑,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大殿。

睚毗轻笑着,指腹刮了刮她凉凉的颊面,“若是实在不愿意,到时再去抢回来就是。”

阿宝摇摇头,没有开口。

对于她而言,这把剑的意义并不仅仅于此,对于她而言……这把剑,是那个年少的睚毗留在她身边的唯一证明。

很遗憾,最终令她动了情的,是这个失去年少记忆的成年睚毗。于是那个红衣猎猎的偏执少年,只能被尘封在记忆中。

也许当时的他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彼此互相依偎过,伤害过,最后只留下一个两败俱伤的叹息各自缅怀。

现在的时间便是对的吗?

她并不能确认。

但是,阿宝在胸中小小声的满足低叹,但是……

睚毗俯首额头轻触她的额,他的眼睛半敛着微微向下看的时候非常迷人,他的大手牵着她的小手,手心被煨得暖暖的,胸中也跟着暖洋洋的发热,这便是幸福吗?

“阿宝……”他捧起她纤长的细指,阖上眼虔诚地轻吻,将她的指尖也一并纳入口中。

湿热的触感让阿宝触电般抽回手,羞窘地移开视线。

他双手环紧住怀中的少女,低头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只有这样碰触到她,他才能安心。“阿宝,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魔障,就是将幸福悬在崖间,让你我为之疯狂为之奋不顾身的坎。

曾经为了得到幸福,他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攀爬,即使最后的结果是离幸福更加遥远,但在这漫长曲折的追逐攀爬中,他终于触摸到那缕幽香……

大结局(网络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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