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霄位于北方,论起土地面积,其实远比南岳广阔,只是其土地一半丰饶一半苦寒,却是远远及不上南方沃土遍野。苦寒的条件却也养成了北霄人骁勇彪悍的气性,亦算是有一失必有一得了。
在先代皇朝之时,便常有北方蛮族滋事,先朝无奈,只得修建了数百处烽火台,一有战事,便举狼烟求援。后更举倾国之力,以土木之功,将烽火台连接起来,筑成了长城,足有数千里之长,却又因此损耗国力巨大,引得天下纷纷,举旗造反。
三国始祖因势成事,方才有了现在的北霄、南岳与中虞。
北霄偏就占了长城一侧,立国之初,国力尚弱,屡战屡败下,对蛮族,便多以和亲为策。
如今立国已有数百年,历代北帝皆励精图治,安养天下,到了萧青臧这一代,国势便日益强盛,实力已隐隐凌驾于蛮族上,对外便愈加强势。
只是蛮族善骑精射,百步之内,几是箭无虚发,又是来去如风,终究还是难以根除。去岁一场大战,虽是略占了些上风,但终因补给线过长,国力不继而半途而废。萧青臧大怒之下,责令各府天下征兵,招收一批弓马娴熟之人为将官,务要操练弓马,以图来日。
北霄边关绵延千里,共设了三镇军马,每镇各有八万大军,又分管三城。所用的正是屯田制度,这三镇分别是延平关、昭定关与宁安关。
西皖城隶属于延平关,乃是三镇九城中最为接近北霄腹地的一个城市,亦是这苦寒的边关之地最为繁盛之处。北霄近年国势日盛,这二十年来从无那支蛮族部队能靠近西皖百里之内,更引得南来北往的商家云集在此,边关之人常笑称为“小胜京”!
此刻正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入西皖城墙,因毕竟是边城,守护的卫兵袁山便上前检查车辆。还未及揭开车帘,便有一骑加鞭而至。马上骑士掌中长鞭一挥,刚刚半启的车帘便应声而落。
袁山大怒,正欲呵责,抬眼处却见那人骑了一匹白马,那马极是神骏,通体竟无一根杂毛,更衬得马上男子英挺不凡。只见他容长脸儿,眉长入鬓,一双细长斜挑流光溢彩的凤眼闪动间,光华熠熠,配上直鼻薄唇,当真是美如冠玉,英姿勃发。
袁山常年把守城门,可谓识人多矣,一见此人仪表非俗,心中便自一凛,几要出口的不敬之言,硬生生的便吞了回去,躬身行礼道:“不知这位公子……”
那男子一声轻笑。也不待他多说。便自朗朗道:“在下冉镜殊。得蒙皇上征召为西皖弓马总教习。此来却是携眷赴任地。车中之人。正是拙荆!”声音既清又远。举止间自有一段风流洒脱。
言毕便自有从人。取了路引及赴任文书来。那袁山一时看了。面上更形恭谨。这弓马总教习乃是从三品地官衔。虽无兵马调动地实权。地位却是这西皖城军中数一数二地高官。这西皖城中最大地也不是正二品地副将而已。
他便退了两步。举手示意身后地人放行。那冉镜殊却又开口笑道:“所谓相逢即是有缘。冉某千里赴任。得与各位相识。今日劳顿便不多叙了。待得改日安顿定了。必请各位兄弟小酌。届时还望赏光!”
袁山忙退了一步。拱手行礼道:“冉教习客气了。小地们怎么当得起。当真折杀我等了!”
冉镜殊哈哈一笑。爽然道:“兄弟若再要多说。便是瞧不起冉某了……”对着众卫兵一拱手笑道:“就此别过。改日再与各位把酒言欢!”言毕纵马入城。身姿飘逸洒脱至极。
那马车便也随之入城。却是走得不急不缓。似乎是生恐颠着了车中地人儿。
袁山身后的几个城卫看冉镜殊走了,便笑着向他道:“袁哥,这冉教习生的倒是俊俏得紧,只不知他的夫人生的如何?”竟是眉目暧昧,眼神古怪。
袁山瞪了他们一眼,低声喝道:“你们这些兔崽子,冉教习也是你们能调笑的,当心祸从口出!”北霄男风盛行是不假,这些兵油子素日说嘴也说的惯了,只是这城门楼里人来人往的,哪里是说话的地,这般风言风语,若是被谁听了,传了上去,一顿板子可是免不了的。
那壁厢冉镜殊进了城,略一打听,便直奔官邸。
一时到了官邸,门前却是冷冷清清的,只得一个年约四旬,师爷打扮的男子侯在门外,见了他来,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现出愕然,显是没想到这位弓马教习竟是这般年轻俊挺。
冉镜殊看了师爷一眼,不觉一笑,并不意外。这弓马总教习乃是北霄刚刚设立的官衔,品阶是够高了,只是手上并无实权,只是带兵操练而已,这个官职可称得上可高可低,你若有本事,自然是千军万马尽是子弟,若无本事,谁又肯服了你。
他便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随从去引了马车过来。自己去翻身下马,向那师爷一笑。
那师爷见他洒脱一笑,形容当真是俊雅殊绝,不觉大有如沐春风之感,顿时好感大增。过来便通报了姓名,却是姓刘名宣。冉镜殊忙笑着,陪了寒暄了几句,却是言笑晏晏,眉目飞扬。那师爷便说道因白日事多,已定了晚上由将军设宴,为总教习接风洗尘之类的话。
冉镜殊忙客气谦让了一番。
一时寒暄已毕,落在身后的那辆马车这才悠悠的过来。
冉镜殊告了罪,上前揭了车帘,低声叫道:“纱罗……”声音极是轻柔,又充满怜惜。
那车中便轻轻应了一声,先是跳下一个眉目俊秀伶俐的丫鬟,旋即便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那师爷凝目看去,只觉那手儿生的极美,称得上指如柔荑四字,只是皮肤却是蜡黄蜡黄的无甚光泽,似是久病之身。
冉镜殊急急上前,将车中人仔细扶了出来。那女子生的好一头乌发,精精致致的梳了个螺髻,发上却只简单的Сhā了几枝珠钗。身子似是极柔弱的,此刻不过七月中,虽说边关苦寒,但在这多数人都还穿着夹衣的时候,她穿了厚厚的棉衣,却还显出几分寒意来。
冉镜殊却似对这个夫人极之怜惜,低低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便扶了她过来。那女子便娇怯怯的抬了头,轻轻的叫了一声:“刘师爷……”声音却如娇莺轻啼,当真动听已极。
刘师爷只见她抬了头,便已愣住了。却见那女子微圆的脸儿,柳眉杏眼,瑶鼻樱唇,若单论五官竟是美到了极点,只是面色蜡黄,毫无光泽,双眸非但无神,更且眼白发黄,倒似是生了黄疸病的模样。
刘师爷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好一对璧人,只可惜却得了那病。便又陪着说了几句,便引了二人进去看了一看。
弓马总教习毕竟是从三品的武官,宅邸是极大的,三进的院子,尚有一个花园,看来却也清幽。刘师爷见那冉夫人弱不胜衣的模样,也不敢叫她多走,生恐她发了病,忙先指点主屋给二人。冉镜殊便谢了,掉头向那丫头道:“石楠,你先扶了夫人去休息罢!”
那丫头应了一声,便扶了冉夫人去了。
刘师爷便陪了冉镜殊又转了一圈后,又客气了几句,只说若要帮忙,只管开口。冉镜殊便笑着请他帮忙雇些佣仆,那刘师爷爽快应了,约了酉时将军府见面后,便辞了出去。
冉镜殊看他去了,却是毫不客气的朝天翻个白眼,懒懒的打了哈欠,这才举步向主屋去了。不一时便到了主屋,那名叫石楠的丫头见了他便笑道:“嗳哟,冉大人这便回来啦!”
冉镜殊笑嘻嘻的伸手一托她的下巴,便凑了过去笑道:“好石楠,你这般没大没小若露在外人面前,人人都要以为你是通房丫头的!”一时眼儿流转,风流之态毕显。
那石楠便白了他一眼,却也不怕,索性便伸了手,揽住他的脖子,身子整个的贴了上去:“便以为我是通房丫头又怎的,难道你还能如何得了我?”
说话间,眸中已是水色盈盈,媚态横生。
冉镜殊瞠目结舌,忙退开一步,苦笑道:“姑奶奶,我怎敢如何你?你只放过我罢!”
石楠噗哧一笑:“早知你这个有心无力的脾气了……”
冉镜殊败退了一城,终究不甚甘心,便挤眉弄眼道:“实是如今东西不甚凑手,待我闲了,且去买上一套……”二人正自笑闹,内室中帘子一掀,冉夫人走了出来。依旧是面色枯黄,只是原本无神的双眸此刻却已清光湛湛,眸光轻转之下,抿唇一笑,一时竟是艳色逼人.
三卷 第二章 皖城
皖城虽然繁华毕竟也还是边关,城中设了知府专管民生,将军专管军队,虽面上说是两不相干,但日日相见,多少便也有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交情。
此刻,皖城将军府的花园中,正有二人对弈。
北地虽苦寒,恰逢七月中,正是秋菊依旧傲然凌霜之时,这花园中却又植了颇多各式掬花,一时开的倒也热闹。
左手边的紫衣男子淡笑落子,温和道:“梅兄,今日却又是你输了!”
右首那绯衣男子哈哈一笑,却也爽快的罢手认输:“燕兄于这方寸棋枰之上当真可算是打遍皖城无敌手了,若有一身好武艺,来日沙场运筹帷幄,必是一把好手!”
紫衣男子一笑,也并不还口,便起了身,斜倚在亭子的栏杆上,闲闲的看了一会掬花,才慢慢道:“今日那个弓马教习之事,你却是做的过了,他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从三品!”
绯衣男子冷冷一笑,不屑道:“这不过是皇上千金买马骨的求贤之策而已,你难道真以为这些从来不曾上过战场,只是在家中操练操练骑射,学些花样子的人,真能派上什么用场!”
紫衣男子苦笑道:“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便是,只是你这般不给人面子,日后见面岂不大家难堪!”
绯衣男子不急不缓的拿了茶杯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你不是已令刘宣去了!”
紫衣男子苦笑,他素知自己这位朋友性情高傲,生平最不待见的便是兔儿爷、花架子,偏巧这冉镜殊却是两样具备,也不好多说,只是叹了口气,转了话题。
二人正说着话,那边却见那刘师爷匆匆走了过来。
绯衣男子冷笑了一声。总算没说什么。只淡淡瞥了紫衣男子一眼。
那刘师爷便过来向二人行礼。原来那紫衣男子正是皖城知府燕谦循。绯衣男子却是皖城总兵梅遥。
燕谦循便缓声问道:“刘宣。依你看来。那位冉教习却是个怎样地人物?”
刘宣刘师爷沉思了一会。才道:“生地极俊秀。待人温和客气。该是个极好相处之人!”因将冉镜殊地举止言行一一说了。又说到冉夫人之病。言下竟颇有唏嘘之意。
燕谦循听了。只是点了点头。便令刘宣下去了。自己却转了头看向梅遥。
“梅兄……”
梅遥懒懒的打断他的话,嘲谑道:“这位冉教习倒有本事,只是第一面,却已把刘宣的心给拢了一半了,言语之下对他很有好感,颇是同情呵!”
燕谦循默然,半晌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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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马教习府上,此刻正其乐融融。
冉镜殊已洗去一身风尘,换上了一袭常服,绯色的衣衫更衬得他面如满月,眉如春山。那丫头石楠便在一边笑道:“打扮的这般齐整,倒活似去说亲一般,却要仔细了,这里可是北霄,莫要在路上被哪个不长眼的截了去做兔儿爷!”
那冉夫人在一边噗哧一声便笑了起来。
冉镜殊懒懒的挑挑眉,漫不经心道:“这可不是本官贤良淑德的夫人出的绝佳好主意,说是愈是显眼愈是安全,最好是弄得人人侧目,反无人疑心……”
一时三人便又大笑起来。
这冉镜殊与冉夫人正是楚青衣与宁宛然。
她二人离开驿站后,在绿林盟中稍住了几日,眼见得北霄查的竟是越发的严格。宁宛然无奈之余,索性便另出花招,笑言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便是最安全之处。
绿林盟便排出了数百个身份来,宁宛然在这数百个身份中再三挑选,最后择定了冉镜殊。一来是因冉镜殊不但容貌俊美,性情风流,偏又生了一双斜长的桃花眼,楚青衣装扮起来当真便与他颇有神似之处;二来也是因为冉镜殊的夫人亦是出名的美人,刚好便合了要求。
那石楠实不是丫头,她乃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声鹊起的海棠娘子。以易容术、媚术、毒术、暗器纵横江湖,未尝一败。
她早年受过楚青衣的救命之恩,后来便做了绿林盟的三盟主。
她之所以硬要来皖城,其实是存了促狭的心思,一心想看楚青衣出丑。楚青衣虽是执意不肯,她却只是纠缠,闹了好一阵子,直到她威胁着要将楚青衣的行踪通知上官凭,楚青衣才不得不勉强低头答应了。
楚青衣打扮停当,自己在镜前照了一下,却也满意的紧,便笑嘻嘻的伸手在石楠的面上掐了一把,闪电般退开,大笑着将手放在鼻端轻嗅一下道:“当真是滑如凝脂,香入骨髓呵!”
石楠倒也不恼,反妩媚笑道:“近日风吹日晒,面上皮肤早已粗糙不堪,却怎及得身上滑腻,镜殊,你可要再摸一把……”那一声“镜殊”当真是叫的缠绵悱恻,婉转至极。
楚青衣昔日吃过她亏,听了这话,打个冷战,嘿嘿干笑了两声,道:“时候已是不早了,这等风流趣事,且等本大人晚上仔细来摸……”转身灰溜溜的出去了。
宁宛然在一边看她又吃了瘪,不觉一笑。
冉镜殊出门上马,只轻轻催马,那马儿原是难得一见的千里宝驹,却也通灵得紧,便得得跑将起来,不一时便到了将军府。
那将军府正南端为大照壁,东西为辕门,正门前左右蹲立一双石狮,却是雕得好生威严肃穆。正门匾上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皖城将军府”。
冉镜殊在门前下了马,有些好笑的发现门前居然只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侯着自己。那管家见他来了,便迎上来,一面暗暗拿眼打量他,一面便道:“冉教习恕罪,因今日天气颇冷,多数文官都受不得冻,将军不忍,便令他们都在大厅侯着……”他咳嗽了一声,微微有些尴尬,自己亦知这个说法有些夸张,毕竟只是七月中,实在说不得严寒。
冉镜殊哈哈一笑,爽然道:“不错不错,今日确是有些冷,想来文官既不迎候,自然也不好令武官迎候,本官都明白!”
那管家便松了口气,虽知他话中有刺,但只不撕破面皮,便是万幸。一路便引着镜殊进去,指点着说给他听,原来这将军进门后大堂、二堂,乃为将军的衙署,三堂和四堂为将军的内寝,第五进院为“后堂”,两侧为花园。
镜殊点头应了,一路行来,倒也觉得这将军府布置大气宏敞中又不失精巧。
不一时,那管家便带了他进了一座大厅,初初一迈了进去,无数眼神便都扫了过来,冉镜殊放眼一看,倒吃了一惊,这厅里足足倒有四五十号人,显然整个皖城略头面些的官吏都在这里了。他举目往上看时,却见一名紫衣男子正含笑立在那里,容颜甚是温雅俊秀,想必便是皖城知府燕谦循了。
果见那管家便指了那人笑道:“冉教习,那便是知府大人了!”
冉镜殊便上前行了礼,他这教习之职虽说是个虚衔,其实官阶却高,说起来比之知府的从四品犹要高上两级,倒也省了不少礼数,只是谦让客气了一番。
燕谦循一见了冉镜殊却也忍不住便要喝彩,姑且不论此人行为如何,只这容貌气度,确可称得上人中龙凤四字,二人见了礼,燕谦循便引了冉镜殊一一指点了其他官员给他认识。
原来那冉镜殊本是幽州破落的世家子弟,几手弓马功夫倒算得上是出类拔萃。少年时,因人生得极俊俏,又身段风流,与幽州不少的世家子弟便都有些不干不净的关系。待到年纪渐长,做不得那勾当了,却是出人意料的竟与知府千金勾搭上了,一时弄得满城风雨,知府急怒之下,只得将女儿嫁了给他,又推荐了他去做了弓马教习,只图一个眼不见为净罢了。
而这,也正是为何皖城将军梅遥这般不待见他的原因。
却偏偏冉镜殊此人又命薄,赴任途中却又得了疫病,连带着夫人一同病死了,倒成全了楚青衣做了这个从三品的虚衔官职。
宛然如梦 第三卷 第三章 相看相厌
燕谦循在一边看着,只觉这个冉镜殊谈吐温文潇洒,举止洒脱文秀,竟是好一个长袖善舞之人。厅中数十人,他一路寒暄过去,竟是面面俱到,直令人如沐春风。
他不由微微一笑,暗暗想道,这个冉教习看来也颇有本事,难怪能在幽州混得风生水起,幽州知府郑大人虽气,最终也还是将女儿许了他,又安排了这般一个出路给他。
众人正寒暄间,便听门口有人高声唱道:“将军大人到!”
一时众人不约而同的便转了头,冉镜殊便也带了几分兴味的回头一看。
却见那人穿了一件绯色常服,古铜色肌肤,生了一张四方国字脸,五官刚强冷硬,身形高大健壮,别有一股北地男儿的俊朗雄健之气。看年纪倒不甚大,也就是三旬左右,面上却已有略略带了风霜之色,想来便是西皖将军梅遥了。
楚青衣一向多在南方,见多了南人的温文尔雅,乍一到这边关所在,便见了这般一个男子,心中不觉暗暗叫了一个好字。却见那男子两道冷电也似的眼迅速扫了一眼厅内,却在自己身上略停了一刻,一抹讶色以后代之而起的便是深深的厌恶。
好在燕谦循见了梅遥便上前笑道:“将军终于来了,这好半日的功夫,可不是将大伙儿都等得是饥肠辘辘了!”
梅遥冷冷的扫了燕谦循一眼,知他是不愿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冉镜殊难看,于是轻哼了一声,倒也不曾再说什么。燕谦循便指了梅遥给楚青衣引见了,楚青衣一笑上前正欲行礼寒暄,梅遥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一个转身便径自走到上位。
楚青衣一时瞠目,站在原地竟是僵了。她这一生,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且莫说上官凭视她如珠如宝,囚禁期间也丝毫不敢给她半分颜色看,便纵是岳漓函、萧青臧贵为帝皇,见了她,亦要客气三分。
她愣了好一会,才发觉已有几个通透之人注意到了这里,忙微微一笑,强压下心中怒火,神色自若的坐到自己位置上。梅遥来了后,厨下便很快的送了酒菜来,酒过三巡后,楚青衣便起身团团作揖,笑着谦逊了几句,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自饮了一杯。
场中人都不是初至官场,便都笑着举杯陪饮了,楚青衣眼神一扫梅遥,见梅遥竟是面色冷淡,连杯都没举。她不由微微的拧了眉,有些不解这位将军为何如此不待见自己。
一顿饭吃地波澜不惊。待到吃完了。梅遥却在席上凉凉地问了一句:“听说冉教习地夫人身体不甚好?”
楚青衣微微讶异。笑着应道:“劳大人关心。拙荆只是旅途劳顿。休养些日子便不妨事了!”
梅遥点点头。干净利落道:“军中近日其实也无甚事。冉教习又是初至皖城。便多在家中陪陪尊夫人罢。有事我会令人去请教习过府商议!”
楚青衣愕然。笑容顿时便僵了。感觉到身边众人看自己地眼光已有同情之意。心中不觉大怒。其实她本心里也不屑于调教兵卒。只是被梅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一说。明摆着便要架空她。她怎能不怒。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控制住狂涌地怒火。淡淡道:“谢大人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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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青衣怒火冲天地甩蹬下马。直奔内室。
宁宛然与石楠两个正在内室喝茶聊天,石楠见她神色,便先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嗳哟,大人回来啦……”
楚青衣轻哼了一声,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今晚真被那个梅遥给气死了……”眼儿一转,却发现二女脸上都现出那种了然于心的笑意,竟似是毫不意外。
“你们……你们两个……”
宁宛然轻笑起来,楚青衣素来是个极懒散之人,有人肯为她劳心费力,她就再不肯花心思,当日挑选身份之事,根本是看也不曾看一眼资料。也因此根本不知冉镜殊的风流过往,只知此人生的俊美,脾气风流,又与知府小姐私通。
石楠却是知道的,于是一头笑一头便将冉镜殊的风流过往尽数说了。楚青衣愕然许久才大叫道:“你们居然给我安排个兔儿爷的身份……”
一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梅遥看自己的眼光何以那般的不屑,又当众给自己难堪。
于是恨恨的白了二人一眼,闷闷的将洗尘宴上之事尽数说了。
宁宛然只是一笑,反而道:“你本也不愿意做那教习之事,如今不是正好!”
石楠却道:“虽说我的镜殊不爱做那些粗事,可也不能让那个姓梅的这般轻视,待我闲了必去整他一整,务必让他痛不欲生,也好为我的镜殊一解心头之恨!”言语间,巧笑倩兮,又拿了眼风情万种的飞了楚青衣一下,一时娇媚无双,引人至极。
楚青衣被她飞了一眼,便忍不住打个冷战,转念想起梅遥,于是便一本正经道:“若说要整治梅遥,我倒有个最好不过的办法!”
宁宛然见她神色正经,眼儿却在转个不停,又不时瞥石楠一下,便知她必然又要胡闹,笑着凑趣道:“却是什么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楚青衣嘿嘿笑道:“只要把我们海棠娘子嫁了给那梅遥,包保他从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话犹未落,她便知机的急急飘身出门,恰恰躲过了石楠发出的一手梅花镖。
三人闹了一会,便也各自安睡了。楚青衣知道事情真相,倒也火气全消,对梅遥也已释怀,更兼得了梅遥的话,乐得便在家中休养,闲来喝酒弹琴,直似神仙一般的日子。
过了些日子,终究在城中最大的聚仙楼请了几桌,将那日的几个城门卫及城中一应官吏尽数请了,也不曾忘记给梅遥与燕谦循下帖子。
梅遥自是不肯赏他这个面子的,燕谦循倒是来了,也只是温雅客套了几句,略饮了几杯酒便匆匆辞了出去。
这一休养,足足的养到了中秋,梅遥也不曾派人来请他。楚青衣亦不在意,只是白日纵马街头逍遥游,夜来醉卧红袖招,一时西皖城中无人不知这位风流教习之名。
有宁宛然掌家,到了中秋节后,官邸中已是婢仆满屋,东西一应俱全。三人的日子亦愈发悠闲,楚青衣闲来无事,已纵马将西皖附近都跑了个遍。
宁宛然与石楠一见如故,便日日在一起养些奇花异草,调弄些胭脂花粉,奇毒怪药,倒也其乐融融。石楠知宁宛然不会武功,便也着意教她些东西,以便她在某些时候亦能有些自保之力。宁宛然便也帮着石楠处理些绿林盟的店铺营生,二人倒也好得蜜里调油。
这一日,楚青衣却是难得不曾出门,被宁宛然叫了陪着一同采菊。
宁宛然也是一时兴起,眼看着便要到重阳了,忆起昔日在金华的日子,忽然便想酿些掬花酒,虽说今年是赶不及饮用了,不过总也是闲着,也算找些事做做。
这日天气甚好,秋高气爽,秋风涤荡。花园中,掬花开得正艳,当真是姹紫嫣红,色色俱全。宁宛然与石楠便拿了竹剪,一枝枝的挑了那开的正艳的菊剪了下来。宁宛然素有怪癖,最是不喜用金属剪刀来剪花,总觉得铁器污了花朵,便特特的制了几把竹剪。
楚青衣却最是不耐烦去做那些事情,便在花园边上设了一张精致的小几,闲闲的把酒看花。石楠剪了会子花,觉得有些烦,转眼恰见了她悠悠的在那里喝酒,不禁大为不满,便拿了剪刀过来,咔嚓咔嚓的开阖了两下。
楚青衣也不怕她,便调笑道:“你这通房丫头,却拿了那剪刀想要做些什么,仔细不小心剪错了地方,日后的生活岂不少了许多乐趣!”石楠噗哧一笑,便道:“早剪早省事,省得你日日拿了姐姐的钱去喝花酒!”一面说,一面便欺了上去,拿了剪刀作势要剪。
楚青衣笑着一闪,张臂便将她扣在怀中,道:“可不是你姐姐醋性太大,自己身子也不好,却还日日将你守得紧紧的……”石楠妩媚一笑,微微张口,香舌微露不露,正欲下手之时,忽然便听宁宛然轻轻咳了一声,心中一惊,硬生生的便将几乎吐出的舌针收了回去。
楚青衣身后已人温和道:“冉兄真是不负风流教习之名,纵在家中亦是**无边呵!”
………………
宛然如梦 第三卷 第四章 秋狩
楚青衣听出乃是燕谦循的声音,忙放开石楠,笑着转头道:“今日倒是叫燕大人看了笑话了,家下这丫头,素来宠得惯了,难免无法无天的!”
燕谦循微微一笑,眼见宁宛然虽是面色枯黄,形容略显憔悴却是不掩秀雅之气,石楠则是娇俏玲珑,自有一段妩媚气息,因羡道:“冉大人的齐人之福,实在妒煞世人!”
楚青衣哈哈一笑,谦了几句后,便叫宁宛然过来见了礼,又请燕谦循坐了,令丫头去取了酒杯碗筷,自己亲手执壶替燕谦循斟了一杯。
宁宛然见有人来了亦无心再采菊,便收拾了剪下的掬花,告退后,带了石楠离开了。
燕谦循微笑低头看着杯子之酒,却见酒色清澄,略靠的近了,却有一股甜柔的果香,不觉一笑,问道:“这却是何酒?”
楚青衣笑道:“这是青梅酒,拙荆不喜在下饮用烈酒,家中备的多是果酒与米酒!”
燕谦循举杯浅浅饮了一口,只觉入口绵柔,果香沁人,不觉赞了一个好字,因道:“北地苦寒,男儿多喜大碗饮烈酒,倒是少有这般江南风味的淡酒!”
又举筷吃了几口小菜,亦是赞不绝口。
楚青衣一笑,便陪他喝了几杯。
燕谦循便随意找个话题聊了起来,楚青衣便随口应答,二人从掬花聊到梅花,梅花聊到气节,又说起北霄近年政事。楚青衣在北霄朝中做了数年侍卫,对于朝政自是熟悉得紧,信口便娓娓道来,一时倒惊得燕谦循愕然不已,竟是越聊越觉投机。
燕谦循直坐到午时后吃了饭才告辞离去,临去之时才忽然想起一事,因笑道:“今日来镜殊府上,原是因今年秋狩之事来的,一时聊的兴起,却几乎忘记了……”
楚青衣茫然问道:“秋狩?”
燕谦循见他懵然不知。便哈哈一笑。将秋狩之事详细说了与他听。原来北霄立国初年尚武。素有春猎秋狩之说。西皖便有北霄最大地猎场。后虽定都在胜京。尚且时不时带了亲贵驾临。狩猎为乐。近些年。因胜京与西皖实在相隔千里。每次圣驾远道而来。沿途车马。难免劳民伤财。已是有好些年不曾亲临西皖。但是三镇军中却依旧保留着狩猎地习惯。
每年春秋之季。三镇九军各挑选百人。择一军为裁。其余八军以抽签两两对阵。主要考地便是骑射功夫。头日一试。三日后复试。两两决出第一。夺冠者可获银千两。酒千斤。若为裁地一军不服冠者。可以在秋狩结束地最后一日提出挑战。再决冠军。
楚青衣挑眉一笑:“听着倒有些意思……”
燕谦循知他会错了意。不免有些尴尬。急忙道:“梅将军地意思。是让镜殊兄带了家眷同去。并不参与士兵对阵。只在山下游玩射猎即可!”神色间已有些不自在。
楚青衣恍然。暗想。那梅遥本就将冉镜殊视如草包。怎肯让他上山。何况这冉镜殊官阶如此之高。若是当真上山。必然是要为领帅地。心中这般一想。倒也释然。便笑道:“谢谦循指点。镜殊心中都明白!”
燕谦循今日与他一席话,其实心中对他颇有欣赏之意,言谈中亦早已称兄道弟,当下便笑道:“镜殊兄不必太过在意,梅将军在军中打拼十数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绝非愚鲁不化之人。镜殊兄乃是有才之人,何愁他不赏识,且待来日,自有出头之日!”
楚青衣面上笑着点头称是,心中却不免腹诽:老子不过是借这方宝地躲避一时,难道还指望着升官发财,去替萧青臧打天下不成。
当下二人拱手道别,楚青衣在门前送走燕谦循,便掉头回了内屋,将秋狩一事说了,石楠自是大声叫好,连宁宛然眉目间亦显出几分兴致来。
石楠便问道:“具体是在哪一日!”
楚青衣漫不经心道:“燕谦循倒不曾说,该是春三月三,秋九月九罢!往年在胜京,多有权贵子弟喜狩猎的,特特的在这几日赶来西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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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已是八月廿九,秋高气爽,甚是怡人,窗外一抹眉月妩然。
楚青衣一脚踏进门来,神色有些奇怪。宁宛然正斜在榻上做女红,手上是一只枕头,精精致致的,正在绣一朵蟹爪菊,石楠却是不知去向。
宁宛然抬眸看她进来,便是一笑,随口道:“怎么了,遇到何事了?”
楚青衣微微撇嘴,懒懒道:“宁宇昀来了!”
宁宛然原本只是信口一问,却万没想到听到这个名字,手一颤,一针便戳到指头上,眼看着一粒细细的血珠慢慢沁了出来,她也无心去理:“你说谁来了?”
“宁宇昀那小子……”楚青衣有些烦恼的叹口气,该死的宁小子,早先倒忘记了,这小子素来最是爱热闹,狩猎这种事情,他怎肯错过!
“要不,这次秋狩,就说你入了秋,身子不甚妥当,就不参加了罢!”
宁宛然蹙了眉,知他与石楠都是想去的,自己细细思忖了一会,才道:“宇昀素来不是个精细的人,我们小心些,未必就瞒不过他!若是不去,怕反而不好。我是个女眷,照例不会出头露面,其实倒不怕,倒是你,时常得意忘形,多喝了几杯就露了本来面目!”
楚青衣摸摸鼻子,自己走到妆台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自己一番。若论容貌,其实多少还有些楚青衣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顾盼流转间宝光莹莹;发起怒来,寒光凛凛……
毕竟还是自己的眼,若是有上官凭在此,怕是一眼便识得破了,再无第二眼的余地。
她不由苦了脸,勉强道:“虽说宁小子不是上官凭,可我总还觉得心中有些不安稳……”
宁宛然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调笑道:“你如今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楚青衣半天不语,分别了这么些天,若说从来不曾想念过上官凭,那自是自己骗自己;若说她肯为上官凭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也纯粹是痴人说梦。
宁宛然看她神色,早知其意,便笑道:“我那表哥其实也够不明白,他若不说三年之约,你如今又还在中原,说不准,哪日想了他了,还会去找他盘桓几日,他偏要弄个三年之约,倒把你拘住了,依你那性子,这三年,便怎么样也得忍着不去找他!”
楚青衣被宁宛然一语道破心事,不由撇撇嘴,她素来是个极好强,不肯认输的性子,既打了赌,那又岂肯认输,何况赌注那般高昂,几乎便是下半辈子的事情。
于是懒懒的倒在贵妃榻上,闷闷道:“还是宛然最了解我呵,哎……”
宁宛然看她神情,不由噗哧一笑。
二人正说话间,石楠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看楚青衣一脸郁闷的躺在贵妃榻上,便笑道:“嗳哟,这不是咱家老爷么?怎地今儿改邪归正,不吃花酒了!”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知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索性闭了眼只不理她。
宁宛然笑着放下手中的女红,将秋狩之事细细说了给石楠听。上官凭之事,因怕楚青衣恼羞成怒,倒是绝口不曾提起。
石楠听了,略想了片刻,便问道:“这个宁宇昀年纪多大了?”
楚青衣随口道:“今年该及冠了罢!”
“可好色?”宁宛然听这话,不觉吃了一惊,讶然抬头看她。
楚青衣一听“好色”二字,顿时来了兴致,一骨碌便坐了起来:“以前我倒是叫过他喝过几次花酒……”
石楠击掌笑道:“爱喝花酒……真是个好习惯……”于是娇笑起来,眼中全是狡黠。
宁宛然苦笑道:“你们真是……”
楚青衣与石楠压根不理她,只是互视一笑,眼中全是诡谲的光芒。
便强拉了宁宛然,三人凑到一处,嘀嘀咕咕的商量起来。
半晌听到楚青衣大笑的声音:“果然有趣!”
窗外眉月似被这一声惊了一下,迅速的躲进了云里。
…………
宛然如梦 第三卷 第五章 花解语
九月初一,一个消息在一夜之间便忽然传遍了整个西皖城。恍若一夜春风来,直吹得城中各风流少年心旌摇摇,白日里,越发的锦衣玉带,宝马香车,招摇过市。
燕谦循偶来冉府,便很无奈道:“这些浮浪少年,听得那女子来了,越发折腾得厉害,有那眼界深远,志在必得,平日里又大手大脚的,都已偷偷将家中古董器物拿了出来变卖。这几日当铺的生意倒是格外好做,连我都想改行去开当铺了!”
楚青衣一听这话,便哈哈大笑起来,半晌道:“谦循若有这个意思,必要记得带契我一回,我二人便出资一同开个当铺,再想个法子,务必令那解语小姐多留几日!”
于是二人相视大笑,燕谦循近来忙于秋狩,其实事情颇多,此来亦只是顺路,少聊了几句,便辞了出去。
楚青衣便笑嘻嘻的走进内室,将燕谦循所言尽数说了给二女听。倒将石楠笑了个倒跌,宁宛然亦是莞尔不已,半晌才笑道:“这位燕大人,其实倒是个妙人儿……”
楚青衣便挤眉弄眼笑道:“宛然若中意他,我便引他做了你的入幕之宾罢!”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知她只是胡乱言语,并无深意,倒也没说什么。
石楠却在一边笑道:“燕大人虽好,却是官场中人,只这一条,便不好说了。若依了我,宛然却该寻个武林中人,找个山明水秀的所在,过那采菊东篱,悠然见山的日子方好!”
此话一出了口,一时三人倒都沉默了一会,楚青衣叹了口气,一脸的正紧八百:“这个就全怪我爹爹娘亲,不曾将我生做个男儿,不然岂非齐人之福,羡煞天下……”
一头说一头大笑起来。
石楠便笑骂道:“你倒也还真是想得美,你若是男子,就你这般的爱喝花酒,哪有女子肯嫁了你,你也只得与那上官凭做了一对兔儿爷,日日做伴同喝花酒!”
楚青衣瞠目。连声抗议。宁宛然与石楠只不理她。二人笑做一团。
九月初三清晨。北霄第一名妓花解语驾临西皖城。西皖一时万人空巷。众人挤在街上。眼看着一色地四匹纯色白马拉着一辆镶金嵌玉地檀木马车招摇过市。竟是遮得严严实实地。丝毫看不见美人容颜。不禁鼓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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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中。梅遥冷冷地坐在上座:“我西皖城中。无论军中还是官府。凡有公职在身者。若有发现一人私自前往‘点翠楼’。即刻革职查办。永不续用!”
冷冷地视线落在正因睡眠不足而呵欠连连地冉镜殊身上:“冉教习。你可听明白没有?”
楚青衣勉强提了精神。抬头看他。竟是面不改色:“禀将军大人。下官地老相好在‘万花楼’。前儿下官已对了她赌咒发誓。绝不前去‘点翠楼’了……”
这话一出,已有人忍俊不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梅遥面色青得发紫,难看至极。
燕谦循则是神色古怪,想笑却又顾及梅遥的面子,终究还是忍了,只是面上肌肉抽搐,表情扭曲,看来甚是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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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一片鼓噪声中,车帘被慢慢揭开,一个穿浅水色衣衫的少女俏生生的钻了出来。一时街道寂然,数千双眼睛齐刷刷的扫了过去。
只见那少女头上巧梳双鬟,鬟上斜Сhā了两支金钗,耳上轻垂明珠,鹅蛋的脸儿,明眸皓齿,一笑之下,梨涡浅浅,清丽娇俏至极。
众人睁大了眼,一时竟舍不得挪开。
那少女却笑吟吟的开口道:“这几日姑娘车马劳顿,自觉形容憔悴,生恐各位见了她后,倒落下个不好的印象。因此令小婢出来向各位道上一声歉儿,若是各位肯给面子,便请各位明儿晚上来‘点翠楼’,姑娘当亲自操琴以飨各位的厚爱!”
她言笑晏晏,笑得又极纯真可人,耳上明珠轻轻摇晃下,越发觉得清丽可人。
众人初见这少女时,已觉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虽有那阅人极多的世家子弟,隐隐觉得这少女的形貌与传说中绝世风华,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的花解语大不相同。但自来传言有误,亦是常理,倒也不曾多疑心。此刻见她居然自承乃是花解语的小婢,不少本是带了几分好奇,跟风而来的富家子弟对花解语更是平添了十二分的好奇,心中均想着有婢如此,况乎其主。反倒下定了决心,明晚必至点翠楼。
街上有人虽仍是不依不饶,更多的人却已笑着叫道:“这小姑娘说的也大有道理,解语姑娘既已来了,咱们也便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唐突了佳人,反为不好!”
于是众人大笑,纷纷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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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晚时分,燕谦循笑吟吟的过来冉府,一见了面,便指了楚青衣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楚青衣嘿嘿一笑,因正在吃饭,便令丫头去取了碗筷,留了他一同用餐。
燕谦循性子原就甚是洒脱,与她日渐相熟后,深感彼此投机,倒也并不谦让,便坐了下来,举箸便吃。宁宛然在一边微微一笑,起身道:“难得燕大人这个时刻来了,妾身下去叫他们再添几个菜罢!”
燕谦循咽下口中的饭菜,抬头笑道:“谢嫂夫人美意了,不过这桌上菜也尽够吃了,其实不必再添了,嫂夫人若是太过客气,谦循可再不敢来了!”
楚青衣笑道:“正是这话,宛……纱罗还是坐下罢,你今日也还不曾吃了多少!”
宁宛然听了这话,白了她一眼,却回眸向了燕谦循轻轻一笑,眸中便透出盈盈的歉然,似是嗔怪冉镜殊不会做人。
她这无意间的回眸一笑看在燕谦循眼中,却只觉她眼波轻轻一横,眸底波光潋滟,那万种风情便尽在了那眉梢眼底,一时竟看得愣了。
他本是出身寒门,自幼父亲早亡,寡母辛辛苦苦抚养他**。待得他功成名就,正欲议亲之时,寡母却又一病身亡,这亲事便耽搁下来。后来又补了皖城的缺,皖城毕竟是边关,谁肯将才貌双全的女儿嫁来此地,一般些的女子,他却又看不上眼,便弄了个高不成低不就,如今将近而立,仍无妻室,只孤零零一人。
楚青衣察觉他神色有异,偷瞄了宁宛然一眼,心中不禁苦笑,指了桌上一道菜,向燕谦循笑道:“这道菜,谦循务必要尝尝……”
燕谦循回过神来,自己也觉唐突,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热,忙举箸夹了一筷送入口中尝了一尝,顿觉清香满口,笑道:“却是吃出了满口的掬花香……”
楚青衣笑道:“正是,此菜名为掬花鸡片,正是以掬花入菜,快火翻炒而成……”
燕谦循刚才窘了一窘,乐得借机岔开话题,因道:“这菜却是府上哪位大厨炒的,倒要跟冉兄借了他去用上几日,好一饱这口腹之欲!”
这话一说了出来,眼见着冉镜殊的脸色变得极为奇怪,燕谦循便知自己又说错了话了,只是话已出口,再要收回已是不能。
楚青衣面色古怪的看了宁宛然一眼,干笑了两声:“这菜……乃是纱罗亲手所炒……燕兄若是喜欢……咳……倒是可以常来常往……”
原来宁宛然虽非爱下厨之人,但在金华与晴儿一起生活了好些年。晴儿向来最喜下厨,做些精致的吃食,她耳濡目染之下,对厨道自也并不陌生。楚青衣前些日子忽然见了满目的掬花,便想起这道素日极爱的时令鲜菜来。宁宛然便也起了兴致,亲自动手做了一回,居然也是鲜香可口。这些日子便来了些兴致,不时下厨去指点厨下做些掬花菜肴,倒也颇得其中三味,这道菜,正是她亲手做的。
燕谦循一听这菜竟是宁宛然亲手做的,再撑不住,已是面红耳赤,连呼唐突。唯恐言多再有失口,便闭了嘴,低头吃饭,一时吃完,却连茶也等不及喝上一口,便告辞而去。
宛然如梦 第三卷 第六章 琴动西皖
楚青衣起身送了他出去,再回内屋时,已是笑得面红耳赤,倒在贵妃榻上半天爬不起来。
宁宛然白她一眼,颇觉无奈,正欲反嘲她几句,门却忽然便被推开了,石楠带了一股秋风走了进来。楚青衣便笑着对她直招手:“石楠石楠,你却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石楠撇撇嘴,也不理她,便自坐在桌边,拿了桌上的掬花糕便就着茶水吃了好几块,倒似是饿的狠了。她今日因着花解语之事,上午便出了门,直到此刻才得回来。
宁宛然微微一笑,起身关切道:“还不曾吃么,我去叫外面的小丫头子煮碗粥来给你!”
石楠挥一挥手,因一时吃得急了,却噎住了,灌了一盏茶后才道:“自来没有丫头不吃饭,反叫夫人吩咐厨下去为她煮粥的,我先吃几块糕点,略垫一垫肚子,一会子饿了,自去叫他们便是!”
宁宛然见她说得在理,便点头坐了回去。知她不愿外人进屋,必是有话要说。
原来她们三人虽置了不少婢仆,这屋里却是自来不用外人的,且不说白日里有事隔着帘子回话,晚上更是规定了,非叫不得直入内室。好在一般世家豪门的大户人家多是如此,她们这般做,虽说是被人讥嘲一心攀比大户,却也并无人疑心。
楚青衣歪在贵妃榻上一面笑一面先将将军府中的言语说了,宁宛然虽说日里已听她提了,此刻听了犹自失笑,更不说石楠。然后话题一转便说到燕谦循要借了宁宛然去用上几天,石楠更是笑得倒跌。
三人笑闹了一阵,石楠吃完糕点,便正色道:“‘点翠楼’我已安排好了,届时还要麻烦宛然一同过去才好!”
宁宛然笑着点头,因道:“石楠,你做这个花解语也有好些年了,怎的却不好好学学这琴艺,总是令人代弹,若有一日漏了马脚总是不好!”
石楠笑了一笑,不甚在意道:“我哪里有那般多的精神去学那么些东西,何况花解语这身份一年半载的也难得用上一回,不过是挂个第一名妓的头衔,闲暇了,去耍耍那些蠢男人,若忙了,有这名声在‘织锦楼’里,生意也好些!”织锦楼却是绿林盟所开的。
原来花解语这身份却是五六年前。石楠因了某些私事而弄了出来地。这花解语以绝美容貌。精通音律、能歌善舞闻名天下。号为北霄第一名妓。
若说容貌。石楠虽称不上绝世美人。也是难得一见地美人了。加以她精通易容术与媚术。若有意为之。自然是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眸光顾盼时佳人失色;若说到舞姿。她武功本就极高。身法又极轻盈。练起舞来自是事半功倍;唱曲一事。又主在声音。声音若好了。略加调教。亦不难精通。
唯独这音律之一道。绝难一蹴而就。若无多年浸淫。终究不过是个半吊子。却偏偏世人向来重琴。这琴之一道。素来便是阳春白雪地代名。人多爱附庸风雅。音律一道。最为风雅雍容地莫过于琴。你若不会琴。终究少了几分脱俗之气。因此石楠每每都寻了人糊弄凑数。更因她极少抚琴。北霄才有“得闻花解语抚琴。胜似得万两黄金”之说。
宁宛然知她其实是懒得去学。也不愿多说。便笑了笑道:“我如今却弹地少了。只怕手法生疏。明晚上却丢了你地人!”
石楠哈哈一笑。道:“能被中虞红袖阁招为琴师地。却能差到哪儿去。宛然莫要过谦了!”
当下三人又将明晚之事。细细地合计了一番。方才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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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却是个极好的,秋阳暖暖的照在身上,懒洋洋的,极是舒服。
吃了午饭后,石楠便匆匆出门去了。楚青衣懒懒的坐在花园中喝茶,喝的却是八宝掬花茶。抬眼处,却见小径上有人缓步而来,竟是燕谦循。
楚青衣吃了一惊,她本来想,以燕谦循的性子,昨日说了冒失的话,至少也该有几日不会过来才是,想不到这才一夜,人便又来了。她虽是觉得意外,倒也并不在意,本心里,她对燕谦循其实是颇有好感的。便起了身,招呼燕谦循过来坐,又叫丫鬟添茶。
燕谦循其实今日实是不想来的,但是昨日言语唐突,自己颇觉尴尬,想着若是因了昨晚之事一意避嫌反而显出心虚,想了一回,毕竟还是来了。
二人寒暄了几句,燕谦循坐下不久,丫头便送了茶来,他便举杯喝了一口,竟又是满口菊香。他昨日偶然失口,说错了话,今日再不敢胡乱夸这掬花,只笑笑的陪了楚青衣看着掬花随意聊了几句。他昨夜辗转,梦里尽是那双横波目,本不曾睡好,如今坐在葡萄架下,暖暖的秋阳照着,不觉便有了几分倦意,才只一会的工夫,便举袖掩住一个哈欠。
楚青衣看他一眼,不觉笑道:“谦循昨夜似不曾睡好呵!”
燕谦循面上微微发热,他也不好说是因镜殊兄你的夫人昨日一个眼波流转,便闹得我一夜不能安眠,只得尴尬道:“近来忙于公务,偶发头风,确是不曾睡好!”
楚青衣却是不疑有它,听了这话,便笑了一笑,随口道:“若说头风,我这里倒有一个偏方,待会便令人取了给燕兄,日日用了,想来是会有效果的!”
燕谦循忙谢了,二人又聊了一会,燕谦循便道:“今日谦循来此,却是请镜殊兄今晚戌时正往‘瑞清楼’同饮的!”
瑞清楼却是西皖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
楚青衣怔了一怔,随即明了的笑道:“难道谦循是怕我私下偷偷前去‘点翠楼’,犯了将军官威,才特意约我吃酒,好随时监看!”
燕谦循哈哈一笑,摇头道:“非也非也,镜殊兄难道竟不曾听过‘得闻花解语抚琴,胜似得万两黄金’此说么?”
楚青衣摸摸鼻子,若说听石楠弹琴,那无异是自找罪受,而若想听宁宛然弹琴,那是只要自己开了口,她是断不会拒绝的,因此对今晚的琴,她实是兴趣缺缺。
“若不曾听说此语,岂非枉做北霄人!”她随口应付了一句。
燕谦循倒不曾看出她神情勉强,哈哈笑道:“正是如此。因将军已下了严令,不许进入‘点翠楼’,因此这临近‘点翠楼’的‘瑞清楼’今晚可是一座难求呵!”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这才想起这“瑞清楼”与“点翠楼”还当真是靠的极近。眼看燕谦循兴致勃勃,她若过分推拒,怕反引来猜疑,只得应了。
燕谦循略坐了一会,便辞了出去,楚青衣便笑了笑,送了他出门,又道:“谦循既有事,我就不多留了,一会我令人将东西送至你府上,免得拿来拿去,不甚雅观!”
燕谦循一怔,才想到她说的乃是那治头风的偏方,忙谢了,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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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戌时不到,楚青衣便收拾了过去“瑞清楼”。
上楼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瑞清楼上早已是高朋满座。一眼望去,不少人均有些眼熟,显是那日在将军府见过的,她不免肚里笑了一回。
小二见了她来,便过来引了她,直入雅座。雅座内,燕谦循穿了一身儒衫,笑着过来,引她在窗前坐了,笑指隔街道:“那便是‘点翠楼了’,想必镜殊该比我更熟悉才是!”
楚青衣哈哈一笑,便坐了下来。原来燕谦循亟欲一闻花解语的琴音,但他毕竟是一府之主,公然来此,难免引人非议,便悄悄包了这个雅座。二人谈笑了一会,眼见已是戌时。
戌时刚到,点翠楼那边喧闹忽止,一时静寂无声,隐隐有女子声音传来,楚青衣侧耳听去,却是石楠的声音,只是娇媚婉转比之平日对着自己的凶巴巴、恶狠狠却是大相径庭。
不多一会,远远的便传来了清幽平和的琴音,却是一首《平沙落雁》。楼上诸人侧耳听时,只觉音律平缓而空灵。眼前似见群雁于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之际,于天际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其欲落也,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琴音袅袅,清而愈远,又反复吟糅,终至寂然。
楼中诸人一时寂然,许久后,燕谦循才叹了一声:“好一个花解语!好一曲《平沙落雁》!”
宛然如梦 第七章 掬花枕
西皖临近边关,夜夜皆有宵禁。众人听罢了琴,已是到了宵禁的时候。隐隐闻的“点翠楼”在一阵寂静后,忽然便传来喧闹之声。
不免互视了一眼,各个眼中都有欣羡之色。
燕谦循叹息道:“今日得闻此曲,更欲一见佳人!”神色间难免便有了几分落寞。
楚青衣微微一笑,不甚在意的喝了口茶道:“相见争如不见,以谦循的身份,终究也不能娶个如此身份的女子!”
燕谦循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道:“我又谈得上什么身份了!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寒门书生,若真有些身份,又岂能在这边关苦寒之地,一待便是五年余!”眉目间,终究郁郁!
楚青衣怔了一怔,这话,她却不好多说。
世家、寒门之争历来便有,于帝皇手上,既不能离了世家,又何尝能少得了寒门,终究是一个平衡之策而已。只是寒门毕竟比之世家少了多少根基,罢黜、起用也不需考虑太多,帝王在取舍之间,往往都会选择取世家而舍寒门。
燕谦循亦不愿多说这个,他在西皖多年,若说对西皖并无感情,那自是自欺欺人,此刻不过是闻曲感怀而已。便笑着扯开话题道:“此刻已是宵禁了,总也是回不得家的了,便在这瑞清楼上畅饮数杯,以待开禁罢!”
楚青衣哈哈一笑,便取了酒来,与燕谦循对饮起来。
燕谦循饮了数杯,忽然便想起一件事来,不禁笑道:“镜殊送的东西,我已看了,绣工当真佳妙,却要多谢了!”原来楚青衣所赠的,竟是一只掬花枕,上面精绣了松、竹、梅岁寒三友。旁边还以玄色丝线,绣了两句诗:苍松隐映竹交加,千树玉梨花。姑且不说那绣工精妙,单说那字,不仅圆润婉丽,更难得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尽皆与笔草无异。
燕谦循见了那绣工。自己细细看了一回,竟是不忍枕用,硬是令人换了枕套,将那原配之物小心收藏了。
楚青衣倒不在意。举箸吃了一口菜。随口道:“那枕头却是前些日子……纱罗闲了。自己晒了掬花。又配了几味药材。亲手填地芯。说是清香助眠之物。足足地做了四个。家中哪里用那般多。今日谦循一说犯了头风。我便想着索性送你一个!”
燕谦循一听。当真愣了。万万想不到那枕头竟是冉夫人亲手做地。一时不觉又想起那女子。初见时。只觉面色枯黄憔悴中隐隐透出几分秀色。许是近来调养得当。那日在冉府吃饭之时见她面色虽仍有些泛黄。气色却好了太多。眸光流转间。竟觉清逸之气夺人。他一阵胡思乱想。忍不住便看了冉镜殊一眼。心中便又有了几分惭愧。
忙强打起精神。与楚青衣说笑了几句。终究忍不住叹道:“镜殊兄真好福气!”琴音中醒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赞了一个:“好!”
其实这阵子。他地日子一直都不甚好过。
中虞之行后。上官凭忙于四处奔走。寻找楚青衣。总也不在宫中。他便成了宫中地侍卫副统领。代统领职。偏偏一贯冷静自持地北帝萧青臧。忽而便有些喜怒无常。宫中地气氛便变得极其诡异。连素来不问世事。隐居坤宁宫地上官太后都感觉到了。
为了这事。太后还特意召了他去问话。他亦不敢推脱。只得吞吞吐吐地都说了。太后听了只是沉默。好一会才莫名其妙地道了一句:“原来果真不曾死。数百年才出一个地……当日哀家就有些疑心……”
他心中便觉得有些奇怪,何谓“数百年才出一个地……”可是终究不敢问,他虽年纪尚轻,毕竟出身世家,亦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知道的愈少其实反是福。
宫中愈发的压抑,直至有一日,清妃娘娘忽然便被打入了冷宫。
清妃,是大理寺卿顾彦的女儿,算得上才貌双全。入宫后一直颇受宠爱,怀过两次胎,不知怎么的都滑掉了,不过这个也丝毫不曾有碍于她所得的宠幸。
可是,就这么个素来受宠的妃子,就因为随手采了一枝御池中的荷花,又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于是龙颜忽然大怒,这便被贬了冷宫。
于是宫里一时人人自危,宁宇昀也并不笨,自然知道这些事情与自己那个四姐绝脱不了干系。想到那个清清淡淡,看似温婉实则固执的四姐,他就忍不住想叹气。想到四姐,他就顺带着想起了那个飞扬跋扈地女子,于是他就连叹气都觉得是种奢侈了。
他也不敢随便找什么借口去触皇上的霉头,只得在宫中继续熬着,好容易才熬到秋狩,忙忙的去向皇上请辞。本以为往年秋狩自己素是去惯了地,今年自然亦是水到渠成。谁知道皇上坐在龙椅上便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他直寒到心里,几乎便以为是走不了了,结果萧青臧忽然又点头应了。
他如蒙大赦的离开勤政殿,匆匆忙忙的打点了行装,连好友都没顾得上约一个,就自个儿跑来西皖了。西皖他是常来常往的,也有几个朋友,来了后,他只去了一次西皖将军府报备了秋狩后便一直与几个朋友吃吃玩玩,倒也开心得紧。
谁知花解语竟来了,她这一来,当真是冷水滴进了滚油锅,霎时便炸开了。几个狐朋狗党无不激动万分,死拖硬拉着非要他来,嚷嚷着要让他见识北霄第一美女的真面目。
他其实是没有多少兴趣的,若论容色、气度,敢问天下有几个能比得上自己那个四姐;若论了武功、气势,天下女子又有谁能与楚青衣相提并论。
可是他终究还是来了,是人,总有三分好奇,而且……他近来确实也闷得狠了。
花解语也的确不曾叫人失望,轻纱帘幕后一曲《平沙落雁》技惊四座,他觉得即便是那花解语容色远逊宁宛然,得闻此曲,亦已是不枉此行了。
点翠楼寂静了好一会子,终于有人叹息道:“得闻解语小姐此曲,当真是要三月不识肉滋味!”随之而起的便是一阵附和声。
帘幕后便有人轻轻笑了,声音低柔缠绵,带着种淡淡地说不出的妩媚。
“各位谬赞了,解语怎当得起!”
这婉媚入骨的声音一入耳,宁宇昀忽然便觉得来了兴致,好一把嗓子,只不知有这般声音的女子会有何等样的容貌呢?
“未知可否一见小姐芳容?”先前那人已抢在他前面开口问道。
于是点翠楼忽然便静了下来,静到即使是一根针落地亦是清晰可闻。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看着那重重白纱帷幕后,期盼着那个号称绝色的佳人能缓步而出。
帘幕后便传来“噗哧”一笑,直若风中银铃,娇媚甜美,在场男子顿时便觉似有一根羽毛在轻轻挠着自己原本不甚坚强的心弦,痒痒地、麻麻的,身子早已酥了一半去。
帘幕一层一层的开了,走出来的却是昨日那个车中的小婢,她已换穿了一身湖水绿的襦裙,十二幅月华裙,走动间,裙裾轻扬,恰似如水月华,益发的清丽娇俏,婉约可人。
如玉的双手间却托了一只白玉雕花荷叶盘,盘上精雕鸳鸯戏水的并蒂缠枝莲,玉色温润洁白,光华内敛,雕工精致繁复,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之物。
那少女抿了唇儿,盈盈一笑:“小姐令小婢托盘而出,在座各位有欲求见小姐地,可将随身珍贵物事投于盘上,若有她中意之物,便请此物主人一见!”
宁宇昀挑了眉,忍不住一笑,眼看着楼中诸人纷纷在自己身上翻检,只恨出门之时不曾将传家宝物尽数带了来以搏佳人一笑。那小婢却已托了玉盘,笑吟吟地在各桌绕走,诸人便纷纷解了腰上佩玉,所带明珠投于盘中。与他同桌的乃是寅扬侯三子陆远、李家嫡系幼子李修,此刻亦都在身上翻检着。
陆远见他神态悠然,嘴角似笑非笑,忍不住道:“宇昀不想见解语姑娘么?”
宁宇昀哈哈一笑,随手拈起桌上果盘中地一枚蜜桃,笑道:“自然是想见的!”一言既落,那小婢恰恰便走了过来,他便随手将手中蜜桃投入早已宝光流转烁烁生辉的白玉盘中。
宛然如梦 第八章 亏大发了
那小婢怔了一怔,显是没想到他竟会投下这么一物来,忍不住便带了几分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宁宇昀见她容貌清秀可人,举止又得当温婉,虽在风尘之中,却不见分毫风尘气息,心中不觉颇有好感,便对她露齿一笑。
宁家人原就生的好皮相,他这一笑,饶是那小婢见多世面,阅人颇多,也不免红了脸,低头不敢看他,径自托了盘,承接了陆远与李修的物事,急急走了去其他桌。
点翠楼中一应人等瞠目结舌的看着那枚蜜桃,无不愕然。惟有先前说话那人怔愣完后,已醒过神来,叹息着过来,拱手见礼,口中赞道:“兄台好手段,未知是哪家府里的少爷!”
宁宇昀一笑置之,爽然道:“在下抚庆宁家宁宇昀!”神情甚是自然,并无得色。
那人恍然笑道:“原来是四大世家子弟,莫怪有这般见识风度……”因告了坐,互通了姓名,原来他却是姓曲,单名一个据字。曲家亦是北霄世家,只是人丁素来不丰,在文人士子中,却是一向极富盛名的。
三人适才便已注意了他,只觉其人俊雅,其言不凡,心中也有结交之意。便邀了他坐下,才说了一回话,那小婢已收完物事,径回主子身边。
那帘幕中却又传来娇俏的笑声,显是那位花解语姑娘查点盘中物时遇到了极好笑的东西。半晌帘幕后传来几下悠悠琴声,幽缈淡定。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便请那位投桃的公子一见罢!”
歌声清远,语音清媚入骨。
楼中诸人尽数愕然,面面相觑了许久,方才知道宁宇昀投桃的涵义,不觉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陆远与李修二人互视一眼,在桌下同时伸手,扯了下宁宇昀的衣衫。
宁宇昀会意。向他们安抚一笑,便应声道:“承蒙解语姑娘厚爱,宁某不胜荣幸。只是今日却是与几位好友同来的,若抛下他们,单独入内,虽全了美人之情。却难免坏了朋友之意。若要一同入内,又不知解语姑娘可肯赏在下这个面子!”
他声音朗朗。神态安宁自若。嘴角微微上扬。
帘幕后微微沉吟了一会。才传出一个带笑地声音:“解语怎敢令公子背上见色忘友之名。便请一同入内一见罢!”
这话一传了出来。整个点翠楼忽然“哗”地一声便喧闹了起来。众人纷纷涌向宁宇昀。攀附起交情来。宁宇昀吃了一惊。还未及说话。帘幕后已是裂帛一声弦响。众人一惊。一时安静下来。那花解语地声音悠悠传来:“解语这里甚是狭小。最多可容公子带三人入内。公子可要细细挑择了!”
宁宇昀应了一声。忙起身拉了曲据。笑道:“曲兄便做那第三人罢!”曲据大喜过望。连声称谢。楼中诸人见已无希望。却也不好强求。何况佳人亦不是只今晚在这西皖。只要肯砸肯守。何愁见不到。更有那常在欢场行走地。心中又怕闹将起来。反使佳人更生恶感。只得纷纷散去。
宁宇昀等四人便随着那小婢并肩入内。一色地年轻世家子弟。容貌又都是极俊雅整齐地。看来极是养眼。
重重帘幕后竟是一座精巧地花园。园中各色鲜花开得姹紫嫣红。满园秋色尽在红枫黄菊之中。一名白衣女子正静静地席地而坐。面前矮几上放置了一架瑶琴。几上一座鎏金银竹节高柄铜薰炉正袅袅地冒出青烟。如水月华洒在她地身上。清幽恍如世外仙子。
那女子见四人来了,亦不起身,只是抬头莞尔间,四人顿时便觉满园黄英颜色尽失。
那一笑的风情。清丽中不失妩媚。妩媚又不流于浅薄,那双眸子顾盼间。神采熠熠;流转时,潋滟千波,似带几分轻愁,又有无尽风情。
宁宇昀忽然便怔了,他在厅中听到此女声音柔媚入骨,原以为是个娇媚风情之人,谁知亲眼见了,明明是个清丽无双的佳人,却偏偏有一双风情万种的眼。
矛盾中又有一种奇异的谐调,这种矛盾中的谐调更为眼前这个女子增添了几分特殊而奇异的味道。东方一线红云,朝霞满天氤氲。
楚青衣打了个哈欠,撇嘴道:“宁小子还真是够大方的,就送你一颗蜜桃,若换了是我在,保不准便拿了那桃子,砸得他满头包!”
她是清晨开禁后回的教习府,一夜未眠,对于她其实不算什么,只是她素来便是极懒散地,更将睡眠当作享受,自然对亘夜不眠颇为不满。
石楠懒洋洋的叹了口气,想着昨夜那只白玉盘中的诸多琳琅满目地物事,却终究到不了自己的手中,不由叹息。抱怨道:“如今骗几个钱越发的不容易了,今次为了你们不泄漏行踪,我可是亏大发了,下次再让瑞雪托了白玉盘出去接物,怕是要满盘木瓜桃李了!”
瑞雪,正是那个娇俏小婢。其实石楠搞这西皖之行,主要便是想引开宁宇昀的注意,莫说宁宇昀投了一枚蜜桃,便投了一颗桃核,少不得也是要找了因头,让他入内的。
宁宛然一面笑着倒茶,一面道:“下次可千万莫要让瑞雪去托盘子了,没的打破了盘子,倒是要亏本的。只是去买上几箩筐水果,上书解语姑娘最爱的水果,高价卖了给那些人。再觅几个关东大汉,拿了箩筐去装水果,待明日,便在集市上摆个摊再卖上一次!”
于是三人尽皆笑起来,各个想着那关东大汉,提着箩筐在点翠楼中大步疾行,所到之处,瓜果纷纷落筐的盛景。石楠更是笑得倒跌,只道:“素来只见宛然清冷,谁料说起俏皮话来。却是这般了得!”
燕谦循早间开禁后,回了自家府邸,洗漱后,略觉困倦,便上床小憩了片刻。头一枕上那掬花枕,顿时便觉幽香袭人。清而淡远,极是宜人,不久便沉沉睡去。这一觉便直睡到将近午时,方才醒来,只觉通体舒畅,倦意一扫而空,眼光落在那枕上,想起冉镜殊,不觉便又是一阵欣羡。自己是该早日娶个妻房了。他在净面之时忽然想着。
有衙役过来禀告,言说梅将军请知府大人过府用餐。燕谦循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最近这些日子,他倒是少去将军府了,不禁一笑。梅遥地夫人早在三年前便亡故了,因梅遥早年在边关驻守,夫妇二人少有见面,因此也不曾留下个一儿半女。
梅遥感念夫人的贤惠,这几年虽升迁了皖城将军却也一直不曾再娶。梅、燕二人均是单身一人在这皖城,难免便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因此交往愈近。以至于这西皖城中竟因此而传出些风言风语,这也是梅遥为何深厌冉镜殊的缘由之一。
燕谦循唤来丫头,打点好自己,便出门去了将军府。将军府之人与他早已相熟,见他来了,便引了他径去花园,梅遥早已备好了酒席在花园等他了。
燕谦循笑了笑,便上前见了礼。梅遥亦并不与他过分客气,只叫他坐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昨儿白日见你,倒还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怎么晚上去了趟瑞清楼,今儿却反精神旺健起来,难道那花解语当真便有这般的妙音!”
他二人关系本极好,梅遥亦极少在他面前摆出将军的架势,言谈甚是亲密。
燕谦循笑了一笑,调侃道:“一面是将军大人的严令。一边却是倾城妙音。却弄得下官一夜不曾好眠!将军大人可不是好大的官威!”
梅遥笑了一笑,其实这边关毕竟不比腹地。对于官吏管束亦并不那般严格,平日里是不禁嫖娼地。毕竟大伙驻守这里,说不得何时打起仗来,便要马革裹尸而还了。若还斤斤计较于一些小事,未免太也不近人情。
梅遥之所以会下了严令,只是因为近来正值秋狩,多有各地地世家子弟在这城里,若是见满城文武皆在点翠楼争风,传将出去,毕竟不是雅事。不过他虽下了禁令,但是对于瑞清楼听琴者,亦并不曾认真管束。
燕谦循便随口将冉镜殊所赠的掬花枕说了,又说到冉夫人的刺绣工夫,更是赞不绝口。梅遥不禁摇头道:“你近来与那浮浪子弟交好,我也略略听说了。只是那人家中已有一妻一妾,依旧日日冶游,人品可见一斑,他来西皖已有数月,我从不曾听说他有拿弓动箭之时,马术倒是听说是极好的,怕亦是因成日冶游,装出风流身段诱引女子才练就的!”
燕谦循怔了一怔,他与冉镜殊交好,只觉此人性情风流潇洒,言谈随意却自成方圆,却是忘记了此人竟是弓马教习,份属武官而非文官,一时倒也无话可说。
梅遥摇摇头,示意他先吃饭再说其他。燕谦循恰好也觉饿了,便举箸吃了起来,一时又想起冉府地掬花鸡片,忍不住便说了,言语间大有赞誉之意。
梅遥深深的看他一眼,他与燕谦循多年相交,从来不曾听他这般赞誉别人的夫人,有心想说什么,又怕说了出来,反令燕谦循更是上心,犹豫一会,终于只淡淡道了一句:“想不到此人如此浮浪,却有这般的夫人,倒也难得!”
一时吃完饭,便有丫头来送了茶,二人喝着茶,燕谦循终究忍不住道:“待我来日去了冉兄府上,且寻个机会,考校考校他地射术才是!”
梅遥皱了眉,心中其实不愿,亦不好拂了燕谦循地情面,只得点一点头。
燕谦循见他神色不豫,知他心意,不觉笑道:“他毕竟是朝廷派的弓马教习,总也将他干晾在此,由得他日日纵马冶游,却也尴尬,还该考校一二,若是还说得过,便早日派个差使,若实在不堪大用,便早早说清了,弄到如今尸位素餐,反是不好!”
梅遥略一思忖,亦觉他说地有几分道理:“近日事多,且待秋狩完了再做计较罢!”
燕谦循点了点头,应道:“正该如此!”
宛然如梦 第九章 投壶
宁宇昀等三人直到清晨才出了点翠楼的大门,虽是一夜不睡,却依旧个个精神抖擞,想起那位解语姑娘,都觉不虚此行。
出了点翠楼,四人各自上马,不一时便到了他们所居的驿所,虽是一夜未眠,四人仍觉无甚睡意,便又一同聚在宁宇昀居所喝茶聊天。
西皖因早些年皇家时常参与春猎秋狩,便在南郊置了行宫。行宫极大,每年养护之费颇多,萧青臧继位之初,深感糜费,便只留下主宫殿,而将行宫的其他各院落拆了开来,赐给了前来参加狩猎的皇家贵胄,世家子弟居住。各家挑眉通眼,也知他心中的意思,便借着各色的理由,各自捐资来养着这所行宫,这么些年下来,居然也能自给自足,不劳国库开销。
赐给宁家的便是这行宫西的秋晖园,秋晖园,顾名思义,秋景最是佳妙。园中以黄山石堆叠假山,山势高而宏伟,大气磅礴又不失精致玲珑,此刻正值秋高气爽,各色名菊竞相开放,一眼望去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忘俗之气。
四人一在正厅坐下,便有丫鬟捧了早茶点心来。四人团团坐了,经了点翠楼一夜,四人颇觉投契,谦让了一回,各自拿了茶盏说笑。
陆远究竟年轻,心中藏不住话,此刻闲了,又见并无外人,奇道:“宇昀,你怎知你投了蜜桃,那解语姑娘便肯见你?”这话他在心中已藏了一夜,此刻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李修也同声附和,眼中也是好奇不已。惟有曲据闲闲喝茶,吃个小点,似是成竹在胸。
宁宇昀也不答话,只端了茶杯饮了一口,半晌悠悠道:“曲兄似是知道小弟心中所想!”
曲据哈哈一笑,他这人其实一向颇有些恃才傲物,原以为凭着自己。点翠楼上一睹芳容,绝无问题。谁想昨夜却被宁宇昀拔了头筹,心中其实不免有些不服,此刻见宁宇昀这般说话,心中得意,却也并不肯就这般随了宁宇昀的意思说了出来。只是笑道:“愚兄观宇昀早有谋划,即便解语小姐并不开口相邀入内,贤弟心中亦早有应变之策了罢!”
宁宇昀看他一眼,心中明白,哈哈一笑,也不勉强,傲然挑眉道:“不错,她若不邀我入内,我便要当面问她可解这颗蜜桃之意。她若答不出来。终究只是庸脂俗粉,所谓才貌双全,不过道听途说。不得见亦不为可惜;她若答得出来,却弃真心而求宝玉黄金,即便她才貌双全,亦不过是一介娼妓而已!”
这话一出了口,三人不觉默然。曲据举目看向宁宇昀,心中忽然便觉折服。暗暗想道:果然不愧四大世家子弟,百年簪缨之族的嫡系子弟,言谈举止间确实气度非凡!
李修在一边想了好一会。才叹息道:“宇昀说地果真有理。不过天下皆知宁氏多出佳人。一般女子难入宇昀地法眼。却是不比我们这些人了!”
宁宇昀默然了一会。一时想起宁宛然。一时又想起楚青衣。一个是容貌气质世上无双;一个是心性如风。性情似火。再又想起那花解语地容颜谈吐。两厢比较。不由叹息。心中忽有所感。忍不住点头脱口道:“若说容貌气质性情。那花解语虽算不得最顶尖地人才。亦算是世间难得一见地佳人了!”
这话一说了出口。他心中便觉有些不妥。深感此刻实在不宜提起这个。
果然曲据闻言便讶然问道:“难道贤弟地心上人竟比解语姑娘更为出色么?”眼中明显有些不信之意。
李修也好奇问道:“宇昀何时有了心上人地。我等时时在京中会面。怎地竟全不知情?”
宁宇昀苦笑。知道今日若不说了清楚。只怕非但是在西皖绝无安宁。便是回了胜京。亦是要满城风雨地。
“我说的却不是我的心上人,而是我四姐……”他心念电转。只得推了宁宛然出来略挡上一挡,暗暗想道:依了皇上目下的动静,四姐迟早是要入宫的,便说了,倒也不怕!总好过胡乱说了楚青衣,届时不知被她如何泡制地好。
陆远微微侧了头,思忖了许久才道:“你四姐……可是早年专宠后宫的淑妃娘娘?”
他这话一说,倒让宁宇昀吃了一惊,愕然道:“你竟也知道我四姐?”
陆远点头笑道:“当年她入宫之时可是艳惊四座,我那时年纪尚小,正在后宫拜见太后,才得见了一面,果真是国色天香,世间无双的女子,只是可惜死的太早了些!”
宁宇昀勉强笑笑,他随口说了宁宛然,心中已知失言,此刻只是一笑,岔开话题道:“这几日便要秋狩了,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李修已抢道:“每年春猎秋狩,其实早已烦了,不过是总在京中闷得慌,出来散散心罢了,今年秋狩我便不去了,得空多去点翠楼找那解语姑娘听琴赏舞才是乐事!”
曲据与陆远纷纷点头称是,宁宇昀不由一笑,爽然道:“既如此我便随你们一起就是!”
陆远指了他笑道:“我看你是不想见到上官家老太尉,怕被他考校罢!”
上官家老太尉,正是上官凭的祖父上官胤,主掌北地边关九城的一品武官。
宁宇昀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渐吹来萧瑟,花园中已是菊艳枫丹叶飘零。
楚青衣在西皖知府的官邸门前翻身下马,潇洒的将马鞭随手一投,丢给前来牵马地小厮。他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箭袖如意云纹绢衣,罩了件石青色鹤麾,愈发衬得面如银盘,目似寒星,一路纵马而来,引来无数少女侧目。此刻下了马,越发觉得身长玉立、猿臂蜂腰,直若玉树临风。竟连那小厮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刚一入府,方方走了几步,便见着燕谦循笑吟吟的迎了上,见了她便是眼前一亮,笑道:“镜殊兄果然好人才,果不愧一个风流教习之名!”
楚青衣哈哈一笑。与他随意的寒暄了几句,便相偕进了花园。
她今日此来,是接了燕谦循地帖子,言说是自己常到冉府叨扰,今天得闲,特意做个东道,回请一二。她虽觉这帖子来的有些突然,心中难免猜疑,但又不能不来。
其实此时已是九月初六日。各地的军将都已来了,只是人数众多,进城难免有扰民之嫌。所以依着故例,已去了猎场附近扎营安置。就连西皖将军梅遥,也在今晨便带了所选的将士去了猎场。
花园中,早已摆设好了瓜果酒菜。二人便分宾主落了座,随意说笑起来。
燕谦循敬了杯酒后便笑道:“昨儿本打算请几位同僚一同小聚地,不想京城的那几位世家公子忽然到访,便耽搁了,幸而帖子还不曾发了出去!”
楚青衣心中一动,便装作不经意问道:“却是哪几个世家公子此刻却还在这城里。不是听说多数人都已去了猎场附近了!”
石楠这几日除了献琴当晚回来调侃了几句外,便都不曾回府。宁、楚二人都知道她人既聪明武功又高,倒也不曾特特派人去点翠楼探看消息,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挂念着。此刻得了机会,楚青衣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燕谦循笑笑,他自不会以为冉镜殊在打探消息,因随口答道:“是宁家的嫡子宁宇昀,李家的李修、陆家的陆远还有曲家地曲据,他们原已在将军府留了名帖。说是要参加今年地秋狩,这不,忽然便又说有事,怕是去不了了!”
楚青衣几乎便要笑出声来,心中暗赞石楠果然手段了得。面上却装做毫不知情的模样,道:“怎的又临时有事了呢?实是可惜了!”
燕谦循失笑,因抬手指了她笑骂道:“镜殊兄少要在我面前装相,你日日花街柳巷,难道还不知他们为何忽然便有事?”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心中也知自己做出的无辜样子实在太也不能令人信服。便道:“大人冤枉呵!其实下官是当真不知的!想那点翠楼与万花楼,相隔遥遥。下官便是一心想着绕道过去瞧瞧亦要找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呵!”
更何况那宁小子也不是个瞎子,我千方百计躲着他还不及,怎敢跑去点翠楼围观于他。
燕谦循呵呵一笑,挥手也不计较:“为着这事,梅将军可是发了好大的火,倒害我担了好些干系!”想起昨日梅遥地面色,他倒忍不住失笑起来,却也看不出有干系在身地模样。
二人对着满园秋色说笑饮酒,楚青衣是心思尽去,自然开怀。她本无甚酒量,又偏好喝酒,几杯下去便已红晕上脸,只是暗暗运功逼酒。
燕谦循抬眼处见她红晕上脸,颜色恰如春桃,一双眸子更是水光盈盈,心中不禁暗暗赞叹,心中想着镜殊如此容颜,难怪在幽州地方惹出无数风流之事,心中反越是同情。
一时用毕了饭,便令人奉了醒酒汤上来,楚青衣虽早已将酒气逼出体外,此刻却也不好推辞,便取了汤一口饮尽。耳中却听燕谦循笑道:“镜殊兄可爱投壶之戏?”
投壶亦称射壶,脱胎于射箭之术,原是军中颇为盛行的一种游戏。
时人重射,宴饮之时常射箭为乐,渐渐便发展为投壶之戏,以壶具放置于主宾五至九尺开外,主宾各执竹矢投掷,入壶多者为胜。投壶之戏,讲究的其实便是眼力与手力地控制,通常精于箭道者必擅于投壶。
楚青衣怔了一怔,心中有些讶异。茫然抬眼看了燕谦循一眼,见他眼神坦荡中又带有殷殷之色。忽然便明白燕谦循必然是见自己在梅遥面前不得志,误以为自己只是故作洒脱,其实是因无人赏识,心灰意冷之下才会日日冶游。他必是在梅遥面前保荐过自己了,因此今日才想借投壶之戏测测自己的射术。一时又是感动又觉无奈,终究不好拂了燕谦循的好意,于是微微一笑,爽然道:“知府大人既然有兴,下官怎敢不奉陪!”
燕谦循哈哈大笑,一迭连声的叫下人速速去取了投壶之器来。
宛然如梦 第十章 秋思
楚青衣踏进院门的时候,已是戌时正,月色如水银泻地,映照得小院清幽淡雅。虽是眉月,却分外清皎,较之圆月当空,更多了一份婉约之美。
宁宛然早遣散了佣仆,悠闲的坐在院子中打谱,穿了一件纯白色宽大的广袖罗裙,月色清皎,秋风徐来,吹的衣袂飘飘,尤觉清新脱俗。
楚青衣在她对面坐下,随口调笑道:“这是那里来的广寒仙子,怎的跑到我的院子里来了?”
宁宛然笑着白了她一眼:“石楠派人送了信来,说是宇昀不会参加秋狩了!”
楚青衣点头道:“我已知道了,今日燕谦循随口提到了他们!”
因将燕府之事说了给宁宛然知道,随即说到燕谦循所设的投壶,自己倒笑起来。
宁宛然倒不甚在意,只失笑道:“知府大人倒也有趣,竟然考校起你的箭术来!”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自己想了一会,才淡淡道:“谦循是个好人,他该是在梅遥面前举荐过我了,他可是一心想为我搏个出人头地呢!”
宁宛然微微点头,便想起那日燕谦循的窘态,不由会心一笑。
楚青衣看她神色,不觉了然,随手从桌上拿了水果边啃着,边笑道:“那日他还要跟我借了你去用上几日呢!”
宁宛然便又白了她一眼,笑骂道:“你成日只会拿了我说嘴,待上官凭来了,看你如何做法!”
提到上官凭。楚青衣倒愣了一下。忽然便觉兴味索然。口中水果也没了滋味一般。闷闷地丢开果核。她懒懒道:“宛然。我真觉得挺没意思地。难道我就真躲着他。在西皖躲三年……闷也要闷死我了!”
宁宛然微微一笑。闲闲道:“那你就去他面前晃悠个三次。嫁给他也就算了!”
楚青衣朝天翻个白眼。躺在软椅上。一动不动。关于上官凭。她心中也不止一次地考量过。心中既有依恋。更多地却仍是不愿。自由自在了这许多年。她不能想象自己也有嫁人生子地一天。而且上官凭也实在迫得太紧。让她反愈加心中惶恐。
好半天她才忽然问了一句:“宛然。若有一天。我真跟他在一起了。那你该怎么办?”
宁宛然默然一会。才淡淡道:“那我便进宫好了!迟早也是要进地。我早些进宫。萧青臧也就放心了!”
楚青衣眯了眼。疑惑道:“放心?”
宁宛然微微的苦笑了一下。慢慢道:“青衣……”她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其实有些事情,你并不太了解,我也一直不愿与别人说起……”
楚青衣拧紧了眉头,只凝眸看她,眼中有些疑惑。
宁宛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仰首看月:“我身上……有……一股奇香……”
楚青衣噗哧一笑,想不到她会说这个。她眼儿贼溜溜的转来转去,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东嗅西嗅了一会,才大笑道:“确实很香呵!”
宁宛然哭笑不得,便伸了手去揪她耳朵,笑骂道:“石楠真没说错你,你这个有心无力还专爱胡扯的,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二人笑闹了一阵,再看院中,眉月高照,秋风徐徐。均觉心情舒畅多了。
宁宛然犹豫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说出来:“我身上这香,很是奇怪……”她神色有些微微的尴尬,脸色亦有些泛红,苦笑了一下,匆匆道:“只有情动之时才能散发出来……”
楚青衣随口应了一声,忽然便觉有些不对,茫然道:“情动之时……是什么时候?”眼神便有些疑惑的转动了一下,忽然一眼看到宁宛然泛红的脸。一时恍然。
讶然道:“你是说……”眼中已全是震惊。
宁宛然自己深感尴尬。不愿她再多问,只是点头。
楚青衣撇一撇嘴。偏了头,打量了宁宛然半日,才哼哼了两声,喃喃道:“真是便宜了萧青臧了,他倒是哪儿好,居然便有这等**!”
宁宛然瞠目结舌,忽然便发现这个人有时候当真是迟钝得令人极想敲开她地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糨糊还是木头:“青衣,你……”一时气结的竟说不出话来。
楚青衣嘴儿一抿,向她挤眉弄眼的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不再说笑,反而正色道:“你是觉得这股香气不正?”
宁宛然沉思了好一会,才平和道:“我有几次都在他眼中看到犹豫之色,我觉得他……其实也想过放我离开,可是那点犹豫每次都很快就变得极为坚定……”
宁馨儿是知道有这么股奇香存在的,她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很是骄傲,觉得这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存在,能够为她得到更多的宠爱。可是宁宛然不,事有反常即为妖,她从一开始便觉得有这么一股香绝非幸事。加之这股香气实在香的尴尬,所以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即便是楚青衣,她亦不曾说起。
中虞见面,萧青臧第一眼看到她,眼神极为复杂,有震惊,有惊艳,还有很多的其他东西,甚至还夹带着一丝淡地近乎没有的防备。
可是还是沉沦了,因为寂寞,太寂寞了呵……
晴儿也嫁了,青衣身边也有了上官凭……
更重要的……是……他是萧青臧,而萧青臧毕竟是宁馨儿地丈夫,她有时发现自己自觉不自觉的便有些惧怕他,惧怕中又有些淡淡的紧张与亲近……
那种淡淡的紧张与亲切倒是颇有些近亲情怯的意思。
可是心中还是不确定的,还是觉得其中似有隐情,所以有意无意的注意他的表情。于是更加确定这其中必然是有隐情的,而且干系绝对不小。
楚青衣沉吟不语,半天才坚决道:“宛然,你若不想进宫,我定当全力助你就是!”
宁宛然摇头一笑,淡淡仰首看月:“我累了,宫里宫外其实都一样。我只是舍不得你……青衣,我是潇洒不了地,你不比我……”
其实早就想通了,人生在世,惟心而已,心在自己身上。不过求,不强求,则一箪食,一瓢水,其乐亦可融融。皇宫内院虽非所求,但若是一心想着强行抗拒,能不能逃过,姑且不论,一而再。再而三地逃个不休,且不说自己累得紧,别人亦会觉得厌烦了!
她转头看着楚青衣。忽然狡黠一笑,道:“青衣,其实你可以拼着失去一次机会去找凭表哥谈谈条件!”青衣,我到了这个世界,便牵扯了多少的麻烦,好在有你这个朋友,这一生……原就是平白得的,又何计较那些得失,只望你顺心如意了。
楚青衣知她不愿再谈之前的话题。亦并不勉强,挑眉笑道:“什么条件?”
“他若三年内找不到你三次,便让他答应你一个条件罢!那时你便可要求他离开官场,随你悠游天下,我想着,以你二人的武功,岂不天下都可去得!”
楚青衣微微的发了一回呆,才摇摇头道:“届时再说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楚青衣不屑于那般。
秋风过处。带来阵阵桂花清香,菊清桂幽月影斜,秋色佳妙极。后,梧桐树上雨落潇潇,给本有心思地人更多添了几分轻愁。
楚青衣懒懒的叹了口气,抱怨道:“这可真是个好季节!”
宁宛然笑了一笑,神色是一贯地优雅从容,她正手执棋谱。悠闲的坐在窗前打谱。棋局已至中盘,棋枰上犬牙交错。黑白对峙。
近来越发喜爱打谱了,这般悠悠的看着黑白棋子,便似是见到了人生。观黑白人生,你进我退,你退我扰,人生本如棋局一场,我愿做壁上观,求清静心思。
“冉大人又想去喝花酒了么?”只是随口一问,略带了几分调侃。
楚青衣嘿嘿一笑,不接她话,只道:“明日便要去猎场了,东西都准备齐了没?”
宁宛然听她说到秋狩,已无心思继续打谱,随手丢下棋谱,只拈了枚棋子闲闲把玩:“早准备妥当了,只是石楠怕是去不了了,只剩我们二人,却是扫兴!”
到这个世界这么些年了,看的东西亦不算少了,这秋狩倒是难得的让人觉得新奇!
楚青衣摸摸鼻子,满不在乎的笑笑:“错过秋狩还有春猎,今年我们先玩了,至于她么,若是想玩,明年可以叫宁小子带她来!”那女人,也是个见不得俊美儿郎的,估摸着是玩地高兴,浑然忘记了东南西北,竟连个消息也没了。
宁宛然瞠目瞪着她:“你胡说什么?”
楚青衣打了个哈欠,撇嘴道:“我看他们二人倒有些恋奸情热,否则我的通房丫头怎么近日都不回来了?你只索性想个法子,把她嫁了给宁小子算了!”
宁宛然嗤地一笑,唇边笑意未止之际,忽然面现讶色,一手掩口,惊呼了一声。
“石楠,你何时站在门口地?”
楚青衣吃了一惊,顿时便跳了起来,眸子一转,倒是先将屋内扫了一圈,看到窗户大开才略放了心,笑嘻嘻的回头道:“石……”门口竟是空无一人。
楚青衣恍然大悟,无语回头,无力道:“宛然……你……”
宁宛然见她慌乱神情,不由噗哧一笑,只拿手指了她:“好一个欺软怕硬地……”
宛然如梦 第十一章 猎场
九月初八日,云散雨渐止。小雨沥沥中,一辆马车从冉府缓缓驶出,向猎场奔去。
西皖猎场极大,紧邻长青山脉,足有近千里方圆。此刻已入秋,满地青草如茵的光景虽再不可见,却是红叶满山、霜林叠翠,别具一番风味。宁宛然在车中半揭了帘子,只一眼,便深感此行不虚。毕竟是绝无污染的古代呵!清新的气息、纯粹的色泽,满目望去,无边无际的草原林海。
马车缓缓停下,宁宛然下车后,便有些好笑的看着满目|乳白色的类蒙古包式的毡包。楚青衣虽常在各地游历,却还真不曾来过这里,看了这一片绿野上,处处绽放的毡包,恰如绿草地上盛开的白色鲜花一般,也是目移神摇,赞叹不已。
已有士兵来问了姓名,便引了他们进了一处毡包。毡包外面看来并不甚大,一旦进去,才觉其中竟是大得离谱,地上铺了厚厚的彩色地毯,四围简单的挂了一些五彩织锦,倒也觉得甚是赏心悦目。
楚青衣取了银子打赏了那士兵,那士兵却也不谦,便谢过收下,告辞而去。
楚青衣兴致勃勃的在毡包内走了一圈,随手揭开毡门,往外看去,笑道:“我原以为边关苦寒,却原来还有这般壮丽风景,这个……毡包,却也有趣得紧!”因石楠到底无法抽身,宁宛然只得带了一个小丫头名唤紫云的同来。此刻那丫头已将带来的东西略收了,也是满眼好奇的望着外边。
西皖猎场乃是皇家猎场,普通百姓如何能随意进入,她此际也算是托了宁宇昀的福。
猎场周围并未下雨,天气晴好得紧。
是夜,猎场中大起篝火,熊熊烈火烧得周围一片光亮如昼,天上星月全然失了颜色。
燕谦循笑吟吟的引了楚青衣走入篝火场中,两边已排好了席位。已有不少人坐得定了,燕谦循亦不在意。与相熟之人招呼了,便随意挑了个略下方些的位置,拉了楚青衣坐了。
楚青衣打量一下,忍不住好奇,便随口问道:“这里不按照官阶文武类列席么?”
燕谦循随口笑道:“这篝火会。不过是图个高兴。除了老太尉与几位将军是必要坐在上首地。其他人也就随意了!上官太尉地性子看似火爆。其实最是随和不过地。平日也不太爱讲究这些!”
楚青衣听了上官这个姓。不觉挑了挑眉。太尉乃是北霄武官一品。统领天下军兵。此时北霄担任太尉一职地正是上官凭地祖父。上官胤。
“上官太尉今晚也在此地么?”她随口问了一句。
燕谦循微微一笑:“可不是。老太尉已有数年不曾亲临了。今年却不知道为何原因竟亲自来了……”他犹豫了一会。低声道:“我也估摸了一下。怕是因为弓马教习……”
那日花园中。他亲眼见冉镜殊以竹矢投壶为戏。或反身背投、或闭目而投甚而隔障投掷。矢若蛟龙出水。夭矫灵活。玩地兴起。更掷数十竹矢于空。随手发矢相击。却是尽数落壶。无一遗漏。心中早惊叹不已。
虽不曾亲见她地弓术。想来亦不会有负弓马教习这一职位地。
燕谦循心中微微一叹,梅遥为人固执刚正,不喜轻薄之人,偏偏冉镜殊便犯了这忌讳,自己虽将情形与他说了,他也只是点一点头,眉目间虽隐隐有些讶色,但亦有些不以为然。只怕秋狩以后必然还有话说。
“镜殊兄若要一展所学,今夜可是大展身手的时候。必要技惊四座才好!”他忍不住压低声音轻轻道了一句。
楚青衣挑眉一笑,她素性张扬,自来是不肯吃半点亏地。自来西皖后,梅遥对她视而不见,态度轻忽,她早已恼怒在心,蓄意想要整他一整。若不是宁宇昀忽然到了,只怕梅遥早已倒了霉了。至于技惊四座,她却是无甚兴趣。对于梅遥。小整即可,其实不必弄到人人侧目。反而露了行踪。二人说了一回话,眼看着场中人已来的差不多了。梅遥也早来了,正坐在上首的第四个座位上,仍是穿了一身便装,正与旁边一位看来四十左右须发茂密的粗豪汉子说话。
燕谦循随口道:“那位便是承平城将军毛晖,与梅将军乃是同乡,他二人年纪相若,素来交情是极深厚的!”
楚青衣有些讶异的看了那毛晖一眼,吃惊道:“梅将军多大年纪了?”
燕谦循哈哈大笑,显然很能理解她的惊讶,道:“梅将军今年三十有二……”
楚青衣嘿嘿一笑,信口调侃道:“这么说不是梅将军驻颜有术,而实在是那位毛将军少年老成!”
二人都笑起来。燕谦循在西皖好些年,虽不是年年参加春猎秋狩,却早对军中之人熟悉至极,当下随手指点了说给楚青衣听。
其实北霄的秋狩,一般是不会九位将军齐至的,至多也就是来个四五位,因为秋际,恰恰也正是蛮族活跃之时。往年,秋狩因战事骤发而临时取消亦在所多有。
这几年,边关比之前些年稳固很多,这种情况才见得少了。
二人正说笑间,梅遥忽然转头冷冷地扫过来一眼。燕谦循举杯向他一笑,以示招呼,楚青衣毫不客气的对他打个哈欠,眉都没动一下。梅遥微微的眯了眯眼,对燕谦循点一点头,回头继续与毛晖说话。毛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看了一眼楚青衣,眼中微现讶色,便与梅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即哈哈一笑。
正在此刻,外间刚刚又进来一人,楚青衣随便地扫了一眼,见那人五官生的甚是俊朗,身材高大挺拔,行走间。龙行虎步,颇有气势。他一路醒来,便有不少人起身与他招呼,显然是这边关之地颇有地位之人。
那人一进来,与熟悉之人打了招呼后,虎目一溜。便扫了一眼场中诸人,眼光随即便黏在了楚青衣身上,满眼皆是惊艳之色,竟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脚下原本是打算往上首去的,此刻已转了个方向,直往这边来了。
楚青衣被他带了几分淫邪的眼光看得有些心中发毛,一股火起便悄然升起。
燕谦循呻吟了一声,低低骂道:“这个色坯子……”他这话说的声音极低,若非楚青衣耳力过人。与他坐的又近,怕也难得听见。
楚青衣还未及询问,那人已笑吟吟的过来。向着燕谦循拱手道:“燕大人好久不见!”
燕谦循起身回礼,笑得有些勉强,敷衍着寒暄了几句,竟是绝口不提身边的冉镜殊。
那人却显然并不打算如此轻忽了楚青衣,略说了几句,便笑问道:“燕大人身边这位却是谁?难道燕大人竟不打算为我引见!”说话间,眼神灼灼地望着楚青衣。
楚青衣被他热切的眼光一看,心中早已明了这是什么货色,于是似笑非笑的斜睨了那人一眼。暗暗想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你既找死,也莫怪人!
“这位乃是今年秋里朝廷刚刚派至西皖的弓马教习冉镜殊冉大人!”燕谦循眼看却不过,只得勉强介绍。掉头又向楚青衣道:“镜殊兄,这位乃是绥靖城指挥同知李增李大人!”却已极其隐蔽的给了楚青衣一个眼色,示意他小心应付。
那李大人被楚青衣睨了一眼,早已神魂颠倒,忙凑了过来。笑道:“原来却是弓马教习,冉大人当真是才貌双全!真乃是世上难得一见的人物呵!”
楚青衣见他言语轻薄,态度轻浮,不由微微地眯了眼,她本就生了一双桃花眼,便日常看人,亦常带三分风流态,此刻微微眯眼,薄唇一勾。浅浅一笑。眸光流转间,更觉风情无限:“李大人真是过奖了。镜殊倒是觉得北地男儿当如李大人!”
那李增被她眼儿一勾,骨头都已酥了半边,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早已神魂颠倒。
燕谦循在一边看的眉头紧皱,既不解又好笑。不解于冉镜殊地表现,好笑于李增的反应。只是旁边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里,若再这样,难免大家面上难看,只得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那李增被这一声咳的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略带尴尬的嘿嘿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圆场,门口已有人高声叫道:“太尉大人到!”
那李增一听得太尉了,脸色顿时就变了,急急丢下一句:“今日得见冉兄,实是缘分,来日再来多多亲近!”转身急急的走向上座,倒似是背后来了虎狼一般。
楚青衣一怔,有些好笑地看他去了,恰恰捕捉到上座的梅遥眼底一丝未及消散的鄙视。她耸耸肩,忽然便有一股顽皮地冲动,于是狡黠抬头,向着梅遥瞬了瞬眼,顺便丢个媚眼,几乎是霎时,梅遥已化做了一座雕像,僵硬而生冷地硬将脖子转了过去,几乎便让楚青衣担心他地脖子会不会因这强行扭动而折断。
楚青衣几乎便要忍不住大笑起来,却被燕谦循用肘撞了一下,她回头一看,燕谦循面色难看的瞪了她一眼,显然她适才地动作已尽数收于他的眼底。楚青衣嘿嘿一笑,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于上官胤的身上。
军鼓声声中,两边文武众人尽皆起身相迎,一位穿着玄色便衣的老者便龙行虎步的走了上来。楚青衣带了几分好奇的打量了几眼,见这位老太尉须发虽已半百,却是精神健旺,五官分明,轮廓深刻,略厚地唇,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干云豪气。
只是,这位老太尉生的竟与上官凭绝无一处相似之处。
想起上官凭,她忍不住微微一笑,他如今应该还在南岳的东海罢!
若是自己与宛然依着原有的计划出海远游,想必已与他撞上了。只是如今,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在北霄的边城做官。三年,果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捉迷藏游戏。
宛然如梦 第十二章 技惊四座
原野中,篝火在夜风中摇曳出绚烂的舞步。头顶是深蓝的天空,星月低垂。
整只的烤羊、烤猪串挂在铁钳上,被均匀的转动着。料理食物的人为它涂上香油与各种调料,蜜色的油脂不时的滴落在火上,发出滋滋声,烤肉的香气在缓缓蔓延。
上官太尉并不是个很多话的人,简单的几句激励的话后,便召来了鼓乐。军中的鼓乐是极其威武激昂的,一群高大健壮的武士**着上身,执戟涌入,伴着急促的鼓点雄壮起舞,动作刚劲而整齐划一。跳到激越之处,众武士同时举戟朝天,发出“嘿嘿”之声。
伴着短促而急劲的鼓点声声,这一声大喝竟是声闻百里,动荡山谷,使人血脉喷张。
鼓声渐渐歇止,众武士迅速退场,一群士兵捧了早已分好的烤肉与水果上来,放置在各人面前的矮几上,楚青衣低头看时,面前食盘中各色水果琳琅满目,一只猪后腿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此外仅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碗筷之类,一应全无。
身边的人均已拿了匕首割开烤肉,送入口中,楚青衣一时莞尔,想着这军队竟与土匪一般无二,竟然讲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她伸手拿起匕首随手一挥,寒光闪出,硕大的猪后腿便被均匀的切成了薄薄的肉片,她便叉了一片送入口中。
这肉烤的极香,肥而不腻,香料的味道已完全进到了肉中,她满意的点点头。
坐在她身边的燕谦循目瞪口呆的看她随手一挥的成果,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适才因楚青衣与李增说了几句话,态度又有些暧昧,甚而至于后来还给了梅遥一个媚眼,弄得燕谦循心中直如吃了苍蝇般难受,这半日也不曾与她说上一个字。
楚青衣倒也不甚在意,此刻见到燕谦循的表情。不由笑道:“谦循可要我帮忙?”
燕谦循摇了摇头,念在旧日情好的份上,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镜殊兄,那李增可不是甚么好人,梅将军已答应秋狩后为你安排差事。你可莫要因了那李增……”
楚青衣微微一笑,眼儿一转,发现上座的李增正对自己笑得猥琐,于是似笑非笑地斜瞥了李增一眼,眸中似嗔非嗔的,直把李增看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谦循放心。只是近日无聊。待我耍个猴儿给你看看!”她带笑低声道。极是促狭。
燕谦循看她神情。不觉愕然。旋即了悟。心中顿觉自己小人之心。苦笑摇头道:“镜殊原来是想逗弄他。只是此人可是宣威李家嫡系地人。若是一个弄不好。我怕你反会吃了他亏!”
他与楚青衣相交日久。又见他家中妻美妾娇。对冉镜殊断袖地传闻早不放在心上。只是有些话却依然需要提点地。临安上官、抚庆宁家、宣威李家与泰陵季家正是北霄地四大世家。
楚青衣心中温暖。转头向他一笑道:“我自小儿就是什么都吃。绝不吃亏地脾气!谦循尽管放心。届时我请你一同观礼……”她笑得贼兮兮地。眼中闪动着顽皮地光芒。
燕谦循苦笑道:“你呀……论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般脾气……”他语气中忍不住便带了几分教训地口吻:“你今日竟然还逗起梅将军来。你就不怕……”
楚青衣听他居然说教起来了。那口吻竟还与上官凭颇有几分相似。不觉有些郁闷。便随手一指台上。轻轻嘘了一声。
燕谦循顺着她的手指一看,已见上面老太尉含笑起身。双手微微一压,似是有话要说,忙住了口。下面原本正在吃喝说笑的众人忽然见了太尉起身,但凡略警醒些的都已闭了口,便是那迟钝的,忽然见同僚不说话了,也都住了口,抬头向上看去。
上官胤沉声开口道:“去秋,我北霄与蛮族大战于草原之上。历三月余。歼贼十数万。眼看便可直捣黄龙,攻下蛮族王廷。将那蛮子生擒活剥以慰我北霄历代英魂……”
他语意初时激昂,说到后来却慢慢变得沉郁而伤感:“却不料草原忽降大雪……以至功败垂成……数万官兵就这般葬送于草原雪地……”
下面众人多是参加过去秋与蛮族之战的人,更有不少人正是因为那场大战才得以积功晋升,闻听此语,无不黯然。忆起昔日同袍兄弟早已马革裹尸,与己天人永隔,有人不免红了眼圈。
上官胤却又忽然扬声大喝道:“皇上为此亦是心痛不已,厚恤了战死地弟兄后,皇上在承德殿召见老夫,亲与老夫歃血为誓,有生之年,必要清除蛮族,以慰天下……”
众人闻言,纷纷跪倒,山呼万岁不止。
楚青衣跪在下面,心中不觉暗暗叹了口气,一时又想起宁宛然来。
上官胤哈哈大笑,唤了众人起身,举杯一饮而尽,高声喝道:“今春,皇上遍选天下娴于弓马之人,共得一十八人。这一十八人,无不精于马术,百步之内,箭可穿扬。皇上记挂着北地边关,忍痛遣派其中九人来我北关,是为弓马教习……”
楚青衣听他越说越是歌功颂德,更是头也懒得抬,只在心中翻个白眼,有些恹恹的。不提防燕谦循轻轻撞了她一下,她一惊,迷惘的转头看了燕谦循一眼。
燕谦循低声道:“上去呵!快上去……”
楚青衣愕然,抬头看时,已见上座高台上,八条大汉已然林立,各个竟都穿了从三品地虎补武官服,背上挂弓腰间带了箭囊。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到了此刻,说不得硬着头皮也得上了,顺便瞥了一眼梅遥,却见梅遥亦是一脸讶异,显然他事先也并不知道此事。
楚青衣悠悠闲闲的走上高台,引来无数震惊的眼光。她今日穿了一身锦衣,月白的底子,却拿金线绣了丹凤牡丹的图纹。绚丽多彩,越发衬得人如玉树,清俊不凡。适才坐在文人打扮的燕谦循身边犹不觉得,此刻忽然站在台上,周围皆是穿得雄赳赳气昂昂,生的又五大三粗的汉子。当真如彩凤混进了鹰群里,不搭至极。
上官胤亦是愕然,不由地便多打量了她几眼。梅遥坐在台上双眉紧锁,暗暗叫苦。他虽是不喜冉镜殊,却也并不想看着他丢尽西皖的颜面。
却听上官胤哈哈笑道:“这却是谁家的哥儿,生的倒与我那孙儿有得一般!”他一生最大恨事便是这个孙子生的貌如处子,早年麻烦不断姑且不提,即便后来忍痛送了他出门练就了一身好武功,却又被家中妇孺死活护着。口口声声都是只这一根独苗,寻死觅活的只是不肯送入军中。他虽是暴跳如雷下,却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从此引为生平最大憾事!
此刻一见楚青衣年纪小小,形容俊美,竟肯来此苦寒之地,顿时便有好感,只是上下打量,眼中都是欣赏之色。
楚青衣几乎便忍不住又想摸摸鼻子,实在有些受不得这种眼光。忍不住心中怀疑,几乎便要以为这老头怕是知道了自己地身份了,故意拿了这种目光来看自己。
却听老太尉宏声大笑。伸手重重的拍一拍她的肩,手上已存了几分考校地意思,楚青衣武功在身,被他猝然一拍,肩膀自然一沉,一个沾衣十八跌,早已卸去了他掌上的七八成劲,剩下二三分却是满不在乎受了,面上一丝不露。仍是潇洒自如。
“老太尉说笑了,镜殊哪里敢与上官公子相比较!”她口中谦了一句,心中却撇了撇嘴。
上官胤哈哈一笑,脱口赞了一个好”字。因掉头笑道:“今日时候已晚,却是无法考究骑术了,不过晚来无事,倒可一较射术的长短……”
这话一说出了口,台下顿时一片轰然叫好声,一时声震四野。惊起寒鸦一片。
老太尉击掌数下。顿时便有兵士抗了靶子来又在高台四围Сhā了无数松油火把,一时照得高台之上纤毫毕现。一如白昼。
台上八人纷纷上前,果然不愧是弓马教习出身,皆是箭术精绝之人,箭箭正中靶心,更有那好卖弄的,甚么双龙夺珠、流星赶月之类,一一都使将出来,一时拼了个势均力敌,台下看者,喝彩声一片。
楚青衣则是耸耸肩,她是空手上台的,莫说是箭,却连弓也是没有的。
老太尉看她神情不由哈哈一笑,他适才略试了一下,已知眼前这人看似俊俏单薄,练地却是内家功夫,而且似乎功力不浅,心中便也有了几分兴味。
此刻便开口问道:“你平日是用多少石的弓!”
楚青衣不甚在意的挥一挥手,一笑:“随意!”她这弓箭功夫,其实真不曾认真练过,不过她毕竟功夫在身,昔日又曾苦练过暗器,对于弓箭,自然一学便上手,莫说百步穿杨,便是五百步外,以她目力、手劲,亦不为太难。
老太尉看她神情甚是随便,心中反觉讶异,略想一想,便笑着回头吩咐道:“去取老夫那把神武震天弓来!”
他身边那个卫士怔了一怔,看楚青衣地眼中便有了讶异之色,却并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去了,不多时便取了一把弓来。上官胤一挥手,那卫士便上前一步,双手捧了弓递给楚青衣。
楚青衣亦不甚在意,随手接了弓来,略一打量,眼中已有了欣赏之色。弓是黑色地,古朴又不失拙雅,弓身精雕飞龙在天,鳞甲须目无不栩栩如生,入手沉重,有种坠感。
楚青衣微微眯了眼,掂了掂弓的份量,拿得稳了,轻轻一扯弓弦,那弦竟只是微微一弹,她挑了眉,心知这把弓绝非平常,手上运足了内力,稳稳地将弓拉开,浑然未觉此刻台上台下所有目光都已集中在此弓之上。她稳稳的拉了个满弓,台下“哗”的一片,旋即寂然无声。
老太尉哈哈大笑道:“好,好臂力,当真是看不出来啊!”随手由卫士所捧的箭囊中抽了一只箭给她。楚青衣伸手接了箭来,细一端详,那箭入手也极沉重,通体竟是钢铁造就,三翼三棱的箭头,闪动着森森的寒光,箭身开了血槽,还雕有细细地暗纹,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楚青衣不觉豪气大发,清啸一声,赞一句:“好弓……好箭……”
反手搭箭上弦,众人瞠目看时,只觉她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弦响处,百步外一声闷响,箭靶已炸了开来。
宛然如梦 第十三章 碧云天
楚青衣在燕谦循身边坐下的时候,燕谦循的双目犹自不可置信的瞪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一个两个都这般的看我!”
燕谦循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这冉镜殊竟是丝毫不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难道镜殊兄竟从不曾听过神武震天弓之名!”
楚青衣随手摘了一颗葡萄丢进口中,漫不经心道:“从不曾听过!”
燕谦循无语,半日才摇头解释道:“我北霄建国之初,有四大功臣,文是宁家与季家,武是上官与李家。上官家素以弓马闻于天下,家传之宝便是这神武震天弓。此弓以千年紫凰竹为身,万年青蛟筋为弦,双臂非有千斤之力根本无法拉开,而你……”
他呻吟般的叹息了一声:“你居然拉了个满弓……”
草原篝火会结束后,已是子夜时分,楚青衣带了一身的酒气走进自己的帐篷。揭开帐幕的一瞬,便看见帐篷中灯火明亮,宁宛然穿了一身宽松的袍子悠闲的倚在那里看书,见她进来,便抬头向她一笑,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的面上,清丽淡雅。她练内力已将近十年,非但容颜不变,更且精神健旺,每夜几乎都只睡一二个时辰便不觉劳累。
楚青衣向她一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将事情都说了。
宁宛然微微蹙了眉,伸手指一指紫云的方向,楚青衣会意,上前凌空随意点了几下,紫云发出一声轻微的嘤咛,睡得更沉了。
“你这个性子呵……”宁宛然苦笑叹息。
楚青衣满不在乎道:“只是拉了个弓而已。有那般严重么?”
宁宛然不由白了她一眼。宁馨儿地记忆中有不少关于“神武震天弓”地事情。此弓满弓之后。射以特制精钢矢。射程可达千米尤且劲道不减。力能直透钢甲。当真是千军阵中轻取敌酋首级地不二之宝。
只是能拉满此弓之人。北霄立国数百年来。也只是凤毛麟角。寥寥而已。
楚青衣随口道:“听燕谦循说上官凭亦能拉满此弓……”
宁宛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调侃道:“你是想听我赞你们二人天生一对么?”
楚青衣朝天翻了个白眼。撇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了。转而想起李增。便挑眉道:“今日倒是遇到个不知死活地。跑来调戏起老子来了……”便将事情说了。
宁宛然听了便觉这个名字似曾相识,认真想了一回才道:“这个李增以前倒是依稀听说过,说是酷爱男风的……”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笑。
楚青衣瞪她一眼,不想听她戏谑。便抢道:“那家伙,若是就此罢了,我也懒得理他。若还不知好歹,可莫要怪我下手无情!”身边的席位,向梅遥道:“坐吧!”
梅遥微微凝眉,依言坐了下来。篝火会结束后,上官胤忽然便派人叫了他到主帐,他隐隐便知道必是关于冉镜殊。
“太尉大人……”
“小鹞子,这里只我们二人,你也无须这般客气……”上官胤道。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梅家几乎代代从军,梅遥的祖父当年与上官胤一同入伍,却是一刀一枪拼出的交情,自然非同小可。上官胤在边关数十年,梅遥也几乎便是上官胤看着长大的,甚至比之他的亲孙子上官凭更觉亲切。
梅遥笑了笑,爽快改口道:“上官爷爷是想知道冉镜殊么?”
上官胤点了点头:“你可曾将他编入秋狩军阵?”
梅遥摇头道:“没有……”因将冉镜殊到西皖后的种种表现皆说了,对于自己慢待他地事情却也并不隐瞒,一应倒了出来。
上官胤沉思了一会。不禁摇头叹道:“这小子亦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这一身内家工夫,可是高明得紧,只怕即便是凭儿在此,也未必便能在他手上讨得了多大的便宜……”
梅遥并不多言,只在一边听着。
上官胤又道:“不过他行事如此张狂,倒也不似奸细……”
梅遥一听奸细二字,顿时愕然,震惊道:“奸细??”楚青衣去了不多一会的工夫,便又回来了。
宁宛然便讶然道:“这就结束了?”
今日白天原是九军对垒的时间。即便在这帐幕中,隐隐也能听到远远的传来喊叫声。
楚青衣有些懒散道:“只是一群人拿了个没刃的武器,没头的弓箭乱射,谁耐烦去看它。我同燕谦循说了,告了假,找了匹温顺地马儿,跟你出去走走!”
宁宛然点点头,笑了笑,便起身换了胡人的骑马装。却是紧身窄袖,衣长及膝,穿了小裤,配了一双精巧的小羊皮靴子,乍看了,倒是精神抖擞,别有一番风味。
楚青衣看了,忍不住大笑起来,便调侃道:“穿了这一身,看来倒是不错,只是终究是个黄脸婆子……”
宁宛然亦是抿嘴一笑,她衷心里是想做一套现代地骑马装,终究是怕过于惊世骇俗而放弃了,便弄了一套胡服穿上,自己看了倒也还算利索,只是易容之物涂在面上,做出一脸病容,看来却是不甚谐调。
二人上了马,便绕过了军阵的方向,随便挑了个方向,信马由缰的走去。宁宛然早些年在现代也曾学过骑马,如今多年不骑,生疏了许多,一些诀窍倒还依稀记得,虽不敢如楚青衣般风驰电掣挥鞭疾行,缓缓而行倒也还算稳当。
这一路行去,只觉是碧云天,青草地,一望无涯。天上蓝天澄明。白云卷舒如意,秋阳煦和,迎面秋风习习,人在马上,当真有身在画图中之感。
二人默然无语的行了一会,眼看着前面竟有一座不小的湖。湖水极是清澈,倒映得蓝天白云纤毫毕现。湖岸长满了小小的黄|色雏菊,散发出阵阵清香。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笑,便下了马。楚青衣喝了几口湖水,只觉甘甜可口,忍不住笑道:“都道边关苦寒,我看这里倒还真是不错!”悠悠的坐了下来,舒展了长腿。仍觉不够惬意,索性便躺了下来。
宁宛然伸手将水拍了一些在面上,只觉沁凉舒适。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是不知,我这一生能行多少路!”
楚青衣嘿然,有心想说什么,却终究不曾开口。有些话,对于明白人,原本不须说的太多。因为知道,说的再多,若做不到,终究只是枉然。
宁宛然起身走到楚青衣身边,也躺了下来,只觉天幕低垂,白云恰似伸手可及,一时心胸开阔,心旷神怡。心事尽去。楚青衣笑道:“我看也无须出海了,过些日子,我们便在这附近,买上几百头牛羊,养些马儿,倒也是神仙般地日子!”
宁宛然又是一笑,听她这般一说,便想起上官凭来:“东海那里可有甚么消息?”
楚青衣嘿嘿一笑:“前阵子的消息说,他还在东海。这些日子倒没了消息……他毕竟是北霄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南岳,若无人注意他。反倒是奇事……”
她笑了一笑,又道:“九郎已去了东海,听说近来东海封禁海防,查点的甚是严格,已抓了不少私通海寇之人,闹得沸沸扬扬。上官凭若是还在东海出没,只怕南岳得要怀疑他是北霄派去勾结海寇之人了……”
她脑海中想着上官凭被一群人追得上天无门的狼狈模样,早大笑起来。
宁宛然早知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取笑道:“你也当心些,再这般行事张狂,当心老太尉迟早知道你是南岳楚青衣,那时,你便是南岳派来勾结蛮族之人了……”
楚青衣摸摸鼻子,放声大笑起来。
西南面草声簌簌,似有什么动物窜了过来,被这笑声一惊,急急往东去了,楚青衣眼尖,早见了一只雪白的毛团般的东西狂奔而去,忽而便来了兴致,随手拣了身边的一粒石子,伸指轻轻一弹。远远地便传来那东西地一声哀鸣,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楚青衣兴致勃勃的跳起来,身影闪动间已拎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小貂回来了。
宁宛然看了不禁失笑道:“你抓这小东西作甚,帽子还是围脖?”
楚青衣哈哈一笑,伸指一弹那小貂的脑袋,爽然道:“炖汤……”
二人这几句戏谑的话一出口,那原本四肢下垂,双目禁闭的貂竟似听懂了一般,低低的鸣叫了一声,睁开了眼,黝黑的眼中透出哀怜地光芒。
宁宛然见它竟似颇有灵性地模样,不觉淡然一笑:“放了罢,倒似是个通灵地!”
楚青衣嘿嘿一笑,兴致勃勃地上下打量了那小貂几眼,伸手掀了掀它地耳朵,甚至还掐开貂口看了一眼。那貂见她竟无怜悯之意,已开始努力挣扎,毫不客气的张了口便去咬她。楚青衣不曾在意,几乎被它一口咬住手指,亏得缩手快,才没伤到。
不觉挑眉怒骂了一句:“小畜生,你再猖狂,惹毛了老子,扒了你皮,炖了你肉……”那小貂眼见挣不开咬不到,又听了狠话,便又拿了眼去看宁宛然,一双黑豆眼神情哀哀,充满乞怜。
楚青衣已有些不耐,随手将它丢在地上,谁知这小东西乖觉,竟毫不犹豫的便窜进了宁宛然怀里,显是觉得她温善不似楚青衣。
宁宛然一阵失笑,伸手抚了抚它洁白的皮毛,眼中也有几分怜惜,却还是将它放在地上,那貂显然有些意外,讶异的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直奔原野去了。
楚青衣懒洋洋的坐下,抬眼看了宁宛然一眼。
“那东西是个稀罕物,叫雪貂,长在雪山上,常年以雪莲为食。我以前虽不曾见过,倒也听说过,不过刚才那只,虽然看来小,倒长了不少年了,估计也养不好了。说是血液能够入药的,如今下了山,被人见了,围捕的人估计不会少!”
宁宛然微微一笑,明白她地意思,淡淡道:“相见便是缘分,那般野性难驯的,养在身边也无甚意思,我若要养,养只猫狗岂不一样!”她随手拔了几根草,漫不经心的随手编织起来,不多时已编了一只草蚱蜢,却也活灵活现,甚是精致。
楚青衣默默看了一会,才叹了口气,低声道:“以前好像见晴儿编过……”
宁宛然一笑,没有说话,想起晴儿忽然便有些淡淡的意兴索然。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宛然如梦 第十四章 黯乡魂
燕谦循悄悄起了身,离开了正热火朝天的篝火会。
白日的对垒后,便是打猎,晚间便在篝火中计算猎物,对于武人,或有争胜之心,他一介文人,又因了身份,年年必要参加春猎秋狩,其实早已疲倦得紧,丝毫也不觉有甚意思。
场中,冉镜殊正悠闲的跟人聊着天,喝酒吃肉,明亮的火光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神采飞扬又倜傥不群。他是个爱热闹的人,燕谦循微笑的想着。目光却忽然落在足边的一株雏菊上,于是便忍不住想起那个做掬花枕的女子。
一个潇洒飞扬,一个蕙质兰心,他们竟也能走到一起。
晚风轻轻吹拂,空气中浮动着青草与雏菊的香气,耳边夜莺的啭鸣婉转明亮,却越发衬出草原的静谧安详,深蓝的天空中繁星点点闪耀,明月低垂。他择了一处草密的地方坐下了,默默凝视着天空发呆。
夜风从遥远的东方带来了一阵清幽的丝竹声,若断若续的,却益发觉得飘逸而清冷,挑动着深心中的愁怨,慢慢在心中氤氲,酿成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难以言说偏又无以名状。他忍不住起身,循着断续的乐声一路走去。
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他可以明白的听出那是箫声,惟有箫才能奏出那般如慕如诉的幽怨偏又空灵一似仙乐。箫声音律宛然,似乎是一曲《苏幕遮》。
他忍不住疾走了数步,远远便见到有个素衣女子坐在湖边石上静静吹箫。晚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襟,竟让他忽然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怕她这便要随风而去。
渐渐走得近了,他又觉得有些尴尬,对方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只怕还是某贵家的家眷,贸然上前,难免唐突。犹疑了一阵,他在五十步外站得定了。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女子悚然一惊,箫音也随之戛然而止,便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一接,燕谦循忽然便松了口气,同时心中也莫名的一沉。吹箫女子神态安宁淡定。眉目嫣然秀美,举止之间自有一段优雅从容的气度,赫然竟是冉镜殊的夫人郑氏纱罗。
“冉夫人倒有雅兴,在这夜深吹箫!”他怔愣了一会,才勉强想起这一句来。
第一眼见郑纱罗之时。他便已觉得此女容颜秀雅。只是面上病容过甚。掩去大半秀色。此刻月华如水。映在她地面上。满面病容十去**。更觉淡雅雍容。清丽一如出水芙蓉。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淡淡道:“燕大人怎么不在篝火会?”
“年年春猎秋狩。早已厌烦了。偏偏我又是西皖知府。总也逃不过!”燕谦循无奈道。毕竟避嫌。不曾走近。只在十步外坐下了。
“镜殊还在篝火会么?”她问。
“嗯。镜殊兄倒是个好热闹地人。人缘又是极好地……”他答道。只为了这一句简单地问话。他忽然便羡慕起冉镜殊来。她听了这话。却是淡淡地笑了笑。清澄地眸子中漾起了层层涟漪。他莫名地便感觉有些微微地薰然。倒似是喝醉了一般。
“她是很爱热闹地。脾气也不甚好。却又骄傲得紧……”她含笑道。语气中不自觉地便带了几分宠溺之意。
他一怔,讶然道:“镜殊兄的脾气素来是极好的,夫人怎会这般说她!”
她又是一笑,不再多说,眉目间却有许多包容。
深夜的风吹来几分寒意,她微微的瑟缩了一下,有些寒意。
“燕大人循声而来,想来亦是知音之人,却不知想听什么曲子?”她问。神色安宁。忆起上次点翠楼之事。燕谦循便约了楚青衣在瑞清楼听琴。
燕谦循注意到她的瑟缩,有心想让她回帐篷休息。心中却又有些不舍,默然一阵后,终究只是道了一句:“夫人只管随意罢,适才夫人所吹的可是《苏幕遮》?”
宁宛然点一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道:“只是忽然怀念旧友,想着如今身似飘萍,随水西东,到底不知根在何方,一时便生了感触!”
燕谦循听了这话,又是一愣,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心中忍不住想道:平日见她与镜殊兄伉俪情深地模样,难道其中竟另有隐情。
心下阵喜阵忧中又深感自己心思龌龊,暗暗汗颜不已。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低声吟道,恍惚间,便想起十数年前那个春日里,桃花树下笑颜如花的少女。
士庶有别,即便自己中举,终究难以掩饰寒门出身。
这许多年了,不曾娶妻,也引来不少非议,有多少人暗地里笑话自己眼光过高,甚至调笑为断袖之癖,却原来还是因为她,似乎远去的影子,其实一直在心底若隐若现。总是不自觉地拿了她来跟别人比对……于是越发觉得别人万万比不上她!
耳边箫声又已缓缓响起,空灵而清邈,远远的传了出去,在夜色中缠绵悱恻,他默默抬头,无语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清如幽兰,艳若芙蕖,却又弱不胜衣,这样的女子该是生长在山绵水软的江南,在那沾衣不湿的杏花雨中轻轻走过,由得那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拂过云鬓,慢慢的走过无忧地一生……
他叹了口气,在箫声中抬起头,快要九月半了,今年边关的风雪倒比往年来得更晚了些,只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这个病体支离的女子届时不知会如何……
楚青衣懒懒散散的打个哈欠,自从那日拉开了“神武震天弓”后,所有人看自己的眼光都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言辞间也客气有礼了许多。素来不甚待见自己的梅遥,虽然对自己仍是神色冷淡,但是至少不会以看废物的眼光看自己了。
篝火会虽是热闹,此时也已过半,兴致一过,楚青衣便觉有些无趣。索然的往外走去,想着去寻宁宛然说说话也好过在这里陪这些无聊人物喝酒。她才刚走了几步,堪堪离了篝火现场,却有人斜刺里Сhā了过来,恰恰拦住了去路。
楚青衣挑眉看去,不觉一愣。原来那人正是李增。这几日,偶尔也有见到李增,都只是一笑,李增倒也不曾再来撩拨,她也就懒得理睬了。她原本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地性子,素性又甚是宽宏,极少记恨。便是怒了,也只是大闹一番。多不过是闹得对方面上无光,见了她便觉尴尬甚而退避三舍而已。
此刻见李增带笑靠了过来,眼神却是色迷迷的。身上犹带一股酒气,却还不知好歹的直往前凑,楚青衣不觉微微地扯了下嘴角,暗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口中却吟吟笑道:“李大人不在里面饮酒,怎的竟出来了?”
李增见她笑微微的,月色下,眸光流转,肌肤更是如冰似玉。衣袂飘飘下,越发觉得风神似玉,早已神魂颠倒,伸手便去揽她的肩,口中笑道:“美酒虽好,怎及得镜殊风姿万一,古人云:秀色可餐,今日得见镜殊,方知此言不虚!”
此人虽好男风。又颇急色,言辞倒甚是文雅,其实不失大家之风。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却闪身避开,笑道:“李大人过誉了,只是镜殊粗蠢男儿,如今年纪亦不小了,如何当得大人这般言语!”
李增嘿嘿一笑,见她闪身躲了。倒也不再欺身上前。只爽然道:“镜殊说笑了,李某自那日得见镜殊。心中一直不忘,这些日子早已略略打听了一二,方知竟是同道中人……”
他不说这“同道中人”犹好,一说这四个字,楚青衣顿时便想起上官凭,一股莫名地火气顿时便涌了上来,面上犹自款款道:“原来李大人竟这般有心,我若再行推拒,倒显得我不解风情,枉负了大人地心意,只是此地距离篝火未免太过相近……”
李增一愣,顿然大喜过望,笑道:“镜殊既有此心,那便明日三更在我帐中如何!”
楚青衣轻轻一笑,桃花眼儿微微一闪,溜了他一眼,却是似喜似嗔,一时风情无限,那李增看得心头鹿撞,只恨不能当场将她扑倒,一时痴痴的站着,愣愣地目送她飘然远去了。
楚青衣刚离了李增的视线不多远,便听有人叫了一声:“冉镜殊……”她愕然回头看时,那人竟是梅遥。梅遥面色冷凝,远远的站着,倒似是她身上有疫病一般。
楚青衣挑眉笑道:“梅将军又有何事赐教?”
梅遥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冉镜殊,本将虽不喜你这人,你的弓马却是极好的,知府大人也屡次在本将面前提及你,如今只望你珍重自己的前程,念着家中妻妾,莫要惹出甚丑事来,自己坏了自己……”
楚青衣一愣,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便有些感动,没想到这个对自己一贯冷眼相看之人竟还好意提醒自己,虽然说地生硬,却自有一片心意。
“谢了!”她含笑一拱手,也不再说其他转身便径自回账。
宁宛然却不在帐中,她蹙了眉,叫了紫云来问了行踪,便匆匆向东行去。走了不过几百步的距离,远远的便听到有凄婉地箫声隐约传来,她有些怅然的暗暗叹了口气。她素来并不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对于很多东西,其实也并无执念,总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
宁宛然却不然,她太聪明,想的也太多,以至于有些时候甚至是偏执的。因了自身的性情,她极少真正愿意去相信别人,尤其是男人。楚青衣深信,自己若不是女儿身,宁宛然对自己亦绝不会这般毫无芥蒂,亲如一家。
一望无垠的草原原本就没有太多的秘密,远远的,她便停了步。幽静的湖边,宁宛然正在吹箫,月色映照在她地面上,澄澈而空灵,燕谦循坐在她的身边,默默听箫,双目却是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眼中竟充盈着脉脉的情意。
宛然如梦 第十五章 雪玉貂
宁宛然伸手揭开毡包的门帘,走了进去,惊讶的发现楚青衣竟已在帐中了。
楚青衣抬了抬眼,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调侃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宛然过得却也滋润得紧!”
宁宛然略一想,便已明白了,于是失笑的白了她一眼:“满口胡柴,我只是忽然想起晴儿,所以才会在湖边吹了会子箫……”
楚青衣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道:“宛然常说我迟钝,总想不到很多,也懒得想太多,今天我却要原封的将这话送了给你了!”
宁宛然怔了一怔,好一会才苦笑道:“我这般模样,竟然也能招惹是非么?”一时不觉又想到中虞驸马府之事,顿然有些恍惚,神色也黯淡下去。
楚青衣见她神色,不忍再说,只道:“谦循是个好人,我看着也是个实心眼的,只是……”只是他毕竟是北霄人,又身为萧青臧的臣子……她知宁宛然本就是七窍玲珑心,一点即通的聪明人,也并没有往下深说。
宁宛然明白她言下之意,不由摇头道:“我都明白,日后我会小心,不再招惹他!”
楚青衣闷闷了一会,不禁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若有那能耐,真想杀了那些皇帝,省的时时在我眼前乱转,搞得我怪烦的!”
宁宛然不由噗哧一笑,知她只是心情烦躁,胡言乱语,便坐在她身边闲闲道:“你若真去,我便为你置酒送行,可要我为你高歌一曲《易水寒》以壮行色!”
楚青衣嘿嘿一笑,便伸手揽了她肩,笑道:“娘子,为夫这一去,怕是要马革裹尸而还。可怜我楚家还不曾有后呢……”
一言未毕,二人早笑成一团。
楚青衣笑了一回。便想起李增之事。因向宁宛然说了。
宁宛然微微蹙了眉。半日才道:“那李增。我这几日又想了会子。隐约记起他好像是上官家地女婿……以前似乎惹过甚事。几乎使得上官家与李家断了往来。连他夫人也因此一病而亡……”
楚青衣微微撇嘴。想着难怪那李增见了上官胤便如老鼠见猫一般。畏畏缩缩。原来倒有这一层关系在内。敢情上官胤竟是他地前岳父大人。
“上官家有神武震天弓。那李家又有什么?”她一时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
北霄四大世家原本就是同气连枝。多结姻亲。宁宛然对这些倒不甚陌生。便答道:“上官家乃是骑兵出身。是以拥有神武震天弓。李家却是步兵。所用地兵刃便是九环金背大砍刀。那刀听说吹毛断刃。极为锋利地……”
楚青衣击掌笑道:“吹毛断刃。有意思……”她笑得邪邪地。眼儿一闪一闪。
宁宛然看她神情,早知李增必是要倒了大霉了,但对此人也并不同情,只道了一句:“你可莫要过分。小惩大诫即可,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弄出事来,将来是要后患无穷的!”
楚青衣嘿嘿一笑,满不在乎道:“宛然放心,我这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叫他日后见了我,心头发毛却还又有苦说不出!”便扯了宁宛然。在她耳边轻轻嘀咕起来。
宁宛然听得瞠目不已,面上神色古怪至极,半日才道:“你真能下得了手?”
楚青衣撇嘴道:“有何下不了手的?”
宁宛然一时忍不住,便噗哧一笑,她思虑毕竟比楚青衣缜密,略想了一想,低声道:“你可小心,莫要让他弄得你满身都是!”
楚青衣挥手笑道:“你若不说,我怕还真想不到。如今说了。我自有办法处置便是……”随即低声道:“你可要旁观?”
宁宛然白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次晨。有些微寒,楚青衣走出帐来,舒展了一下四肢,深深的吸了口气。忽然却见了一人,斜倚在帐边上,默默出神,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谦循在想甚么心思呢?”她笑问了一句。
燕谦循抬头见是她,倒是惊了一下,面上隐隐的便有些惭愧之意,半日才勉强道:“只是在想,今儿天气转寒了,怕是风雪不远了!”
楚青衣也不甚在意,随口道:“风雪其实也是不错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想着那景致,倒也别开生面……”她常年都在南方,虽在北霄待了数年,却也少见那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场景,心中实也向往得紧。
燕谦循抿了抿唇,看她神色竟颇期待这场风雪,忽然便觉得有些不悦,忍不住道:“镜殊兄,贵夫人身子弱,怕是经不得风雪罢!”
楚青衣“呃”了一声,半晌才尴尬道:“谢谦循提醒,我倒几乎忘了这事……”忍不住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宁宛然的身体自然是极好的,,虽称不上寒暑不侵,却也难得生病。但此事也只有她们知道,有时便根本忘记了伪装。
燕谦循见她神色间颇多敷衍之意,心中不由一痛,忍不住规劝道:“镜殊兄,昨夜令夫人深夜吹箫,意兴抑郁,你得空需得多陪陪她才好……”
他口中说着这话,心中其实又苦又涩,也不知是甚滋味。他昨夜听宁宛然吹了半夜箫,箫声却始终呜咽忧慕,似是满怀心思无人诉。他隐约知道一些幽州往事,难免便将这些事套进了冉镜殊头上,何况冉镜殊身边除了这个妻子另有一个姬妾。楚青衣凝眸看了燕谦循许久,不由苦笑:“谦循年纪也不小了,该早日娶个妻子才是……”她莫名其妙的开口说了一句。
燕谦循听了这话,忽然便觉面上一热,心中尴尬得紧,只得勉强道了一个“是”,随即便找了个借口匆匆走了。
楚青衣看他离去地背影不觉叹气,有心想要成全,只是心中默默盘算了半日,终觉事不可为。不觉对了燕谦循的帐篷发了一回呆。待回神的时候,却又觉有人目光灼灼,冷冷的看着自己,回首时,却是梅遥。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向梅遥笑了一笑。梅遥神色冰冷,眼中隐隐竟有警告之意,显然又有误解。
楚青衣呻吟一声,忽然觉得这关系实在令人费解之极,不由耷拉着脸,钻回了自己帐中。宁宛然见她忽然又回来,不觉一愣,讶然道:“这是怎么了?”
楚青衣终究藏不住心思,便闷闷的都说了。心中又怕宁宛然凭空添了心事,却只将燕谦循的言语略略一提,不曾细说。
宁宛然听得笑了起来。取笑她道:“你如今倒是深陷断袖之中,难以脱身了!”
楚青衣打了个哈欠,索性便踢了靴子,又倒回褥上,闷闷的叹了口气。
宁宛然淡淡道:“秋狩之后,我们便离开西皖罢……”真是累了,累得连躲都不想再躲了。何况又招了这么些事情,楚青衣能拉开“神武震天弓”之事,此刻只怕已被秘折奏送。萧青臧并不是个傻子,略一思忖怕也就明白过来了。
她好笑地看了楚青衣一眼,这个人向来不是个能低调地,再加上石楠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个身份虽能隐瞒一时,却在这两个人加入的情况下,初始便已破绽处处了。为今之计,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回胜京算了,总好过撕破了脸皮。闹得人尽皆知。
私心里,她明白只要自己不做什么伤他颜面之事,萧青臧就绝不会伤害自己,这也是她为什么敢于离开的原因之一。她有时甚至觉得,即便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萧青臧地事情,他也会容忍下来,不是因为她是宁宛然,而是因为她是宁馨儿。
宁馨儿的身上,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秘密她并不知道。早已死去的宁馨儿只怕也全不知情。
楚青衣倚在一边。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似是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怎么?”
宁宛然懒懒道:“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楚青衣抿嘴不语,半日才道:“这西皖其实也无甚意思,待秋狩结束,石楠回来,我们另做打算罢!”二人闲闲的说了一回话,外面却忽然便骚动起来,楚青衣挑一挑眉,坐起刚刚穿上靴子,已见一团白色毛球忽然便窜了进来,一下窜进了宁宛然怀里。
楚青衣吃了一惊,定睛看时,竟是那只小貂。宁宛然愕然的抱着小貂,与楚青衣面面相觑。那小貂只是吱吱叫着,黑豆眼中满是惶恐,乞怜的望着二人。
外面有一个女子清脆地声音叫道:“有人看见它跑进了这个帐篷……”一言未毕,已揭起了帐门,便直冲了进来。二人同时抬头看时,却是一名穿着华丽骑装的少女,那少女生地面似银盘,柳眉杏眼,甚是娇俏,只是眉宇间隐隐有丝娇纵气息,手中持了一根马鞭。
那少女一冲了进来,随即便有三人跟了进来,二男一女,生的都颇俊俏,面上虽都有风尘之色,却掩不去出身高门的华贵气质。三人一进来,眼光便都定定地落在宁宛然怀中的小貂身上,面上都现了欣喜的神色。
那首先进来的少女,便拿了马鞭一指宁宛然,叫道:“那黄脸女人,把你怀中地东西交了出来!”这话一出口,众人面上都有一丝错愕,均感冒失。
楚青衣冷笑了一声,伸手揪了那小貂的脖子,硬将它从宁宛然怀中扯了出来:“小毛丫头,你是要这个东西么?”
那小貂便在她手中挣扎不已,却又始终挣扎不出,只望了宁宛然哀叫。
宁宛然蹙了眉,扯了她一下,楚青衣这才一松手,那小貂便又一头扎进宁宛然怀里,只是瑟缩不已,又拿头去蹭她,神情亲密至极。
楚青衣撩一撩眼皮,懒懒道:“毛丫头,你都看到了,这东西,乃是我夫人养的,你们无故追逐,还闯进我帐中,家教何在?”她也不等对方回话,便拍一拍手,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紫云,送客!”
那后进来的三人中,年少地男子听了这话忍不住便叫了起来:“这只雪玉貂乃是我们好容易从长青上顶的天池边抓捕的,怎会变成你夫人养的……”
他身边那个年纪略长,神情沉稳地少年已伸手止住他地话语,沉声开口道:“这位大人,我们乃是泰陵季家的子弟,抓捕这只貂是要作为药引地。大人既说此貂乃是贵夫人所养,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求大人开个价,将此貂转让给我等,季氏一门同感大德!”
宛然如梦 第十六章 千年檀犀角
楚青衣听了泰陵季家几个字,不觉扬了扬眉。身后的宁宛然已扯了扯她的衣襟,开口道:“原来是泰陵季家的子弟,不知你们是想要什么作为药引?”
那年长少年拱手道:“不瞒夫人,是想要它的胆囊!”
宁宛然顿时蹙了眉,手指温柔地抚了抚怀中有些颤抖的小貂,这是个通灵的小东西,似乎真能听懂人言,而且又这般的小,若是开膛取了胆囊,只怕小命也不保了。
她迟疑了一会,缓缓道:“我本以为你们是想取些鲜血,胆囊……”她安抚着怀中的小东西,示意它不要躁动。
“可有什么物事可以代替的,不妨说来一听,或者还有其他办法也未可知?”她委婉道。
那年少的男子听她有意推脱已怒道:“是有物事可以代替,可是那东西,连宫内也找不出来,难道你们还能有!”楚青衣在一边听了这话,不由眯了眼,眸中已有怒意。
年长少年沉喝了一声:“七弟,不得对夫人无礼!”转向宁宛然苦笑道:“在下是季家三子季曦,因为祖父的风湿寒症,特意去求了药方,方上其他药材尤且易得,只是药引或是雪玉貂的胆囊,或者便是千年檀犀角……”
他语意颇有些苦涩,雪玉貂他们三人找遍了整个长青山,才好容易在天池边发现了一只,又费了多少力气,下了多少套才抓住了。谁知道这小东西竟这般狡猾通灵,刚刚到了西皖便逃了出去,累得他们又费了多少力气。至于千年檀犀角,那更是不用谈起,本来檀犀便已少见,更何况千年檀犀,他们也曾求了圣旨,在宫内药室中都未曾寻到。何况他人。
宁宛然听了千年檀犀角,眉头微微一动,还未及说话,帐篷门忽然便被人揭开了,梅遥与燕谦循匆匆走了进来。那娇纵少女一见梅遥,便已叫道:“梅将军。此人是你手下罢,他……他欺负我……”一面说着,眼儿却已红了。
梅遥深深的吸了口气,不想说什么,只看了燕谦循一眼,示意他来开口。
燕谦循笑了一笑,便上前笑道:“镜殊兄,你怕是还不识得这几位罢!我且为你引见!”伸手指了那年长少年道:“这位是泰陵季家三子季曦……”又指那少年道:“这是季家五子季煦……”最后指那至今不曾开口,只默默看着的秀丽少女道:“这位姑娘却是季家七姑娘。人都叫七妹的……”
那娇纵少女见燕谦循正要引见自己。便截断了他地话。向着楚青衣傲然开口道:“我姓上官。上官嫣儿。你这臭男人。如今该知道我是谁了罢!”
她骄傲地昂了头。挺起胸膛。等着楚青衣卑躬屈膝地道歉。
楚青衣懒懒散散地瞄了她一眼。嘲笑道:“上官嫣儿。没听说过……”她眼光随便扫了一下。调侃道:“天生那般小。挺再高也没用!”
上官嫣儿愣了一下。一张小脸顿时由白变青。一手戟指楚青衣:“你……你在看哪儿……你这个下流坯子。我……我要去告诉爷爷……”怒气冲冲地便奔出了帐篷。
燕谦循瞠目结舌地瞪着楚青衣。一时竟想不到该说什么来打圆场。一直沉默站在一边地季七妹此刻已温婉道:“我去看看嫣儿罢。本不是大事。只是大家好好商量即可!”言毕向楚青衣与宁宛然微微点一点头。匆匆追了出去。
燕谦循苦笑不已。忍不住埋怨道:“镜殊兄。你何必跟小女孩一般见识!”
季煦在一旁已变了脸色。铿的一声,已然拔剑出鞘,轻轻一抖宝剑,直指楚青衣,口中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个小小的弓马教习,算是甚么东西,竟敢如此轻薄欺侮世家子弟,你若想死。我成全你便是!”上前一步。剑如青虹,便已疾刺了下来。
楚青衣挑眉大笑道:“好好好。我如今可算是人在家中坐,祸从门前来了……”也不闪避,只伸了食中双指,轻轻一夹,却已稳稳得夹住了那柄宝剑。季煦只觉她双指竟如铁钳一般,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夹,自己便无论如何难以挣动分毫,面上已然变了颜色。
楚青衣指上用力,轻轻一抖,那宝剑竟是一阵脆响,顿时断成了数截,季煦被她一震之力,一连退了七八步,终于压不住狂涌而来的内力,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
场中众人尽皆变色,季曦抿了唇,半天不语。他不阻止季煦动手,原本也是看了楚青衣言语轻薄,存了教训之心,却不曾想楚青衣武功竟这般高强,弹指之间,季煦竟已受了伤。
燕谦循苦笑不已,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明白,为何郑纱罗会说冉镜殊脾气不好,而且骄傲得紧,忍不住便偷眼瞥了宁宛然一眼,却见她虽是满面无奈,眼中却依然有着包容。他心中微微酸了一下,怅惘难言。
楚青衣已冷笑撇嘴,干脆利落道:“这个小畜生我是不会交的,它既喜欢我夫人,便算是我家地东西,我家的东西,我若不想给,便是皇帝老子在此,也是枉然!”
这话一出了口,众人瞠目,这话,几乎便是叛上作乱的言辞。
燕谦循又惊又怒,脱口道:“冉镜殊,你疯了,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因了宁宛然与燕谦循,不想说的太过分,便瞄了季曦一眼,不屑道:“千年檀犀角算个甚么东西……”她伸手入怀,掏出一只镶金嵌玉的象牙梳子,一手拎过宁宛然手中的小貂,拿了梳子便给它刮了刮尾巴上雪白的毛发,闲闲道:“也就只能做把梳子给我家小畜生整理整理尾
那小貂在她手中便瑟缩不已,显是畏惧得紧。
众人无语,季曦张了张口,有心说什么,却当真不知该说什么。
宁宛然在一边已温和道:“镜殊,你这脾气,多喝了几杯。便满口胡柴的,如今也闹得够了罢!再不许乱说了,将东西给我!”
楚青衣见她出来打圆场,不好再说,冷嗤了一声,伸手丢了小貂。又随手将梳子掷于地下,哗啦一下,拉开帐门,施施然地出去了,竟是对满屋的人不理不睬。
宁宛然看她身影,不由叹了口气,知她近来心情本算不上好,没的又横空飞来这些事情,难免焦躁更甚。便抬了头向季曦歉然一笑,温婉道:“季公子莫要与他计较,她近来心情本不甚好……”
季曦苦笑了一笑。急忙道:“此事舍弟亦有责任,原也怪不得冉教习……夫人言重了!”
宁宛然伸手掰下半把梳子递了过去,婉然道:“这只小貂与我甚是投契,我亦不忍伤了它性命,此物倒确实是千年檀犀角,便以此物换它一条生路罢!”
她神情温婉,笑容清淡却自有一股高华之气,季曦不觉伸双手接了梳子,弯腰行了一礼道:“如此最好。谢夫人成全我等一片孝心了!”
宁宛然浅浅一笑,抚了抚早已钻进怀中地小貂,平静道:“如此我便不送了,各位请罢!”走了好一会子,季煦忽然便道:“适才那冉镜殊对皇上不敬,我们怎地竟忘记问他罪责了?”
季曦被他一提点,陡然一惊,默默了一会。才慢慢道:“那位冉夫人不知是何出身?”
梅遥皱眉道:“听说是幽州知府千金!”他言语间有些微微的迟疑,显然自己也难以相信。
季曦拧了眉头,半天没说话,心中迅速的过了一遍各州知府:“不曾听说幽州知府有何傲人家世,看那冉夫人气质,绝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子!”
梅遥点头应是。燕谦循默默站在一边,心中隐隐的便有些疑虑,终究不曾开口。官胤对坐喝酒。
说到白里日发生的事情。上官胤已捻须笑道:“这个冉镜殊。这脾气倒是要好好改改!”言下竟颇多欣赏之意。
梅遥苦笑,还未及说话。帐幕已被人一下揭了起来,燕谦循疾步走了进来。
燕谦循抬眼见到上官胤倒吃了一惊,忙行了礼,上官胤笑着挥手道:“只是小聚,不用多礼,坐罢,怎么这个时间却这般匆忙地来找梅遥?”
燕谦循苦笑不已,半日才道:“是镜殊,他又将李增李大人给耍了一通,李大人此刻已气得晕死过去了……”
梅遥愕然,脱口道:“我昨夜见他二人偷偷私会,似乎……”
上官胤微微一笑,道:“谦循不妨细细说来听听!”
燕谦循苦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今儿白日里,镜殊惹了季家,我原意是想去找他聊聊……”
他在冉镜殊地帐篷前站了良久,不知怎么的,竟不敢进去,直到三更左右,他惊讶的发现冉镜殊竟悠闲的从帐中出来了,帐中隐隐的传来郑纱罗的声音,他依稀听见是在说:“莫要太过分了!”
燕谦循心中一跳,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便远远的缀在冉镜殊身后,好在营地甚是平坦,一望无遗,倒也不怕跟不上。眼见着冉镜殊一路直奔定靖城营地去了,他更是愕然不已,不由想起冉镜殊第一次见到李增时所说的“耍个猴儿给你看”地话语来。
冉镜殊走到帐篷前,忽然就回头看了看,他急忙躲在另一座帐篷后,不敢再看。耳中却听到李增地声音,带了几分欣喜的:“镜殊果是信人冉镜殊则轻轻笑道:“蒙李大人深情厚意,镜殊怎能不来……”此话原本甚是婉转,不知为何听在燕谦循耳中便觉有些古怪,似是带了几分嘲讽。
秋风阵阵吹来,燕谦循只觉一股寒意沁人,悄悄打了个冷战。
“已是秋天了,外面风大,镜殊还是快些进账罢!”李增言辞殷殷又带了几分热切。
冉镜殊已闲闲道:“李大人这才想到邀我进去么?我还道大人是打算与我在帐外共赏明月秋风呢?”言笑晏晏中,又带了丝淡淡地不满的哀怨。他声音本就略觉低沉,这番话哀感顽艳的话一说,莫说李增,便是燕谦循,心头也不觉狂跳了几下。
李增忙忙的上前亲自揭了帘,让了他进去,口中笑道:“**一刻值千金,原是我疏忽了!”燕谦循在一旁等了一刻,才敢探头去看,帐幕门早已阖上了。
宛然如梦 第十七章 九环金背大砍刀
帐幕的隔音本就并不甚好,里面声音虽然不大,燕谦循仍可清晰听到冉镜殊的声音。
“李大人想怎么玩儿呢?”带笑的声音,燕谦循几乎便能想象到他目下的表情,必然是眼儿弯弯,唇角上勾,一副风流态。
李增犹豫了一会,才苦笑道:“若早些年,自然是由得镜殊来选,只是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燕谦循一听这话,脸上不觉微微发热,北霄盛男风,他虽从不涉此道,却也明白意思,想着自己生平竟也有听壁角的一天,不觉尴尬不已。
“李大人真爱说笑,若说年纪,大人又何必找我,难道我年纪便小了!”冉镜殊的声音稍含不满更多的却是那种让心底人**的嗔怒之意。
燕谦循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胳膊,隐隐感到有些发寒。
但是李增显然是极吃这一套的,略略迟疑了一会,竟道:“镜殊若是执意,说不得我只是舍命陪君子了,只是……”
冉镜殊噗哧一笑,言语更是暧昧:“大人放心,我原也不喜……”说到这里言语便忽然低了下去,任燕谦循竖了耳去听,终究也再听不清,却只听他道:“只是添些趣味而已……”
里面李增已喜道:“既如此,我怎好推拒……”
燕谦循虽不知冉镜殊究竟说了什么,但亦能猜出一二,听了李增此话,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他如今于冉镜殊的脾气是愈发了解了,知他性情看似随和亲善,其实却是最受不得气的,更绝不是个甘心屈于人下的,只怕李增今晚必是要倒霉了。
里面静寂了一会,便传来李增的声音,有些讶异的:“镜殊竟爱玩这个么?”
冉镜殊嘿嘿一笑。不紧不慢道:“我素来只爱玩这个,李大人难道竟不愿陪我么?”
里面李增早一迭连声地应了。燕谦循听得苦笑不已。想着此人素日虽好男风。其实也是个精明地。怎地今日竟被冉镜殊弄得神魂颠倒。全然失了往日风范。
里面一阵细微地声音后。传来两下拍手地声音。冉镜殊已笑道:“想不到李大人捆缚起来倒也颇有情趣!”他声音此刻已是清清朗朗。全然没了之前地低沉与邪魅之气。
燕谦循心中一跳。心知好戏就要上演。正竖了耳朵去听。不提防帐幕忽然便被从里面揭开了。冉镜殊已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只一伸手便将他扯了进去。
“谦循。听戏虽好。怎及得看戏热闹。既有心。何妨一起玩玩!”
燕谦循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硬是扯进了帐。已是尴尬不已。此刻抬头偏又见着李增被五花大绑在中间地帐篷支架上。情状极其暧昧。不觉早已面色通红。更是坐立不安。
到了此刻。饶是李增色迷心窍。也早觉不对。抱了侥幸地心理。震惊道:“镜殊。你这是何意?”
冉镜殊懒懒道:“其实也无甚意思,我这人向来最厌的便是所谓地同道中人,今日既遇到了,自然好好让他见识下我这个同道的手段,也免得总有人寻衅生事,搅闹不休!”
李增面色难看至极。半日才阴冷道:“冉镜殊,你今日若好好放了我下来,我二人这段过节从此揭过,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你若执意撕破面皮,日后我李家与你冉家势不两立,永成水火!”
燕谦循心中一惊,还未及说话,却听冉镜殊悠悠道:“李大人真爱说笑。我今日放过你。他日你便能放过我,这话只索拿去哄骗三岁的娃娃。或者遇到个聪明的娃,还骗不过呢!”
燕谦循忍不住道:“镜殊兄,为人需留三分面,日后才好相见……”
冉镜殊回头向他一笑,忽然便伸了手,指如兰花只是轻轻一拂,燕谦循忽然便觉自己身子已僵硬了再不得动弹,不觉愕然,耳中却听冉镜殊笑道:“谦循今日只是恰逢其会,此事与你本不相干,不过既来了,便做个见证罢!我一向不爱多言的人,有双眼睛便也够用了!”
燕谦循瞠目,又苦于说不出话来,只得转动眼珠,狠狠瞪了冉镜殊一眼,暗暗想道:“你便算不为自己着想,亦该想想你的夫人呵!你惹了这般弥天大祸,却叫她日后如何处置!”一时又想起冉镜殊出帐之时,郑纱罗的声音:莫要做的太过分!
他忽然便觉汗透了衣裳,郑纱罗是知道冉镜殊此来目的地,竟不加拦阻……
他们……真不像是夫妻……他再一次想道。
冉镜殊兴致勃勃的在帐篷中走了几圈,再过来之时,掌中已多了一把大刀。厚背金身,刀身镶嵌九环,挥动之时仓啷啷的响,赫然竟是李家地传家之宝“九环金背大砍刀”!
李增目眦尽裂,厉声叫道:“冉镜殊,你若敢动我家传之宝,我绝不轻饶你!”
冉镜殊面上作出一副惊惧的模样,口中却笑道:“你家这破刀,其实还不在我眼中,不过是听说它是吹毛断刃的利器,所以借它一用罢了……”他一面说着,笑得却越发的顽皮。
燕谦循看着他,只觉得无语,这冉镜殊的胆子,实在大得让人害怕。
冉镜殊轻轻一抖宝刀,燕谦循只觉眼前寒光闪闪,耀眼生花,再定睛一看,那宝刀竟直冲着李增的下三路便去了,燕谦循只觉得心中一寒,下意识的便闭了眼,再不敢看。,忽然便断了,眼神游移,神色颇有尴尬之意。
梅遥拧紧眉,半日才低声道:“难道他竟然敢……”上官胤也皱起了斑白的浓眉,他是极不喜欢李增的,李增娶了上官家地上官颖为妻,却不曾好好对待,甚至上官凭在年幼时,也险险被李增畏亵了去。上官家与李家一度交恶,上官颖也因了这事,深感无颜见人,不久便抑郁而亡。虽然李家一再表示歉意,他面上也似乎揭过了此事,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打压李增。以至于李增在军中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个三品而已。
可以若冉镜殊当真下刀阉了李增……他即便有意袒护,怕也难保周全。
燕谦循看看二人面色,不禁苦笑,半日道:“镜殊倒不是那种莽撞之人,他……”他咬咬牙,终于还是道了出来。
“下官在帐中只听得刀环仓啷啷的响,却是又响又脆,我心中虽然发寒。却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他……他把李大人那里……那里的毛发剃得光光的,竟是一根不剩……”
燕谦循说到这里,已是满面通红。尴尬至极。君子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今日他算是样样都占得齐全了。
梅遥茫然看着他,犹未明白:“哪里的毛发?”
上官胤见燕谦循尴尬的神情,却已恍然,噗地一声,早已放声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冉镜殊。这般做法,倒是让李增有苦说不出来!”
梅遥此刻也已明白过来,一时也是目瞪口呆,半日才道:“他……竟用李家的宝刀来……”
李家地九环金背大砍刀共重九九八十一斤,背嵌金环,刀大而形体笨拙古朴,刀锋却又加入了玄铁成分,战场之上,那是杀人直如砍瓜切菜。略差些的兵刃,擦着些边便即刻折断,再无幸理。
上官胤初时只觉得痛快,一听这话也不免有些紧张,忙问道:“可曾伤到那李家的畜生?”他一向不爱管晚辈之事,早晨之时上官嫣儿便跑来对他哭诉了一番,他却只是一笑,知道上官嫣儿素来娇纵,倒也不曾理会。晚间却还是忍不住来寻梅遥。细细询问了一番今晨之事。
谁知与梅遥还不曾说得几句。燕谦循便到了,所说的话更是让他瞠目结舌之余又觉畅快淋漓。
燕谦循摇头道:“他刀下准头却是极好地。李大人丝毫不曾受伤,只是已气的晕死了……”原来冉镜殊办完那事后便笑着丢了刀,还不忘说了一句:“昔时痛饮敌酋血,今日怒剃不肖毛,果然是断刃吹毛的宝
这一句听在恰恰醒转的李增耳中,气怒交集之下,当时便狂吐鲜血晕了过去。
冉镜殊看他如此,反而笑得更欢,笑完了才悠悠的伸手给燕谦循解了**道,留下一句:“这里就麻烦谦循了……”转身便要离去。
燕谦循**道虽解了,也还是被他弄得目瞪口呆,忙忙地便叫住他:“你做了这事,如何叫我为你善后?”急急拔步便要抢在他前面出去。
冉镜殊却嘿嘿笑道:“谦循今日可是该看不该看地全看了,李大人的清白身躯,却是被你看了一个通透,难道你便不该负责……”
这话险些便将燕谦循给噎了个半死,眼见冉镜殊不管不顾,大摇大摆地径自出去了。他愣了半日,也只得留了下来,先给李增松了绑,又拿了被子将他裹得严实了,以免事情漏了出去,大家面上无光。出了李增地帐篷,自个儿发了一回呆,终于决定还是该将此事告知梅遥,谁知上官胤竟也在梅遥帐中。
西皖弓马教习的帐中,楚青衣想着燕谦循古怪的面色,就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宛然,你都不知道,燕谦循地面色……哈哈,真是笑煞我了……”
宁宛然吃了一惊,皱眉道:“燕大人也去了?”
楚青衣也不瞒她,便将事情尽数说了,一面说一面笑,却是神采飞扬,眉开眼笑,痛快至极。宁宛然笑完了,又细细想了一回,才道:“明日你便去找燕大人,只说我近来身子有些不爽利,我们早些回西皖,也好应变!”
楚青衣讶然挑眉道:“怎么?”
宁宛然白她一眼,解释道:“本来李增这事,我不拦你,就是觉得你近来心情有些烦郁,借着李增的事儿发完了也就罢了,谁知你竟还让燕大人旁观上了。燕大人与梅将军素来关系亲密,你惹了事,他必是要找梅将军为你寻求庇佑的,这事大,梅将军迟早要找老太尉。在这北霄,能拉开神武震天弓又这般张狂,偏偏从前还是个名声不显的兔儿爷,你觉得那位老爷子能不心中奇怪么……再加上我们又刻意引走了宇昀……这事看来无甚联系,被有心人一想,这之间问题可就大了去了,还是早回西皖,若真有事,也好有个应变时间!”
宛然如梦 第十八章 抽丝剥茧
上官胤听完事情的全过程,若有所悟的微微眯了眼,半日才忽然问了一句:“宇昀是因为花解语才不曾参加秋狩么?”
梅遥一愣,有些疑惑的看着上官胤,不解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正是,下官离开西皖之时,闻听他随了那花解语去了渝城!”
“那花解语忽然便到了西皖,事先可有预兆?”
梅遥仔细想了一下,摇头确定道:“没有!”
上官胤沉思了一会,又转向燕谦循道:“谦循似乎与那冉镜殊交情不错,可知他家中情形,都有何人?”
燕谦循见他神色甚是郑重,不由愣了愣,答道:“镜殊家中有一妻一妾……”
上官胤伸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缓缓道:“一妻一妾……”他语气中有隐隐的疑惑与不解,又问道:“都是怎样的人物?”
燕谦循心中一动,隐隐的便觉得有些不安,不由仔细在心中斟酌起言辞来。上官胤早是人老成精,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因笑道:“谦循无须想得太多,我之所以问起这些,只是觉得他似与上官家颇有渊源,绝无对他不利之心!”
燕谦循抬眼看了上官胤一眼,毕竟迟疑了一会,才道:“镜殊的妻子……乃是幽州知府的千金,只是身子看来颇为虚弱,面上多有病容,容颜轮廓……据我看来,倒是极秀丽的……他的小妾,听平日的说话,似乎只是个通房丫头,生的也甚是娇俏可人……”
梅遥在一旁听了这话,不觉想起白日里所见的郑纱罗,也点头道:“冉镜殊的妻子,我今日在他帐中也见到了,倒是个极出挑的,虽是满面病容。待人接物,倒是颇有大家之风……”便将白日的事情一一说了,对郑纱罗的言谈举止亦是颇多赞誉之辞。
上官胤微笑了一下,点头笑道:“想不到这孩子,这些年,倒还真出挑了……”眼中便有了一丝淡淡地温情。似是想起了某个素日极疼爱的晚辈。
梅遥与燕谦循均是一怔。不由对视了一眼。均觉有些讶异。
上官胤又已问道:“那冉镜殊地小妾今次怎地没来?”
燕谦循想了一会。才道:“那小妾倒是有好几日不曾见了。镜殊兄不曾在下官面前提及去向。下官也不好多问他地家事?”
“是不是花解语出现后。她就忽然消失了?”
“呃……”燕谦循忽然便呆了。好一会才木然点头。一颗心已提在了半空。
上官胤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全是兴味。他虽常年不在家中。却并不代表对有些事情一无所知。事实上。中虞之事。他已从宁宇昀口中大略知晓了。篝火会上。冉镜殊手捧“神武震天弓”面上竟无一丝敬畏之色。其实早让他心生疑惑。
“神武震天弓”乃是上官家的家传之宝,北霄军边关中可称地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冉镜殊捧弓在手,却是神色懵然,其后竟又轻描淡写的便开了弓,那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当时便让他心中奇怪。不知何时北霄竟出了这般一个人物,而居然名声这般不显。
事实上,他今年忽然拨冗前来参加这次的秋狩,正是因为得知南岳有人正与草原蛮族接触,似是军中出了细作。而说到细作,论时间与地位,自然以这批弓马教习最为可疑。
不过冉镜殊这般懵懂却又毫不费力的拉开了“神武震天弓”,却让他并不觉得他会是南岳派来的细作,毕竟南岳是绝不会派一个不了解情况而武功又这般好的细作来送死的。
可是如果他是那个人……这一切便都能解释了。用了灯下黑的策略。最危险地地方恰是最安全的地方,她们堂而皇之的到了北霄边关,躲开皇上地重重盘查。
却又令人在南岳东海故布疑阵,引得上官凭逡巡在南岳,不得脱身;引走宇昀,怕是因为宇昀那小子与她二人都甚熟悉,生恐秋狩之时被他认了出来,露了行踪,因此便凭空弄了个花解语。那笨小子便傻傻的上了勾。果然不曾参加秋狩他想着,越发觉得这两个女子不寻常。难怪皇上提及她们也甚是无奈。只看这一系列的动作,思虑其实也颇严密了,只是不知怎么竟又百密一疏终究漏了马脚。不由笑起来,因又问道:“谦循与那冉镜殊相交了一段时间,觉得此人如何?”
“镜殊,为人甚是豪爽潇洒,不甚计较小节,看似随和,其实性子甚是倔强,既护短,有时却又促狭得如同小孩子一般……”燕谦循想了半日,才说出这一番甚是矛盾的话来,自己听着都觉古怪。
上官胤倒是仔细听了,然后点头笑道:“果然与凭儿口中的那人极是相似……”他起了身,笑着在帐中踱了几步,又吩咐道:“不必为难她们,一切等凭儿来了,再做定夺罢!”他思忖了一会,又道:“那个郑纱罗,却需小心保护着,千万莫要出事,行事亦不可过于张扬,事关内闱闺誉,传了出去,却于皇室面上无光……”
梅遥吃了一惊,脱口道:“难道他们竟是……”
燕谦循也不觉变了面色,皇室……内闱闺誉……
上官胤皱皱眉,摇头道:“不必多问这些,那冉镜殊你们也不必管她,她若要走,你们怕也拦不住她……”他注意到梅遥脸上露出了一丝不信的神色,不觉微微沉吟了一会,终究道:“你们也都不是外人,老夫也不怕便跟你们明说了……那冉镜殊,依老夫看来,十有**便是那南岳楚青衣……”
南岳楚青衣五个字一说了出来,梅、燕二人都变了面色。南岳与北霄之中虽隔了个中虞,这百余年三国之间虽无刀兵,面上亦是相安无事,可是彼此之间,皆知对方实乃自己的大敌,朝野之间各有密探,彼此拖后腿。互下暗手亦是在所常见。此刻忽然听了南岳楚青衣之名,第一想法顿时便已联系到细作上。
上官胤何等人物,见了他二人面色,早已明白,笑道:“楚青衣迟早是我上官家的媳妇,你们倒也无须过虑。只依老夫说的去办即可!”
梅遥听了媳妇二字不由眉头紧皱,半日才道:“老大人一向最是厌那断袖之事,怎地……”楚青衣与上官凭之事,其实早已在三国传得沸沸扬扬,这边关之地,虽说对这些事情消息并不甚是灵通,这么些时间,却也早传得人尽皆知了。只是梅遥万万想不到,上官胤对于此事竟然还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上官凭可是上官家唯一的嫡子。
上官胤笑了一笑,也不生气,只转头看了燕谦循一眼。忽然问道:“谦循与那楚青衣也算有些交情,可觉得她通身有一丝女儿气?”
燕谦循愣了半天,仔细咂摸着这话,半日才回过神来,愕然道:“镜殊怎会是个女子?绝不可能!”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疑义。
上官胤一笑,语气甚是自得:“有些女孩子自小便是充了男儿养大的,浑身看不出一丝女儿气也并不奇怪……”
梅遥在旁听了半日,这才明白过来。摇头道:“老大人想必是弄错了,只看那冉镜殊今日所做的事情,怎会有女子……竟能拿了刀去……去……”他尴尬的没说下去。
上官胤想到此事,也不禁皱了皱眉,旋即笑道:“所以世上只有一个楚青衣,也只能有一个楚青衣,若遍地皆是这般女子,那天下男子却该如何自处了!”
燕谦循与梅遥对视无语,想着那冉镜殊素日地行径。纵马西皖,侧帽风流,才不过数月的工夫已倾倒西皖无数少女,这等人物竟有人称他是个女子,怎能令人信服。
上官胤看他二人面色,知他们难以全信,不觉又是一笑,道:“这几日我便令人去寻了宇昀,暗地里瞧上她们一眼。是与不是。想必便能明白了!你们却需不动声色,莫要被人看了出来!”么上心道:“那上官老头倒也不似那般细心的人,怕一时也不会想到,再说了,谦循也未见得便是那多嘴多舌地,哪那般快便捅到上官老儿那里去了……”踢了靴子,就直接钻进榻上,闭眼就想睡觉。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倒也不勉强你,若有事,你可莫怪我不曾事先提醒了你!”话虽如此说了,终究还是过去,替她拢了拢被。
却也不曾再多纠缠于这些,说到底,她也只是想到了其中的可能性,却并不曾料到燕谦循一出了李增那里便即刻遇到了上官胤。
眼看楚青衣闭了眼便睡着了,她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帐外已透进了淡淡的晨光,她起了身,走出帐篷。已是日出时分,东面天空此刻正云霞翻滚,勾勒得山川平原一片生机涌动。她斜斜地靠在帐篷上,默默的发起愣来。
帐篷门轻轻动了一下,一只雪白的小貂忽然便窜上了她的肩头,蹭了蹭她的面容。宁宛然微笑起来,伸手将它抱进怀里,怜惜的摸摸它地头。这小东西甚是通灵,昨日救了它后,也并不曾离去,只在帐中寻了个地方便窝了下来,晚间便随了众人随意吃了些果蔬肉类,倒也不甚挑食。
金色地霞光在东方翻腾不已,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给天地万物镶上了一层金边,宁宛然长长地吐了口气,转身揭开帐幕,进了帐篷。浑然不曾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三双沉思地眼正静静凝视她。
宛然如梦 第十九章 三块牛皮糖
次日,李增便派了人来,借口有事,要早些回去。上官胤已知了内情,暗自好笑之余,自然不会留他,只是心中好笑而已。一如意料中的,李增在吃了闷亏后并未怎么闹事,毕竟这件事情,他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当真闹了出来,只能是颜面尽失,沦为笑柄。
楚青衣大闹了一场,当真是心情舒畅,这些日子所有郁闷一时烟消云散,日日陪了宁宛然在草原悠然闲逛,根本也并不参加秋狩,上官胤等人隐隐猜知了她的身份,更加不会去拘管她,只由得她去便罢了!
宁宛然见此情状,更是肯定行踪已露,只是对方既已猜到,自己再要匆匆离去,只是徒然确定对方的猜想。于是双方便似约定了一般的装着糊涂,却是各行各事,互不相扰。
这日傍晚,燕谦循却忽然来了,自打那天以后,他见着楚青衣就面色古怪,眼神躲闪,楚青衣见他今日忽然来了,倒不免吃了一惊,便笑着请他坐了。
燕谦循环视了一眼室内,他们坐的乃是外帐,却拿了一扇十六幅的山水屏风挡住了内帐,只隐隐绰绰的感觉到帐内有人,却也看不到人。
燕谦循坐定之后,楚青衣便叫了紫云来倒茶,燕谦循捧了茶盏,很是发了一会呆,亦不知该说些什么。楚青衣笑着问道:“谦循此来找我却有何事?”
燕谦循抬眸注目看她,却见她言笑晏晏,剑眉上扬,嘴角轻翘,一派潇洒倜傥的浊世佳公子模样,实难想象竟会是个女子……一时想着心事,竟看得出了神,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这般看着别人,实是一件极其失礼之事。
楚青衣见他双目发直,眼神直勾勾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不觉好笑,自打知道行踪已然败露,她亦懒得再装,便笑吟吟的抛了个媚眼过去,调侃道:“谦循看得可还满意?”
燕谦循被她一个媚眼瞥得浑身一颤。立时便想起李增来,脸色顿时就白了,因苦笑道:“镜殊兄莫要闹了,我可是一介书生,经不起那把大砍刀的!”
楚青衣听了此言,不由一拍桌子,放声大笑起来。
燕谦循看她那副豪爽的模样,不由叹息了一声,实在无法想象。她若是女子该是如何样子:“镜殊,近来……近来,老太尉在查南岳的细作……”
楚青衣忽然怔了一怔。半日才起身拱手道:“这些日子多承谦循关照。在下已是感激不尽。他日谦循若有事。只管前去绿林盟。但我力所能及。必不相辞!”她正容肃色。这一番话说得爽快直接。一说完了。也不客气。便径自端茶送客。
燕谦循默默看了她一眼。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知她这般一说。几乎便是自承了身份。好在她终究不会是敌人。他日她若能嫁入上官家。亦不愁没有见面之日。只是……他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人影绰绰地屏风。那个女子……内帏闺密……不知道她究竟会是谁……但是能让老太尉亦要特别关照地人。想必身份必然贵重至极罢……
没再多说什么。他起身拱手回礼。默默出帐。
宁宛然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微微地叹了口气。白了楚青衣一眼。
楚青衣有些不耐地打了哈欠。懒懒道:“岳漓涵地手。伸得还真是长。细作派到这里来了。我看你与他准定是前生地孽缘。到哪儿都躲不开!”
宁宛然摇头道:“估摸着他在中虞吃了亏。便想在这里找回来。倒未必是干系到我们……”
楚青衣撇嘴冷笑道:“有件事情,我先前都不曾告诉你。如今既然说到这个,倒不妨说了给你听,你道岳漓涵怎么没去中虞,原来是萧青臧令人悄悄在南岳堤坝上做了手脚,今年南岳本就水多,堤坝一垮,江北千里顿时洪水滔天……”她语中带了怒气,眼中更是寒光闪闪,显是心中恼怒得紧。她虽素来悠游天下,平日并不以南北分人,但毕竟自小长在南岳,对于南岳自然别有一份深厚的情谊,难以割舍。
宁宛然微微苦笑了一下,默然不语,这才明了为何楚青衣近来始终绝口不提上官凭,想来是得知此事后,心中恨极,但是又因自己毕竟算是北霄人,她又不好在自己面前直斥北霄行事狠辣手段低劣,只得郁闷在心。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由都长叹了一声。宁宛然才慢慢道:“这个天下,看似太平无事,其实内里早已波澜四起,偏偏这两个……都是雄才大略,心狠手辣之人,恰是棋逢对手。这南岳地细作,竟来了这里,必是联系蛮族的,怕是来年草长马肥之时,必有一场大战……”
楚青衣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淡淡道:“这些事情,本不是我们能管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帝要打仗,你能怎的!”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奈道:“只是不知这个细作究竟是谁?我只希望莫要是熟悉的人才好!”若是熟悉之人,认出二人来,难免又要生事。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无所谓道:“当真熟悉到能认出你我的,南岳也只寥寥数人,若敢多嘴泄露,他日我定拔了他的舌头……”地过去了。离开猎场的那日,却下起了秋雨,边关的秋雨少了几分缠绵地凄美,却多了酷烈的冷风,已是将近秋末了。天空阴云低沉,重重的压在头顶,也压在众人心中。
梅遥骑了马,就那么看着楚青衣潇洒的钻进了马车,自打得知冉镜殊竟然便是南岳楚青衣,而且竟然还是个女子,他便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只是在一边冷眼旁观。
楚青衣已感觉到他的视线,于是转头向他一笑,忽然便做了个鬼脸,梅遥猝不及防,竟被唬了一跳。还未及反应过来,楚青衣已放下了车帘,梅遥不禁苦笑了一下,发现这个楚青衣有事当真如燕谦循所说得,活似个顽皮的孩子。
宁宛然在车中见楚青衣忽然伸头出去向梅遥作个鬼脸不禁失笑道:“你平白的怎么又去招惹他?”
楚青衣嘿嘿一笑,答道:“这个小梅子。早先便不将我放在眼中,将来若有机会,我必要弄得他哭笑不得,有苦说不出!”一头说一头早又掀起了车帘往外看去。
宁宛然笑了一笑,随手拿了本书过来,却只闲闲的翻着,也不曾认真去看。楚青衣兴致勃勃的直往车外看,眸光扫到一处时,却忽然僵住了。楞了好一会,才慢慢放下车帘,转了头过来。面上却是难得一见地震惊。
宁宛然已注意到她神色,当下讶然问道:“窗外有鬼么,怎生这般模样了?”伸手便要去揭帘,楚青衣一伸手便打掉她手,急促道:“别看……”
宁宛然怔了一怔,楚青衣已叹气道:“是岳离轩……”
“谁?”
“南岳祈王岳离轩!”
宁宛然眉头紧蹙,慢慢道:“你没认错罢!”
“我本来只是觉得那随从有些眼熟,他见我看他,居然对我一笑。还挤了挤眼……”楚青衣咬牙恨恨道:“那块该死的牛皮糖……”
饶是宁宛然正是忧心之时,忽然听了此话,也不由一笑:“上次听说你一掌便打断了他三根肋骨,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罢!怎地如今提到他犹自这般咬牙切齿的!”楚青衣知道宁宛然不甚愿意提及岳漓涵与萧青臧二人,但与二人相关之事便有意无意的极少提及,岳离轩之事也是萧青臧偶然说起,宁宛然方才知道,其实不知详情。
楚青衣撇嘴道:“我这一生,遇到的牛皮糖其实不少。最为难缠的便是三块,这岳离轩排行第二,若说追人,他虽不在行,不过官府势力尽在他掌握之中,我到哪儿,只略停个几日,立时便能见到他,实在烦人得紧!”
宁宛然扑哧一笑。便乐的顺着她话问道:“这三块牛皮糖却是哪三块?”
楚青衣摸摸鼻子。哼哼了两声,别过头去。显然不想提及这种伤及颜面地事情。
宁宛然一笑,知道她素来好面子,向来极少提及自己的糗事,便道:“你若不说,改日我去问石楠,其实也不是问不出!”
楚青衣苦了脸,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宁宛然看似性情清冷,素又拒人千里,其实颇有促狭的一面,这般一说,自然是在威胁了:“你也莫要问了,我说便是了,其实那排行第一的牛皮糖便是那石楠姑奶奶了……”
原来楚青衣早年救了石楠后,石楠只以为她是男子,便要以身相许,楚青衣性子素来顽皮促狭,便顺理成章的逗了她一通,然后潇洒的跑了。偏偏石楠乃是江湖女子,脾气火爆又消息灵通,见她跑了,便一路追了下去,直追得楚青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差不曾跳崖。
那段时日,江湖道上,鸡飞狗走;青楼楚馆,门塌墙歪。江湖中人,但见了她二人,无不退避三舍,生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石楠原本的外号乃是“海棠仙子”,经了那一事,江湖无人不知她是楚青衣的女人,“海棠仙子”也因此升格成了“海棠娘子”。
如此追逐了数月,楚青衣终于投降,乖乖在绿林盟正堂之上承认了自己实乃是个女子,若不是别人拦得快,她便险些被石楠拿了刀剐了。也正因了此事,楚青衣后来遇了石楠,总也矮了半头,行事更是处处让她三分,不敢当真与她为难宁宛然听了这些话,直笑得腰也直不起来,笑得够了,才又问道:“那第三块牛皮糖又是谁?”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微微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闭了眼,靠在车壁上默默无语。
宁宛然见她神情,便知那人必是上官凭,心中不由一阵怅然。不由别过头去,伸手揭开了车帘,默默地向外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东方,矗立着一座高大地城池,黑色的城墙向两边蔓延了开去,似与天地相接。
西皖城,已是近在眼前。
宛然如梦 三卷 第二十章 不成功的仙人跳
深秋的西皖,已是风如刀雨如箭,冰冷的秋雨落在人的面上,恰似刀子刮过一般,生疼生疼的。已是傍晚时分,梅遥骑着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缓缓行着,边关的凄风苦雨,他早已惯了,亦早不当一回事情了。从猎场回来已有数日,弓马教习府上并无任何动静,那个石楠也不曾回去。他不由拧紧了眉,上官胤已派人去寻宁宇昀,却并没有消息,包括宁宇昀在内的那四个世家子弟,便似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那个花解语。
想来老太尉此刻已是心急如焚了罢,梅遥暗暗想着,心中有些淡淡的烦躁。南岳的细作已然查了出来,不出上官胤所料,那细作并不是冉镜殊或者该唤她楚青衣。上官胤已抓捕了西寅城的弓马教习滕磊,只是滕磊知道的其实有限,紧要人物偏又受伤跑了。
梅遥仰起头,一阵寒风刮来数点急雨,落在他的面上,不但未能使他冷静下来,反而更觉心中燥热得紧,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需爆发,却又始终无有门路。他急躁的举起马鞭,重重的打在**马上。那马原是他素日最为心爱的,何曾受过这等待遇,这一鞭下去,一惊之下,便撒开四蹄,沿路狂奔起来。秋雨渐渐落得大了,细细密密的,编织成了一道朦胧的水幕,景物也迷离起来。梅遥被急雨打得一时睁不开眼来,又想着这般的天气,天又晚了,想来也无人会在街上乱走,便由得马儿疾驰,也不曾勒缰,只腾出手来,去拭面上雨水。
待到他听得马前一声娇呼,再急急勒马之时,已是不及。只见得马前一名女子已宛转于地,动也不动,亦不知生死。梅遥额上冷汗涔涔,忙甩蹬下马,上前去扶那人,伸手急急去摸那人鼻息。只觉鼻息虽然轻缓,幸而还有,这才略略放了
他忍不住便打量了一下怀中女子,却见她乌黑的发已然半湿,却更觉黑鸦鸦的,如云一般浓密。因受伤昏迷而苍白的面上绝无一丝血色,紧闭的双眼,黑色睫羽沉沉的垂着,在白得如冰玉般的面上划出两道惊心动魄的曲线。
梅遥只觉得自己心中一阵阵的抽疼。微微犹豫了一会,他一手抱起那女子,一手去牵马。打算将这个女子带回府中去修养,便在此刻,那女子却偏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睁开眼来。
梅遥心中微微一喜,忙低头看去,一眼便看进了一双既澄澈如水又惊惶羞怯地眸子,那么怯怯的,视线与他一接,立时垂了眼。苍白的面上顿时飞起了一抹浅浅的红晕,梅遥怔怔的看她,忽然便想起一句“烟笼芍药”来。
感觉到她轻轻挣扎了一下,梅遥有些慌乱的发现自己犹然抱着她,便急急得松了手,那女子显然不曾料想他就这般松手了,娇软地身子便无力得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细微如猫般的呻吟,黑亮的眸子中顿时泛起了层层水雾。却拿了洁白的贝齿咬出苍白的唇,只是强自忍住眼泪,倔强中更显楚楚风情,万种情致尽在不言。
梅遥僵立在雨中,鼻中犹自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馨香,似是她身上的,清而淡远。他一生风浪经的不少,战场上亦曾几度生死,却自来不曾遇过这种事情。已故的亡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多年,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却始终少有怨言,只是默默帮他孝敬母亲,料理家事。他也是个淡漠之人,日子便在偶然地探亲中越发过得平淡而宁馨,直到她一病而亡。
他叹了口气,有些迷茫的发现自己竟会忽然想到了那个素来沉默安静的女子,已有好些年不曾想起了罢,连她地容颜也几乎便要淡忘了。地上的女子挣扎了几下,似乎又触到了什麽痛处,又轻轻的哼了数声,始终不能起身。他走上前,伸出手去,那女子怯怯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良久,才将玉白绵软的小手放进他手中。梅遥慢慢握住那只手,纤若春葱、柔若无骨……他按下心中绮思,将她拉了起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麽话才好,于是便楞在那里。
萧瑟的秋风卷起几片微湿的黄叶,她于是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寒战,悄悄抬了眼,透过浓密的睫毛偷偷瞥了他一眼。梅遥这才注意到她浑身已然湿透了,有些单薄的浅绿袄子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无限美好地曲线。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在这潮湿微雨的天气中他竟感觉口干舌燥……
他有些烦躁,更多不舍得放开那只小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替她披上,轻轻的拢了一拢,温声道:“这种天气,你穿的太也单薄了些,快些回去罢!”
她楞了半天。有些不置信地看他。眼中迅捷地闪过一抹异光。快到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她已垂了眼眸。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多谢……”声音娇软而甜糯却低得他几乎不能听清。
她拢紧了披风。微微趔趄得向前行去。举步之间。甚是艰难。在细雨迷朦中。慢慢地走过拐角。却忽然顿住了步子。似是犹疑了一会。才慢慢回了头。望了梅遥轻轻浅浅地笑了一笑。梅遥只觉眼前骤然一亮。竟有一种微微熏然地感觉。不曾喝酒。心已醉了。那女子见他目光灼热。有些微微地惊惶。便略有些羞意地急急转头。匆匆向前走去。
梅遥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却终究停下了脚步。倒是在原地站立许久之后才上了马儿。慢慢向将军府走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忽然间竟有种风轻雨软地感觉……衣伸了两根手指拎起那件红黑相间地披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许久。才撇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跟梅遥也能勾搭成奸!”
石楠有气无力地抱怨道:“那个梅遥。我可从没见过这样地……真要气死了我了……”她刚刚沐浴过了。乌黑地发半干不干地。随便地挽了个松松地髻。越发觉得慵懒娇俏。
宁宛然在一边。轻轻一笑。随手拿了桌上地一本书轻敲了石楠地螓首一下:“梅将军乃是世家子弟。性子甚是严谨。你就莫要去招惹他了。仔细引火烧身……”
原来适才街上的女子竟是石楠。
石楠撇嘴道:“那般木头一般的人,你还当我愿意去招惹呵。我可不是想替我家镜殊出口气……”她今日刚刚回的西皖。恰恰便看到了梅遥,一时心动,便安排了人,存心想耍一耍梅遥,却不想梅遥俨然竟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楚青衣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半日才道:“你不是叫绿林盟地人埋伏在暗处,只要梅遥一有异动,你便要叫嚷了出来。闹得西皖人尽皆知罢!”
石楠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算你还有点聪明劲……”她眼见梅遥惊了马,便故意凑了上去。作出被马撞的甚重的模样,若是梅遥对她不予理睬,暗里埋伏的人便会叫嚷了起来,梅遥势必名声扫地。
宁宛然忍不住噗哧一声,接口道:“你眼见一计不成,又出一计,便顺势勾引他,他若心动要带你回府,便又有人出来大喊强抢民女……”
石楠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眼看着楚青衣与宁宛然笑得东倒西歪,不由撇嘴道:“很好笑么!”一头说,毕竟自己也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楚青衣笑得够了,才道:“那你也不必最后还给他一个临去秋波,他若因此而害了相思,你岂不耽误了一介有为子弟寻求上进之路!”一面说,早又笑得不止。
石楠懒懒道:“当时机会难得,哪里有时间容我慢慢布置。只是随便来个仙人跳罢了!”想到梅遥,她忍不住恼怒,恼怒之余却又觉得有些淡淡的钦佩,她精于媚术与迷|药,二者齐下,梅遥犹能把握,这份定力,即便在江湖上,也算得数一数二了。
不解风情的死木头。她恨恨想道。
宁宛然笑着摇头。调侃道:“我只怕梅将军明日便会大索西皖,到你家下聘去了楚青衣嘿嘿笑道:“他若真这样。我可实在钦佩得紧,而且发誓日后再不与他为难了!反正……他下半生也就是个晚景凄凉,生不如死了……实在不须我再出手了……”一面说一面赶紧跳了开去,躲开石楠恶狠狠摔过来的茶盏。
二人闹了一阵,宁宛然才笑着伸手制止:“够了够了,现在该想想如何离开西皖了!”
楚青衣笑嘻嘻的坐下,一本正经道:“正是正是,适才倒忘记问宁小子了,你不是将他采补完了,挖坑埋了罢!”便拿了眼去瞄石楠,满面都是戏谑。
石楠撇撇嘴,不屑的瞄了她一眼:“你当我似你这般眼窝子浅,莫说是宁宇昀,便是上官凭在此,我也懒得看上一眼……”
她一提上官凭,楚青衣脸色顿时就阴了下去,冷嗤了一声,不曾开口。倒让石楠怔了一怔,素日提起上官凭,楚青衣虽略有些不自在,却也不曾这般表情。宁宛然在一边已递了个颜色给她,示意回头再说,石楠点了点头,便知趣地转了话题。
“那四个小子,我本是打算将他们洗个干净就放了,临时接到你们的消息,我便将他们放倒了,关在绿林盟中,叫了瑞雪看他们,等我们离了西皖再放人!”
楚青衣懒懒的叹了口气,无趣道:“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罢,我已厌烦得紧了……”
屋外传来更鼓声声,已是三更了。窗外秋雨沥沥,梧桐树上声声秋思,皆是离愁。
宁宛然轻叹了一声,还未及说话,楚青衣却忽然眯起了眼,一个箭步便蹿到了门口,一下拉开了门。门外,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黑衣人,身形摇摇欲坠,见楚青衣忽然拉开了门,便向了她虚弱地笑了一笑,低低的叫了一声:“青衣……”
人已推金山,倒玉柱般跌进了她的怀中。
宛然如梦 第二十一章 唯恐夜深
三人无语的站在床边,看着床上因重伤而昏迷的男子,伤口已清洗并包扎好了,只是他受的伤实在不轻,伤口又淋了雨,此刻已烧得俊脸通红。
楚青衣转头看着宁宛然,苦笑道:“如何处置他才好?”
宁宛然微微的出了一会神,忽然便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也是在北霄,同样是一个风狂雨骤的夜晚,楚青衣也是这般静静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晴儿在一边慌乱的问着自己该如何是好……转眼便已十年了,几乎是恍如隔世,原来自己来这个世界已这么久了,也已完全融进了这个时代,甚至便有一种前生是梦,今生才是真的错觉……
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蝶耶我耶……
半日,她才转向楚青衣,浅浅的笑了一笑:“你既已决定了,还问我作甚?”
楚青衣默然。
石楠皱眉道:“不是说要离开西皖么,带着他却还怎么走?”她有些不悦的瞪视着床上的男子。她是土生土长的北霄人,对于南人毕竟觉得有些古怪,何况又明知眼前这人正是南岳派来勾连蛮族的细作。
“我觉得该将他交出去……”石楠最后道。
楚青衣有些迟疑的看了宁宛然一眼,半日才道:“他怎么也算是我半个朋友,我也不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他送死……”
石楠有些愕然的看着她,没好气道:“他发烧,你倒糊涂了,他可是南岳的祈王,南皇惟一的同母弟弟……我只知道若我是皇上,我定然要将他高高挂起,差人送了信物去南岳,怎么的也卖个好价钱……杀了实在可惜了……”
楚青衣抿了抿嘴,她心中何尝不知石楠说的乃是实情,只是心中总是不愿。宁宛然温然道:“够了。石楠,祈王是来投奔青衣的,却不是找我们,这事到此为止罢!”言毕便扯了石楠径自出去了。
楚青衣怔了好一会。心中有些淡淡地惘然。眼光不由落在床榻上地岳离轩身上。其实石楠说得极是。自己是不该救他地。只是既已救了。难道此刻却又交了出去不成。她忽然便有些烦躁。没好气地重重一脚踢在床腿上。恨恨骂道:“该死地牛皮糖……”
气愤愤地出了内室。石楠已然不在了。宁宛然安静地坐在桌边静静看书。她闷闷地坐了下来。低声道:“我是不是不该救他?”
宁宛然缓缓抬了头。忽然问道:“你为什么救他?”
“他……也算是相熟地朋友……”楚青衣半天才憋出一句。
宁宛然于是一笑。又问道:“今日若换了我们身处南岳。床上那人却是上官凭。你……救是不救?”
楚青衣毫不犹豫地点头。宁宛然淡淡道:“若今日。你救得是上官凭。你还会问这句话么?”
楚青衣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当然!”宁宛然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僵了一下,半天才道:“既如此,救便救了,其实也不必想得太多!”心中不由叹了口气。楚青衣侧了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却又想不到不对劲的地方。便也点点头,应了一声,道:“石楠呢?”
宁宛然指指外面,眉目间带了几分无奈,道:“她说不想跟南岳细作同处一室……”些熏熏然。傍晚时分,他并没有回将军府,却去了知府官邸。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急于宣泄,可是又难以启齿。他到知府官邸的时候,燕谦循正独自坐在花园中喝着酒,眉目间有些微微的纠结,似乎亦是心事重重。见了他来,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招呼了他坐下,令人添了碗筷酒盅。二人谁也不曾说话,便对了一花园已然残败的掬花默默喝酒。耳中一叶叶。一声声的皆是梧桐雨。
喝到微醺的时候,梅遥抬头看看天。已是三更过了,便起了身,叹息了一声,淡淡道了告辞,便径自离去,燕谦循也不曾留他,只是唤了人来,为他提了灯笼,送他出去。
书.道梅遥上了马,缓缓行着。西皖虽有宵禁,谁又敢拦了他来,他便一路信马由缰的走着,竟是迷迷糊糊的走到了西城边上。夜已深了,冷风吹在他头上,隐隐地有些发疼。他略略清醒了一些,反思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觉有些茫然,自从在街上见到那个女子,自己便似乎有些迷迷糊糊的,他抬手拍了拍自己地头,振作一下,拨转了马头,正要向将军府走去,视线却忽然一定,深黑的夜间,有一抹浅色的影子正立在树下,不知在做什么。
他拧了眉,那身影极是熟悉,熟悉到他几乎便要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他微微眯了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眉头不禁蹙成了川字型。
是她!这种晚上,深黑无人的西城边上,她竟一人站着,看来这西皖的治安还当真是不错,她这胆子也更是大得离谱了。
他翻身下了马,走上前去,足下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却连头也不曾回,只恨恨道:“你只好好照顾那人便是了,还来寻我作甚?”语气里带了赌气的成分。
他僵了一下,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你在等谁?”她微微地惊了一下,迅速的回了头,眼中顿时便现了惊愕的神情。
他走过去,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她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袄子,依然甚是单薄,衣衫质料却是上好的,显然家中尚称富裕。年纪并不甚大,却也不小了,总有二十左右了,容颜是难得的纤巧秀丽,倒似是南方人的模样,肌肤更是水样的细腻柔滑,他不由想起那只柔若无骨的细若春葱地玉手。
轻轻咳嗽了一下,他道:“三更早已过了,你一介女子,怎的却孤身在外。若有个万一,却叫你家中人如何是好?”这话刚一说完,远远地便传来了四更锣响,似是在验证他的话一般。她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小巧红润的唇儿便可人地弯了起来,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
“梅将军。小女子与家人吵架了,最近都不想见她们了,可否借将军府一间屋子,容我小住数日?”她问,长长地睫毛闪动着。
梅遥怔了一怔,万万想不到她竟会这般说话,半日才道:“我府中并无女眷……”
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满不在乎道:“我只是借住你的屋子,却并不借你家女眷的……”
他无语。长街初见,本以为她该是个羞怯地人儿,如今再见。竟活脱脱地变了个人一般,这般落差,实在令他有些微微地诧异。
“你是在等你地情郎罢!”他有些艰涩道:“若是被他知道……”
她撇嘴,冷哼道:“她今日若不来找我,日后再不要来找了……”气呼呼的伸了手,扯下一把树叶,恨恨得揉着:“她早死了我也好早超生……”
丢掉手中叶子,她上前一把扯住梅遥:“走罢,我就借你家屋子住了……”
梅遥被她猛拉了一把。几乎一个趔趄,愕然地看着她,惊异于她力气竟这般大:“你……”
她昂起头,愤愤的看着他:“你白日里纵马撞了我,我可不曾要补偿,如今只是借你屋子住上几天,你也这般舍不得,你堂堂一个大将军,怎的却如此小器?”一面说。眼圈却已红了,双眸之中已是泪光盈盈,将落不落。
梅遥心中没来由的一软,不由叹了口气,见她已径自去拉自己的马,忙开口道:“我这踏雪乃是我自小养的,除了我却是从不肯给人骑的,说不得只是委屈你随我……”他忽然僵住了,“步行”二字便生生得咽了回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翻身上马。伸手拍了拍踏雪的脑袋,素来桀骜不驯的踏雪却只是乖乖地打了个响鼻。温顺的用大头蹭了蹭她纤细雪白的手掌,竟是极为亲密的模样。
梅遥无语,忽然想起一句话:见色忘义,原来畜生也是会见色忘义的,他无力地想。
耳中却听到她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好马儿,改日我也带了你去喝花酒……”
梅遥愕然抬头,疑惑的看着她,几乎便要疑心自己是否听错了。她吐了吐丁香舌头,理所当然道:“我每年都喝很多次花酒的,我家的园子里种了很多花……”
梅遥释然地一笑,这些闺阁女儿……喝花酒也能做了这般解释,他含笑想,于是便上前牵了马儿向前走去,浑然没有注意到她举起衣袖拭汗的动作。
该死的楚青衣,改日便叫你陪了这马儿喝花酒……她恨恨想道。
梅遥在前面行了一会,忽然便问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她想也不想便答道:“我叫海棠,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海棠……”东倒西歪的楚青衣:“叫你出去找石楠,你没把人找了回来也就算了,却还笑成这副德行……”
楚青衣捧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半晌才道:“我倒是找到她了,谁道梅遥也在,我总不能出面跟梅将军抢人不是,俗语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把人带走了!”
宁宛然愕然,吃惊道:“今儿白日里不是还玩了仙人跳的,怎的……”
楚青衣便笑道:“宛然还不知道,石楠在梅遥跟前编排你日日吃花酒呢!”一头说一头便将石楠要请马儿喝花酒之事也说了,一时说得宁宛然也笑了起来。
楚青衣最后总结道:“可怜的梅遥,我素日实在对他过分刻薄了些,他日若再相见,定要好好待他,估摸着他必然是要英年早逝地,如今不过是过得一日是一日罢了……”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自己也不由笑了出来。
宛然如梦 第二十二章 心上人
岳离轩伤的虽重,毕竟身体底子甚好,又加上楚青衣历年搜刮而来的各色好药似流水般灌了下去,第二日便退了烧,精神也好些了。楚青衣因了石楠,却是对他爱理不理,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宁宛然无奈之余,又怕事情泄露,不敢叫紫云等人服侍,只得自己亲自照顾他。
岳离轩因为岳漓涵的关系,素来对宁宛然是极其尊重的,宁宛然人又清冷,只是淡淡的,却让他连多问一句也是不敢。如此一连养了三日,楚青衣早已被憋得不轻,宁宛然亦是身心俱疲,偏偏连个说私话的地也没有。
这日晚间,楚青衣便强行点了岳离轩睡**,径自拉了宁宛然说话。
“石楠也不回来……那人……怎么办?”楚青衣闷闷地说了一句。
宁宛然淡淡一笑,安然道:“不过是养好了伤,便让他自去罢了!不过青衣,我们自猎场回来,先是等了石楠数日,如今又被岳离轩牵扯了,算算日子,若是……兼程从东海赶来,此刻离西皖怕不过七八日的功夫……”
楚青衣闷了一会,才懒洋洋道:“来便来了,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宁宛然清楚地看到她面上神情僵硬了一会,早知她的心思,于是轻笑起来,调侃道:“我素来是知道你不怕他的,不过我倒是怕情敌见面,份外眼红……”笑着拿手指指内屋。
楚青衣撇撇嘴道:“你先休要取笑我,快些想个主意,将那牛皮糖弄走,我们才好离开!”
宁宛然叹了口气,无力道:“青衣。你总是爱装糊涂……”
楚青衣抿了嘴,默然不语,其实那日宁宛然所问的话,她事后也已细细思量过了。若是今日当真身处南岳。来投的是上官凭,那自己会不会救他?其实这本是不须问的问题,自然是会救的。若是自己救了上官凭,也有人反对,自己还会去问别人该不该救他么?
应该也是会问地……她想着,只是……不管别人如何反对,自己总是会救他的。
而岳离轩……
楚青衣低声道:“宛然。其实那日若是你也与石楠一般反对我救他。或者我不会救他地……”可是你并没有反对。
宁宛然轻轻地笑起来。清莹地眸光宁静地注视着她:“青衣。你想做地事情。我都不会反对地。我不想你以后会因此而后悔。宁可做完了后悔。也莫要不做而将来后悔!”
楚青衣笑了起来:“这几天。我找个机会去将军府寻了石楠。我们早些离开西皖罢!”
“怕上官凭找过来?”
“我倒不怕上官凭……”楚青衣长叹道:“我是担心你……”宁宛然于是淡淡地笑了:“青衣。其实我很是相信缘分地……”
楚青衣恍惚的呆了一呆,低声道:“缘分……”
宁宛然道:“就如同你与上官凭,若不是燕**一夜,上官凭只会与你擦肩而过,或许他一生都不晓得你便是楚青衣,你也只会在提及他的时候哈哈一笑……”
楚青衣微微地发了一回呆,想象着那一幕,半晌才无趣地摆摆手,懒懒道:“若真是这样,可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事……”
宁宛然知她素来死鸭子嘴硬。于是一笑。
石楠无所事事的在将军府中闲逛。那日深夜梅遥亲自牵了马将她引入将军府,府中看到的人虽不多。但只要是见到的,个个皆是目瞪口呆。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人精一般地人物,自然都清楚这个娇俏秀丽的女子在将军心中地地位,因此对她巴结讨好,细致周到至极。
梅遥其实公务甚是繁忙,却依然会定时回府陪她用饭,言语中颇为客气,举止有礼有度,她可以明白的感觉到他的心意。
书.道石楠耸耸肩,有些好玩的笑笑,心中揣度着不知道梅遥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是什麽表情。
自那天之后,已有三日了,她暗暗想着,气也生的够了,其实早该回去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心底里却又并不很想离开。漫不经心的坐在凉亭里,她闲闲的想着,要不……就再住个几天,嗯,看在梅某人对自己还不错的份上,就不计较之前地事情了罢……
有个不置信地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石……石楠……”
她秀眉一挑,循着声音看去,不由噗哧一笑,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原来是燕大人,当真是好久不见,我心中其实甚是想念……”
燕谦循看来略略消瘦了一些,神色也有些淡淡地倦怠,听了她这几句调笑话儿不由苦笑了一下:“解语姑娘说笑了,只是谦循实在承受不起,若被外人得知了,只怕谦循这把骨头便要被姑娘的崇幕者拆得再凑不齐了……”
石楠便羞怯低头,柔声道:“承蒙燕大人夸奖了……解语怎么当得起?”声音甜糯柔美,荡气回肠。饶是燕谦循素来自负定力过人,也不觉心神震荡。
“今日得见姑娘方知何谓颠倒众生……实在也是缘分……”燕谦循定一定神,含笑道:“燕某想向姑娘打听几个人,只不知姑娘是否方便告知?”
石楠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强自镇定,神情之中亦已微带窘迫,她素来有些促狭,便顺势答道:“燕大人有所问,我若不实说,若大人怒了,我岂不平白受了那皮肉之苦,燕大人看我这般模样,不知能挨得几下?”一头说,便走得近了,一手掳了袖子,露出一截霜雪般的玉臂递了给燕谦循看。
燕谦循大吃一惊。急急退后,连连摇手:“姑娘……呃……这个……男女授受不亲……”他神色惊惶,脚下不曾注意到台阶,便趔趄了一下。几乎摔倒,一时狼狈不堪。
石楠一手指了燕谦循,早笑得东倒西歪,半日才道:“燕大人真是有趣得紧……”
燕谦循苦笑,再不敢乱问事情亦不敢胡乱说话,只是叹道:“燕某不知解语姑娘是如何进了将军府的,只是……梅将军是个实诚人,还望姑娘莫要相欺才是……”
原来他今日来这将军府。却是听说梅遥凭空收留了一个女子在府中。言行举止间多有爱护的意思,他不免动了好奇的意思,忍不住过来一观,却不想竟是弓马教习府中地石楠。
他在秋狩之时得了上官胤的言语,大略知道石楠可能便是花解语。此刻见了,便想起宁宇昀等人犹自影踪全无。在府衙之中隐然有成为悬案的可能,便不由得开口相询。
谁知石楠根本不加掩饰,直接认了,甚而出言调谑,倒弄得他狼狈不堪。
石楠听他说起梅遥,心里倒不免有些意动,也再无心逗弄燕谦循,一笑道:“劳烦燕大人帮我转告他,就说我这便去了,日后天南海北。也不知是否还能有缘再见。他待我的情意,我只记在心中便是了……”她向了燕谦循莞尔笑道:“至于燕大人挂心地人。却是只管放心,他们几个如今日日喝着花酒,赌着骰子,待到身上银子光净了,我必叫姐妹们赶了他们出门,却是多待一刻也是不能的……”说到最后,却又噗哧一笑,顿时百媚横生,风情无限。
燕谦循只得苦笑而已,眼见得她身轻如燕子穿林,足尖轻点几下,转眼便已穿墙而过,去得无影无踪了,让他几乎便已疑心自己适才所见的倒似是花精林怪。
他驻足发了一回呆,不由叹了口气,回头时,却见到梅遥静静立在台阶下,面色有些微微的苍白,只是对他露出一个淡而苦涩的笑容。习府,径自进了内院,内院的丫鬟仆妇皆以习惯了她神出鬼没的行踪,见了她皆弯腰行礼,叫了声姑娘。她便也言笑晏晏地点头,一路行来,到得房门口才略觉楞了楞,咬咬牙,恨恨上前,一脚踢开了门便走了进去。
房内三双惊讶地眼几乎同时转向门口,愕然的看着她。楚青衣随即跳了起来,笑嘻嘻的冲上前来,一把抱住她:“哎呀,我的亲亲石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石楠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一抬脚,重重跺在楚青衣足上,楚青衣猝不及防,被她一脚踩个正着,忙松了手,抱了脚,只是哀哀呼痛,接着便装模作样地举了袖子去擦眼泪。
“昔日常听人说道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今日可算见识了……我……我这就去将军府找梅遥拼命去了……”一面说,终究忍不住大笑起来。
石楠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你都看到了?”
宁宛然嗤的一声笑起来,起身去拉石楠:“得了,你在外头呆了几日,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青衣原就说今日要去将军府请你回来地,你倒是没得错过了为难他的大好机会!”
石楠哼了一声,却顺势就坐在了桌边。一坐定了,便冷冷的打量着正坐在桌边的岳离轩,见他实在容貌俊美,微微苍白的面容上,一双灵动的眸子,薄薄的唇不笑似笑,自有一段风流气息。岳离轩也注意到石楠的目光,适才他亲见楚青衣明明吃了眼前女子的亏,也只是调谑,并不发怒,心中早知这个女子的分量,当下不敢托大,只向了石楠客气一笑。
石楠微微地扬了扬眉,伸出纤细地玉手,闲闲的拢了拢略微散乱地如云鬓发,水样明眸轻轻流转了一下,对了他轻轻一笑。这一笑,看在岳离轩眼中真如春光乍现,百花绚烂,一时满室光辉,如有明珠在堂,鼻中更隐隐的嗅有幽香阵阵,不觉神魂飘荡,早看得痴了。
楚青衣悠闲地倚在椅子上,兴致勃勃的看着,桃花眼中全是兴味。
石楠柔声道:“祈王殿下此来西皖,可是来寻心上人的?”
宛然如梦 第二十三章 再见上官凭
石楠柔声道:“祈王殿下此来西皖,可是来寻心上人的?”
楚青衣在一边听得心上人这三个字,不由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瞪了石楠一眼。
岳离轩眼神微微迷离,不错眼的看她:“不……”
“那祈王是何时发现她恰在此处的?”声音柔美而飘渺。
“是秋狩……”岳离轩道,眼中泛起了难得的温柔。
楚青衣见了他的面色,不觉汗毛倒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宁宛然在一边见了她神情,不由掩了嘴闷笑起来。
石楠又已问道:“如今你找到她了,你打算如何做法?”
岳离轩微微侧了头,眼中温柔的几乎能滴出水来:“我……”语音忽然一窒,人已软软的趴在桌上。楚青衣冷着脸,甩了甩手,狠狠瞪了石楠一眼,适才正是她出手打晕了岳离轩。
石楠耸耸肩,懒懒道:“我本是好意,想替你问问口供……”
楚青衣撇嘴,知她根本就是存心叫自己难堪,心中实在很想发怒,终究因为她是石楠而强自按捺下去,只是起身开了窗,板脸道:“下次别胡乱在屋里用迷香……”
石楠倒压根也不怕她,径自拿了茶壶倒了水喝。
宁宛然笑着打圆场道:“够了。如今该好好想想怎么将这块牛皮糖送走才是。虽说如今还未疑心到这里。不过也难说何时便来查问了。得早做准备才是!”
石楠似笑非笑地看了楚青衣一眼:“我倒有个好办法。只是不知道青衣舍不舍得了!”
楚青衣朝她翻个白眼。
石楠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我看这祈王长地倒是不错。不知道扮成女人是何模样……”
宁、楚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意相通。不由都是一笑。楚青衣丢开怨怼。笑道:“果然好主意。有意思。就这么办了!”
梅遥抿紧了唇。面容刚硬如冰。眼神冷厉如电:“你说甚麽?再说一遍!”
下面跪的那人听了他严厉的声音早已心惊胆战,几乎便已趴在了地上:“禀……禀将军。
书.道弓马教习府上……府上……忽然……”
梅遥唰的一声便站了起来,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冷冷道:“一群废物……”案几“哐”的一声闷响,已被他急怒之下的一掌打得碎成了几截。
梅遥面沉似水的走下堂来,沉声喝道:“来人,备马!”匆匆走到门口,却又想起什么,又回头吩咐道:“去知府官邸请燕大人速至教习府!”
燕谦循赶到弓马教习府的时候,正是午时。初冬地阳光甚是温暖,花园中却已景色萧条,满地黄英再不可见。只是偶然还能在枝头看到一团已然枯萎的黑色败菊。
他心中忽然便觉得淡淡的惆怅,不知怎么的便想起一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他在花园中默默立了一刻,才向后院走去。
梅遥冷着脸站在后院中,一言不发,见他来了,便示意他进屋。燕谦循便跟了进去,他虽常来教习府,这个内帏之中却还是第一次来。自己心中不免笑了一回,想着若伊人还在,只怕自己一生也不会有踏入这里一步的机会。
梅遥皱眉道:“我已问了,这室中的一切都没有动过……”
燕谦循打量着这个屋子,冉镜殊上任之前,他曾亲自来看过,其实并没有太多地变化,显然屋子的主人亦知道自己不过是匆匆一介过客,因此并没有挪动大的物件。只是室内一些微小的改变已可见出主人的蕙质兰心。多宝格上,依旧是琳琅满目,颇有几件价值不菲之物,显然主人对于钱财,实在不放在心上。外室的榻上,铺上了厚厚的锦绣垫子,案几上,一只绣了一半的绢帕犹自静静躺着,似乎在等着什麽时候仍能有一只纤细如玉的手将它执了起来。
书.道细细地端详。轻巧地飞针走线,接着绣了下去。
燕谦循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取了那只小巧的绣架,细细把玩了一刻。再回头的时候,却看到梅遥微微皱起地眉眼,显然对自己的举动有些不解。
他微微笑了一下,问道:“是何时发现人没了的?”
梅遥冷哼了一声,寒了脸:“我已问了这府里的丫头,那紫云说:夫人素来喜静,极少唤他们进屋,一般的下人,却是连院子都不让进一步的……昨儿晚上,这府里人,迷糊的什麽也说不出来,略清醒的都说是闻到了一股清香,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燕谦循抬眼看了梅遥一眼,自石楠离开将军府后,梅遥外表看来虽仍与以往一般,可是暗里细微的变化却瞒不过多年相交地他。他却能隐隐感觉到他的烦躁与怒火,不由叹息了一声,想着这冉镜殊……不,如今该叫她楚青衣了……搅乱了一池春水后,这几个女子便翩然远遁,留下的却是秋风萧瑟下的满地烂摊子。
燕谦循犹疑了一下,终于走向内室,他伸手揭了内室的帘子,内室布置得更为雅致,浅淡的色泽,温雅的粉色梅瓶,素净的妆台上,几只精致的盒子。他扫了一眼床榻,床榻上并头放着两只绣枕,与当日冉镜殊赠与自己地掬花枕一般的绣工,精美而雅致。
他苦笑了一下,转头向梅遥道:“可曾派人去告知老太尉?”
梅遥点了点头,有些淡淡的无奈,二人在内室与外室之间转了半日,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线索。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相偕走出了房门。
傍晚时分,西皖城外,一骑绝尘而来,直是快逾闪电,疾若奔雷,身后是滚滚黄尘。
城门口的袁山见此人来势甚急,眼看便要直冲而入。忙喝令门口众士兵准备拦人,却不想那人却也识趣,将至门口之时,便已一声清吁,稳稳地勒住了马儿。袁山举目望处不由吃了一惊,原来那人所骑的马儿竟是浑身似火、两眼有神、四蹄如盆、尾扫残云。当真是神骏已极。可是最让袁山吃惊的并非这匹难得一见的赤兔宝马,而是这匹马儿他昔时曾经见过,这马儿正是北霄正一品武将首领太尉上官胤的坐骑。
袁山仰头看了马上男子一眼,见他虽是满面风尘之色,却依然不掩俊美容貌,眉如远山青黛,双目清澄明净,此刻略带了几分疲惫之色,却只让人有种明珠蒙尘之感。不由得便期待着待得一朝尽去尘埃,该会是如何地光华夺人。马上男子勒了马,便匆匆取了一面铜牌。只是微微晃了一下,便即收了起来。袁山眼尖,已看清了那面牌子,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忙示意众人放行。众士兵急忙闪开,那男子便一抖缰绳,疾驰而去。
将军府中,梅遥与燕谦循互看了一眼,燕谦循苦笑道:“这位上官大人。来地还真是急!”不由得想起冉镜殊,虽然一直没能见到真面目,不过想来也不会太女子气罢,不知这位上官大人怎么就这般上了心了。
他们二人其实都是见过上官凭的,上官凭原就是北霄出了名地美男子,容颜、武功、家世都是北霄数一数二,出类拔萃的,多少人都在眼光灼灼的盯着。他这些年一直不曾成婚,北霄私底下早传的沸沸扬扬。只说是他与皇上早有暧昧,因此才会如此。
梅、燕二人便起身迎了出去,还未到厅外,已见上官凭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见了二人只是拱手见礼,连客套也都免了,直接开门见山。
“听说她们是住在弓马教习府,还请梅将军带我前去一看!”他声音微微有些粗嘎,眉目间有淡淡的倦意与无奈。
梅遥微微皱眉。淡淡道:“上官大人一路赶来。想必已累了,她们也已走了将近一日。其实也不差这点时间,还是先用了晚饭再去罢!”
上官凭苦笑,心知自己是过分着急了,想着自己此刻早已累得极了,即便是追上了楚青衣,只怕反要吃了她地亏,便点头道:“多谢梅将军提点,如此便有扰了!”
三人落了坐,上官凭便拿了筷子匆匆的扒了一碗饭,显然是心中有事,实在难以下咽。梅遥见他放了筷子,也只得停箸:“上官大人何必如此心焦,那楚青衣武功高强……”
上官凭苦笑不已,半日才道:“青衣……素来大大咧咧的,其实不难找到。只是……我那表妹素来聪慧玲珑,绝不是易与之辈……何况又有南岳的细作……”
青衣,你疯了么,南岳的细作,你也敢胡乱救……皇上自然是不能如何你的,可是宛然……他暗暗叹了口气,几乎便能想象萧青臧冷肃的面容,岳漓涵一直都是萧青臧的一块心病,以前是,如今中间偏又夹了宁宛然,几乎便已不是心病,而成为眼中钉、肉中刺了。馨儿……宛然,你一直是个聪明人,怎么也会随着青衣做这等糊涂事情……
燕谦循一听表妹二字,不由微微一惊,脱口道:“那……她……是你的表妹……”心中觉得有些淡淡地辛涩。
上官凭敏锐的捕捉到燕谦循的神情,不觉顿了一顿,半晌才淡淡道:“她……是从宫中出来地,皇上很是恼怒……”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提点罢,与燕谦循虽无深交,这个人却是好的,皇上偶尔提及他,亦颇多夸赞之意。
燕谦循僵了一僵,有些勉强的笑了一笑,终于知道何谓内帏闺誉……私逃出宫,若是被抓了回去,只怕是要性命不保的罢,他忽然打了寒战,暗暗想着。
三人一同上了马,向教习府行去。上官凭在马上苦笑着对梅遥道:“青衣是抓不了的,她的轻功若称第二,天下怕再无人敢说自己第一的,如今要找的只是……”
他皱了眉,道:“是我表妹……”
宛然如梦 第二十四章 一代奇葩
梅遥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楚青衣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子……名叫石楠……”他心中微微的痛了一下,却依然道:“她还有个身份,似乎便是北霄第一名妓花解语……她……她对我说,她叫做海棠,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海棠……”
上官凭脸色微微的变了,好一会才淡淡道:“竟是她么,那这件事情便更难办了……”
梅遥心中一动,脱口道:“上官大人认识她?”
上官凭苦笑道:“绿林盟的海棠娘子,江湖之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不由摇了摇头,又道:“她其实比青衣还难以对付,青衣素来不用毒,海棠娘子却是以毒术、媚术闻名天下,乃是出了名的厉害人物……”
梅遥默默,他多在军营,边关之地,江湖人并不甚多,江湖轶事更是难得听到,因此对海棠娘子这个绰号其实并不了解,只是听上官凭这么一说,他也隐隐便能明白这是个何等样的女子。他默默想着与石楠相识的种种情状,不由苦笑,原来那日街头冲撞,她是故意的。
上官凭又道:“我今日急急赶来西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得了可靠消息,说是那南岳的细作前些日子便潜入了西皖……她们又偏偏在此刻忽然消失……”他心中微微焦灼。
青衣,我知道你是南岳人,可是你素来不肯介入南岳朝廷之事,为何竟肯出手救了那人……那人……究竟是谁?你……竟因了他,坏了多年逍遥的名声!
梅、燕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是一沉。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教习府,三人都下了马,天色已晚了,梅遥令人掌了灯,在前面引路。一路行了进去。初冬的夜晚,风凉入骨,月色倒是不错的,澄明如水一般,深碧的天空中,星斗熠熠生辉。
上官凭进了内院。稍稍的打量了一会,又进了房内细细看了一回,转头向正自瑟瑟发抖的紫云问道:“府中可有书房?”
紫云怯怯的点了点头,上官凭便道:“带我过去看看!”
书房中。收拾得纤尘不染。硕大地花瓶中随意地Сhā了几幅字画卷轴。www.shuDao
上官凭走上前去。随手抽了一卷展开。燕谦循挑眉。走了过去。不觉怔了一怔。那画上却是一名青衣人。悠闲地坐在满园黄英中。露出一个顽皮地笑。清俊地容颜似曾相识。微微上挑地桃花眼儿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地。有些潇洒。更多地却是那种独出一格地飒爽地妩媚。
明明穿着男装。你却觉得她分明是个女子。若说她是个女子。却又寻不见丝毫地脂粉气。矛盾中又透着种奇异地协调。燕谦循几乎便能肯定。这便是冉镜殊!或者……该叫她楚青衣。
因为……在那并不非常十分相似地容颜中。却有种极为酷类地姿态气韵。
燕谦循不由得轻轻“噫”了一声。上官凭听了这一声。便转了头看了他一眼。向他微微地笑了一笑:“青衣地神韵。也果然只有宛然能捕捉到……”
他淡淡地叹了口气。眼神中浮动着温柔地情意。有些不舍更多地是无奈地宠溺。他放下手中地卷轴。又取了几幅其他地画作。一一打开看了。画作并不甚多。画中多是行乐图。其中也略有几幅花卉。画中有楚青衣。也有一个形容娇俏地女子。柳眉杏眼。瑶鼻樱唇。眼波流转间自有一份风流姿态。想必这便是“海棠娘子”了。上官凭忍不住又是一笑。海棠娘子与楚青衣在江湖传言中本就是一对。果然好一对假凤虚凰。
他向紫云道:“你们夫人常作画么?”
紫云颤了一下,低声道:“不常,夫人不甚喜欢我们伺候的……她身子不好。日常虽冷冷淡淡的。待小夫人却是极好的,从不拈酸吃醋……”她今日被盘问了许久。早已头晕眼花,言辞失措,此刻竟是信口道来:“我们大人虽爱喝花酒,却从不在外面过夜,每夜都是要回来的,小夫人最爱吃醋,有时便指了大人的鼻子骂他……却是凶得紧,大人也颇怕她……”
上官凭哭笑不得,打断她的话,又问道:“你们夫人身子怎么了?”
紫云忙道:“夫人脸色不好,多有病容……”
“日常可见她吃药?”
紫云楞了一下,才道:“倒是不曾见到吃药……”
“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异常?”
“前……前几日……小夫人跟大人闹了别扭,好几日不曾家来……”紫云想了半日,怯怯道。Www.Shudao
“可知因为何事闹了别扭?”梅遥微微眯了眼,忽然抢着问。上官凭一愣,愕然的看着他。紫云怯怯地摇头,表示不知。
上官凭叹了口气,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挥手令紫云退下了。
梅遥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道:“几日前的晚上,我在城中遇到石楠……她当时不知是我……”
那时,她赌气地说:你只好好照顾那人便是了,还来寻我作甚?己原以为那是小儿女与情郎赌气,如今看来,竟是与那细作有关。
当下将情况略略说了,上官凭缓缓道:“那海棠娘子却是十足的北霄人,怕是对于此事也颇不以为然,也因此才会借住在将军府上!”他目光微带异色的看了梅遥一眼。
梅遥被他看的有些发窘,面上也有些发热,只得装作不曾看见。
海棠娘子并不赞同,楚青衣却依然固执己见,宁宛然竟也不曾出面阻拦……上官凭不由叹息了一声,隐隐知道这个细作身份只怕绝不寻常。
他在心中细细思量着,南岳有哪个官场中人,竟与楚青衣、宁宛然同时有些牵扯。脑中灵光忽然一现,他不由一震,眸中光华一闪,沉声道:“快些传令下去,追捕那人……”
看了一眼梅、燕二人。他苦笑解释道:“那人……只怕便是南岳祈王岳离轩!”大地上,夜色凉如水,荒漠犹且吹来阵阵寒风,更觉刺骨冰寒。在八月飞雪亦属常事的边关,这种天气其实已算得不错,起码今年还不曾下雪。
岳离轩苦笑的看着楚青衣:“青衣。你……”
楚青衣悠闲地自马上卸下一只包裹,丢给他,笑道:“娘子,快些用了晚餐,早些吃完也好早些赶路……”
岳离轩哭笑不得地扯扯身上桃红柳绿地女装:“你们不觉得太也过分了些……”便是要给我扮上女装,其实也不用这般浓艳罢。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过分,我若过分,早将你交给上官老头去了……”
岳离轩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乖乖的打开干粮包。恨恨地啃着冷硬的馒头,啃得牙床都微微有些发痛,实在是又干又冷。难以下咽。他偷眼瞥了楚青衣一眼,楚青衣近来养尊处优了一段时日,人已微微胖了些,面色更是白里透红,犹觉俊美。不知何时,在原本的飒爽英姿中竟又多了一丝不易发觉的风流妩媚。
他心中微微地揪了一下,想起前些日子上官凭公然在中虞擂台之上所说的话:“夫妻一体……”他犹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青衣,你跟上官凭……”
楚青衣懒洋洋的瞄了他一眼。抬手一掌削在他头上:“关你屁事,老实啃你馒头去!”她心中怨气犹自未消。石楠出了个馊主意,让她一路带着岳离轩回去南岳,却又将岳离轩打扮成女子模样,让人只以为她是与宁宛然同行,以混淆视听。
她心中知道石楠其实是不想帮岳离轩离开,她毕竟是北霄人,明知岳离轩是来勾连蛮族地,看了自己地面子不曾将事情泄了出去。甚至还为自己打了掩护,其实已是不错了。
她无甚兴致的啃了两口馒头,闷闷在地上躺了下来,默默看着满天地星斗。为什么会救岳离轩,她这些日子也在心中细细想了,得出的结论竟是既然北霄能够狠心暗中下手,使得江北堤坝决口,死伤无数,又怎能怪南岳派人勾连蛮族。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自己好歹也是南岳人……她有些烦躁的狠狠瞪了一眼正默默看着自己的岳离轩。
这两年。事情变得极为诡异,岳离轩、上官凭……麻烦接踵而来。对于岳离轩她还能毫不客气的敲打。甚至在极端不耐烦的情况下,出手打断了他三根肋骨,请他回南岳躺上几个月好好修养。而上官凭……她闷闷地叹了口气,自打燕**一夜之后,自己的生活便再也难以回到从前了……她讨厌这种难以掌控的生活,却又身不由己的陷入其中……
身边地岳离轩忽然叹了口气,道:“青衣,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她懒懒的瞄了他一眼,干脆利落道:“不知道?”
岳离轩也不在意,只微微的笑了一下,道:“那是在琼都,我坐在高高地楼上,听着宁夫人唤你出来……”
他眼神微微迷离,想起了那日。那日的太阳极好,灿烂而夺目……街上有很多看热闹的人,那个潇洒俊美的人儿从酒楼上轻盈的跃下,秋风乍起,青衫飘飘,风采殊绝,只是一眼,便让人几乎疑心他乃谪降的仙人。
酒楼上有人向他问话,他于是仰了头一笑,秋日的阳光似乎尽在他的面上闪耀,眼中有盈盈的光芒……此后地日子,不自觉地便想靠近她,想要掬住那光辉的笑靥……
那浑身跳动着不羁光芒而又神采飞扬的女子,那么跋扈、那么嚣张,理所当然的傲立在这个世间,如同尘世的奇葩一般……其实并不那么美,也并不娇艳,却肆意而鲜活……
似乎很是容易亲近,但是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一步之遥,却是可以相隔千里,高不可攀的……他叹了口气,心中恍惚的想着,不知道上官凭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会是怎样的?
楚青衣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沉肃,面上表情变化万千,忽而黯然神伤,甚或哀声长叹,衬着一身俗不可耐地女子衣装,看来当真古怪至极,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宛然如梦 第二十五章 轻薄的代价
石楠笑吟吟的闪身进了屋子:“上官凭已走了,估摸着去追青衣了!”
宁宛然失笑的白了她一眼:“你倒是对上官凭很是中意……”
石楠挥了挥手,爽然道:“我最中意的还是青衣,可惜她不是个男子……上官凭么,相较之岳离轩,我自然是支持上官凭了,再怎么说上官凭也是北霄人……”
宁宛然不由一笑,眼神却微微沉凝了下去。
这里是绿林盟位于西皖的一处居处的密室,不大,很是僻静。那日三人商量后,决定由楚青衣带了岳离轩离开,绿林盟也为了他们稍稍布了一些疑阵,至于宁宛然,依然笑着坚持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也并不曾离开西皖,只是另外寻了僻静的所在住下。准备等风声淡了,再行设法离开。
石楠侧了头,打量着她,因为身处密室之中,宁宛然已卸去了面上的易容之物,露出了清艳无双的绝世容颜,即便是这般近距离的看着,即便这张面上根本未施一分的脂粉,她依然无法从这张面容上挑出一丝的瑕疵。石楠忍不住叹了口气,便道:“楚青衣若是男子,我是定要嫁给她的,我若是男子,则是定要娶宛然的……”
宁宛然被她这一句逗得笑起来,便也顺着她的语气道:“我与你却是不同的,我若是男子,定要娶了青衣的……”
石楠耸耸肩,道:“青衣么,谁若娶了她,那定然是要短命五十年的……”她噗哧一笑又道:“当然,她若真是男子,又当真娶了我,迟早有日,我是要送他进宫去的……”
宁宛然骤然听了进宫二字,不由一愣。旋即醒悟过来,不由笑了起来,因道:“前次青衣说你,也是一般的语气……”
她学了楚青衣的口气道:“可怜的梅遥,我素日实在对他过分刻薄了些,他日若再相见。
定要好好待他,估摸着他必然是要英年早逝的,如今不过是过得一日是一日罢了……”
宁宛然与楚青衣多年相知,对她的音容笑貌,举止言行实是了然于心,这般学了楚青衣的口气一一道来,当真是惟妙惟肖,活脱脱便是楚青衣在此。
石楠怔得一怔。饶是她素来面皮甚厚。也不觉面上微红。恨恨道:“该死地楚青衣。将来若得了机会。我定要让她好看……”
宁宛然忍了笑。便道:“她也不是男子。你是无法送她进宫了……”一时想及楚青衣穿了太监服饰。卑躬屈膝地模样。不由又是一阵好笑。
石楠轻哼了一声。不再纠缠于这些事情。便正色道:“这几日。盟里不时有消息传来。青衣已带了岳离轩抄了山路。如今快到中虞境内了……”她微微蹙了下眉。道:“我这几日却又些事情。需出门一次。这里甚是隐秘。你且安心待上几日。待我回来。想来风声已不会如现在这般紧了。那时便可离开西皖!”
宁宛然微微点了点头。淡淡地笑了一笑。有些无谓。
石楠见了她面上神情。不由叹了口气。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宁宛然看她神情。已知她心中所想。略想了想。便开口道:“石楠。你无需想得那么多。回宫与否。其实我早不在乎了。只是舍不下青衣与你。只盼着能多在一起一日也是快活地!”
楚青衣轻盈的越过一道溪涧。笑吟吟的转过头来欣赏岳离轩狼狈不堪地模样。这些日子岳离轩随她穿林走涧,若是作了男装也还罢了,偏生还穿了女装,走得更是艰难无比。衣衫的裙裾早被撕扯得零零落落,头发也早凌乱不堪,他一生从来不曾离了人服侍,如今难道还能指望楚青衣服侍,只得披头散发,加上那一身桃红柳绿的衣衫,实在像极了疯婆子。
书.道
离开西皖的时候,他早先所受的伤,外伤早已痊愈,内伤亦已好得差不多,然而毕竟不曾好好静养,难免体力不继,多走了几步路便会喘气出虚汗,楚青衣也知他身体情况,走一段会停了下来等他一段,又时不时会顽皮的调谑他几句。
“婆娘,你那体力,哎……”楚青衣坐在山涧边上向他笑,明净的阳光照在她的眉目间,清朗而明净,恍如林间顽皮而狡黠的精魅。
岳离轩忽然之间便不想走了,索性便破罐子破摔地一下坐在枯黄的草丛间。
楚青衣向他招手笑道:“婆娘乖,莫要偷懒,快些过来!”
岳离轩惫懒的看了她一眼,实是累地紧了,索性便躺了下来只是呼呼地喘气。楚青衣噗哧一声便笑起来,想着这些日子岳离轩也吃了不少的苦,倒让她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潇洒的跳了起来,轻盈的跃过山涧,几个起落便到了岳离轩身边。
她一伸手便握住了岳离轩的手,岳离轩一惊,莫名其妙的面上一红。相识这么久,这还是楚青衣第一次拉他的手。他面上不由微微的一红,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窘迫。楚青衣的手修长柔润,却并不柔软细腻,与他祈王府中地那些姬妾歌姬相差极大,他却觉得心跳都加快了。
那只手上传来一股暖融融的气流,顺着他的手指流过全身,梳理着他身体的每条脉络,他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如同泡在温泉之中一般,心中却有些淡淡的失望,原来她是知道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所以运功为自己调息。忍不住反手握住那只手,感觉到身体内的暖流在缓缓地运行着,他觉得有些疲惫,便缓缓闭上眼,沉沉的睡去了,只是依然不忘拉住那只手,不肯轻易松开。
楚青衣微微皱了皱眉,倒也不曾强行抽出手来,原以为这家伙撑不过三日便要为他梳理内息了,想不到他倒还撑了七日。这家伙,其实也还不赖。她想。默默算计了一下行程,少则五日多则十日,南岳便该有人来接应他了,那时自己便可离开了。
漫不经心的拿眼扫了一眼地上躺着地人,他睡得甚是香甜,嘴角挂着一丝甜蜜的笑容。她不由撇撇嘴。有些恶意的编排着,不知道这人是想起哪个姘头了,居然笑得这般暧昧。然后不由噗哧一笑,想着那个姘头若是见了他此刻这般狼狈,表情不知该是如何心疼。却是浑然不曾想到那个姘头或者便是自己。对于感情,她其实甚是迟钝。她不像宁宛然,宁宛然惯常是想清楚了才做,她却一向是做完了再想,不逼到最后关头。素来也是能不想便不想。
岳离轩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天空星月交辉,墨蓝的天空深邃而幽静。身侧有人正在酣睡。他微微偏了头,看到一张清朗的面容。楚青衣居然睡在他地身边,他有些不置信的瞪大了眼,几乎便要疑心自己是在梦中。
他动了一下,这才感觉到楚青衣的手依然握住自己掌中,难怪她会睡在自己身边。他不再动弹,只是默默地抬头看着天空。初冬地山上,其实很有些冷,但是有她在身边。他却觉得自己一生不曾这般喜爱过这满天地星斗,这寒冷的霜风。
远远地山坳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鸦啼,一只寒鸦拍打着翅膀飞上半空,在墨蓝的天空中留下一个不协和的剪影。身边的楚青衣懒懒的咕哝了一句,已睁开了眼,有些茫然的转动了一下眼珠,眼神很快便清明起来,旋即跳了起来。
岳离轩心中一阵恼怒,他此刻最想要做的事。莫过于将那只该死的乌鸦抓了过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却见楚青衣已抽回手,顺手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面容:“懒婆娘,该起床了……”竟是丝毫不曾在意适才二人并头而眠的事实。
岳离轩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女人素来大大咧咧惯了,根本也不将男女大防当做一回事情。他忍不住便伸手一把抓住了她地手臂,用力扯了一下,楚青衣何曾想到他敢拉自己。一个不留心,一下便摔到了他的身上,二人顿时成了滚地葫芦。滚在了一块。
岳离轩忍不住便抱住了楚青衣。凑了上去便在她面上轻轻吻了一下。
楚青衣顿时便僵住了,此刻饶是她再迟钝。也终究明白了过来。当下变了脸色,一掌便直接印上了岳离轩的胸口。岳离轩闷哼了一声,只觉胸口如被铁锤,眼前一黑,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已然不省人事。楚青衣满腹怒火的推开他,恨恨起身,几乎便要离去。走了十来步,终究还是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会,又走了回去,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该死的,早知如此,适才就该少用些力气,如今可好,难不成还要我背他下山不成!”
想到此人竟然胆大妄为到轻薄自己的份上,不觉心头火起,抬脚就想踢,转念想到若将他踢成重伤,倒霉的还是自己,却又偏偏咽不下这口气,想了半日,只得抬了脚,在岳离轩面上重重踩了两脚,踩完了却又不得不坐下拿颗药喂他吃了,又替他运功疗伤。
一切都忙完了,她闷闷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岳离轩,觉得心中一团乱麻,岳离轩纠缠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觉得他是得了岳漓涵地指示,想让她为南岳效力。她一向是不爱管这些事情的,江湖生涯又素来逍遥自在,岂肯投入罗网。因此才会索性给了他一掌,让他生生的修养了几个月。一时又不禁想起远在天边的上官凭,她终究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真是好大的两块牛皮糖呵……
宛然如梦 第二十六章 相思
宁宛然伸了个懒腰,有些淡淡的索然。她虽是素来喜静,却并不代表便喜爱闷在屋子里,不见阳光,全无晨昏之分。随手拿过炭笔,她漫不经心的勾了几笔,纸上便现了一只小貂,黑玉一般的眼,充满灵性的看着她。她笑了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床榻边上,一团雪球正蜷得好好地,身子微微的起伏着,显然睡得正香。
她回身走了回去,坐在榻前,笑着伸手抚了抚它:“雪球,如今青衣和石楠都不在我身边,亏得还有你……”这小东西,近来倒是有些懒懒的,也不爱动,总是睡不够一般。按说貂是不会冬眠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石楠已有几日不曾过来了,她微微蹙了眉,有些无奈,也有些担心。虽然明知以楚青衣的身手,便是千军阵中,想要寻求脱身其实也并不难,却还忍不住忧心。
门外有轻微的声响,她不由挑了挑眉,心中泛起淡淡的喜意,该是石楠回来了。
还未及起身,密室的门已然吱呀一声开了,宁宛然便随口叫了一声:“石楠……”径自揭帘走出了内室。
目光扫处,她忽然呆了,门口背光站着一个人,穿了一身玄色衣衫,沉静而安雅的立着,微微昏黄的灯光照在他清俊儒雅的面上,嘴角微微含笑,眼神是一贯的温和淡定,那人……竟是久已不见的岳漓涵。
宁宛然心中一沉,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神色间也露出淡淡的疲倦。其实在第一眼见到岳离轩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岳漓涵,当时只想着赶紧把岳离轩送走,或者与他碰面的机会便会少了很多,她是不愿意岳离轩留在北霄的,之所以不曾反对楚青衣救岳离轩,有很大的原因便在于此。
可是还是逃不掉啊,心中有一丝淡淡的了悟。岳离轩身上必然有一种东西可以让南岳的人找到他,或者是香料,或者是别的什么。自己照顾了他几日,想必沾上了一些。反倒是岳离轩,在离开南岳地时候,楚青衣曾毫不客气的将他丢进了浴桶中。后来又令人硬是给他套上一套庸俗至极的女子衣衫……
岳漓涵默默地看了她许久,才温声道:“这许多时日不见,宛然倒还是不曾变……”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而温雅。
宁宛然心中微微的酸了一下,便想起了金华初见地那个月夜:“皇上也是一般的没有变……”她慢慢道,语气中有种淡淡的无奈。可是我却已变了,再不是金华那个一心以为可以安然隐匿下去的女子。
南皇、北帝……如两座大山一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无数次的想认命算了,却又总在机会来临的时候逃走。虽然明知道天下之大,除了宫廷已再无我容身之所。可还是抱着万一的心态,想要寻求一方净土。
岳漓涵见她神色之中带了一丝淡淡的凄清与落寞,忽然便觉得心中微微的抽痛了一下。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伸手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抚了抚她地长发。
“随朕回去罢!以前地事情。你不想说。朕便不问……”他慢慢道。语气真诚而温和。
宁宛然抿了唇。苦笑了一下。事已至此。难道还有选择不成。她挣开岳漓涵地怀抱。缓步走进了内室。伸手将那团雪球抱进怀里。迟疑了一会。她走到妆台前。打开自己地妆盒。伸手翻动了一下。取出一支简单地碧玉钗。Сhā在如云地发髻上。
经了中虞一事。妆盒之中实在乏善可陈得紧。她不由微微地笑了一下。想起了楚青衣。岳漓涵安静地站在一边。也并不催她。宁宛然叹了口气。她知道岳漓涵地性子。他必是早已安排妥了。便是自己再行磨蹭。只怕也是于事无补。
怀中地小貂已醒了。在她怀中探出头来。睁着漆黑地小眼骨溜溜地望着岳漓涵。隐隐地便有几分敌意。宁宛然敲了敲它地头。有些宠溺。它便乖巧地缩回她地怀里。却又很快便睡去了。竟是萎靡不已。门外已停放了一辆马车。宁宛然苦笑。顿时便想起了金华之时。岳漓涵亲手扶她上了马车。车门关闭之时。车中又只得二人了。
岳漓涵感觉到她地紧张。不由一笑。伸手去摸了摸她怀中地小貂:“这是雪玉貂罢!”
宁宛然微微点了点头。
岳漓涵于是一笑。道:“朕今日才知道原来畜生亦有爱美之心!”宁宛然一怔。随即一笑。却听他又道:“你不太会养这东西罢。看它恹恹地……”
宁宛然怜惜的抚了抚小貂,有些无奈道:“不知怎么的,前些日子倒还好,近来却越发地没了精神……”她虽素来冷情,从不强求什么,却毕竟还是舍不得这个颇有灵性的小东西。
岳漓涵随口问道:“你平日里都给它吃什麽?”
“它并不挑食的,有什么便吃什麽!”她蹙了眉,隐隐觉得问题可能正是出在此处。
“雪玉貂长在长青山顶的天池边上,素来食用雪莲……”他笑了一笑。
宁宛然恍然,不由苦笑,伸手抚了抚怀中的小貂,微微叹了口气,半晌抬头道:“皇上倒是博学,这些事情也都知道……”
岳漓涵默然了一会,才淡淡道:“昔年宫里也有人养过这个,倒是极通灵的,先皇很是喜爱,每月总有一份雪莲是给了它的,这个算是特例,因此我才知道!”
宁宛然轻轻哦了一声,看他神色,便也不再问下去。
岳漓涵微微的笑了一笑,忽然问道:“宛然不想知道朕是如何找到你的么?”
宁宛然抬了眼,看了他一眼,平静道:“皇上不是来救祈王地么?”
岳漓涵不由摇了摇头,平静道:“朕是得了离轩送回地消息,知道你在此处,这才匆匆赶了过来……”他轻轻叹了口气:“离轩的事情,我该多谢你地!”
“皇上言重了,祈王是青衣执意要救的,其实与我无关……”宁宛然淡淡道。心中有些无奈,本不该救他的,若不救他,其实岳漓涵也未必便能找到自己,即便找到了,自己身边有楚青衣与石楠。此刻又身在北霄,他又怎能如此轻易便带了自己离开。
岳漓涵静静的看着她,她并不情愿,从到了琼都后,她就不曾情愿过,他无奈地想着,犹疑了一会,他忽然问道:“若我不是皇帝,宛然可愿嫁给我?”有些冲动。可是想知道。
宁宛然抿了嘴,好半天,才微微的笑了一下。有些无力:“皇上在开玩笑罢!”她有些晕眩,却更加不敢做出回答。何况……这本是个无解的问题。没有因……何来果……
岳漓涵叹了口气,缓缓道:“宫廷在很多女子看来,都是一种恩典……”
宁宛然浅浅的笑起来,干脆的打断他的话,眼中浮动着淡淡地嘲弄:“皇上觉得我需要恩赐么?”她语音是一贯的平缓温婉,却带着一丝无奈的苦涩。
安闲富裕的生活,我自己便能轻易得到,又何须那所谓的恩典。又何必勉强自己去讨好别人,去面对那些纷繁的争斗来得到那些东西……
荣华富贵,本是身外之物,高处,我不胜寒……
岳漓涵苦笑了一下,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不由轻叹了一下,无欲则刚,对于一个并没有太多**而又有充足钱财的女子。换作是自己,也是不愿意进宫的罢。
他不愿再说这些,早已知道她是不愿地,说得再多,其实也是枉然。很久以前便明白了,其实这个女子只是外表冷漠,心底却是极柔软的,而且有一种极为有趣的公平感,你为她做了一分。她总会还你一分。绝不会多给,也并不会少给。你若给她太多。她并不会觉得开心,反而会惧怕,会远远躲开,因为她觉得自己给不起也不能给更不愿给。
这本是一个执拗地女子,有着她自己的标准。只是她的标准,只在她心中,他叹息的想。
知道她曾是萧青臧的妃子……知道她在中虞的那些事情,其实心中不是不介意的……午夜梦回之际,曾经很想在见面之初,好好问上一问……可是当真见着了,见着她清淡一如初见的容颜,却不知为何,一句也问不出来……的高大男子背上,那男子一个踉跄,退了三步,一张粗犷地脸上已现出痛楚的表情,却始终隐忍着,不曾说话。
“废物,就这般被人无声无息的把人弄走了……我绿林盟要你还有何用?”她怒道,素来含笑带媚的眸中寒光隐隐。
男子垂首默然,半日才道:“请三当家的责罚!邱虎绝无怨言!”石楠咬紧了牙关,却强自压下了心中怒火,冷冷道:“去养伤罢,此事我会交与刑堂处置……”
眼看着邱虎离去时微微踉跄的步履,她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该死的蠢货,连对手是何人也都不曾见到,便被放倒了,当真是丢尽了绿林盟的面子。
她默默立了一会,在外室走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什麽。拧了眉,她走进内室,梳妆台前,妆盒是打开的,她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疾步上前。妆盒中并没有很多地东西,宁宛然并不是个爱打扮的,却出奇的喜爱收集,偏又眼光极高,能被她收进妆盒的东西其实都不是凡品。
中虞摔了妆盒以后,她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悠闲地收集、制作这些小东西,所以里面东西实在不多,只是一眼,石楠便发现,妆盒中少了一只碧玉钗。
她拧了眉,对于那只钗她印象颇深,那是一支翠碧如水的玉钗,钗头浑圆并没有做任何精致的雕工,宁宛然喜它只因钗头中有一点天然如豆的嫣红。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曾经笑着指着那只钗吟了这么一首诗。
因此那只钗的名字就叫做相思……
石楠有些烦郁地叹了口气,红豆生南国……
她独独带走了那只钗,是一种提点,或者还有一丝细微地道别之意罢!
该死的楚青衣,该死地岳离轩……
宛然如梦 第二十七章 缘分
楚青衣没来由的打了喷嚏,皱了眉,揉一揉自己的鼻子,心底有些微微的不安。她瞄了一眼岳离轩,他的面色依然甚是灰败,想着自己那日的一掌打的确是重了些。
她停下脚步,有些微微的烦躁。岳离轩见她停了步,便也一言不发的席地坐了下来。楚青衣叹了口气,伸手入怀,掏出一瓶药给他。他便伸手接了,看也不看的开了瓶盖,倒了一粒药便服了下去,随手又将瓶子丢给她,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楚青衣这两日被他憋的不轻,她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素来最是爱胡闹的,深山野林之中,本就只得二人在,还有一个始终都在装哑巴。
没好气的抬手拍了岳离轩一巴掌,她怒道:“你哑巴啦,往日不是话很多么!”
岳离轩早憋了满肚子的怨气,又被她拍了一掌,不觉大怒,向了她便吼了一句:“楚青衣,你够了没有……”压抑了许久的心思终于再忍不住:“我是喜欢你,这才处处让你三分,你也莫要太过分了,伸手便打,张口便骂的,你对着上官凭亦是如此的么……”
终究忍不住冲口而出,你对上官凭也是如此么,也是如此么……
楚青衣被他突如其来,火山爆发般的一席话梗住了,半天才闷闷地翻个白眼,自己想着对岳离轩也实在有些过分,一丝歉疚浮上心头,语气也软了几分:“上次打你,是我失手打得重了,可是我也为你疗伤了呵……而且打你是因为……”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上次是因为这家伙轻薄自己,所以自己才打了他的,于是很愕然的发觉,自己的语气竟像是在道歉。
不由得撇撇嘴,怒瞪了岳离轩一眼。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了,她想。
岳离轩忽然有些想笑,一直以为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今日才发现,其实有时候你强硬起来,又占在理上。她也是会退让半步的。其实她也是个心软的人,他想。
楚青衣默默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不知道宛然怎样了?”
岳离轩心情大好,伸手拔了根枯黄的草,漫不经心的在手中把玩着,无所谓道:“你无须担心她地,若无意外,她如今该和皇兄在一起!”
楚青衣一时犹未会意过来。 茫然道:“黄兄……皇兄……”她忽然便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岳漓涵……”
岳离轩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青衣。你有时候真是很迟钝……”他道。语气中不自觉地便带了宠溺。楚青衣却已冷了脸。一伸手揪住了他胸口地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岳离轩也不在意。便顺势站了起来。他个子比楚青衣高了不少。这一站起来。倒好像是楚青衣在替他整理衣襟一般。
“快说。这是怎么回事?”她急促问道。松了手。
岳离轩倒也并无隐瞒地意思。很是干脆道:“我在西皖认出你后。又稍稍地探听了一下你府中地情况。便知道宁夫人也在。那时我便放了飞鸽回去南岳。数日之后便得了皇兄地回音。说是他已亲身赶来了!”
楚青衣呆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岳离轩。心中真是极想将他碎尸万段。心中盘算了一会。她恶狠狠道:“那我就拿了你去换宛然罢。岳漓涵若不肯换。你也莫想回去琼都了……”
岳离轩哈哈大笑起来。他此刻虽是面色灰败。神情萎靡。笑了起来却依然可见素日飞扬俊秀地神采:“若能跟你在一起。便不回琼都又有何妨。如此一来。我与皇兄倒还真是各得其所。两全其美……”
楚青衣被气了个倒跌。半日无语。怒道:“他……他若不肯换,我便每日剁你一根手指。手剁完了剁脚,看他换是不换……”
岳离轩满不在乎的笑道:“若是你剁完了皇兄却又肯换了,那你又该如何是好,是替我接上手指呢,还是将你自己赔了给我……”他渐渐摸准了楚青衣的脾气,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Www.Shudao
楚青衣无言的瞪着他,好一会才压下心中怒火,冷冷道:“岳漓涵也未必就能找到宛然,绿林盟也不是吃干饭的……”
岳离轩一笑:“宁夫人身上有雪梅香,那香乃是皇室密传的,皇室有一种小虫能够循着那股味道找到她……”其实我身上本也是有的,只是……我并不想他们那么快能够找到我,所以特特地将那味道消除掉了。他无奈的想着,结果险些被你给打死了。
楚青衣几乎被他气死,一个转身,身如轻烟一般,几个起落已去了老远,岳离轩扬声叫到:“青衣,你若真想见宁夫人,便该与我同回南岳……”
前面的身影忽然便停滞了下来,楚青衣咬牙切齿地站在那里,是呵,前路迢迢,岳漓涵又向来是个稳妥之人,他竟敢亲身来了北霄,这之间必然已做好了重重打算,想要截到他们几乎便是不可能的事情。她闷闷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是一动不如一静了。
石楠默默在室中站了一刻,长长的吐了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走出密室。密室外,正有人候着,她淡淡的吩咐道:“叫瑞雪把宁宇昀他们几个弄到西皖来,令人沿途打听上官凭的下落,传了话去,我要见他。越快越好!”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飞也似的去了。
宛然,虽然我不知你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可是你我都是北霄人,我绝不愿你去了南岳。
我曾经带了几分好奇几分尖锐的问你,问你为何不肯入宫。你回答说,岳漓涵与萧青臧其实都是一般地人,他们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男人。在皇帝心中,江山永远是最重要的。而女人,只是如画江山中的一抹不可少的锦绣。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原是天下男子心中最深的梦想……
只是……江山往往只有一个,而美人……却可以有千个万个……
作为皇帝。在唯一与千万之间,你会选唯一还是选千万呢……
而作为美人,你又会如何选择呢……
记得她当日那么微笑的说着这一席话,一如以往的从容而淡定,微熹的秋阳落在她地面上,清艳夺人。也正是那一日后。自己才当真将她当作了一个朋友,而不只是楚青衣地朋友。
马车辘辘前行,宁宛然有些闲散的换了个姿势,怀里的小貂正抱着一朵干雪莲啃着。她看着那副穷凶极恶,贪馋至极的模样,不由笑着伸手敲了敲那小脑袋。
岳漓涵微微的笑了一下:“这小东西,如今朕竟也有些羡慕它了……”他意有所指道。那雪莲是他令人在沿途药店购买地,他怕引起不必要的注目,所以买的并不甚多。
宁宛然微微滞了一下。抬眼看着他。对这个男子,她其实不是没有动过心,甚至并不介意与他有一段情。如果他不是那么霸道,那么执意。或者自己今日依然会在南岳。住在琼都西郊的“听涛山庄”中,等着他偶然来上一次,微笑着坐在自己对面,或执棋对弈,或同游枫林。作为现代人地她,即使已经融入了这个社会,其实对于所谓地贞操也并不那么看重。在某方面的平等下,在并不讨厌一个男子甚至可以说有些喜欢地情况下。她并不排斥有那么一段无伤大雅的情事。
可是,他地种种行为,令她有些淡淡的惧怕,所以毕竟还是走了。在中虞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其实是非常寂寞地,看着檀那般深刻的依恋着自己的时候,曾不可避免的想要有一个孩子。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深刻的思念过岳漓涵,可惜他并没有来。他稳稳的坐在南岳的钓鱼台上。微笑着看着中虞混乱的局势,甚至因为他,自己一度身陷困境。
楚青衣来后,随之而来地是上官凭与萧青臧,曾经身处的困境一时消弭于无形。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旁观着楚青衣与上官凭,想着已然嫁人的晴儿,于是忽然之间,便觉得寂寞。人生。原来真是寂寞如雪。她想着。
岳漓涵静静凝视着她,她面上难得的神色变幻不定。更有些恍惚与伤感。
“在想什么?”他问。
她微微的叹了口气,平静道:“只是在想缘分二字。”
他扬了扬眉,心中隐隐有些了然:“宛然如何看待缘分?”
“时机与相遇……”她侧头一会,答。
他默然,问:“如何解释?”
她道:“在对的时机遇到对的人,是为缘分,有缘亦有分;在错的时机遇到对地人,不过遗憾,想必就是孽缘了……”
他定了一定,随即微笑:“常听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莞尔:“皇上觉得自己够精诚么?或者觉得我是金石……”
他笑着摇摇头,含笑道:“精诚与否,何须挂在嘴上,只是水滴石穿,日久人心现而已。金石本是愚顽之物,尚能动之以情,何况宛然的七窍玲珑水晶心肝……”
她呆了一呆,不曾开口,半晌只是浅浅一笑,伸手摸了摸怀里早已啃完雪莲,正抬了一双黑亮大眼好奇打量二人的小貂:“雪球,近来真是闷坏了你了!”
岳漓涵微微一笑,知道她不愿再深谈这个问题,倒也无意相强。她并不是个容易相信别人的女子,她只会看着,会因一个的动作而感动,可是却也会因一个眼神而生出猜忌之心。
可是你若真能放下一切戒备,那你便会从心底觉得平安喜乐,一个淡淡的眼神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是赏心悦目的,慧黠的言谈,点到为止绝不过份尖锐。
他伸出手去,宁宛然怀中地小貂感觉到他地善意,又想起那朵雪莲的恩德,闪了闪眼,居然乖巧地跳进了他的怀里,蹭了蹭他的衣袖,甚是亲昵。
宛然如梦 第二十八章 人有三尺愿
西皖的天空高远而深邃,这是一个无风的日子,空中飘舞着漫天的雪花,天地是一片纯净的雪白。这是一场来迟的雪,比往年迟了很多。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石楠在皑皑的雪地上缓步而行,看着满目的雪,不由叹息了一声。前面便是将军府了,她走上前去,向着门外那人妩然一笑,那人双目顿时便直了,痴痴地望着她,连问话也浑然忘记了。
石楠还未及说话,已有人淡淡的叫了一声:“海棠……”声音颇熟悉,隐隐带着种不悦之意。石楠微微一愣,转眸看去,那人正是梅遥。
他瘦了些许,眼神微微下陷了些许,却更觉深邃,坚毅的唇抿得紧紧的,满面都是不赞同的神色。穿了一身玄色斗篷,斗篷上落了厚厚的积雪,手上还牵着踏雪,显然也是刚刚回来。石楠撇撇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梅遥,她总是很难发作,会不自觉地收敛三分。
“我是来找上官凭的!”她道。
梅遥点点头,应道:“上官告诉我了……”他看着她,眼中有些讶异的光芒,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将马丢给门外的从人后,他领着石楠向将军府内走去。
将军府的大厅内,上官凭正安静的坐着,燕谦循作陪。眉目间却难得的有些微微的烦躁。看到石楠进来,他便起了身,拱了拱手,道:“久闻海棠娘子大名……”
石楠直截了当的打断他的话:“上官大人不必客气,我也并不是来叙旧攀交情的!”
上官凭苦笑,他手中虽有中州宣武令,其实却只能号令武林世家人物,一般的黑道或如绿林盟这般横跨黑白两道的帮会,有事亦只能好言相商而已。
三人也不再客套,只是分了主客坐了。
石楠上下打量了上官凭几眼,无趣道:“青衣护着岳离轩。如今该已到了中虞了……”
上官凭默然。心中有些发酸。楚青衣与岳离轩地事情原本就是他心头地一根刺。一直想问。却始终没有机会。他叹了口气。慢慢道:“青衣地事情容后再说罢。我想知道宛然地下落!”青衣一身地武功。即便是自己。也拿她毫无办法。岳离轩更是不必多提……
石楠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我以为你该关心青衣。而宛然……”她毫不客气地抬高了声音:“我们地皇上架子还真是不小……”
此话一出。燕谦循与梅遥同时变色。 书.道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伸手示意不必介意。答道:“石三当家有所不知。此刻胜京。太后病重。皇上震怒之余。已令人彻查宫廷。杖毙地太监宫女已有数十人。实是抽不开身……”他眉目间有些淡淡地疲惫。上官太后本就是他地亲姑母。素来又是极疼爱他地。如今骤然出了事。他又怎能不忧心。
石楠微微一窒。心中已经了然。不由叹了口气:“宛然已经被带回南岳了。我一路派人追查。却总是查到一些似是而非地线索。最后总是劳而不获。一直抓不准他们所走地线路……”为了这事。她几乎便疑心绿林盟内也有了南岳地人。只是一时半会。实在查不出。
上官凭蹙眉。半日才道:“石三当家地如何知道宛然被南岳带走了?”
石楠有些不耐,只得将那只“相思钗”之事说了,上官凭听毕。不由点头道:“这确是她会做的事情……”
石楠干脆道:“朝廷之事,我为绿林中人,本不愿多管,只是宛然本是北霄人,我却是不愿她去了南岳的……所以我才寻了你来……”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心中想的却是楚青衣。
若是她,她会怎样反应……自己一直都忽略了,她……其实是南岳人……
而岳离轩……也是南岳人……心中忽然便有些不确定,其实……一直也没真正确定过。他黯然的叹了口气。心中微微地有些抽痛,早就知道了。她爱好自由远甚于爱自己,这是个不羁如风的女子,也不知天下究竟还有何物能够牵绊住她的脚步。得道:“青衣,你听我说,江湖不揽朝廷事本是绿林盟地宗旨,何况……你不是正与上官凭打得火热么?怎么却又跟南皇争起女人来了……”
楚青衣一听上官凭,便忍不住撇嘴,没好气道:“我就爱男女通吃,怎么,你嫉妒了……”
绿林盟,原本便是全江湖最为庞大的组织,横跨于黑白两道,在三国皆有总坛,却是各据一方,名义上虽是同气连枝,却自来便是各归各,谁也支使不了谁。
这其中唯一的例外,便是楚青衣。
那人一听“男女通吃”四字,下意识的便打了个寒战,苦笑起来。
楚青衣干脆道:“总之,若有消息,你就差人给我报信便得,我也不要你出手,不过你若是阳奉阴违,你自己也知道的……”她笑得眼儿微微弯起,带了威胁的只是打量那人。
那人于是激灵灵的打个冷战,苦笑道:“那是一定的,你只管放心便是……”
楚青衣耸耸肩,干脆的起身出门:“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代我向你夫人问好罢!”
那人一听了夫人二字,忍不住又是一个寒噤,忙满口应了。送她出门后,回头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煞星呵……”掉头却还是进了书房,研了墨,自己取了一只细细地狼毫,将事情写得清楚了,又令人取了鸽子来,亲手绑上密信,放了出去。
宁宛然半倚在马车中,眉目间有些微微的困顿。马车一路行的极快,不时的换车,就连赶车的人亦已换了几批。她半闭着眼,不想说话。岳漓涵闲闲翻看着手中的信函。忽然便轻轻笑起来:“宛然,前些日子北霄绿林盟已在寻找你,我也不曾太在意。这些日子可更不得了,居然与官府联手了……这可是绿林盟这些年来绝无仅有的事情了!”
宁宛然默然,是石楠罢,其实并不想她Сhā手的。留下信息亦只是想告知她,自己无恙。发上轻轻的被动了一下,她一惊,忙睁开了眼。
岳漓涵手中握着那只刚刚自她发上拔下地碧玉钗,含笑凝视了好一会才缓缓道:“相思……这个名字倒是好……”
宁宛然不觉苦笑起来:“皇上果然好手段……”连这只钗的名字他亦知道了,想必绿林盟有他的人罢。她忽然便有些微微的担心,不知道石楠如今怎样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悠悠的吟道。眸光落在宁宛然若有所思的面上。感觉到她微微地忧虑,便又笑了一笑:“宛然何必担心,这世上。若有什麽女人是断然不能招惹的,那必定便是海棠娘子了……”
宁宛然想起石楠的千伶百俐,不由一笑,倒也放宽了心,便随口道:“青衣难道反不是女子?”
岳漓涵笑了一笑,随意道:“楚青衣虽然武功极高,人却懒散,根本不爱管这些事情。何况……她毕竟是南岳人,听了江北堤坝之事。想必早已怒火中烧了罢!”
江北堤坝……宁宛然想起楚青衣提及此事时,难得得怒火,不禁暗叹。
抬头看他一眼,忽然便问道:“祈王重伤投奔青衣,难道也是皇上安排地……”
岳漓涵点点头又摇摇头,平和地看向她:“离轩乃是我的亲兄弟,我们兄弟素来是极亲地,他执意要来北霄,我也难以拦他……他在西皖曾给我飞鸽传书。言说发现了你们的行踪,我匆匆赶来之际,亦给他带了口信,令他若是暴露了行迹,便可去投奔楚青衣……”
宁宛然无奈道:“皇上倒是摸准了我们的心思……”
岳漓涵扬一扬眉,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心情忽然大好。宛然,你不会知道,其实我对楚青衣并没有太大把握地。可是我对你有……你或者心中对我有几分怨意。恨我打扰了你平静的生活。可是在你心底,终究是觉得自己欠了我的。我虽然很是后悔在琼都放了你离开,可是也正因那一次,你反而对我有些歉疚……离轩,我并不太担心,他毕竟是南岳祈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萧青臧地性子,如此奇货可居之人,怎能胡乱杀了……
更何况,北霄宫中,我早已有了安排……
萧青臧,如今想必正在头痛罢!
他忽然揭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马车正行在山路上,周围景色萧瑟,可是月色却是出奇的好,披洒的满地银光,原来又是满月了。
他略略高声,吩咐道:“停车……”车夫微微一滞,随即轻吁了一声,勒住了马儿。
岳漓涵便开了车门,俐落的跳下车,又笑着伸手向车中作出请的动作。宁宛然怔了一刻,有些愕然的注视了他一眼,便也弯腰下了车。车外,空气冰凉而清新,对于因练了内力而并不惧怕寒冷的她来说倒是觉得舒服了许多,精神也为之一振。
岳漓涵伸手握住她的手,含笑道:“今夜月色倒好,忽然便想在月下走走,宛然可会觉得冷么?”
宁宛然摇头:“我素来不甚怕冷……”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岳漓涵,只有昔时在闵家村见过,回到琼都后他便又变成了那个看似温和其实霸道地南皇。
他没再说话,只牵了她在荒凉的原野中缓步而行。夜色深沉,月色掩映,虽无春华秋实,却也别有风味。他笑了一笑,随口问道:“如此天气,算是良辰美景么?”
她微微侧了头,没有直接回答,只应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
他挑了一块略干净些的石头坐下,笑着示意她也坐:“但有你在,何处不是风光!”
她听了这话,不由一个冷战,抬头看见他带笑了然的眼,略有些尴尬道:“风大……”
他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原野中回旋:“天下女子都爱甜言蜜语,宛然实在太也特立独行……”
空旷无边的天空,明月繁星与山川草木,降低了她的戒心,她坐在石上,舒展了一下双腿,懒懒道:“人有三尺愿,常被世事磨,吃得苦多了,所愿便也低了,待到磨折完了,再遇一顺心之事,便常有苦尽甘来之思……”
他笑了笑,没有接口。她随手折下一支枯草,漫不经心的在掌中翻动:“而或许,在你不曾经经受种种磨折之前,那件今日顺心之事,当年不过习以为常耳!”
他摇了摇头,无奈的看她:“我早说过,慧极必伤,你却总也改不过来!”
她抬头一笑,月色下,容色清妍,双眸如水:“你还说过情深不寿,这句话,我却总是记在心中地!”
他挑了眉,于是失笑道:“原来我竟是作茧自缚了么……”
宛然如梦 第三卷 第二十九章 平淡是福
一只灰色的信鸽忽然便落在院中竹林上,发出咕咕的叫声。房内的石楠听了声音,便扬了眉,匆匆起身出门,一伸手便抓住了鸽子,拆开鸽腿上紧束的一只小小竹筒,从中抽出一张小小的信笺,随手丢了鸽子,展开信笺只看了一眼,纤美的长眉便轻轻蹙了起来。
房内正与她说话的上官凭跟着走了出来,却并没有开口询问。若是关于宁宛然与楚青衣之事,石楠自然会说,若信函之上非关她们二人,自己冒失发问,难免引人不快。
“带走宛然的人……是南皇……”石楠叹了口气,将手中信笺递了过去。莫怪这一路之上,做的这般隐秘而滴水不漏,就连绿林盟与官府合力也难以查出行踪。
上官凭拧紧了眉,伸手接过信函扫了一眼,信写得极其简单:“南皇亲至,勿忧安危。欲至南岳,伺机而动!”信笺上的字潇洒随意而刚健有力,赫然是楚青衣的笔迹。他苦笑了一下,她毕竟还是南岳人呵!在她心中,宁宛然不管在北霄或者南岳其实都是一样的。今时今日,同等情境下,若换了身为北霄人的石楠,便绝不会如此做法。
石楠转头,干净利落道:“我打算去南岳,看看是否能帮上忙!”正事当前,她早收敛了昔日那股烟视媚行的姿态,精干之气凌人。
上官凭点头道:“你先行过去,我还要回京处理一些事情,待处理完了,我便即刻赶去南岳!”他稳稳道:“皇上早说过,留住宛然就能留住青衣……”
石楠不听则已,一听心头不觉火起,撇嘴冷冷道:“真是个有趣的说法,也不知皇上究竟是要宛然还是要青衣……”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道:“有些事情,关之宫廷秘闻……是不能宣之于众的。我只能说。对于我,青衣比什么都重要;对于皇上,有了青衣固然是锦上添花,若然没有,其实也无关大局……”他顿了一下,有些蹙眉。思忖了一会才道:“至于宛然,我只能说一句,她非常重要,或许比不上江山社稷,却也是……非常重要的……”。
石楠唇角微扬,懒散道:“原来青衣对你这般重要,既如此,你便辞官不做了罢,依你二人武功。天涯海角,何处不可悠游!”
上官凭淡淡一笑,温和道:“我本也无心为官。只是官职好辞,亲缘关系却怎能断绝……我是上官家的嫡子,我的姑母乃是当今宫中太后,说到底皇上也是我的表兄……”
石楠点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她笑笑:“比较起岳离轩,我定会帮你的,至少你也还是个北霄人!”说完了这句,她便不再理睬上官凭,只是径自出了院子。叫道:“沅儿,给我备马准备行装,我这便要去南岳!”翻看着送到不久的厚厚地一叠信笺,刚刚吃饱喝足的小貂兴致勃勃的爬上了他的肩,好奇的睁大了眼看他。一边的宁宛然懒懒地执了一本棋谱,漫无边际的翻着,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在上面。
岳漓涵抽出一页信笺。笑了笑。开口打破了车中宁静地气氛:“小七已到了中虞了。楚青衣也在。估摸着不过数日地功夫。便能见着了!”岳离轩正是排行第七。
宁宛然应了一声。便有些微微地恍惚。半天才叹了口气:“我算是把青衣拖累坏了!”
岳漓涵看了她半日。问道:“你并非武林中人。却是如何识得楚青衣地?”这个问题。其实在得知她地真实身份后已隐约猜到一些。但还是很好奇。这样两个截然不同地女子。竟能结成如此好地朋友……还有……很想知道她为何要从北霄宫中逃离……
难道……她竟然知道什麽……不该地。若是她当真知道。中虞之时。她怎么又会再与萧青臧纠缠不清……心中有些微微地发酸。也有更多地笃定。
宁宛然淡淡道:“皇上是想知道我为何要离开北霄宫中。又是如何离开地。是麽?”
岳漓涵有些尴尬。她并不是一个尖锐地人。却问出如此尖锐地问题。只有一个原因。她并不想说:“你若不想说。我不问便是?”他道。带了隐忍。
宁宛然深深叹了口气,却还是开口了,只是对于北霄宫廷之事,她依然只字不提,只是细细的讲着楚青衣,讲着初识之时那个暴雨的夜晚,讲着祈宁庵中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晴儿,讲着金华安宁悠闲的生活:春来吹笛杏花下,拂袖香满襟;夏日采莲南塘边,人面花容交相映;秋至采菊东篱下,满席皆是掬花肴;待到冬来雪满园,踏雪寻梅好时节……
她神色中充满了淡淡的怀念,只是……那般地日子,再也不能回来了。如今,自己已经很难寻找到当初淡定的心情,经历了这么些事情,心……早已经乱了。
岳漓涵默默听着,忽然之间便觉得有些歉疚,若是自己不曾起意寻找楚青衣,就不会将她拖进这个漩涡之中,而她……或者就能一直的过着这样的生活,或者有一天,会遇上一个懂她的男子,不需要太大的权势,也不需要太多的钱财,只是握着她的手,慢慢的在金华地杏花烟雨,柳絮清波中走过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一生,她之所以离开北霄宫廷,或者就是想过这样的生活的罢。一如她当年对自己所说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摇了摇头,挥去那些念头,忽然道:“朕并不后悔……”
她一愣,迷惑的看着他,他笑了一笑:“虽然你喜欢那样的生活,但是……朕不喜欢你的生活中没有朕……朕……会将你好好的护在羽翼下,让你一般的过那样地生活……”
他地面上有一如既往的笑容,眼神温和。
宁宛然只得苦笑,说这些,本来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忽然便想起来了。于是便随口说了,被他这般一说,倒似乎是在暗示什么一般。
她闭了口,不再说话,只是漫不经心地翻了一下棋谱。一直是风声鹤唳,宫女、太监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宫廷地大清洗,早已吓破了众多人的胆子。至今,太后还卧病在床,皇上的脾气也日益的沉郁,走近身边五十步,都能感觉到一种冰寒入骨的冷意。
上官凭在北书房中,静静等待。约莫侯了两盏茶的时间。才见北书房门开了,萧青臧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瘦削了不少,神色冷淡。眉目间有隐隐地暴戾之气,早不复见中虞时的优雅从容。见了上官凭便点了点头,指了右下方的椅子示意他坐。
萧青臧走到上方的龙椅上坐下,定了定心神,这才开口道:“母后的病反反复复,难以根治,已经查明了是岭南百越人特有的毒物……”
上官凭眉目间泛起忧色,还未及说话,萧青臧已道:“母后的病情。你不宜探视,你且说说,西皖之事如何了?”
上官凭压下心思,将西皖之事略略说了。提及岳漓涵竟然亲身前来,萧青臧的面上便现了冷意,双眸越发寒气逼人,煞气隐隐。听得完了,他便点了点头,冷冷道:“要想宛然回来。其实说难不难,只要找到一个人便可……”
上官凭一惊,萧青臧已伸手翻开一本书,随手抽出一张纸笺,递了过去:“差人去这个地方,把人带回来!别伤人,只要有这个人在手,她会回来的!”
上官凭接了纸笺,低头只看了一眼。便收好了。想了一会,才有些皱眉道:“那南皇呢?他会允许宛然回来么?”
萧青臧冷哼了一声。平静道:“当日,她能够无声无息地将我们给放倒了,又故布疑阵的让我们以为她们早已离开了北霄,如今自然也能够对付得了岳漓涵。她的聪明,你也不是不曾见识过,她若真想走,那定然能走得了……”
只是……朕若是再不给她一点敲打,她只怕又会逃地无影无踪……这个女人,太也聪明,又太敏感,只是……一力降十惠,朕若把住了你的痛处,何愁你不乖乖回宫……
上官凭微微一叹,不再说话,只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出去了。
萧青臧冷冷的坐在椅子上,有宫女悄然无声的送了茶水来,却是不敢开口,便又匆匆退了下去。他也并不理睬,只是伸手拿起了一支狼毫,慢慢的握着。
室内一片沉寂,半晌只得咔嗒一声,狼毫已碎成了几截。他淡淡的丢下狼毫,平静起身,开口道:“来人,去叫礼部尚书韩大人!”
宁宛然抬起头,看向一片银装素裹的景山,离去时正是九月枫红似火的日子,如今回来却是恰值寒梅傲雪,似乎相隔不多日,其实却已阔别经年。“听涛山庄”依然屹立山腰,似乎从来不曾改变过,它的主人也似乎从来不曾离开过。
宁宛然忽然便想起一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于是微微一笑,迈步走进了庄内。秋院依旧还是那个秋院,满院幽香阵阵桂花早已凋零了,掬花也早不知去向,墙角探出一枝横斜地梅枝,枝上白雪压红梅,尤觉清艳绝俗,夺人眼目,暗香悄悄浮动在空气中,她深深吸了口气。
有人旋风般冲了出来,她便转眼向了那人一笑,四目相接,那人便郎朗的笑起来:“宛然,我已等了你好些日子了!”
笑声满不在乎的挥洒在院中,树枝便簌簌的颤动着,枝上残雪便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仿佛一场新雪,瑞雪兆丰年。
宛然如梦 第三卷 第三十章 晚来天欲雪
梅林深处,漫天雪花飘飘。绿萼亭中,红泥小炉上正
暖着一壶酒。桌上是两只精致玲珑的翡翠九龙杯。一只春葱般
纤细如玉的手儿忽然便伸了出来,优雅的执了壶,另一只手便
取了锦帕,拭了拭壶身淋漓的水渍,然后移壶近杯,高高的拎
了起来,一抹细细的清澈便应声落入了翡翠杯中,映着翠色的
杯身,凝成一汪沉碧。
对面而坐的俊逸青衣人做了个鬼脸,笑道:“这就是
所谓的神仙般的日子罢!”言毕举了杯,一口便喝了下去。
那个执壶人便无奈的笑了:“明明无甚酒量,却非要
学人酒到杯干……”
这两个人正是楚青衣与宁宛然。
今年南岳的天气略有些反常,出奇的冷,刚过了冬至
,便是连场大雪。红梅冷香,满山素装,越发觉得整座景山风
光无限。楚青衣一杯下肚,面上便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却犹自
不服的撇撇嘴,道:“喝酒若是一点点喝,倒不如改了喝茶算
了!”
宁宛然噗哧一笑,也为自己斟了一杯,却是悠悠的品
着。
楚青衣伸了个懒腰道:“今日大雪封山,终于可以不
用见那两块牛皮糖了……”
宁宛然心有戚戚的点头,到琼都并没有很多时日,岳
漓涵一如既往的不曾相逼,只是派了人将这山庄围了个铁桶也
似,更差了无数宫女太监,将这山庄弄得活似行宫一般。岳离
轩恨不能搬了进山庄住,只可惜遇上了楚青衣,也真是老虎遇
上刺猬,只是无处下口。
楚青衣想起岳离轩就皱眉,于是道:“也不知是哪门
子的缘分,这块牛皮糖真快烦死了我了……”
宁宛然笑着饮了口酒,听了缘分二字,忽然想起前世
一个笑话。便忍不住一笑,看了楚青衣一眼,便道:“今日倒
忽然想起一个笑话了,可要我说了出来给你乐一乐!”
楚青衣随手提过酒壶倒了一杯酒。笑道:“难得你也
有笑话说,快说快说!”
宁宛然便忍了笑道:“说是有只黑猩猩。一日出门。
无意中便踩着了一只长臂猿所拉地秽物。正窘迫之际。长臂猿
却不好意思了。便叫了他回家。温柔细心又极体贴地帮他擦洗
干净了。然后他们二人便因此相识了。更在不久后相爱成亲了
。办喜事之时。却有那好奇地朋友问那黑猩猩是如何爱上长臂
猿地?”
楚青衣睁着眼睛迷糊地看着宁宛然。摸了摸鼻子。丝
毫不曾感觉这个笑话好笑。却又不好泼人冷水。只得拿了杯子
径自喝酒。
宁宛然笑着饮尽杯中已微冷地残酒。却偏促狭地在楚
青衣举杯将饮未饮之际开口道:“那黑猩猩于是嘿嘿一笑。挠
着脑袋道:猿粪!都是猿粪呵!”
楚青衣愣了一下。一时会过意来。一杯还未及咽下地
酒顿时便尽数喷了出来。随即爆出一阵大笑。却又偏呛着了。
于是只是一面咳一面笑。直笑得面色通红。
宁宛然原就是存心要她喷酒。见此情状早闪身躲开了
。只在一边笑。
楚青衣直笑得揉肚子。好半日才止住了。道:“宛然
真是越发地促狭了……若是石楠在此。怕又不知要生出什麽事
来!”
宁宛然想起石楠。不由蹙眉,因问道:“可有她的消
息?”
“前儿我下山找了绿林盟,听说她一路往南岳来了…
…”楚青衣皱眉道:“北霄宫内似乎出了事情,听说杖毙了不
少人……就连外朝也受了牵连,一批大臣被下了狱,正在彻查
……我想着怕是岳漓涵下的手……”
宁宛然挑挑眉,漫不经心道:“那两个人,谁也不是
省油地灯,倒也不劳我们烦心,只由得他们去斗便是了……”
楚青衣轻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其实都不是好东西
。只是这之中却又夹个中虞,也不能便畅快的明刀明枪的分个
输赢。却只是在那里钝刀子割肉,又总拿捏不到要害,倒霉的
只是下面的人……”她对于南江堤坝之事,其实依旧耿耿于怀
。南江贯穿南岳全国,她自幼长在南岳,对南江其实感情颇深
,得知南江之事,便干脆连上官凭也一并恨上了。
宁宛然也不由叹了口气,懒得想这些烦心事,于是便
笑扯开话题道:“今日雪好,倒不如堆个雪人,省得枯坐无聊
!”
岳漓涵走进听涛山庄的时候,在暗香园外迎面便见了
两座高大的雪人,一左一右的立着。雪白滚圆地身子,黑炭做
的眼睛,Сhā了根红通通的胡萝卜鼻子,头上却还戴了个尖顶的
红帽子。左面一个是双手叉腰,右面一个竟做了一个打斗的动
作,似是在防护什麽。面上皆是横眉怒目,左首一个身上挂了
条横幅:门神在此,右面一个横幅上却写着:小鬼退散。
他身后跟着地梁泸一见了这二雪人,面上不觉抽搐起
来,神色古怪至极,当着岳漓涵的面,却又无论如何不敢笑了
出来。岳漓涵反而轻轻一笑,注意到那字体潇洒跋扈,显然是
楚青衣所写的。走进园中后,他有些愕然的发现,院中遍地皆
是一团团圆形尖顶形状甚是可疑的雪球,似乎是刻意放置的一
般,只是不知究竟有何用途。他转了眼看了梁泸一眼,梁泸便
带了几分戒慎地上前,踏了一脚,咯吱的一声响,那雪球便被
踏得扁了,其中竟然空无一物。
园中随即便爆起一阵爽朗而潇洒的大笑,二人一听便
知是楚青衣的声音,心中不觉都感无奈,举目看时,楚青衣正
悠闲的坐在绿萼亭中,笑吟吟的,眼中全是戏谑的光芒。
一边坐着强忍笑意的宁宛然,显然这事,她也有份。
瞪了一眼一脸不情愿地男子:“付简,你只说帮是不帮罢
!”同她说话的那男子生得一张平凡憨厚的面容,天生上扬地
嘴角却是不笑也笑的模样。
“不是我不肯帮你,我……”
石楠一听这话。顿时便竖起了眉眼,怒道:“既这么
说,便是不肯帮了,没得耽误我时间……”不待说完。起身就
要离去。
那人见她神情忙道:“你且等等……”见石楠停了脚
步,白了他一眼,便无奈道:“你海棠娘子的事情,我怎敢不
放在心上,只是那听涛山庄近来布置的甚是严密,若要强行进
去,难免与宫廷侍卫起了冲突,我们虽不怕官府。却也不好明
着与他为难。你来得又甚是不巧,前儿青衣刚来了一次,如今
只得等她再来了……”
石楠抿了嘴,冷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却又
忍不住扑哧一笑。于是满堂春光,一时百媚千娇。
雅致地室内,烛影摇曳着静谧,火盆烧的正旺,却是
丝毫不觉寒意。楚青衣拈了白子在手。盯着棋枰看了半日,只
是找不到落子点,半天才弃子笑道:“我又输了……”
宁宛然注目看着棋枰,默默了好一会,只淡淡道:“
你根本无心下棋……”其实我也是,听涛山庄的日子过地似乎
很是顺心,只是隐隐地却能感觉到有种说不出的暗流在其中涌
动。她看了楚青衣一眼,她也有感觉罢!
楚青衣干脆道:“宛然,岳漓涵对你也算不错了。要
不……”
宁宛然蹙了眉,半天没说话,楚青衣出身江湖,对于
宫廷并不了解,而她却是知道地。
“青衣,宫廷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容易,宫中讲究家世
,宠爱不能一世,帝王也并不如你想地一般可以随心所欲!我
相信岳漓涵对我确是真心的,可是他能给我什么。南岳宫中能
容下北霄的淑妃么?或者说能容下来自于金华一个寡妇么?还
是一个身份经不起查验的寡妇!岳漓涵自己其实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没有强迫我进宫去……”她闲闲的说着,仿佛说地事
情非关自己。跳动的烛火映在清艳的容颜上,宁静安详。
楚青衣歪头想了一会,不由叹了口气。宁宛然安静道
:“青衣,其实北霄才是我该回的地方……”只是总是眷恋着
南岳,不忍离去。北霄是宁馨儿的故乡,南岳……才是宁宛然
的家。金华八年,早已对这个江南地鱼米之国有了太多的感情
。
楚青衣闷闷的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一团乱麻…
…”她没好气的伸手拂乱棋枰,跳了起来:“早点睡罢!”干
脆俐落的对岳漓涵道:“我有话,想要对你说!”岳漓涵微微
一怔,点了点头。
雪后熙和的冬阳暖暖的洒下万道金光,融化了原本银
装素裹的世界,有些淡淡的苍凉之感,墙角地数支梅花却在残
雪映衬下越发的娇艳含香。
楚青衣也懒得客套,直接开口道:“你打算如何安置
宛然?”
岳漓涵有些微微的尴尬,其实早前已隐约猜到她所要
问的话了,楚青衣并不是个能够敷衍的人,何况又是如此敏感
的问题。
他稳稳道:“朕会尽力给她她想要的生活……”语气
坚定而真挚,不是没想过让她进宫,只是母后却坚决反对,她
能够接受一个金华的寡妇,却无法接受一个出自北霄皇宫的淑
妃。
宫中妃嫔对她绝不会友善,若是不能说服母后,她在
宫中更是前景堪忧。当年便不愿磨折了她,如今更是凭空添了
许多周折,他看了楚青衣一眼,道:“朕不想让她受委屈……
”不想让她受委屈,以前是,现今更是。
宛然如梦 第三卷 第三十一章 能饮一杯无
宁宛然安闲的站在书房中,慢慢翻看着昔日自己留下
的手迹。在听涛山庄所住的日子并不很久,东西本来不多,今
日偶尔心血来潮想到了这里,便不免进来看了一眼,不想却看
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书房中,满室琳琅,不知何时,岳漓涵
已将她遗留在金华的东西尽数取了过来,却又按着她素日的习
惯,一一摆放在原地。
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酸楚感觉,她在室中走了一遭,抽
出几幅画看了,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
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
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短肠。
她随手换了另一幅话,看着画上人,忽然便愣了,只
是定定看着:如云似雪的杏花下,清秀女子手捧一枝刚刚折下
的的花儿,低头轻嗅,嘴角是微微的笑意,眉目舒畅而平和,
女子足边,有一只纯白的猫儿,轻轻蜷缩在石椅上,懒懒的晒
着太阳。
那是晴儿……
宁宛然不由微笑了一下,她过得该是不错罢。上次便
听说她已怀孕了,如今不知是否已临盆了,得空得叫青衣去打
听一下方好,她默默想着。
前几日见了岳漓涵,曾随口问起九郎,却是听说昭华
公主已为他产下了一个儿子,说是那孩子生得极好,昭华公主
素得宠爱,临盆之前,太后便强自令人接了她回宫。待到产下
一子后,太后更是爱的如珠如玉一般,若不是东海实在离不得
人,只怕早已令他们回京述职了。
有人推门进来,她有些讶然的回头看了,竟是岳漓涵
。于是向他浅浅一笑,不曾开口眼中却有淡淡的温婉与感谢。
岳漓涵眉目间微微有些疲惫,神色隐隐的也有些沉郁
,勉强回了她一笑,缓步过来。取过她手中的画轴,默默看了
一回,才道:“待何时空了,朕陪宛然回去金华一游罢!”
她笑一笑,平静道:“这个却是不必了,今日见了旧
物。直入重回故地一般,皇上日理万机,我只承了皇上的情便
是!”
他苦笑,有些无奈道:“有时候,朕真是觉得,能够
为你做的事情太少了……”不顾一切的将她接了回来,待到安
定下来,才发现,因为她身份的改变。自己已再难如昔日一般
安置于她,与萧青臧相比,自己其实是无法给她太多地……甚
至连一个最低的保证也难以给她。
他暗暗叹了口气。袖中的一封信笺又直又硬的戳在那
里,如同一根铁刺般深深刺在心底,生疼生疼的。
她了然地看着他。然后施施然地走向半开地窗前。天
色已不早了。空中下着细密地小雨。没有风。潮湿而寒冷。远
远地天际聚着大片大片黑压压地乌云。
她转头莞尔:“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温柔地
笑意氤氲在她流转地明眸深处。微微上扬地嘴角带了几分难得
地俏皮可人!
他忍不住笑了。忽然便觉得。为了她。做什么也是值
得地。只为了那回眸时地浅浅一笑。如花解语。如玉生香。满
怀地心思便烟消云散。
执手在雨中缓步而行。他亲手打了伞。细密地雨丝落
在精致地缎制伞面上。发出悉悉簌簌地声音。却并不令人厌烦
。他道:“今日这雨。倒不似冬雨。当真有久旱逢甘霖之感!
”
她伸手纤白如玉地手掌。托住了一点雨水。笑道:“
难道倒遇了人生四大乐事之一了。”晶莹地雨滴在她掌中轻轻
滚动。慢慢地漏尽了。
绿萼亭已在前方。岳漓涵收了伞。有些遗憾地叹息了
一声。这段路。实在有些太短了。
宁宛然伸手试了试炉火,火已不甚热了,炉上的温酒
器倒还是温热的,她提了壶,斟了酒,神色是一径的从容优雅
。
岳漓涵举了杯,细细地嗅着,淡雅的梅香扑鼻而来,
清清雅雅的,色泽因了翡翠杯的衬托而如一汪碧水也似,耳中
听到宁宛然的声音:“此酒名凝碧
他笑笑,举杯浅尝了一口,入口温润轻绵,有些微醺
的感觉,回味的时候却又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似乎萦绕在心际
,于是那股微醺的感觉就越加地浓郁,使人越发醺醺然的。
他于是轻笑起来:“酒不醉人人自醉……”
细密的雨丝在亭外飘着,雨中已夹杂了片片晶莹的雪
花。肩上沾了一层薄薄的落雪,眉目间有些若有所思。发上,
几瓣落雪已融了,晶莹的水珠顺着俊逸的面容缓缓滑落下来。
梅林中,人影闪了一下,楚青衣猛吃了一惊,下意识
的便要出手。那人见了她的架势,已大叫道:“别动粗,是我
呵!”却是岳离轩地声音。
楚青衣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瞪着岳离轩:“
牛皮糖,你当真不怕我哪日恼了,一掌打死了你……”这块牛
皮已快可以超过石楠而荣登榜首了,她无奈想着。
岳离轩面不改色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楚青衣翻个白眼,懒得跟他耍嘴皮子,抬手指指阴寒
的冬雨,没好气道:“这等天气,你们还来作甚么,没得让人
不得安宁……”
岳离轩抿了抿唇,楚青衣这才注意,他发鬓已然半湿
了,显然已在梅林之中等了自己半日了。没来由地有点烦躁,
她闷不吭声的径自往前走去,脚下却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履。
岳离轩见她衣袂飘飘,看似走得不疾不徐,其实却是
轻捷灵动,轻巧的绕过一株株梅树,转眼之间便去的远了,足
下竟似毫不沾地一般,所过之处,一无痕迹。他微微的惊了一
下,江湖传说轻功高妙之人可一苇渡江、踏雪无痕,昔日只当
笑话而已。今日却终究亲眼见了。
他发了一回怔,眼见楚青衣早已走得人影皆无,这才
回过神来,匆匆跟了上去。心头却不免有些淡淡的失落,自己
武功虽然不弱,较之楚青衣。那可当真是云泥之别。忽然便想
起上官凭,只不知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但见他能在江湖与楚
青衣齐名,即便略差,也差不太多,于是越发的悔恨自己当年
不曾好好练武。
匆匆赶回听涛山庄,找人问了,才知道楚青衣已回屋
了,他便也径自过去。雅致的屋中。楚青衣大马金刀的坐着,
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落寞。听见他来了,便懒懒地翻个白眼。只
是倒了茶自己喝了,却是一言不发。
岳离轩在她对面坐下,只默默看她。他素性风流潇洒
,处处留情,自来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不知怎么的,在楚青衣
面前却总有无法施展手脚的感觉。说得轻薄了,她怒了,便一
抬手。于是你便不能动弹。她若心情好,便叫人抬了你滚蛋;
若心情不好,便随手拿只笔,给你画的满面墨迹粉彩,活似个
门神;再要遇到她生气,甚至能将你丢到雪中,冻上几刻钟。
若只是陪她打哈哈,聊些不着边际的话,倒也还算投机。只是
却又难免有隔靴搔痒之嫌。不由得想起宁宛然地话:老虎遇上
刺猬,无处下口。
他想了一会,终于找到一个话题,便道:“今日接到
了北霄国书……”
楚青衣一愣,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挥手打断他:“不
在朝堂之上,不闻朝廷之事……”这些破事,便听了也使人烦
。
岳离轩摇头道:“非关朝廷,是萧青臧忽然便要立后
了……”他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楚青衣漫不经心道:“萧
青臧立后。你怎么倒好似吃了砒霜一般的,难不成你对他有意
思?”便拿了眼上下打量岳离轩。不由哈哈一笑。
岳离轩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满口胡说……”很想说
一句,我此后只对你有意思,却终究不敢说了出来,不是怕被
冻上几刻钟,只是一旦她怒了,今日便又算白来了。
“北霄国书上言说,欲册立宁氏淑妃为后,拟定于来
年开春三月初二日举行正式册封典礼……”
楚青衣一下子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天才
愕然道:“你居然是北霄派来的使节……”
梅遥神色安宁,淡淡道:“我在西皖驻守多年,皇上
早有意调我回京……”
我却一直不愿,我……不舍得西皖与我生死与共的兄
弟……他心中有些微微的恍惚,便记起燕谦循临别之时所说地
言语: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石楠看了他一眼,倒也并没太在意,道:“我已见过
青衣了,便在这几日,她会想办法让我进听涛山庄的,届时里
应外合,不难成事!”忽然想起上官凭,便又问了一句:“上
官凭呢?怎么不见人?”
“他另有事情,还要晚上几日才能到……”他心中有
些微微发酸,明知道上官凭与她绝不会有任何私情,却还总是
忍不住有些不舒服。
移目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很简单,太简单了,一床
一几一桌二椅。
“怎么却住在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
石楠随口道:“这里是南岳,绿林盟的规矩是同气连
枝,彼此之间绝不私设下线,以防产生龃龉。因此我在这里倒
还真没有落脚地地,虽说住在南盟里,他们也不敢不好好待客
,却是难免引人注目。这里也是刚买的,只住几日,便不打算
要了,因此也懒得花那心思,没得引人猜疑……”
梅遥皱眉,便道:“不若住进使馆,若有事,也好互
相照应!”
她摇头:“过几日便去听涛山庄,此时就莫要招风了
罢!”
宛然如梦 第三卷 第三十二章 十年风水
楚青衣拧了眉走进屋里,却见宁宛然正悠闲的倚在桌
边,闲适的翻看着什么。她不由叹息了一声,走了过去,一时
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只是沉默不语。
宁宛然抬眸笑睨了她一眼:“怎么,舌头被猫儿咬掉
了……”
楚青衣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问道:“
你在看什么,却是看得如此开心?”
宁宛然笑着将手中的东西递了给她:“你自己看罢!
”楚青衣一怔,伸手接了,打开只看了一眼,便怔住了,半晌
抬头的时候,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宁宛然微微一笑,道:“你这般模样,该是早知道了
罢!”
楚青衣苦笑道:“宛然,我看不懂你!这个时候,你
居然依然能笑出来……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看的……”
她忽然怔了一怔,能将两国国书带了到这里来的人…
…难道……竟是岳漓涵自己……
宁宛然点了点头,敛了笑颜,沉静道:“他知道这等
大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倒不如早早告诉了我,也好让我
自己有个选择……”
今日初见,便知他有心事,却不曾去问他。岳漓涵是
个聪明人,一直以来,只是以情感人,不曾真正强迫过什么。
自己也因此,总对他心怀三分感激,虽然明知他并不如表面那
般的温柔,却依然会不由自已的深陷于那股体贴的情意中。
不由想起他临去时叹息的留下的那句话:“宛然,你
自己考虑罢!且不要看……待我走了你再看!”她的神色不觉
有些淡淡的恍惚起来,眉目间也泛起了浅浅的轻愁。
楚青衣有些担心的看她,轻轻叫了一声:“宛然……
”
宁宛然回过神来向她一笑。忽然问道:“青衣。你觉
得我该如何选择?”
楚青衣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还是回北霄罢!”南
岳虽好。岳漓涵对你也不错。可是你地根基却都在北霄。萧青
臧能在你离宫十年尚未回宫之际便明发国书要立你为后。一来
可见他地诚心。而来也可见宁家在北霄地势力。
而岳漓涵。他……甚至还在担心着你若入宫是否会受
委屈……
宁宛然笑了笑。平静道:“我也是这般想地……”这
两个人……究其实都是皇帝。他们只肯在自己地能力范围内来
挽留我。他们想要我。可是又不肯作出太大地牺牲。所不同地
是萧青臧占了地利人和之便。于是行事便容易地多。而岳漓涵
。他心中也是知道这一点地。所以只是一味以情动人。希冀着
我能够心甘情愿地留在南岳。
楚青衣撇撇嘴。忽然却想起一事。便道:“我今儿见
了石楠了。她说想帮你回北霄……我没问你地意思。不好轻易
答应她。只推说是这几日安排了再说!”她忍不住皱眉道:“
这也奇怪了。她怎地就关心起这事来了。按说萧青臧也使不动
她。最近可真是怪了……”
宁宛然笑笑。丢开乱七八糟地心思。事已至此。多想
无用。倒不如得一日清闲是一日。因随手拿起那本国书去敲楚
青衣地脑袋:“这世上惟独你最迷糊。心中从无南北之别。石
楠可不是。她是北霄人……”所以言谈之中。处处倾向于北。
偶尔提及萧青臧与岳漓涵。虽然从不会说地太多。但是依然可
以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她地意思。
楚青衣哈哈一笑,闪了开去。宁宛然也不追着打她,
便随手拿了国书,笑着翻了一下,指着一个名字道:“你可曾
注意到他?”
楚青衣探出头去,带了几分好奇的张望了一下,不禁
大叫起来:“梅遥?”她错愕的伸手摸摸鼻子。道:“难道北
霄当真无人了!”自己说着,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宁宛然笑着摇头,却忽然问了一句:“你说梅将军可
会去寻石楠?”
楚青衣听了这话,一时愣住了,半天才道:“石楠不
会看上他地罢!”因蹙了一双英气勃勃的剑眉想了一阵,却又
觉得不无可能,于是叹息道:“当真是一朵鲜花Сhā在牛粪上了
!”
宁宛然俏皮的歪着头看她,调侃道:“若他们是鲜花
牛粪,不知你与上官凭又是如何!”一头说一头伸手倒了水喝
。
楚青衣朝天翻个白眼。没好气道:“我不过当作是被
狗咬了一口……”她心中怒气未消。明知南江堤坝之事绝非上
官凭所为,终究还是心头不悦。
宁宛然一听这句当作被狗咬了一口。顿时便一个忍不
住,噗一声笑得喷了,于是便忙忙的举了袖去挡,却喷了自己
一身,一面咳一面道:“不……错,被……被狗咬了一口……
哈哈……于是……你便反过来……连咬了狗几口……”直咳得
面上通红,又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楚青衣睁大了眼睛,很想反驳回去,自己想想也忍不
住好笑,于是放声大笑起来。
窗外落雪纷纷漫天飞舞,明日该又是一个琼玉般的世
界了。
石楠是被楚青衣带回来的,穿了一身破旧的衣裳,面
上不曾施了分毫的脂粉,干净的眼眸,神情纯良中又带几分轻
愁,看来已是一个十足地小家碧玉形象。楚青衣的解释是,此
女千里随夫投亲,夫死之后却又不曾投到亲戚,只得在路边卖
身葬夫,自己便将他带了回来。
梁泸负责整个听涛山庄的安全,虽然对楚青衣所编的
一套说辞有些信不过,却又不敢当面与楚青衣为难,只得允了
暂时留下,至于其他,却要等上面的意思。
楚青衣便闲闲的带了石楠径自进去了,她本就没打算
瞒得多久,不过是随便找个因头而已。如今人既已进来了,再
要弄走,却是千难万难。
石楠却是连衣裳都懒得换了,与楚青衣进了秋院的主
屋,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清幽的梅香。举目看时,桌上梅瓶之
中供了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幽幽地吐出冷香。
宁宛然正悠闲的解下大红星星毡斗篷,递了给身边的
一个侍女,那斗篷上还隐约沾了几粒雪珠。见她们进来,便微
微一笑。挥手令那侍女出去了。
石楠瞠目看着她,半天才苦笑道:“宛然过得倒悠闲
得紧……”倒是苦了我,东奔西走,心中总还为你担了几分心
。
宁宛然笑着伸手拉了她坐下:“苦也是一日,乐也是
一日,若换了你,又该如何选?”
石楠笑笑,想起自己三人在西皖之时,她也总是这般
悠闲渡日。不觉心中释然。三人坐下,略略说了些别后之事,
石楠便道:“想不到北霄竟会派梅遥作为使节来递交国书!”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道:“梅遥不错呵……
”
石楠感觉出她语意中地调侃之意。不免拿了明眸狠狠
剜了她一眼,带了几分警告。
“我倒是觉得上官凭不错,要不,你就让了给我罢!
”
楚青衣不疑有他,随口道:“你若真想要,就拿去好
了,我看着正闹心呢!”
这话一出口,宁宛然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石楠便也
跟着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拿手指了楚青衣:“好个没皮没脸的
,我倒不知道上官凭何时成了你的了……竟就这般拿来送了人
了!”
楚青衣这才会过意来。不禁苦笑,知她有意如此一问
,想来是料准了自己会如何应答,存了心来打趣自己的,好在
她素日脸皮极厚,倒也并不在意,只道:“你还是先将梅遥打
发了罢,可莫要告诉我。你打算去做将军夫人了!”
石楠皱了皱眉,不想再说梅遥,便道:“今日要说的
似乎不是我地事情罢!”
宁宛然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带了什麽消息来?”
萧青臧沉思地注视着跪在阶下的女子,沉静而清秀地
面容,并不非常美,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婉约与秀致。
果然不愧是她调教出的人,身上很有几分她的韵味,他想。
“平身罢!”他开口道。看默默她起了身。便吩咐身
边的太监总管荣瑜道:“将她安置在毓秀宫中,差人好好服侍
着。莫要出了差错!”荣瑜忙躬身应了,阶下女子忽然开口道
:“奴婢想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奴婢的家人?”她抬了头
,眼神中透出几分微微的倔强与哀愁。
他微微怔了怔,想起远在南岳地那个女子,冰冷的容
颜上不免现了一丝温和,语气却依然淡漠:“只要你好好的,
他们便不会有事……”
女子倔强地站在阶下,对于荣瑜的眼色完全不予理会
:“奴婢还有一句要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奴婢的主子?”萧
青臧眼神一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好一个忠心为
主的多嘴奴婢……”转身一甩袖子,径自去了。
一旁的荣瑜早已冷汗涔涔,见他去得远了这才松了口
气,低声道:“晴儿姑奶奶,你出宫这些年,当真是将胆子练
得大了,这般对了皇上说话,你当真是不想活了不成!”
那清秀女子正是早已嫁人的晴儿。
晴儿苦笑了一下,转眼看了荣瑜一眼,忍不住叹了口
气:“小瑜,十多年不见,你竟已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了……
”
十多年前,我在主子身边,而你则是皇上身边的不起
眼地小太监,真是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我竟以罪
人之身回来了,而你……已是宫中的大首领了……
十年风水,宫中旧人早已轮转了几次了罢……昔日红
颜盛宠,今日怕早已是昨日黄花了。
荣瑜看着晴儿微带忧愁的面容,忍不住开解道:“你
不必如此担心,前些日子,皇上已召了礼部大人,拟定诏书,
要立淑妃娘娘为后!”
宛然如梦 第三卷 第三十三章 认识你真好
夜色渐渐深沉,内室之中三人围炉而坐,悠闲地喝着
茶水,忽然之间都觉得似是回到了西皖一般。石楠便将这些日
子的事情一一都说了,包括北霄宫廷上官太后卧病之事。
楚青衣听的直点头,道:“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呵…
…”不由拿眼看了宁宛然一眼。
宁宛然只有闲闲的喝茶直如听故事一般听着,听到上
官太后病重,手却不免颤了颤。那个尊贵的女子……原是宁馨
儿的亲姑母。二人关系在宁馨儿入宫前期其实不错,随着宁馨
儿的得宠便每况愈下,她甚至几次面斥过宁馨儿,言下却都是
殷殷之意。
石楠蹙了眉,想起上官凭,于是便道:“上官凭那家
伙也很奇怪,说是有事要办,却是至今不见人影,也不知是去
了哪
宁宛然拧起秀眉,隐隐觉得似乎疏忽了什麽,却一时
怎么也想不起来。
楚青衣懒得提及上官凭,便看了石楠似笑非笑道:“
你却是对宛然回北霄上心得紧!”
石楠轻哼了一声,不耐的白她一眼道:“不管如何宛
然与北帝总是结发夫妻,这一点总强过半路夫妻,何况南皇也
奈何不了北帝,日后即算恩爱,想到北面也难免有如鲠在喉之
感!”她想了一想,又道:“我确实不甚喜欢南人,那又怎么
的!”
楚青衣悠悠闲闲打趣道:“真是伤脑筋,我偏偏就是
南人呢……”
石楠满不在乎的随口道:“嫁夫随夫,等你嫁了上官
凭就算北人了!”
楚青衣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急忙坐得正了,兴
致勃勃道:“这个说法甚是有趣……”一双邪魅的桃花眼中闪
动着诡异的光芒。
石楠有些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的往椅背上靠了靠,用
戒慎的眼光看她。宁宛然则是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青衣,
你若有本事娶到上官凭,我必送你一份厚礼……”
石楠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宛然。你居然……”她
忍不住摇头叹息。喃喃道:“这天下果然是愈来愈疯狂了……
”一面说着。忍不住已大笑起来。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下手中朱笔。看着在下首已坐了
好一会神情焦躁地岳离轩:“偌大地年纪了。却还始终这般沉
不住气……”他道。有些疲惫。
岳离轩收敛了一下急躁地心绪。低声道:“皇兄这几
日都不曾去听涛山庄。臣弟心中实在疑惑得紧?”
岳漓涵沉默了一会。平静道:“你也看过了北霄地国
书。难道还不明白。他是明知他能给地朕给不起……才会这般
做法!”不由想起那个女子。从初见之时便已知道。这个女子
并不能动之以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皇后宝座。于她……
不过是过眼烟云。
因此自己才会这般地用了水磨工夫。慢慢地去除她地
戒心……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忽然道:“小七。你可相信。若
朕不是皇帝。或者也不会这般周折了……”身为皇帝。一直以
来富有天下。从来不曾想过这个身份有一天会成为一座难以逾
越地屏障。
她是极聪明地。世事又都通透在心。她只是懒得去争
。不愿去争。却不代表她就能淡然漠视。皇后这个位置在某种
意义上也并不仅仅代表母仪天下、尊荣无比。它还代表着一份
心意。一份尊重而珍视地心意。想来。她此刻正在冷眼旁观。
看着自己究竟如何决断罢!
只是。北霄地一封国书几乎便已彻底断绝了她进宫地
途径。且不说皇后之位。连个妃位甚至是贵嫔地位置自己也是
给不起地。北霄地皇后却在南岳地宫中。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
。只怕是要天下皆惊地。萧青臧……他以不进为进。却让自己
更加焦头烂额。
西皖之事虽是成了,却也终究因岳离轩身份的败露而
坏了这些年一直苦心经营的内线,只能算是惨胜,如今他只是
一封国书,己方已然是优势尽去。
母后也并不愿她进宫,她的身份实在太过尴尬而敏感
,尤其是在北霄国书递交之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忽然便觉
得这龙椅实在是咯得慌。他起了身,慢慢走了下来。长长的宫
廊外,雪花依然飘飘洒洒,满目皆是琼楼玉宇。在这因燃了火
盆而显得温暖如春的南书房中,他忽然竟觉得有些微微的寒意
,不由叹道:“今年的雪倒是比往年更多些……”
******
庭院之中,雪落无声。
晴儿垂首随着一个女官慢慢走进慈宁宫。十多年不曾
在宫中了,宫中其实并没有太大地变化。萧青臧并不是个糜费
的帝王,他有更广阔的野心,那份野心,注定了他并不会在这
宫闱之中倾注太大的心力。上官太后一直也是世人共知的贤后
,她曾是温恭节俭的皇后,如今做了太后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不问朝廷事,只是安静的住在慈宁宫中。
引路的女官忽然在花园外停住了步子,端端正正地行
了一礼:“太后安康!”
晴儿一惊,忙跪了下来。
耳中听到一个温善的声音:“这就是晴儿么?起身让
哀家好好瞧瞧罢!”语音平和,却带了疲惫与虚弱。
晴儿忙行了礼,应道:“谢太后!”这才慢慢起了身
,却依然垂着头。
耳中听到有人低声道:“姑姑,在花园已有好一会子
,这天冷,您身体又还虚弱……”声音清脆柔婉,极是好听。
上官太后于是轻轻的笑起来,道了一句:“你这丫头
呵……好罢!就依你,这便回宫!”又道了一句:“晴儿也跟
着过来罢,哀家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你!”
晴儿轻轻应了一声,想起荣瑜所说的话:“太后前些
日子病重,皇上因此大动肝火,宫中变动颇大,好在太后病情
已好转了。不过你在宫中却还需处处小心。待到娘娘回来,她
自会保你太平无事的。”
他口中说着这话,眼中却有担心。晴儿忍不住笑了一
笑,荣瑜昔时在宫中也曾很吃了些宁馨儿的排头,估摸着如今
还对即将要成为皇后的前淑妃心存忌惮。
我并不害怕娘娘,我只是担心她……她默默想着。主
子,你逃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难以逃过,早知如此,当年我
就该劝阻你的。
她恍惚的想着,忽然便又想起了金华悠然自得地生活
。那些日子,真是快活,过得又是多么地快。嫁人地时候,其
实也曾犹豫了好久。只因不舍得她们。
她却只是笑笑,温和地说了一句:“是女子终究是要
嫁人的,既得良人。云胡不嫁……”语气温婉中带了淡淡的失
落。此后,也曾收到过一些她的行踪,多数却都是楚青衣代传
的,知道她是不愿意连累自己,尤其是在中虞巧遇北帝后,几
乎便再不曾听到音信……
只是不知,这突如其来地立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楚青衣懒懒洋洋的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些不
对。一惊之下急急睁开眼睛,床的里侧是空的,她不由一个冷
战,睡意一时全消,一下子便坐了起来。
她匆匆披了外衣,快步走到内室门口一手揭了帘子往
外看了一眼,却见宁宛然正静静坐在窗前,这才心神稍安。窗
外雪花飞旋,静谧安宁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清冷孤寂;窗内一人
披衣独坐。红烛黯淡,身形茕孑,只与影子成对。
楚青衣默默站在帘内,没有出去,看着宁宛然孤清的
背影,她忽然之间便觉得有些心酸。明明只是一帘之隔,却似
乎隔开了两个天地。宁宛然显然感觉到了什么,便转了头来,
看到是她。于是盈盈浅浅的一笑。那笑容……竟是分外的虚渺
。似在九天高处,有着不胜其寒的哀戚宁定。楚青衣一阵心寒
,只觉得这一步之遥地距离,其实却是相隔千里。
她慢慢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低声叫道:“宛然…
…宁宛然笑了笑,她的神色已恢复了日间的安详而悠闲,伸了
手掩住她地口:“什么也别说……只是陪我看会雪罢!”
楚青衣闷闷的叹了口气,听她这般说了,只得又将一
肚子的话收了回去。一直都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很洒脱的人,一
直都知道她其实很有些小小的执拗,又有些现实,她会现实的
在强权面前低头,却并不肯真正的做小伏低;明明柔软而易感
,却又不爱在人前表现出脆弱,只是冷冷淡淡的,那种拒人于
千里之外的冷淡。
较之于萧青臧,岳漓涵更了解她,楚青衣暗暗想着,
所以他才会拿了这些手段来对她,知道相比于钱财与权势地位
甚至后宫独宠,其实她更喜欢无微不至地关怀与温情的陪伴。
这也是她为何总是口中说着该回北霄了,却一直滞留在南岳的
原因。
宁宛然叹了口气,感觉到她的心思,不免白了她一眼
,抬手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不许说,也不许想……”
楚青衣笑笑,顺着她的话题扯开:“那可许做?”
她于是嗤的一声笑了:“许你做罢,先说你想做什么
!”
楚青衣大笑着,一把抱住她,顽皮道:“先抱抱我娘
子,然后么……”她笑得顽皮,桃花眼中闪动着醉人的光芒。
宁宛然抿嘴笑着,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分外清
丽婉约,便也反手抱住她:“相公是极好地相公,只是呵……
总爱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本来拈花惹草呢,我也不介意了…
…偏生近年还又有了断袖之癖,说不得我也只有忍痛割舍了…
…”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午夜传出老远,
廊外的雪花随着这欢畅的笑声,便也忽然轻盈欢快起来,在深
冬的暗夜中翩翩起舞。
在这深冬的雪夜里,二人含笑相拥,忽然都觉得心中
温暖安定。
许久之后,宁宛然才低声道:“青衣,认识你……真
好……”
“我……也是……”
认识你……真好……
宛然如梦 第三卷 第三十四章 天香宁天下
岳漓涵站在听涛山庄的门口,冬阳暖暖的辉映四方,
山上的积雪便折射出银一般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发痛。身边有
人叫了一声:“皇兄……”
他这才发现自己静静站在门前已有许久,却是不动也
不说话。看着门前众人噤若寒蝉的模样,他于是笑了笑:“进
去罢!”便举步走了进去。今年雪多,又一场接着一场的下,
庄子里只扫出了一条必须的道路,两边依旧是残雪如银,雪下
梅香浮动,偶尔能见到一枝清冷嫣红的梅顽强的在雪下探出头
来,露出绚烂的色。
走进秋院门前的时候,他缓了步子,平静道:“离轩
陪朕进去罢,你们在外候着!”众人应诺了,他才进了院子。
秋院很有些四季长青的树木,即使在深冬,也并不觉得特别萧
瑟,白雪压青松,却更觉苍劲葱翠。
宁宛然悠闲地倚在门前,一袭石青小袄,长发优雅的
轻轻绾起,发上一只碧玉钗,发如乌云,一抹碧色沉婉,越发
觉得清艳脱俗。看他进了院子,便对他一笑,神色宁定,眼神
温和。他不由叹了口气,知道她心中已是想好了也已拿定了主
意。
他还未及说话,身后的岳离轩已笑着拱手道:“宁夫
人安好!不知青衣现在哪儿?”
宁宛然沉静道:“青衣出门办事去了,此刻不在庄里
……”
岳离轩怔了怔,随即有些淡淡的失落,便行了礼,道
:“既如此,我便不在打扰皇兄与宁夫人了……”言毕转身离
去。
二人站在雪中的秋院之中,周围是一片将消未消的残
雪。
许久之后,岳漓涵才叹了口气,看着宁宛然,平静道
:“宛然已决定了么!”
宁宛然点头,温和道:“这些日子。多承皇上照顾!
”
岳漓涵的心一沉,便觉得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很重
要的东西被一下子挖走了。虽然早在意料之中,却依然感觉到
一种难言的心酸。
他平和道:“宛然且莫急着说这些。让我先对你说一
个故事。然后你再决断罢!”
宁宛然微微地笑了一下:“皇上既有此雅兴。我又怎
敢拂了兴致。皇上请!”
北一统。天下臣服。然天下之势。极盛之后便至衰微。再强
大地皇朝终究也免不了从极盛走向衰亡。到了烨辉二百九十八
年。这个曾经辉煌一时地皇朝终于在内外交困中陷入最后地泥
沼中。它没能挣扎过来。
灭了烨辉地是它曾经重用甚至深信不疑地权臣。当数
百年传承地皇帝宝座在火光中发出最后地灿烂光辉。化成一团
灰烬地时候。正有两个少年在一南一北地田野中悄悄成长。谁
也不知道命运会将他们推向怎样未知地未来。
当其中地某个少年轻捷地奔跑在山中。拉开他粗陋地
自制弓箭射中他生平第一只猎物地时候。谁也不曾想到他将会
是北方未来地主人……
他和他地子孙将会主宰北面地山河达数百年之久……
我们姑且唤他做北。
而当另一名少年在迷朦的江南烟雨中微笑的拉着他心
爱地少女的手漫步在柳堤花间,抬手摘下一朵娇艳的杏花簪在
那如云秀发上,眼神痴痴地时候……谁又能料想他有一日竟会
一怒为红颜,千军辟易的挥军直上,然后在琼都亲手埋下第一
块南朝宫廷的基石。
我们也给他一个名字,就叫做南。
英雄本非天生,时事方能造就英雄。
在北的村庄被乱军屠戮劫掠一空后,因外出打猎而意
外逃过一劫的他跪在父母的尸首前放声大哭,风云一时变色。
北面山河便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地第一次蜕变。
当南的心上人被人以强权掳走的时候,他在风雨飘摇
、雷声震震的江南夏夜对着天空破口大骂,指着霹雳与闪电发
下重誓,誓要反转天下……
在北一步步的靠着自己,一级级慢慢升迁着的时候,
他遇到了她。她的父亲是他的首领,她体有异香,清艳而聪慧
,一颦一笑间。倾倒众生。他自惭形秽,只敢默默地在远方注
视着她,却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能娶她为妻……
南卖尽了家财,招募了数千士兵,又说服了他素日最
为要好的几个朋友,便开始了起兵造反地征途。起兵之前,他
说了很多煽动人心的话,却惟独没有提及她。即使是他最要好
的朋友也并不知道,其实一切只是为了她……
当北所在的城池被另一方势力围困的时候。她的父亲
一筹莫展。最终贴出了榜单,能解围城者。便以女妻之。她素
有美名,应者络绎,计谋百出,却始终功败垂成。北在暗处注
视着她,她的笑颜在一天天的淡去,他的心便也揪得紧了。终
于有一天,他毅然走向了那张榜,决然地撕下了它。他悄悄潜
出城池,在荒芜地平原中挖了洞,将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
七日之后,他在那个隐蔽的洞**之中射出了致命地一
箭。那是极其平凡的一箭,又是多么风华绝代的一箭……那一
箭,射落了他心中的仙子,也奠下了他生平伟业的第一块基石
。
南带着他的军队,转战四方,他聪明而有心机,善用
人又精韬略,很快便有了自己的地盘。他不动声色的发展着,
拉拢一切能够拉拢的人,悄悄分化着对手壮大着自己。两年后
,他终于挥军而上,砍下了那人的头颅,夺回了一直心心念念
的她。
在北与他的新娘洞房花烛的时候,南正拥着他心爱的
女人坐在月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心中在想什么,只是……大
家都明白,他们已不是当年的他们了……
从他们一开始走上这条不归路,便注定了这一切……
他们……都不是能甘于平凡的人……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
增益其所不能……
连年的征战后,南慢慢归拢了南方,北也收复了北地
。就在此刻,他们同时收到了一个人的信函,那个人就是中。
他们在中地地盘会晤,第一次见了彼此,惺惺惜惺惺,心中却
都有忌惮。他们于是签下了国书,以中的地盘为界,各不相扰
。
临别的时候,他们相视一笑,彼此心知肚明,那封国
书不过是一纸空文,不过是因为彼此都太疲惫了,无力再战了
,所以彼此才给对方。也给自己一个缓冲,一个发展的机会。
皇朝于是建立了,北理所当然的立了她为后。她年纪
已不小了,却依然清艳夺人,她为他产下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家族势力、患难中的夫妻情意加上她不曾衰减多少地容颜,
使得他即使有了后宫三千,却依然对她宠眷不衰。
而南却犹疑了,他如今是皇帝了,她似乎已配不上他
了,更何况她还曾做过别人的妾。宫中的美人个个绮年玉貌,
如花似玉。他有些目不暇接,而她,已慢慢衰老了。昔日的情
分在他的心中渐渐淡薄了,往事如同一根刺,卡在他的心中。
他最终没有立她为后,甚至在朝臣的一再反对下,只
是给了她一个贵嫔的封号。她便慢慢的在宫中消磨着所剩不多
地旧时容颜,渐渐的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数年后,当她在病榻之上辗转弥留之时。他正在焦急
地等待着他的嫡皇子的降生。当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婴
孩呱呱的啼哭声划破了将白未白的天际,是个男孩子。
欣喜过后,他才想起了她,却只是挥了挥手,说了一
句:以贵妃礼厚葬之……宫人于是谢恩,欢欣的叹息着:以贵
妃礼葬贵嫔,这是多么大的恩典呵……
没有人会想到,若没有她。没有那场变故。或者他终
身只会是南地一个小小的富人……
北地后宫日益花团锦簇,美人如云一般充斥着整个后
宫。他的妃嫔越来越多了,子嗣越来越繁茂,他却依旧会在某
个夜晚,笑吟吟的走进中宫,喝退众多的宫女,抱着她柔软的
身体,看着她因情动而绯红的面容,室内便充溢着那种淡淡的
幽香,那是她所独有的,天下美人再多,也并没有如她这般特
异的体质。
她地儿子渐渐长成了,他决意立他为太子,于是择日
在高台占卜。
当乩盘落定的时候,他的面色沉了下来,他伸手拂乱
了乩盘,转身一言不发的下了高台。
三日之后,他立了她所生的皇长子为太子,一切似乎
不曾改变,她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疏离与冷漠。她悄悄的打
听着,于是知道,在那日扶乩之后,他忽然之间便下令诛杀了
所有在场亲睹扶乩结果的人,她地心提了起来。
她一路陪着他走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他。从一个淳
朴地山中少年慢慢成长为一个老谋深算的帝王,他吃了多少地
苦,风里来、雨里去,数十年刀头舐血的生活早已将他最后的
一点生涩与善良磨得精光。她叫过儿子,细细的叮嘱了一番,
又差人去请了兄长。
她的兄长没有进宫来,他却来了。他挥退了左右,生
平第一次,大声对她吼叫着,大骂她以内宫至尊而探外事,是
有谋逆之意。
她默默跪在地上,静静听着,忽然便觉得这么多年的
恩爱原来早已随着他身份的变动而如流水一般悄然逝去了……
她没有辩驳,承受了所有的指责。
接下来的日子,便一日比一日的难熬,先是家族遭受
打压,数年后,她的儿子一夜之间便得了急病死了,她哀戚不
已又心存疑窦,她求他彻查此事,他果然查了,也杀了一批人
,却都是无关紧要的。
太子出殡之时,她甚至从他的眼底深处察觉到了一丝
释然,让她几乎癫狂的释然。
她彻夜跪在宫中,三日三夜不曾起身,只求他给她一
个说法。她的年纪已不小了,天气又冷寒,她数次晕厥过去,
醒来却又执拗的继续跪着。
他终于心软了,令人送来了一张纸笺。
纸笺上以朱笔鲜红的写着:“乩云:北霄天香宁天下
……”她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天香,指的便是自己罢……她
笑出了眼泪,从来没有这般痛恨过自己的姓氏……
一句有歧义的话,天香能够平定天下,或者……因为
天香,所以天下最终会姓宁……
而她……恰恰姓宁……
宛然如梦 第三卷 第三十五章 还君明珠
宁宛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也实在不知该说
些什麽。岳漓涵便静静的看着她,冬阳便在这默默的气氛中慢
慢西斜,枫香亭便在斜阳中拉出了长长地影子,苍凉而无声。
许久之后,宁宛然才微微的笑了一下,问道:“皇上
觉得我该选哪一条路?”
岳漓涵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她。宁宛然本也没有指
望他回答,于是淡淡道:“这两条,实在都不是什麽好的选择
,我心中,其实是一样都不想选的……”她顿了顿,忍不住笑
起来,于是又道:“不过事到如今,似乎我是非选不可……”
岳漓涵沉静的看着她,低声道:“朕只想说一句,若
是宛然选择留在南岳,朕……此生……定不相负……”
此生定不相负!!!定不……相负……
宁宛然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便又问了一句:“关
于北霄,皇上可还有什麽要说!”
他叹了口气,平静道:“宛然在北霄宫中也呆过些时
日,想必很清楚北霄的宫廷史……”
宁宛然点点头,北霄传至今日已有三百余年了,这之
间,宁家共出了八位皇后,无一不是盛宠在身,却始终子嗣艰
难。她忽然便想起昔日萧青臧曾说过将来自己入宫,他会将韩
嫔所出的女儿交由自己抚养之事……看来他是早有准备了,也
都为自己想好了。
她有些自嘲的叹了口气,却听到岳漓涵又道:“北霄
至今,只出了三位天香女,宛然恰是第三人……第二位天香女
,乃是两百年前北霄宗的文佳皇后……”
宁宛然心中猛地一跳,面上也微微的变了颜色。史载
宗文佳皇后性慧敏,姿容绝世,与帝恩爱从无猜疑,帝死即仰
药亡。自言欲随帝九泉,以全夫妻、君臣之意。
宁宛然起了身,浅浅一福,平和道:“皇上的来意,
我已明白了,今日我心绪不宁。便不多留皇上了……”言毕转
身径直离去,将沉的斜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落在她娉婷的背影
上,她的背挺得很直,就那么冷漠而傲然的向前走着。
岳漓涵在心中叹了口气。其实将这段话告诉她地时候
。也曾想过删去南朝云贵妃地最后结局。可是最终还是说了。
知她敏感聪慧。在她面前。他不想有所隐瞒。何况云贵妃之事
。史册昭昭。虽多曲笔。却仍历历在目。似她这般博览群书之
人。便瞒也瞒不了几时。
话已说到此处。也并无再说下去地必要。她若当真要
走。自己也实难冒天下之大不韪强留北霄皇后;而她若是心甘
情愿地留下。这其中却尚有商榷地余地。
只是……她是否会选择留下。自己心中其实仍无把握
。他苦笑了一下。所谓地患得患失。便是自己如今这般心思地
写照吧!
宁宛然翻检着书房中地东西。将昔日金华旧物分成了
两堆。少地那堆放人了一只小小箱笼。大地那堆。她伸手一件
件拿了。眼也不眨地丢入了火盆。面上是一径地宁静。
楚青衣默默无语地看着她。不由叹了口气。
“宛然。你是否再考虑一二……”别那么快作出决定
罢。
她淡淡扬眉:“你以为我还有考虑的余地么?”
火舌吞吐。吞噬了悠闲地过往,吞噬了最后的一丝梦
想。火光在她的面上轻轻跳跃着,冷酷决绝却又明艳不可方物
。
这世上并不是没有不爱江山爱美人地皇帝,只是她所
遇到的两个都不会是。你们既不能给我我所想要的,我自然该
去出价高地地方,总好过被一份廉价的感情就收买了,然后投
入那险恶莫测的皇宫,深深的宫墙、尴尬的身份能够磨灭许多
东西,或者是我或者是你。
更有甚者……是一同磨灭……
昔日的情分终有一日会淡薄。而往事。却永不可改变
……
南朝云贵妃……便是最好的例子!唤一声云贵妃对那
个女子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她明明只是个贵嫔。死后才得以
晋升,是恩典还是歉疚……
既如此,倒还不如回去北霄,萧青臧出的价钱够高,
而且尚有商榷地余地。一个好的协议有时候远比一份看似一生
不渝的爱情要可靠的多。
何况……在理智上,原本就是打算回去的……
“宛然,我们出海去罢!”她听到楚青衣这般说。
摇了摇头,她冷然道:“不,青衣,你该有你自己的
生活,而不该总是为了我奔走……而我……迟早也要面对这一
切……而不是一味逃避……”
她讥讽的勾起嘴角,若是穿越也有原因,那自己的穿
越是为了什麽?
是为了终结天香女可悲的命运让那谶语成真或是其他
……
不……不管是什麽原因促使我来到此处,我总是我,
我不想为别人而活,如此而已!
她转头向楚青衣一笑:“待我回了北霄,会找萧青臧
要一道旨意,许你自由出入宫廷,你若闲了,便常来陪陪我罢
!”
最后地一幅画作在火中消融,火光渐渐黯淡下去,火
盆中积了一层厚厚的尘灰,她亲手拿了火棍挑了一下,于是尘
灰也不再能够看到,红通通的木炭在盆中悄悄的燃烧,静静的
闪动着明灭的光。
她默默注视着火盆,好一会儿,才轻轻笑了笑,起了
身,走向书桌,执了小勺,给砚添了水,又打开墨盒,取出一
块新墨,慢慢的在砚上旋转磨动着。
她的手很稳,心很静,不多一会,砚上墨已浓。
梁泸垂首跪在南书房中,书房里很是温暖,他却觉得
发寒,一种起自骨子里的寒气。
听涛山庄又已人去楼空。
高高地上座,有人叹息了一声,仿佛来自九霄天外。
带了入骨地寂寞:“走便走了罢!”
梁泸心中微宁,知他并无责怪之意,忙道:“宁夫人
留了一张纸笺给皇上……”
上首的人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呈!”
便有太监走了下来,取了纸笺呈了上去。
梁泸默默跪在地上,房中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响,
好一会,他才听到有人道:“都下去罢……”
他张口想要说告退的话,却又被气氛所摄,只是悄悄
起了身,随着一室的太监宫女无声地退了出去。当书房外,熙
和的冬阳将温暖的光线投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
己已然汗湿了衣衫。他苦笑了一下。这可是数九隆冬呵!
看来这份差事是再不能干了,如此的胆战心惊,倒不
若回家种红薯。
南书房内。岳漓涵静静看着那张折得很是整齐的信笺
,伸手拈了起来,眼神不由落在远远摆放着地一只火盆上。
毕竟还是走了呵!再如何的费尽心机终究还是留不住
!
他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萧青臧,她便是回去了
北霄,你也不过依然是一场空而已……都是一场空呵……”他
坐在冰冷的龙椅上,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是隐隐的抽痛。
犹豫了良久,他慢慢打开那张信笺。残云色的薛涛笺
上是工整柔婉的簪花小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忽然觉得双目有些微微的发涩,于是死死咬住了唇
,修长有力的手不由紧紧捏住了那张纸笺,纸笺便被揉成了一
团,紧紧地扣在他的掌心。
他心中怔仲不定,恍惚不已,不知不觉便站了起来,
举步向外走去。门还不曾打开。却已听外面有人怒道:“本王
要立即见皇兄,你们竟敢拦我!”
他一激灵,停了脚步,还未及开口,外面已有人低声
道:“祈王爷,奴婢这也是为了您好,皇上此刻正心情不佳…
…您……”
他听出正是自己身边的大太监费英地声音,外面传来
“噗通”一声,显然岳离轩一怒已直接将费英推到在地了。耳
中随即便传来岳离轩的叫声:“皇兄……皇兄……”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控制一下心中杂乱的心绪,
平静开口:“是离轩么?进来罢!”话音刚落。门已被人砰的
一声重重推开了,岳漓涵吃了一惊,急忙退了一步,这才不曾
跟岳离轩撞在一处,眉头已不禁拧在了一处。
岳离轩也被他唬了一跳,他怎能知道自己这个皇兄竟
会离门口仅有一步之遥,忙跪倒行礼:“皇兄恕罪,臣弟……
”
岳漓涵摇了摇头,淡淡道:“免了罢!”看了书房门
一眼,吩咐道:“关门罢!”
岳离轩转身关了门,再回头时,岳漓涵已坐在了下首
的椅子上,指了指身边:“坐!”岳离轩怔了一下,便依言坐
下了。
“朕知道你来是为了楚青衣……”他道,眉目间有些
淡淡的疲惫之色。
岳离轩沉默了一会,低声道:“皇兄……”
“小七,放弃罢!楚青衣不是你能够到手的女人……
”
他有些恼怒,脱口道:“我没有拿她当一般的女人…
…我对她,就像你对宁夫人……”他一急之下,连尊称也都丢
到了脑后。
岳漓涵听他脱口便提及宁宛然,面色顿时阴寒下来,
再没有了往日温和淡定地笑。掌心的那团纸似是梗在心中一般
,让他烦躁不安。他慢慢闭上双眸,冷静了一下思绪才缓缓道
:“小七,楚青衣是风,落拓不羁、潇洒自在,世上绝没有人
能抓住一缕风……”
岳离轩一言不发,只是倔强的站着。
“北霄传来消息,上官凭已辞去了官职……”
“我也并不在乎这个王爷之位……”他毫不迟疑。
岳漓涵没有理他,只是继续道:“能伴着风的只有云
,我知道你并不在乎荣华富贵,你也愿意随着那缕风做一片悠
游自在的云……可是……你能追得上那缕风的脚步么……”
岳离轩默默站着,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我追不上…
…”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四卷 第一章 将进宫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大地一层白霜,冷冽的风刮过面
颊,轻寒入骨。
荣瑜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这般的天气,他本该住在
温暖的宫室中,指挥着宫中众多的太监宫女小心翼翼的服侍着
皇帝陛下,可是如今他却到了这距离宫室足有数百里之遥的地
方,迎接北宫昔日的淑妃、未来的皇后。
身后有人窃窃的抱怨着这阴寒的鬼天气,声音不甚大
,也并不小。他转了头,眼中便带了警告之意,那位淑妃娘娘
可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他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昔日自己还只
是宫中不起眼的小太监的时候,便见过她好些次。若论容颜,
那可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当得起艳压六宫四字,若论骄横任
性,那也是冠盖六宫的。宫中多少嫔妃,哪个敢对太后不敬,
唯有这位娘娘,当着太后的面也一样敢横眉怒目,出言不逊。
只是不明白,当年即便是在这位娘娘盛宠又身怀龙嗣
之时,皇上也不曾动念立她为后。在太后一度病危的去年年底
,皇上却忽然要立后了,而且立的正是这位出宫已有十年之久
,后来更是听说已在祈宁庵遇刺身亡的淑妃娘娘。
他默默想着,却是百思而不得其解。这些日子,常会
去看看晴儿,也会忍不住有意无意的打探几句,晴儿却总是微
笑,然后说,待你见了娘娘,自然就明白了。
十年不见,晴儿也变不了不少,没有了昔日的生涩与
畏缩,举手投足间皆是自信与雍雅。可是在他的心中,却总还
是记得她。那年自己因细事而遭了棍责,是她小心翼翼的为自
己上药,汤汤水水的伺候着自己。荣瑜……从不是忘恩负义的
人。
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出现在远远的天际,他一眼便瞅见
了,于是打叠了精神,拿眼往后面扫了一下。后面一群萎靡不
振的宫人、侍卫忙也站得直了,静静的候着。
黑点渐渐近了,远远地便见了使节的长旄招展,待得
近了,眼见得正是梅遥等一行人。一辆黑底金边,简单而不失
雍容素雅的马车恰恰被护在中间。
马车将到未到之时。荣瑜一拂衣衫下摆,便已跪了下
去,口中道:“奴才荣瑜奉皇上之命,前来迎候娘娘,娘娘千
岁千岁千千岁……”身后是一片整齐的声音。
马车慢慢停下,车中便传出一个声音,清清淡淡、温
温雅雅的:“免了,都起来罢!”
众人忙伏地谢恩这才立了起来,马车便又继续前行。
荣瑜抬眼看了下梅遥,眼尾却又扫见了一人,不由一愣。原来
那人正是已然辞官的上官凭。他有些微微地错愕,转念一想却
又释然,这位淑妃娘娘的母亲可不正是上官家的女儿,说来这
位娘娘也是上官凭的表妹。
因是路上。实在也不便于说话。荣瑜只是与梅遥、上
官凭匆匆见了礼。众人也便不再客套。便自上路了。
荣瑜在马上笑道:“皇上令咱家先将娘娘接至北山地
行宫。稍后再择吉日回宫。”
梅遥与上官凭尽皆点了点头。一路无话。到了胜京城
外之时。车队便分成了两队。梅遥带了一队径自入宫面圣。上
官凭则与荣瑜一道转去北山行宫。北山行宫早得了消息。马车
便一路通行地直驶而入。不曾多加停留。
景华宫乃是北山行宫最为精致最为华美地宫室。北地
地春较之南方原就来地迟些。江南已是山绵水软之时。北地却
依然森寒如东。精致地宫苑中除了几株幽幽吐芳地晚梅。只得
迎春花上地几只尚不曾开放地花蕾。
车门打开地时候。一名宫女便乖觉地上前扶住了车中
地人。那人便搭着宫女地手下了车。荣瑜便忍不住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便愣住了。
这位娘娘。如今……也是近三十地人了。时间却不曾
舍得在她地面容上留下一丝地痕迹。昔日娇艳华美地容颜已在
岁月地积淀下变成了优雅沉静。却越发地清艳绝俗一如芙蓉出
水。宫中多少美人。年纪小地在她面前少了那份雅致雍容地气
度。俨然是个黄毛丫头;年纪大些地。在她面前却又少了那份
光华。似乎便有昨日黄花之感。
他暗暗叹了口气,想着,看来宫中又要变天了。
耳中忽然听到她的声音:“荣公公,你请进来,我有
话要问你!”
荣瑜一惊,忙收回视线,应了一声,眼看着她已进去
了,便忙也跟了上去。
景华宫中,如今已改换了陈设,原本的富丽堂皇一变
而为清淡雅致,荣瑜恍然明白为何皇上忽然便下令更改了景华
宫的布置,原来正是为了要合这位娘娘的习性。这可是皇上登
基这么许多年,从来不曾有过地事情,他心中想着,于是便益
发的小心恭谨。
宁宛然在一坐定了,便开口问道:“荣公公,晴儿如
今可在宫中?”
荣瑜一怔,心中有些吃不准,想一想才答道:“她如
今住在毓秀宫中,一切都还好,只是甚是挂念娘娘,时常盼着
相见呢!”一面说,忍不住便偷偷抬眼看这位的面色。
宁宛然心中稍安,便含笑道:“公公回宫之后,还请
代我向皇上陈情,便令晴儿来这里随身服侍我罢!这么多年,
总有她在我身边,早已惯了!”
荣瑜忙应了,宁宛然便又淡淡问了太后是否安好等几
件琐事,荣瑜自是不敢怠慢,一一答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宁
宛然才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荣瑜走出门的时候,心头这才轻松下来,回想起这位
娘娘的问话,这才发觉,这位娘娘言谈之中,竟无一句提及皇
上,眉目间也始终是淡淡的,绝无一丝欣喜之色。他发了一回
怔,眼看着天色已将晚了,急忙吩咐了人备了马。匆匆赶回宫
中。
他到得宫门前已是将近戌时正了,刚刚下了马,便见
了一个小太监正在门侧侯着,一见了他,那小太监便上前行礼
,口中叫道:“我的好荣公公。你怎么这时才回来,皇上已等
了半日了,着你回来便即刻过去北书房见驾呢!”
荣瑜吃了一惊,也顾不得跟他多说,便忙忙的往里跑
去。
书房里,萧青臧稳稳地坐着,荣瑜站在下侧,将事情
详细说了,其实不过二三句地事情。他却怎敢以二三句便交待
了,只得细细说来。
萧青臧倒也不嫌他嗦,听完了便点点头。道:“明日
便差人将那晴儿送去景华宫罢!”又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了。
荣瑜暗暗松了口气,便告退出了书房,正欲叫小太监
给自己备些夜宵送到房中好告慰早已辘辘的饥肠,斜刺里却又
有人过来了。那人见他便行了一礼,笑谑道:“荣公公万福金
安,太后娘娘唤您问话呢!”荣瑜见那人正是春晖宫地大太监
丁群,不由苦笑不已。于是也顾不得其他,便随了丁群一路往
春晖宫去了。
宁宛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挥退了室中地宫女。独坐
在妆台前默默发愣。妆台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只掐丝珐琅缠
丝莲妆盒,妆盒中珠光明灿、宝气耀眼,件件皆是中虞之时随
手摔了的物件。她随手拿了一件,看了一眼,宫中匠人显然花
了不少心力修补,然而虽修补精巧,看在本已熟悉此物的她眼
中,却依然裂痕隐隐。
离了南岳之后。车队一路行到中虞后,她才见到兼程
赶来的上官凭。一问起来,方才知道上官凭先是去了佑城将晴
儿带了回胜京宫中,然后却又去请了江湖著名的毒医范喧进宫
为太后诊病,一来一去便耽搁了好些时日。他对宁宛然与楚青
衣倒也并不隐瞒,一一将情况说得清楚了,却将楚青衣气地倒
跌,当场便赏了他一记耳光,大骂他助纣为虐。欺凌弱女。
宁宛然却只是沉默。萧青臧毕竟还是萧青臧,丝毫也
不曾改变。凡事总要做得十全才肯罢手。先是下了国书立自己
为后,将自己高高抬起,弄得南岳措手不及,束手无策,继而
又寻了晴儿,以防自己再有对策他也好应变。
她不由打从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其实比岳漓涵
更难应付。晴儿的事,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只是她也不曾过分
的担心过。既已决心回宫了,晴儿在宫中其实也好,刚好可以
名正言顺的将她放出了宫去,也免得她日后还要隐姓埋名,担
惊受怕。
楚青衣打了人,心中尤觉不解气,但见上官凭白皙如
玉的面上一个鲜红的掌印却终究不忍再打下去。打人不打脸,
素来便是她的行事宗旨。
人要脸、树要皮,你若弄得人颜面全失,却须怪不得
人处处与你为难,不死不休。这也是为何她虽在江湖之上任性
而为、肆意行事,却一直少有仇家的原因。
人若得罪了她,吃地多是暗亏,弄得哭笑不得却还不
好宣扬,说不得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了。待到下次见面,见
她笑吟吟的热络模样,纵使心中伤得滴血,却还不得不陪了笑
脸打着哈哈,生恐她一时怒了,宣扬了出去,搞的人尽皆知地
。
宁宛然独自坐了一会,忽然便觉窗户一动,似有一阵
清风袭人而来,抬眼望去,楚青衣已到了。她忍不住笑了笑,
看着她:“还在生气!”
楚青衣懒懒的坐下,闷了一会,没什么好气道:“有
什麽可生气的呢!”
其实是没什么可生气的,他既没有伤害晴儿,也没有
伤到钱家任何一个人。想来萧青臧不派其他人却偏偏派了他去
,便是因为钱家原就是江湖出名的武林世家,派了一般人前去
,若是一言不合,打了起来,难免刀头见血,从此便结了仇,
留下了心病。派了他去,即便动上了手,也不至于失手伤人过
重。而他,也正是念及此点,才会过去走这一趟的罢!
可是……还是生气……从脚底冒上来的无名之火在胸
中熊熊燃烧,让她直想将上官凭劈成了碎片才好。
宁宛然于是一笑,知她终于想得通了,因随手从妆盒
中抽出一只金簪:“拿去扎他罢,打在脸上难看,扎在身上倒
也无人看得到!”她笑,带了几分顽皮的促狭。
楚青衣瞠目结舌的看着那磨地尖尖的雪亮簪尾,不由
打了个冷战,摇手道:“宛然你太客气了,这个……还是留着
待你进宫去扎人罢!”
宛然如梦 第四卷 第二章 聚散如浮萍
晨光将熹之时,楚青衣轻捷的掠出宫墙,仿如一阵轻
烟。眼光落在一处时,身形却不由顿了顿,于是便忍不住翻了
个白眼。宫墙边上,上官凭稳稳当当的立在那里,发上被朝露
打得有些微湿,显然已侯了大半夜了。
二人并肩走在北山的小径上,二月的北山,风依然寒
酷,山木依旧萧瑟,只是枝条已有些微微返青。上官凭微微的
笑了一下:“北山其实很美,绝不比琼都景山略差的,只是北
方的气候,春日来的总是迟些……”
楚青衣懒懒的应了一声,东方的天空,此刻正是红霞
翻涌,赤日生辉,天地广大辽阔。她发了一回呆,才忽然问了
一句:“听说你辞官了?”
上官凭点一点头。
楚青衣耸耸肩,忽然便问了一句:“你可知宛然是怎
么解释你辞官之事的么?”
上官凭愕然,随即摇了摇头。
“她说,山既不肯就水,水也只得去就山了……总要有
人肯让上一步,事情方能有所转机……”楚青衣定定的看着上
官凭:“我并不想迁就你,可也并不愿勉强你来迁就我……”
她扬起头,青色衣衫被狂猛的山风吹的猎猎作响,乌
黑的发随风飘扬,朝阳的金色光辉洒了她一身,在微曦的晨光
中俨然便成了一个金色的发光体,潇洒绝世、风华无上官凭忽
然之间便觉得有些淡淡的惧怕,只是一步之遥,却觉她会随风
而去。他向前走了一步,将那个金色的人儿深深拥进了怀里,
声音低低的。
“青衣,我自小到大,从来不曾有人问过我,你想要
什麽……你要做什麽……自我出生,他们便早为我安排好了,
祖母害怕我会如叔叔他们一般死在沙场之上。便拘着我,教我
学文;祖父一生沙场驰骋,却又觉得男儿该当沙场马革裹尸还
……”
我便在这之中左右摇摆着,无所适从。
从来没有人会对我说:我不想迁就你,你也无须迁就
我……
你心中觉得山无须就水。水也不须就山。因为……山
就是山。水就是水。纵不能相依。远远看着。其实又何尝不可
。可是我不这般觉得。我不愿远远地看着你在远处流淌。我也
并不想做那远处地山。即使那山上花团锦簇。我也只愿轻掬那
一捧清水……
“我不曾迁就过你……青衣……我这一生迁就了许多
人。惟独不曾迁就过你……”因为怕失去。所以一度禁锢你。
可是禁锢了又如何。我心中深爱地是那如风一般自由不羁地心
灵。因为……那也是我一直向往地……
他低声笑起来。忽然便觉得通体舒畅:“我已经为上
官家活了快三十年了。人生不过短短百年。一小半地时间我已
给了家族。如今……剩下地时间也该是我自己地了……”
青衣……没有认识你以前。我从不曾觉得我这样地生
活有何不对之处。我所认识地人。他们都是这般过来地。所谓
世家子弟。哪个不都是这般地……
便有那桀骜不驯地。最终也不过落了个纨绔子弟地名
称而已……
青衣……亏得有你。看到了你。我才真正明白……真
正知道。我想过地是怎样地生活……
他珍惜的拥着她,朝阳的金辉便落在他们身上,沉静
而包容。
宁宛然拉着晴儿坐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才
笑道:“钱煜之倒是将你照料的不错,如今是越发的珠圆玉润
了……”
晴儿眼圈有些微微发红,忍不住道:“主子……”
宁宛然拍拍她地手,淡淡的笑起来:“莫要为我担心
,我都有数的,我知道你思念家人,钱煜之此刻正在胜京,青
衣已见着他了,他很好。青衣昨晚过来。问我是不是安排你们
见上一面。我说就不必了。待到我见了皇上,为你求一道恩旨
。这便为你过了明堂,从此你不再是宫中地人,也可以光明正
大的与他厮守一生,再无须胆战心惊了!”
晴儿鼻子一酸,几乎便要流下泪来:“可是……你…
…”
你却该如何是好呢?我知道……你是不想进宫的……
宁宛然明白她的意思,不觉笑了一笑,温和道:“谋
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一心想要远离,却反而越来越近了,这
就是天意罢!”
我原是从不肯信天的人,却莫名的穿越到此;我费尽
心力逃出宫去,兜兜转转却又重回宫廷;或者……这就是我的
命,注定我要过这般的生活……
她不愿再提及这些事情,只是拉了晴儿,笑着问起她
在钱家的生活。晴儿便也一一答了,神色温婉柔静,提及刚刚
半岁地儿子,眼中更是充盈着温柔。
宁宛然笑着看她,忽然便觉得有些淡淡的悲意,于是
叹道:“晴儿,我忽然便觉得很是羡慕你……”
晴儿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主子日后也会有孩子的
,或者那还是将来的皇上呢……”
宁宛然心中微微的苦笑了一下,面上却微笑道:“这
些都是后话,此刻说了还早,你那儿子,我可是一定要见见的
……”
晴儿便笑着满口应了:“你便是不想见,也是不成的
,我还指着收你一份厚礼呢!”
宁宛然笑笑,又拉着她却只是说些了家常闲话,正题
却是一个字也不曾提起。晴儿已嫁人了,便不该再将她扯进这
污浊的宫闱情仇之中,没得害了她。二人说了好一会的闲话,
晴儿忽然想起一事,便正色道:“主子如今已打算回宫了,只
是不知宛记该如何处置?”
宁宛然蹙了眉,半日才淡淡道:“原本我是打算将宛
记交了给你地,只是……”
只是如今他们二人都已知道了我的这份产业,想必萧
青臧早在心中算计着了,虽然未必在乎这几个钱,若是被他弄
成了南岳的内线细作那也实是令人恼恨之事。岳漓涵也不是个
省油的灯。两边相扯,宛记只怕也落不到什麽好下场。
“你将宛记收拾了罢!该卖的都卖了,有些不易出手
的贵重东西,就留了给你……”她想了想,答道。
晴儿一愣,下意识道:“那怎么可以……”
宁宛然伸手制止了她下面的话语:“晴儿。没有了宛
记还可以有青记,你难道还不明白,只要那还是宛记就脱不了
与我的关系,挂在你名下却也并不妥当,倒不若挂在青衣名下
……”因拉了晴儿细细地计较了一番,又将有些事情细细地提
了出来指点了。
她最后笑了笑,道:“你如今虽是夫妻恩爱不疑,又
有了孩子,却也不可太依靠男人。拿捏好分寸才是正道。宛记
地钱财你也不必给我了,只留在手里,我们三人。谁若有需要
,便自行调用罢!我在宫中,若得了得意的图样,便托人送出
宫去转了给你……”
晴儿点点头,一一记在心中。
快入夜地时候,楚青衣神采飞扬的到了,依然是悄无
声息地潜了进来。见了晴儿正在麻利的收拾被褥,便笑嘻嘻的
从后一把便抱住了晴儿,倒把晴儿唬了一跳。
宁宛然笑着摇头。忽然之间,便有回到金华的感觉,
心中不由满是温馨。三人笑谑了一番,又将宛记之事对楚青衣
详细说了,眼看着已到了晴儿便笑道:“好些日子不曾下厨了
,今日重逢,我去做几个拿手菜,大家也好聚聚!”
楚青衣一听,便笑道:“正该如此。好久不曾吃晴儿
亲手做的饭菜了,实在想念得紧!”
晴儿噗哧一笑,便自转身出去了。
宁宛然看了她一眼,笑道:“问题都处理完了?”
楚青衣点点头,懒懒道:“算是罢!”她看着宁宛然
,眉目间有些淡淡的隐忧。
“我们都走了,你该如何呢?”
宁宛然淡淡道:“人生百年,不过如白驹过隙,匆匆
而已。聚散都如浮萍。终无不散之理。各人总有各人的际遇…
…”她笑了起来,神情轻松而宁静:“我会在宫里过得很好的
……这些事情。都不要对晴儿说起,以免节外生枝!”
楚青衣微微点了点头。一路而来,远远的便见了北山
行宫,忽然之间,竟觉得有些微微地紧张。宁宇昀看了北山行
宫,想到宁宛然,不由便想起那花解语,忍不住便叹了口气。
萧青臧不由一笑,问道:“想起西皖了?”
宁宇昀忍不住抱怨道:“皇上,您都不知道……”他
很想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丢人,却终究不好意思说出来,生
怕萧青臧详细问了起来,更是丢人现眼。
萧青臧笑了笑,倒也不曾多问什么,只是径直打马上
山。进了行宫,宁宇昀便识趣的自行去了,他便一路走进景华
宫中。
这日天气不错,春阳熙和,虽在山上,风也并不甚大
。偶有风过,吹在面上已觉出绵软不复冬日的料峭阴冷。刚进
了景华宫,便远远见了宁宛然正悠闲地立在一株梅树前,笑着
指点着,与那晴儿说话。他不觉停了脚步,只是远远看着。
那二人闲闲的说了几句,宁宛然便笑着抬手,折下了
一枝开得正艳的梅,他忽然便觉得有些好笑,这才明白她们原
来是在商量那一枝梅生的最好。宁宛然笑着细细端详了一番手
中的梅枝,似是颇为满足的点了点头,那晴儿便笑笑,却走到
石桌前,捧了一只梅瓶来。
宁宛然随手将梅枝Сhā进了瓶中,眼尾扫处,却刚刚看
到萧青臧,不由愣了一下,微微的顿了顿。萧青臧不由一笑,
便也走了过去。
宫室中,晴儿默默不语的捧了茶来,又悄无声息的退
了下去。
萧青臧抬眼细细打量着宁宛然,不由一笑,温和道:
“数月不见,宛然倒是清减了些许,好在日后再不用奔波劳碌
,想来很快便能养了回来了!”
宁宛然淡淡一笑:“承蒙皇上处处关照,那是自然地
……”她说的平和,眼中却无丝毫温度,语气隐隐带了嘲讽。
萧青臧不由摇头,便笑着伸手去牵她的手,宁宛然却
仿若不曾见到他的动作,只是淡淡的伸手捧了茶盅,揭了盖,
浅浅的饮了一口。萧青臧牵了个空,不由眼眸微凝,却忽然笑
道:“自来情场如战场,朕昔日从不信这等说法,如今却是信
了!”
他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岳漓涵对你说了什麽?”
宁宛然微微侧头,放下茶盏,浅浅的笑了一笑:“他
只是对我说了一个故事……”她放下了茶盅,缓缓开口,声音
低若微风:“北霄天香宁天下……”
宛然如梦 正文 第三章 吾皇万岁
宁宛然微微侧头,浅浅的笑了一笑:“他只是对我说
了一个故事……”她放下了茶盅,缓缓开口,声音低若微风:
“北霄天香宁天下……”
萧青臧手一颤,抿紧了唇,半日不语,眸中便透出了
隐隐的寒意。
宁宛然淡淡道:“他同时还对我说起了南朝开国的云
贵妃……”
萧青臧于是怔了一怔,他对于后妃之事,一向并不甚
是在意,因此也从不曾听说过这位云贵妃之事。宁宛然叹了口
气,幽幽道:“世人常常咏叹可怜无定河边骨,曾是深闺梦里
人……却从来不曾想过,若是将士百战荣归了,得了荣华,成
就了富贵,在满目的花团锦簇中是否还会记得那容颜故去的糟
糠之人……”
萧青臧一言不发,心中早已决定今日回宫,必要好好
查一查那位云贵妃的生平。
“中虞之时,我也曾细细考虑了很久……”她道,眼
中有淡淡的疲惫。
“我甚至已决意随皇上回宫了……”
在城南别庄度过那三日后,我当真曾想过随你一同回
宫,我真是太累太累了……在晴儿有了归宿,青衣有了上官后
,我忽然便觉得自己真是寂寞。在这茫茫的世间,到处是漩涡
急流,时不时便会将我卷了进去。
可是你的权谋与帝王心术终究让我感到惧怕,即使是
那三日之中,你对我也不曾说过一句真话。相比起来,岳漓涵
虽然也有权谋,也会谋划计量,可是至少在我面前,他不曾骗
过我,也不会让我患得患失,一直猜测着下一步你究竟会做些
什么。
有段时间,也曾真心后悔过,为何当初不干脆便留在
琼都算了。可是这世上。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若是进了南
岳宫廷,将来身份败露,又该如何收梢,我自己都不敢想。
她长长叹了口气,淡淡道:“皇上想要的只是一个天
香女。而我……想要的却是平静的生活。既如此,其实却有两
全之策……”
萧青臧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毫无温度:“朕并不想听
你地条件……”
她却恍如未闻。只是自说自话:“我入宫后。愿为皇
上掌管后宫琐事。保你后宫太平无事。皇上永无后顾之忧。也
请皇上只当后宫并无我这个皇后罢!待到皇上千秋之后。我当
效仿宗文佳皇后……”
萧青臧地面色阴冷至极。他淡淡勾起唇角。吐出一个
字:“不……”
朕这般辛苦地接了你回宫。要地……并不是一个能够
执掌后宫地皇后……
她笑得轻松。也有些无谓。便摊开了手。如玉一般地
掌心上。一只凤钗珠光灿灿、熠熠生辉。钗尾闪动着森森地寒
光。他地瞳孔微微收缩了。薄唇便抿成了一条细细地线。
她不再说话。便端了茶盏平静地啜饮。他则僵直地坐
着。眼神冰冷。面上神色变幻不定。
许久之后,他缓缓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她,语气冷
寒如冰:“宁宛然!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你竟拿
了死来要挟朕!
她微微的笑起来,便也跟着起了身,盈盈的福了一福
:“承皇上吉言,若真有那一日,臣妾亦无怨无悔!”她刻意
用了谦称,面色轻松悠闲。
他对她怒目而视,愤然拂袖,转身而去。
身后响起她清越动听的声音:“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岁!”
他恨恨的留下一句:“你是该多说这句话……”
朕若死了。你难道还想独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宁宛然深深的吐出口气,心中一
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想着他最后留下地那句话,自己也觉好笑
,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晴儿恰恰走了进来,看她忽然失笑,不觉也跟着傻笑
了一下:“主子跟皇上谈得倒好……”
宁宛然笑着应道:“可不是麽……”
已然谈到同生共死了,岂不比世上最为痴情的男女更
要恩爱情好。当宁宛然将日里的事情尽数说了给楚青衣之时,
楚青衣不由暴跳如雷。跌足大骂道:“你疯了。居然答应陪他
去死!”
晴儿早被打发到其他宫中睡去了,此刻这个殿中只有
她们二人。
宁宛然闲闲地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她:“我倒是听说
江湖之中有一种奇药,可令人假死……”
楚青衣微微眯了眼,有些恍然,怒气渐消,于是点头
道:“这种药我倒也听过……”
宁宛然微微的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这个倒也无
须着急,看他今日模样,怎么着不折腾我个二三十年也还是死
不了的。”
她冷笑了一声,又道:“我若比他早死,只算我命不
好……我若比他晚死,便晚死了一日,我也是不愿葬进那皇陵
去的……”
那里的女子,哪个不是貌美如花、命薄如纸,纵享了
一世尊荣,背后却又有多少眼泪与伤痛。待我死后,宁伴着满
山鲜花、满湖垂柳,只共着它们春风秋月,岁岁枯荣,也好过
伴着那些自以为是的帝王。
她神情淡定,眉目清婉:“青衣,你定要比我晚死才
好……”也省得我与他在宫中相看两相厌的看了数十年,却还
要共赴黄泉,同去到九泉之下继续纠缠不休。
楚青衣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之间,竟觉得再无话可
说。宁宛然看她神情,于是噗哧一笑,便伸手拉住她:“若有
来生,当做楚青衣……”
楚青衣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却是不愿做宁宛然
的……”
宁宛然便清清朗朗地笑了起来,眉目疏朗,竟然一扫
忧色。
楚青衣摇头道:“我真不明白,到了这么个地步,你
竟还能笑得出来!”
“笑也是一日,愁也是一日。顶着天香女这么个名号
,虽是累些,也算是免死金牌了……”她微微侧头,笑道:“
说到胜京,我还当真不曾好好游览过,明日我们悄悄混了出去
。到胜京城中走走罢!”
楚青衣于是哈哈一笑,她也并非耽于愁苦之人,因调
侃道:“可要带了晴儿一道?”
她于是莞尔,笑道:“我们三人同去,便将晴儿交了
给钱煜之罢,莫要打扰了他们夫妻!”台前,细细的抹上昔日
在西皖时曾用过的易容药粉,很快便弄出了满面病容。又在面
上添了好些雀斑黑痣。自己对了镜子一照,不由一笑。眼见镜
中之人轮廓虽仍清丽淡雅,猛看上去。却已让人不忍再看。
晴儿在一边早笑得弯了腰,半日才道:“这东西效果
倒好,早些年却怎么不曾有!”
宁宛然微微一怔,便想起石楠来,不由笑了起来:“
这东西……也是个绝妙的人给的,若改日有缘,倒可介绍你们
相识!”
早在将至胜京之前,石楠便已干脆的辞别而去。
宁宛然知她不愿与官府走得太近,却也不好留她。只
是互道珍重。
石楠最后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南岳虽好,却非久
留之地,帝王之心终究难测!北霄纵有千般不是,也还有宁家
在,背靠大树好乘凉!”
宁宛然微笑着,不舍的握住她地手。她便也反手握住
了她地,掌心却有一件冰冰凉凉的物事,她凑得近了,在她耳
边低声道:“若有万一。可至胜京棠胜苑”
言毕便爽然挣脱开来,长鞭扬处,已然打马而去。枣
红马一声长嘶,疾奔而去,寒风吹动她水红色的襦裙,一人一
马很快便化作了南面天际的一点黑影。
她忽然便问了一句:“棠胜苑在胜京哪里?”
正在桌边喝茶的楚青衣骤然听了棠胜苑这三个字,一
惊之下,已然呛了个正着,半日才笑指宁宛然道:“宛然怎会
忽然提起那里。难不成也想去喝次花酒?”
宁宛然怔了怔。随即明了,不由笑着摇头。调侃道:
“喝花酒这等高雅脱俗之事,还是留待上官凭来日陪你慢慢去
喝罢!我便不趟这浑水了!”说话间,晴儿已俐落地帮她挽了
个简单的发髻,宁宛然看了妆盒半日,却独独伸手取了一只碧
玉钗递了给晴儿,晴儿随手接了看了一眼,便替她Сhā在髻上,
好奇问道:“这是何时制的,这玉倒别致得紧!”
宁宛然微微的笑了一下,神色间有着淡淡地眷恋:“
此钗名相思……”
晴儿便应了一声,笑道:“那一点红倒当真颇似红豆
……”
宁宛然一时兴起,便随手从妆盒中取出两只玉钗,两
两相击,唱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
叶丹。”
宝玉相击,声声清越,她却是唱地宛转低沉,刚刚唱
到“山远天高烟水寒”语结之时,二钗已然铮然中裂开来,她
却依然不管不顾,待到唱完了,才抿嘴一笑,随手将钗丢在地
上,长身而起,笑道:“该出门了!”
楚青衣叹了口气,眼光落在断成数截的钗上,口中喃
喃道:“可怜地钗……竟摊上这么个主人,好歹也值数百两银
子,这便糟蹋了!”
宁宛然便笑着白她一眼:“晴儿,明日去宛记提了万
两白银,尽数换成了铜钱,只拿了那钱,便将这个成日里花天
酒地、胡吃海喝却看不得别人略浪费些的人早些砸死了,也省
得她整日只是说三道四!”
晴儿便笑着应了。楚青衣哈哈大笑道:“好晴儿,我
们且背着你主子打个商量,你也莫换铜板了,那东西沉,仔细
伤了自己,你只拿了银票来砸我罢!”
三人便都大笑起来。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四章 丑妇与小白脸
三人也并未费多大力气便混出了北山行宫。北山人本
就多,守门的侍卫又哪里认得出来,进进出出的全凭腰牌,楚
青衣早就从上官凭身上摸了一面腰牌,三人便大摇大摆的出了
门。那门前侍卫有些瞠目结舌的望着宁宛然,显是惊诧于她的
容颜。
楚、宁二人皆是耳目灵便之人,隔了老远犹能听到那
侍卫打趣的声音:“适才那女子却是谁,何时我们北霄选收宫
女,满面麻子的也要了!”
于是几个侍卫便都笑了起来:“你却不知这女子,涂
了粉是一个模样,卸了却又是一个模样,白日里看着粉白娇红
的,到了晚上,可不知是如何的夜叉呢!”
楚青衣于是哈哈大笑起来,宁宛然也不觉笑着摇头。
“守这些宫门的侍卫大多是京中子弟,口舌轻薄的多
有,谁想今日却刚好被你碰上了……”楚青衣笑着解释,她在
北霄宫中混过多日,对这些事情自是多有了解。
她笑吟吟的上下打量着宁宛然,忍不住大笑起来,调
侃道:“不过他们今儿却是看走了眼了,这个满面麻子的,到
了晚上可成了标准的美娇娘了!”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连带晴儿也笑了起来。
三人悠闲的在山径上走着,春风吹在面上,虽仍带了
几分刺骨的寒凉,清晨的空气却是格外清甜甘冽。宁宛然深深
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赞叹道:“这北山其实倒
也不错!”
楚青衣笑了笑,不觉想起上官凭的话:“听说这北山
风光其实不逊于琼都景山!”
宁宛然微微扬起下巴,拿手点点楚青衣:“明年春天
来陪我同游北山罢!”今年春天怕是再没有那闲工夫了,立后
之后还不知有多少事要忙。
楚青衣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满面谦恭,笑道:
“美人有令,小生怎敢不从!”宁宛然看她装出的那副诚惶诚
恐的模样,不由大笑起来。
晴儿在一边随口笑道:“主子却怎么叫青衣陪。该叫
皇上陪才是!”
宁宛然窒了一窒。才笑道:“皇上日理万机。却哪里
有那时间!我倒是觉得我们三人一起同游。方才心情舒畅!”
晴儿眼神微微地闪了闪。却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
气氛有些微微地冷了下来。
宁宛然沉默了一会。忽然便指着道边:“看!”
楚青衣与晴儿同时看去地时候。却见山道小径边上一
抹明艳地黄|色。竟是一枝迎春花正傲然迎风怒放。
胜京的街道甚是宽敞,三人出来的又早,恰逢早市时
节,满街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宁宛然一时兴起,便拉了二人从第一家开始吃起,虽
总是浅尝辄止,一连吃了十多家下来。却也吃的楚青衣与晴儿
叫苦不迭,晴儿还好,楚青衣则索性捧着肚子再不肯走了。
宁宛然便笑个不止:“楚大侠向来多少威风。今日难
道便当真败在了这里!”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摸着鼻子道:“你这女人今日莫
不是疯了……竟这般癫狂了,若是撑死了我,看谁还帮你去寻
那药去!”
她素来随心所欲,信口开河惯了,话一说了出口,才
觉有些后悔。
晴儿睁大了眼,好奇道:“什么药?”
宁宛然瞪了楚青衣一眼,一时想不到好理由。只得随
口道:“只是几副养颜的方子而已!”
晴儿便淡淡地哦了一声,恰好此时却又过来一个卖糖
葫芦的,宁宛然便叫住他,买了三串,分了给楚青衣与晴儿。
晴儿倒无所谓,随手拿了便咬了一口,楚青衣却是穿了男装,
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此刻忽然拿了根糖葫芦。顿时便觉不伦
不类。
周围众多少女原就忍不住悄悄偷看着她,此刻见她如
此,便都掩了嘴,窃窃的指着她笑。
宁宛然自己看着,也终于撑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
楚青衣白她一眼,一口便咬下一颗糖葫芦,冷哼了一
声,不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哪里晓得!”她口中含
着糖葫芦。说话便模糊不清的,只是咿咿呜呜。
宁宛然猜了半日方才猜到她所言的话语。便忍不住又
是一阵大笑。自己也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芦,那特有的酸酸甜甜
的味道便从口中直氤氲到心间。
三人在街市上只是胡乱的逛着,便又走到杂货地一面
,宁宛然难得的极有兴致,但凡略上眼些的东西,抬手便买了
,不多一会地工夫,楚青衣手中已拿了大大小小的东西无数。
晴儿有些瞠目的看着宁宛然手一挥,便又买下了一枝
做工低劣质料下乘的玉钗,一阵无语。无论哪方面,今日清晨
敲折的那两只玉钗比之这只,那当真是天上地下,再无可比的
。宁宛然却只是听那摊主忽悠了几句,便面不改色的买了,当
真不是她素日的行事方式。
楚青衣苦着脸跟在后面,忍不住抱怨道:“宛然,你
再要买,我也只得去学那千手观音之法了!”宁宛然不由一笑
,眼看她手中已捧满了东西,看来确实古怪,于是忍不住一笑
,便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楚青衣听了她话,不由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古怪,脸
上也微微扭曲了,指着她的鼻子便大骂道:“你这个疯女人,
丑妇人……我如今是再也忍不了了……”
她这话说地中气十足,声音响亮,顿时便引得街市之
上众人侧目。
晴儿错愕不已,只愣愣的看着,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宁宛然则傲然扬起下巴:“本夫人有钱,爱怎样买便
怎样买,你这小白脸,只是给我乖乖的将东西拿好了,惹怒了
本夫人,待回府自有你的好果子吃……”
街市众人眼见有好戏看,顿时便唰的一声尽皆聚拢了
过来,只是将三人团团围住。更有许多少女、大婶便对着楚青
衣指指戳戳。低声议论不已。
楚青衣便大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这女人,我可
算受够了你了……”一转身便将满手的东西随手派发,口中恨
恨道:“这些东西,似你这般丑妇怎配使用,倒不如送了给人
……”
街上众人眼见这二人吵了几句。竟开始分发起东西来
了,无不欢欣鼓舞,便纷纷凑了上来,只是抢夺。楚青衣手中
东西不多一会已然分的干干净净。
晴儿这才明白过来,一时既好笑又好气,却又不好当
场笑了出来,只得强自忍着。
胜京阴暗的小巷中,三人捧腹哈哈大笑,均觉畅快有
趣。
楚青衣大笑指着宁宛然:“亏你想得起来……”
宁宛然笑得够了。便闲闲的拍拍衣上适才挤出人群时
所沾地灰尘:“买东西原是乐趣,何况那些东西我本也用不上
,倒不如大家搏个一乐。我们也无须捧在手中麻烦,别人回家
也觉新鲜欣喜……便不曾分到地人,想着今日所见的热闹趣事
,也是一桩谈资!”
楚青衣哈哈大笑道:“哪日你若起念,想将皇宫拿了
出来分,必要通知我,我也好来分上一杯羹!”
宁宛然闹了一场,当真是心情舒畅,于是笑道:“那
是自然的!”
巷子头上忽然便传来一个微微迟疑的声音:“镜殊?
?”
楚青衣愕然。转头看时,那人一身灰色儒衫罩了一件
黑色鹤麾,身材修长,长眉朗目,面容是微微的古铜色,刚毅
中不失儒雅,俊秀中又有不羁,赫然竟是西皖知府燕谦循。
“谦循……”她讶然叫了一声,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她从不曾以本来面目见过燕谦循。见
他竟能认出自己,不禁心中讶异。
燕谦循苦笑摇头,想着适才街市上地那一幕,心中既
是好笑又觉无奈:“我是见了……”他看了宁宛然一眼,有些
不知该如何称呼,半日才道:“见了冉……夫人,这才隐约觉
得你有些眼熟,忍不住便跟了过来……”
认出了宛然,却只是觉得我有些眼熟……楚青衣不由
耸耸肩。哈哈大笑起来。
宁宛然在西皖之时与燕谦循虽也见过不少面。若论相
交深厚,见面次数却是远远不及自己。她今日为了掩饰容貌。
更是点了满面的麻斑,常人但看了一眼,再是不肯看第二眼地
,如此这般燕谦循竟也能认了出来。
“谦循倒是好眼力……”她笑,意有所指。
燕谦循有些微微汗颜,尴尬地笑了一笑。
宁宛然不愿再深究这些,于是含笑道:“燕大人怎会
忽然来了胜京?”
燕谦循苦笑:“胜京知府出缺,皇上不知怎么竟会看
上了我,便宣召了我回京!”
宁宛然一愣,随即笑了一下,胜京知府,这实在并不
是个好差事,不过若做得好,那也当真是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想来燕谦循也深知此点,所以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晴儿笑了笑,在一边道:“在这巷子里说话也不甚方
便,不如寻个酒楼略坐会罢!”
楚青衣恍然,笑道:“早该如此了!”
燕谦循指指斜对面地一座酒楼:“我原是在那里吃饭
的,恰巧坐了临街的桌子,一眼便见了下面的动静……”
楚青衣便道:“一客不烦二主,倒也不需换了,我们
依旧上去,寻个包间便是了!”
宁宛然微微一笑,抬头看看天色,已将近中午,开口
道:“早上吃了不少东西了,晴儿想来也不甚饿,你且自去罢
,到了晚间,还来这里寻我们便是了,只是莫要回来地太晚!
”
楚青衣这才想到出来已有半日了,只顾着自己玩的痛
快,倒忘记了让晴儿去见钱煜之,于是一笑:“可不是,早先
说得好好的,一时高兴,竟都忘记了……”因推着晴儿道:“
快去罢!那边怕不早已望穿秋水了……”
晴儿被她们二人说得面上微红,只好白了二人一眼,
也不再多说什麽,径自去了。
燕谦循有些疑惑地看了三人一眼,却又不好多问,只
得在前面引路径直入了酒楼。他至胜京时日其实不多,京中之
人也并无几个识得他,所以反而不甚惹人侧目。楚青衣与宁宛
然则是因刚才在街市之上大出了一番风头,一走了进来,便有
无数人纷纷看了过来。
窃窃之声不绝于耳,有人便悄声道:“这个不是适才
街上那个小白脸么?怎地才一刻的工夫便又与那丑婆娘好了起
来,也不知私底下被塞了多少银子……”
更有人低声道:“这世上果然银子是好东西呵,你看
……适才跟了一个小白脸,此刻已是两个了……”于是便是一
阵猥琐的笑。
宛然如梦 正文 第五章 大闹酒楼
燕谦循被酒楼中人,说得一阵尴尬,赶着走了几步到
了柜台边,寻着老掌柜的问起包间。那掌柜的便也神色古怪的
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竟有些犹豫。
楚青衣在一边看了这般情状,早已低头闷笑不已。
宁宛然见气氛尴尬,不由微微蹙眉,开口道:“我们
不若换上一家罢!”
楚青衣听了这话,却是哈哈一笑,爽然道:“为何要
换,今日本公子还就非在这一家了……便是赶,也是赶不走的
……”因随手抄起柜上的算盘,轻轻在柜边一磕,那算盘便尽
皆散了开来,宁宛然还不及制止,她已扬手掷出了满把的算盘
子。
一时酒楼之中哎唷哎唷之声不觉,但凡是刚才调侃说
笑的,无一不被击中,或额头肿起一块、或嘴角挨了一下,更
有那几个说话刻薄阴毒的,硬生生的被算盘珠打掉了数粒牙齿
,只在那里捧了脸,雪雪呼痛。北人原不比南人,民风淳朴而
彪悍,又极看不起小白脸与吃软饭的,因此楼中众人才会这般
取笑。
此刻见楚青衣忽然出手,却是又狠又快,却哪里像是
吃软饭的模样,十足便是一个煞星。那算盘珠在她手中,倒似
是长了眼睛一般,指哪打哪,适才污言秽语最多的几人,无一
不是吃了排头,不曾说话的也无一中招,早有人低声讨论此乃
邪术,更是不敢多说。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扬手掷出一锭金子,却听得“啪
”的一声,那金子已深深嵌入了柜台上,直没而入。“你家可
有包间?”她悠悠的问了一句,意甚闲适,仿如踏春归来。
那掌柜的忽然见了这二手,早唬得脸都白了,想着自
己的脑袋怕是远不如这花梨木的柜台来得坚实,若是这位太爷
一时怒了。那可怎生得了。
忙一叠连声道:“有有有!”急急的便唤了伙计过来
带了三人上去四楼。
酒楼本有几个不服之人,正掳袖揎掌,蠢蠢欲动,此
刻见此情景却无不伸舌瞠目,再不敢出头。楚青衣拍拍手,似
笑非笑的看了燕谦循一眼。燕谦循只得苦笑。他还不曾上任,
便成了众人眼中的小白脸,又在酒楼大打出手,将来若是走马
上任,当真不知该如何服众。
楚青衣便带了笑,漫不经心的扫了楼中众人一眼,指
着深陷柜中地黄金道:“今儿公子心情好,也不与你们计较了
,这锭金子便给了你们做药费罢!”言罢抬手一拍。那锭深陷
柜中的黄金便又忽然弹了出来,端端正正的落在柜上,闪动着
金色的光芒。
楼中众人一时寂然无声。都再不敢说话。那几个伤地
重地。更是纷纷低了头。看也不敢多看一眼。楚青衣这才不紧
不慢地举步跟着那早已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地伙计一路上了楼
。
那酒楼显然也是怕了他们三人。便也刻意挑了个最是
清幽干净地包厢。三人刚刚坐得定了。那伙计便颤颤地问了要
用何菜肴。燕谦循正要说话。楚青衣已挥手道:“只管拣好地
送了上来。菜还在其次。酒是一定要好。若是不好。当心我拆
了你这酒楼再顺手打断你地狗腿!”
那伙计恰是适才凑趣地人当中地一员。一听这话。腿
都吓得软了。见楚青衣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忙连滚带爬地
奔了出去。还不曾跑到门口。左脚却被右脚绊了一下。于是便
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燕谦循苦笑:“镜……楚兄。你……”心中忽然之间
便非常之敬佩上官凭。
楚青衣眼眸流转。薄唇微勾。闲闲地看了他一眼。
燕谦循见她风流模样。不禁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事
。便道:“前儿倒是在曾在京中见到上官公子。不知……”
楚青衣有些无所谓道:“昨儿刚跟他一同喝酒了……
今日却是抽空特地来陪我家夫人的!”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转头看了宁宛然一眼。狭长微挑
的桃花眼儿轻轻一眯。便带了几分醉人的光,清俊潇洒之中便
也现出几分柔媚来燕谦循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笑道:“今儿
我才当真相信你果真是个女子……”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二人正说着话,眼见着那菜肴
已如流水般送了上来,楚青衣瞠目结舌的看着转眼已摆了满满
一桌的菜肴,愕然无语。
宁宛然不由笑着白了她一眼,看那小二又送了菜来,
便开口道:“小二,菜已够了,再莫上了!你家的酒呢?”
那小二只是颤颤道:“我家的酒……只怕……三位不
……不满意……老……老掌柜的已……已命人去城西的泉饮…
…泉饮酒家……”
楚青衣有气无力地朝天翻个白眼,连连挥手示意他赶
紧出去。那小二见她如此,早已欢欣如狂,竟是拔腿就跑,转
眼无影无踪。
宁宛然摇摇头,指了她笑骂道:“你这个祸精……”
楚青衣忙摆出无辜的神情,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宛然,你今日可是委屈了我了,适才在那街市上,明明是
你要我扮那小白脸的……”
想起刚才的情状,早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宁宛然轻啐了她一口:“难道方才我有让你拆了人家
的楼,打断人家的腿么?”自己想想,也不由笑了起来。
楚青衣振振有词道:“无因哪有果,所谓苍蝇不叮无
缝的蛋,你便是那因,我只是那果……”
她二人一时说得兴起,竟将燕谦循完全丢在脑后,只
是争辩不休。
燕谦循默默坐在一边,不觉微笑起来。他适才坐在二
楼,见了街上骚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是一眼,便觉得那
个女子极是熟悉,只是见她蛮横无理又娇纵的模样,一时也不
曾想了起来。待到东西散尽了。忽然见她望了那俊秀男子莞尔
一笑,眸中便透出几分慧黠地光,那人便也一挑眉头,向她挤
了挤眼,促狭之极。
电光火石之间,便记起了她来。转头再看那男子。凤
目狭长,不笑含情,更带三分促狭顽皮,可不正是西皖冉镜殊
流光溢彩的双眸。
看着她们在小巷中捧腹大笑,眉眼弯弯,欢畅之极,
忽然便觉得有些嫉妒。这个女子,接触其实不深,却不知何时
竟在自己心中留下了这般深的印记。午夜梦回之时。常常便见
她如水轻灵的双眸,一颦一笑间,三分欢愉、三分轻愁还带四
分清婉。
却只是在今日。才得见她肆无忌惮的大笑,欢快淋漓
、全无保留,纯真一似孩童……
宁宇昀紧跑了两步,追上上官凭,叫道:“表哥,你
慢些走!”
上官凭拧了眉头,停下脚步苦笑道:“你近日怎的这
般清闲了,难道宫中便太平至此!”
宁宇昀懒洋洋的叹了口气,抱怨道:“你如今是轻松
了。无官一身轻,却不知我多么的苦,前儿随皇上去了一次景
华宫,去时明明是好好地,回来地时候,皇上地面上便能刮得
下霜来,直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上官凭忍不住笑了笑,想着宁宛然与楚青衣,一个外
柔内刚。智计百出,稍不留神便被她算计了去;一个潇洒不羁
,随心所欲,偏又有一身好武艺。这两个女子,实是令人又爱
又恨,却又束手无策。
宁宇昀犹自喋喋不休:“我那堂姐,皇上都要立她为
后了,她心中却还有何不满的地方,总是弄出这些事情来。她
自是不怕。苦地却是我们这些长伴皇上左右的人……”
上官凭见他满腹牢骚,滔滔不绝。不得不开口打断他
地话:“宇昀,你如今也不小了,又在朝中为官,当知伴君如
伴虎,上下尊卑有别,她很快便要是皇后了,你若再口无遮拦
,莫说皇上,她也饶不了你的!”
宁宇昀激灵灵的打个寒战,顿时便苦了脸,闭了嘴。
上官凭看他那副模样,想着自己很快便要离京,心中委实放心
不下这个表弟,不由叹了口气,看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
,且寻个酒楼,吃个饭罢!”也好顺便耳提面命一番,以免这
小子将来捅了漏子,难以收梢。
宁宇昀点点头,因随便看了一眼,刚巧便看到斜对面
那家“一醉楼”,随手一指:“就是那家罢!曾在他家吃过几
次,味道倒还不错,环境也清幽!”
上官凭笑着点头道:“好罢!就是那家!”
二人便举步进了酒楼,宁宇昀眼尖,一眼便见了那柜
上的小洞,不由打趣道:“连掌柜,你家最近可是遭了耗子,
怎的却连柜台也被啃出洞了!”
他二人皆是世家子弟,又都在宫廷当差,这胜京上上
下下,但凡土生土长的,谁人不识得他们,那连掌柜忙见了礼
后便苦笑道:“宁大人您看……”因从柜下取了楚青衣所丢出
的那锭黄金,随手一投,恰恰便放入了那个洞中,却是严丝合
缝,分毫不差。
上官凭伸手敲了敲那黄花梨木红漆柜台,那柜面便发
出铮铮之声,显是木质厚重,极是结实。他眉头不由微微的跳
了跳,如今在这胜京之中,出手如此阔绰,又能这般轻巧便将
一锭黄金掷入这柜中的,除了楚青衣,他委实想不到其他人。
宁宇昀却显然并不如他想地那般远,只是笑问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掌柜的便苦笑不已,因将适才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连同街市上男女对骂,一怒散物之事也尽皆说了。宁宇昀笑
得直打跌,因指了楼中一应鼻青脸肿之人道:“都是被她打地
?”他原是极聪明之人,只是一听,便已猜出了一二,又见上
官凭的面色,更是确认无疑。
楼中有人已忍不住大叫道:“上官大人,宁大人,此
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我等不过是取笑了几句,他却如此嚣
张,出手伤人,你们可要为民做主呵!”
却正是那几个被打落了牙齿的,一面说着话,一面尤
且捧了肿起的腮帮,只巴巴的看着。
上官凭还不及说话,宁宇昀已抢道:“她肯出手打你
们,已算是你们祖坟冒了青烟了,你们可知她是谁?”
众人愕然。宁宇昀已哈哈大笑道:“她便是南岳楚青
衣了……”
酒楼之中一片哗然,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低声窃窃不
已,更有多少人便忍不住对了上官凭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当前虽是三国鼎立,却是多年不曾征战,因此国人心
中虽有南北之见,其实却无仇恨之心。楚青衣素来行踪虚渺,
所作所为却又多有大快人心之事,且又在年前与上官凭传出夫
妻之说,众人本已好奇之极,今日这二人偏又一前一后出现在
眼前,诸人自然更是兴奋不已。
上官凭怒瞪了宁宇昀一眼,匆匆问了包厢,便硬生生
拉了他疾步上楼去了。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六章 女人与老虎
上官凭怒瞪了宁宇昀一眼,匆匆问了包厢,便硬生生
拉了他疾步上楼去了。
他心中有些微微的急躁,手中不免失了分寸。宁宇昀
只觉得他指掌竟如铁箍一般,牢牢的箍住了自己,却是生疼生
疼的。不免苦笑道:“表哥,你急着会情人,我也能理解,只
是我这手腕可是爹生娘养的,须不是铜浇铁铸之物……”
上官凭瞪了他一眼,松了他手,低声骂道:“你这小
子,只是口无遮拦,满口胡柴,你怎的就不想想,那街市上的
一男一女,一个是青衣,另一个却是何人?”
宁宇昀睁大了眼,额上冷汗顿时便出来了:“那是…
…”
上官凭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该好好管管自己的嘴
巴,当心祸从口出!”
说话间,已到了包厢之外,上官凭便抬了手,叩一叩
门,里面随即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进来!”他便推了门,
径自入内。
包厢之中,三双眸子都含了震惊的望向他们二人。上
官凭一眼见了燕谦循,眉头不由便锁了起来。西皖之时,他便
知燕谦循与楚青衣颇有几分交情,后来更是亲见燕谦循对宁宛
然之事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关心在意,心中早已隐隐有了几分
了然,只是一直不曾说了出来。
宁宇昀也是不可置信的瞪着燕谦循,暗暗揣度着这燕
大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上官凭蹙眉道:“青衣,你们这是……”
楚青衣却是面不改色,对他古怪的面色直如未见,径
自笑道:“你怎的竟找到这里来了……”随手一指,向宁宇昀
道:“宁小子,今儿我心情好,也赏你个座,坐罢!”
一面说一面已狠狠瞪了上官凭一眼,警告他不许说出
败兴的话来。
上官凭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坐了下来。道:“你们倒
消闲。适才宇昀不慎已将你身份揭穿了。现今楼下正在议论纷
纷。我只怕待到燕大人走马上任。这胜京之中又不知要生出多
少闲话来了!”他早知宁宛然与萧青臧之间定有心结。却也识
趣地绝口不提。
楚青衣懒洋洋斜睨了他一眼。嘲笑道:“原来上官大
人是如此惧怕世人地铄金之口呵?”
上官凭哭笑不得。知她是在嘲讽外面早已传地沸沸扬
扬地惊天断袖之恋。但见她凤目微殇。眼中水波漾漾。顿时记
起昨夜旖旎情境。下腹处不由一紧。便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
她不许胡来。楚青衣看他神情微微尴尬。自是心知肚明。早已
哈哈大笑起来。
此刻那小二才急急地跑了进来。这般地天气。他却是
跑得汗流浃背。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坛酒。送了上来。才一推开
门忽然见了上官凭与宁宇昀。不禁更是大吃一惊。一个失手酒
坛便直直地摔了下来。那小二本是识得他们二人地。想着这个
煞星竟是这二人地朋友。难怪这般嚣张。不由愈想愈是害怕。
因此才手颤脚抖失手摔了坛子。
楚青衣坐地离他最近。见了这般情状。不由一个白眼
。随手一抄。便抄住了那酒坛:“下去罢!慌手慌脚地做什么
。这里难道还有老虎能吃了你!”
那小二听了这话。当真如奉仙音。转身逃也似地下去
了。
宁宛然听了楚青衣这话,却是不由噗哧一笑。
楚青衣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随手将那酒丢在桌上,
抱怨道:“难道我很像老虎么?”
宁宛然此刻心情大好,也并不在意其他人。便笑道:
“说起老虎,我倒是忽然便想起了一首歌!”因随手拿了筷子
,信手敲着瓷碗,唱道:“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走过了一村又一寨
,小和尚暗思揣,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老和尚
悄悄告徒弟。这样的老虎最呀最厉害。小和尚吓得赶紧跑:师
傅呀!呀呀呀呀坏坏坏,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
她只刚唱了几句。楚青衣与宁宇昀早已笑了个东倒西
歪,燕谦循与上官凭也是好笑不已,只是顾着身份,略略矜持
些。待到唱完了,楚青衣更是一面笑一面指着她道:“你今日
定然是疯了,生了多少事了你……”
宁宛然只是笑,又开口调侃她道:“一会你可要去好
好看看那小二,看他头上可有戒疤!”
楚青衣大笑道:“那倒不用了……我估摸着他头上必
然是没有,不过么……”她兴致勃勃的起身,绕着上官凭很是
走了几圈,只差没过去翻开他的头发细看。
上官凭被她搞的又好气又好笑:“你呵……”心中很
想说几句什么,当着这么多人地面又觉尴尬,终于也只是瞪了
她一眼。
一边的宁宇昀笑得够了,捧腹笑道:“四姐,你这歌
却是从哪里学来的,改日若唱了给皇上听,可不得把皇上给乐
坏了……”
他说这话,本是一片好意,只是话一出口,眼看着宁
宛然地面色便已沉了下来。上官凭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今日定
然是要坏在这句话上了。燕谦循也不由抿了唇,到了此刻,他
若还不明白宁宛然的身份,也算是白活这一世,白做了这官了
。
楚青衣怒目瞪了宁宇昀一眼,笑着打岔道:“说了这
么半日,大家也该渴了,来来来,我请大家喝酒……”一面说
一面随手拍开酒坛之上的泥封,一股酒香便幽幽飘了出来。
“这酒可是这店家为了怕我拆了他家店而特意去泉饮
酒家买的……”楚青衣笑指那酒道:“我平白做了恶人,你们
倒是称心如意了!”
泉饮酒家却是胜京一大奇景,此酒家酿就好酒,却每
日只外卖十坛,从不肯多出了一坛。你若当真要喝,可到他家
去。只是他家除了几碟下酒的冷菜外,却是既不卖熟食,也不
卖饭。虽是这般,仍是每日里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楚青衣拎起酒坛给众人都倒上了。宁宛然低头看时,
却见酒色清洌,酒香扑鼻,便端了杯,浅浅的啜了一口,点头
道:“果然盛名无虚。确是好酒!”
她此刻已恢复了平素淡淡的神色,眉目间更带了几分
慵懒倦怠,只是轻啜了两口便自放了杯,只是悠悠的靠在椅上
,不发一言。宁宇昀知道适才自己说错了话,此刻哪里还敢胡
乱开口,只是低头喝酒,也是闷不吭声。燕谦循却又心中怅然
,郁郁寡欢。
一时包厢内气氛沉闷至极。楚青衣虽尽力说笑。却见
众人都是寡寡淡淡的,全无兴致,再无早先热闹快活地气氛。
自己不由也暗暗叹息了一声。想着今日原本都是高高兴兴的,
却平白被宁宇昀这蠢蛋搅了局,心中真恨不得将宁宇昀一脚踢
了出去。忽而又想到宁宇昀正是上官凭带来的,不由恨恨地瞪
了上官凭一眼。
几个又勉强盘桓了一刻,楚青衣终于不耐了,起身道
:“这饭是吃不得了,再这般吃了下去,闷也要闷死了我了…
…”因扯了宁宛然,对其他人道:“各位请自便罢!我们就不
奉陪了!”说完更不行礼。径自起身就要出门。
上官凭忙开口叫住她:“青衣,此刻楼下人多,你们
下去难免招人注意……”
宁宇昀小声道:“这里我常来,倒是知道一条小道…
…”
“那就快些带路……”楚青衣没好气的给他个白眼。
宁宇昀忙乖乖的起身带了宁、楚二人出去,举止之间
有些畏首畏脚。
三人出去后,上官凭看了燕谦循一眼,犹疑了一会才
开口道:“燕大人……”
燕谦循微微苦笑,平和道:“上官公子之意,我心中
尽知。公子也不必多说了!”上官凭已然辞官,因此他言语之
中便也不再称他大人。
上官凭点点头:“燕大人本是心怀天下之人,此番来
京,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自是不该为了儿女私情坏了前程!”
燕谦循坐在那里怅然若失,心中原已郁郁,却也不想
多言什么。此刻忽然听上官凭说出这么一席话来,却是忍不住
觉得可笑,语中便带了几分讥嘲:“燕某与公子相交本来不深
。有些话语其实不该问的。只是见公子说到这个分上,燕某便
也忍不住斗胆问上一句。不知公子辞官又是为了何事?”
上官凭俊面微红,自觉有些尴尬,只得闭口不言。
宁、楚二人自小门悄悄离开,尽拣了人少僻静的小巷
走,一路倒也无人注意。楚青衣也无意再回酒楼去招人眼目,
索性便寻了一人去给晴儿送信,约了在胜京城外“衍翠亭”会
面,二人便一路悠闲的往衍翠亭去了。
一路之上,宁宛然安静无语,只是神色之间多有郁郁
之色。楚青衣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一日地好心情也早烟消云散
了。宁宛然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如今怎么也学会伤春悲秋
了?”
她虽心头抑郁,终究不愿楚青衣随她一起烦忧。
楚青衣默默了一会,慢慢道:“今日你心情这般的好
,只是宁小子言语之中略略提及了他,你就变了颜色,日后朝
夕相处……”
宁宛然白了她一眼,笑道:“其实跟他无关,只是忽
然之间便觉没了兴致而已……”她懒懒续道:“欢乐极兮哀情
多,兴味浓后感索然,难道你便不曾有过这种心绪!”
楚青衣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自然是有的,
自己也曾不止一次的感受过,可是却知道她今日忽然意兴索然
绝非因此。宁宛然也无心再说这个,因随口问道:“你日后作
何打算?”
楚青衣有气无力道:“可能会去一次上官家……”她
皱了眉,有些头大。于是便听她笑起来,接着是一贯顽皮的调
侃:“丑媳妇终须见公婆么?”
楚青衣摸摸鼻子,恼道:“我很丑么?”便伸手去揪
她:“你个麻脸丑妇,也不寻面镜子照照自己,倒来说我丑!
”
宁宛然笑指自己的面容道:“筛,藕芥,蜂房开。雨
打尘埃,钉靴印冰阶。石榴皮翻过来,满地坑洼树待栽。”却
是一首嘲麻脸的宝塔诗。
楚青衣愕然一会,随即捧腹大笑起来:“你这妇人丑
虽是丑了些,不过倒也有趣,只看这首诗的份上,我便娶了你
了罢!”
宁宛然莞尔一笑,忽然便想道:若是当真生成了这副
麻脸,或者也无今日地烦恼了!
抬眸望时,衍翠亭已在眼前。西面红霞烧天,云彩变
幻,红日已将西斜。
宛然如梦 第四卷 第七章 繁华过后
回到景华宫的时候天已将晚,她们三人出去之时并没
刻意隐瞒,宁宛然甚至留了信笺。即便如此,景华宫依然乱成
了一锅粥。
好在众宫人惧怕萧青臧,都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因
此也不曾报进宫去。此刻见她们回来了,自是欣喜如狂,涕泪
横流,想着自己的小命终于是能保住了。
宁宛然眼见众人瑟缩畏惧的模样也不觉心软,便软语
安慰了几句。那几个侍卫此刻也明白过来,更是战战兢兢,畏
缩不已。
待到把众人安抚完了,眼看着月已中天。宁宛然因转
身对楚青衣笑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怎的还不去
?”
楚青衣有些难得的局促,白了她一眼,嘴硬道:“胡
说什麽?”
宁宛然长叹了一声,便伸了一根手指闲闲的摸了摸自
己的下巴,眼神顾盼。饶是楚青衣面皮素来极厚,此刻也忍不
住微微泛了红。
晴儿见了,便知其中定有隐情,忙凑趣笑道:“这却
是何意思?”
宁宛然便撑不住笑:“这是说:一更天,我等你……”
楚青衣忙伸手掩住她口:“我的好娘子,你且少说些
罢!”面上已不禁现了尴尬之色。
宁宛然便笑弯了腰,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她捂的严严
实实的,只是呜呜的说不清楚。原来今日在酒楼之中,楚青衣
与上官凭互打暗语,她是尽数看在眼中,当时却只是装了糊涂
,到了此刻,才拿了出来打趣。
晴儿在一边只是笑,一面笑一面指着楚青衣道:“你
再这般捂着,可不成了奸情暴露,杀人灭口了!”
楚青衣讪讪地松开手。无可奈何道:“你们这两个…
…”
宁宛然笑着推她道:“你只快些去罢。莫要让人怪我
们不识趣才是!”楚青衣只得瞪了她一眼。心中原是有些放心
不下她。所以才忍不住多留一会。却不想反被她取笑了一通。
“我去了。明日再过来罢……”她道。依然有些放心
不下地看她一眼。宁宛然只是向她挥手。示意她快些去。楚青
衣摇了摇头。伸手一推窗子。已然穿窗而出。
宁宛然见她去了。便懒懒地伸手掩住一个哈欠。向晴
儿笑道:“今日还真是闹得有些累了。早些休息罢!”
晴儿却连动也没动。只是默默看她。一扫之前地欢颜
。眼中有些淡淡地伤怀:“打发完了青衣。你就想着赶紧也把
我打发了走。是吧!”
宁宛然顿了顿。有些无力:“晴儿。你已嫁人了。即
便不为自己打算。难道你也不为家人想想么?这趟浑水。我已
深陷其中。无力自拔……好在。也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叹了
口气。话已说到这个分上。再行隐瞒。其实也只是凭空让晴儿
担心。索性便拉了晴儿。将这些年地事情一一分说了。只是有
意无意地略去了历代天香女最后地结局。自己为何不愿回来地
理由。只是推到了岳漓涵地身上。
晴儿听完了,却又问了一句:“若你当真那么重要,
那时皇上为何还要将你送进祈宁庵?”
宁宛然淡淡道:“这点我早已想了,想必是当初闹的
太也厉害,又寻死觅活的,他心中也有些怕。见我自愿去祈宁
庵,便允了……”
可是他却又怎么知道,其实那时……是当真闹出了人
命了……心中忽然便觉得有些微微的伤感,当年宁馨儿腹中的
那个孩儿,想必也并不是无意中流掉的罢!
她拍了拍晴儿地手,宽慰道:“我的事,你也无须过
分担心,皇上是不会伤了我的!”
晴儿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南皇……”
宁宛然心中有些微微的恍惚:“他有后宫三千。也并
不会记挂我很久的!”
更何况……他对我或是有情有意。于此事上只怕也并
无多少好心……
天香女之事,宁馨儿自己也都并不知晓。北霄朝中知
者必然也是寥寥,他却能在那时候如数家珍的说了出来,这之
间,怕是也用了不少心力的罢!她在心中有些讥嘲的想着。
他是知道我决意回北霄,因此才将那事说了出来,抱
的便是一个他得不到地,萧青臧也莫想得到的心思罢……其实
你们的心思我都知道,不过我已累了,不想再生周折了……
她伸手拍拍晴儿,笑道:“好久不曾一起睡了,今日
你便陪我罢,再过得几日,我会让人划去你地宫籍,你就随钱
煜之回家去罢。”
奔花园。这里是上官凭在胜京的府邸,也是她做侍卫
期间一度住过的地方,她自是熟悉得紧。刚进了花园便见了上
官凭正在庭院中徘徊,月色明澄,园中已有数支迎春绚烂盛开
。
她还不曾来得及开口,上官凭已转身瞪了她一眼:“
总也是磨磨蹭蹭的,从不肯守时!”楚青衣满不在乎的一笑:
“你若不高兴,便去找那肯守时的去,我又不曾拉着你不让去!”
上官凭只能无奈摇头。
楚青衣眼珠子转了下,索性便跃到了亭子顶上,靠着
亭尖,双眼只是看着那月。身侧有风声微掠,她转眼看时,上
官凭已坐在了她的身边。她便懒懒斜靠向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莫要多想,皇上是不会亏待了她地……”他揽住她
的肩。“我在皇上身边多年,从来不曾见他这般用心待过哪个
女子……”
楚青衣冷笑了一声:“这般用心,将来也逃不了一个
殉葬的下场……”
明月当空,清风徐徐,本不想说这些,终于还是忍不
住想说。
上官凭僵了一下,苦笑道:“这可是机密,你怎么也
会知道?”旋即明白过来,眼中便有了讶色:“是南皇岳漓涵
?”
楚青衣点了点头。上官凭不由皱了眉,开口道:“岳
漓涵倒也够阴损,这招两败俱伤。只是南北两家都落得竹篮打
水一场空,平白费了心思!”
楚青衣原本根本不曾想到这个地方,此刻被他一点,
这才醒悟,不由变了颜色,大骂道:“原来岳漓涵也不是什麽
好东西!”
上官凭笑着摇摇头。点点她的额:“这些东西,关系
到皇家之事,日后只是少掺和……”
她撇嘴不屑道:“宛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可不管皇
家不皇家……”
“她也并不希望你掺和进来,难道你还不明白……”
他道。忍不住便伸手用力揉揉她的发:“她足够聪明,外有宁
家,内有皇上、太后,她会在宫中过得很好……至于别的……
”
他笑起来:“皇上如今正春秋鼎盛,暂时也还无须担
心。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定会帮你的……”她毕竟也是我地表
妹,如此的一个女子。谁又真忍心看她落得那般田地。
更何况,所谓地“天香宁天下”始终也只是一个说法
而已,北霄至今已出了三个天香女,也不曾见了改朝换代,苦
的只是那些天赋异禀的女子而已。
楚青衣忍不住叹气,抱怨道:“你们北霄的皇帝必然
都是疯子,既然知道宁家有问题,那便灭了宁家算了,何苦又
牵牵拉拉的。一面不放心一面却又重用着。”
上官凭摇头道:“你怎知高祖皇帝不曾想过这些……
”他叹了口气,说道:“听说那时得了天香宁天下之语,高祖
便曾动过杀机。可是立国不久,妄杀功臣,难免寒了人心,更
何况宁家又与别家不同,高祖若不是得了宁家的势力又怎会有
今日……他心中委决不下,便又去了高台扶乩,扶乩结果却是
国无宁则灭……”
楚青衣不由抬头。对着明月翻了个白眼。上官凭看她
神色忍不住便笑起来,低了头,吻一吻她地额,叹息道:“立
国之初,宁家原是四家中最为强盛地一家,满门皆是王侯,便
因了这两句乩语,皇家既不敢不用,也不敢重用。这许多年下
来。便越发地没落了,若不是出了好些位皇后。如今哪里还轮
到他们位列四大世家!”
楚青衣懒懒的撩了下眼皮道:“一堆破事,亏你们还
一个个做官做得有滋有味……”
上官凭便哈哈大笑起来,紧紧抱着她,笑道:“世人
若都如你一般,只顾着自己逍遥,这世上也早乱了套了……”
楚青衣便侧头看他一笑,明眸微微眯起,明月之下,
那种难分男女、莫辨雌雄地妩媚风情浑然天成,一时绝艳。上
官凭忽然之间便觉有些口干舌燥,一面低了头,深深的吻住了
她,一面急躁的去扯开了她的束发之物,低声含糊抱怨道:“
何时才见你梳个髻……”
暗夜的宫中,幽暗地北书房只燃了一支小小的红烛。
萧青臧坐在龙椅上,神色淡定中带了几分萧索。明灭的烛光轻
轻跳跃着,映在他地面上,越发阴沉不定。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他们在那包厢之中谈了
什么,你可曾听到?”
阴沉的黑暗中忽然便突兀的传出一个声音:“楚青衣
正在其中,奴才不敢近前,不过他们坐定了不久,上官凭便带
了宁大人忽然也到了,主子若想知道详情,可问宁大人。”
声音尖尖细细,似男似女。
萧青臧点了点头,便挥了挥手,那阴暗中便忽然轻轻
动了一下,显出一个黑影来,却是矫如狸猫,转瞬之间已消失
无踪,恍如这屋中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么一个人。
他转了眼,去看那轻轻跳跃的火光,不由长长的叹了
口气。她很是开心,他想着,便是在城南别庄度过的三天里,
她也并不曾这般开心过。她总是心事重重的,虽然笑着,眼底
也总有三分保留。即使口中唤他做云青,想必她的心中也从不
会忘记他的另一重身份。
宛然,我辛苦接了你回来,却只是将我们地距离拉得
更远。昔日在中虞,我隐隐约约还能感受到你心中所思所想,
如今……我却是丝毫也看不透你,更走不近你……
烛光摇曳,洒落满室寂寥。
宛然如梦 第四卷 第八章 宫门深似海
宁宇昀苦着脸看着上官凭,屋外春阳灿烂,北方的春
,来的虽略晚些,却往往来得突如其然,似乎昨夜仍是春风萧
瑟,转眼却已春意融融,可是他的心中却冷得很。
上官凭眉目间有些微微的倦意,带了无奈的看着宁宇
昀。
“皇上问你,你也说了,怎么这大早的却又来找我问
该如何是好?”他语气并不甚好,眉头也拧的紧紧的。
宁宇昀揪着脸看他,忍不住意有所指的看看门外,期
望他能自己发现什么。
其实此刻已然快要巳时末了,离午时初也并没有多少
时间了,上官凭居然还能对着门外耀眼的阳光面不改色的说着
大早,神情之间净是倦怠之色。宁宇昀想着适才敲他房门之时
,从里面却传来楚青衣恼怒的大骂声,不由一个冷战,自己可
算是彻底得罪了那个煞星了。
“凭表哥,你帮我去向太后娘娘说说罢,这个官我也
不想做了!”
上官凭叹了口气,勉强打叠起精神,端了茶盏喝了一
口浓茶:“宇昀,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我知道你也很烦,一
面是你四姐,一面是皇上。你只记得,他们之间……虽不如你
想的那般好,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坏。你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其他事情,你少打听,别掺合,你若委实不知道,皇上自然
也不会问你什么!”
宁宇昀闷闷道:“皇上连昨日我们在哪里吃饭,吃的
什麽、喝的什麽也都知道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我们在包厢中说了什麽!否则何须
多此一举的问你的话。”上官凭淡淡道。“他是顾忌着你四姐
,不愿让她知道他一直派人跟着她,所以跟的那人便也不敢靠
的太近……”何况包厢中还有我与青衣在。
“日后皇上再单独问你话,再不要随便找人胡乱的说
……”他叹了口气,觉得脑袋有些隐隐的胀痛,宁宇昀这般沉
不住气,收不住话,自己又怎能放得下心来。这可是自己嫡亲
的表弟,自幼便爱粘着自己。长大了更是一直在自己身边。
宁宇昀垂了头,有些郁郁:“我也只能对了你说,难
道还敢去寻别人不成……”
上官凭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地肩。有心想要说什么
。却还是收了回去。只是宽慰了几句。送走宁宇昀已是午时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有些哑然失笑。想着自己如今竟也这般颓
废起来了。回房地时候。楚青衣已起来了。懒洋洋地披着衣服
。靠在榻上。微微凌乱地发丝衬着绯红地面颊。自有一番平日
难得见到地柔美。
他笑着走过去。伸手拨了拨她地发:“今日可还要去
景华宫?”
她点点头:“总是不太放心呢。去看看也好!宁小子
大早地跑过来做甚地。这个蠢蛋。我有时真恨不能将他地蛋黄
给打了出来!”说到宁宇昀。她便咬牙切齿。话说地也甚是难
听。
他皱眉。便用力揉了揉她一头地乱发:“你啊……”
自己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明了他地意思。于是便挑了眉看他。满不在乎道:
“我就是这般粗鲁了。你若不满。棠胜苑、燕**里多得是温柔
乖巧地。我明儿送你十个八个。保你满意就是……”
上官凭失笑。忍不住调侃道:“十个八个太也少了些
罢。我倒不知你何时这般小气了!”
楚青衣便侧了头,似笑非笑的看他,又拿了手指去戳
他胸口:“我倒不是小气,只是怕你消受不起,你若是英年早
逝了,那十个八个地,岂不终究还是别人的……”
“这话说得其实也有道理……”上官凭煞有介事地点
头道:“不过既然已有十个八个了,再多一个也不为多……”
他笑着抱住楚青衣:“我怀里这个也给了我罢!”
楚青衣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宁宛然微微蹙眉地看着宫中桌上整齐摆放的礼服首饰
,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知昨日出门之事。宫中必然已经知晓
了。她入内换了繁复华贵的礼服,走了出来。有些兴味索然的
坐在妆台前,晴儿便默默地拿了梳子替她梳发。
她出宫已有多年,宁宛然在宫外又多随意,此刻梳起
宫髻来,便觉手中生涩,梳了好些次,方才梳得好了。梳完了
,便细细打量了一会。这才取了凤冠给宁宛然戴上。
宁宛然有些不惯的转动了一下颈子。深感沉重,不由
苦笑道:“这东西。倒是久违了!”
晴儿虽是心中悲苦,忽然听了这话,却还是忍不住一
笑。恰在此刻,清朗的声音带了几分讶异的在室中响起:“这
是在做什麽?竟还带了这劳什子!”
宁宛然转头看时,正是楚青衣。她不由摇了摇头,感
觉头顶沉重,颈子也被压得酸痛,便索性自己抬了手,取下了
凤冠:“怕是宫里知道昨日的事了,今儿便差了荣瑜来接我进
宫。”她将凤冠丢在桌上,指了一指,叹了口气:“好沉的物
事,日后是要日日与它相伴了……”
楚青衣撇嘴,顿时便想起宁宇昀,恨恨道:“必是宁
小子……”
宁宛然摇头道:“未必是他,这景华宫这般大,哪里
不能有几个眼线,犯不着用他。昨日他们也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
楚青衣叹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宁宛然此刻竟穿了一身
宫装,明黄地衫子,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衣上是织金彩色云
龙纹,一身繁复富丽,衬上她无双的姿容,淡定雍容的气质,
虽是眉眼慵懒,神情倦怠,那通身的气派已是摄人。她心中忽
然便有些淡淡的恍惚,相识已有十年了,从来见她都是素衣简
妆,今儿却终于见了所谓的皇家气派了。
宁宛然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张臂抱住了她,叹道:“
我该走啦……”
楚青衣忽然便觉得心中酸楚。心中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胸腔之中便空空荡荡的,好似再没了依凭。“你没什么要说
的么?”她低声问了一句。
她于是松了手,后退了一步,扬了头向她微微一笑:
“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楚郎是故人……”虽是强颜欢笑。语
带调侃,说到后来语音终究已是微微颤抖。
楚青衣心中一酸,眼中一阵发涩,好一会才低声道:
“我会常去看你的……”
她笑了笑,点点头:“也并不是生离死别,将来多得
是见面地机会……”
虽是这般说,语气依旧有些哽咽。便转身自己伸手拿
起凤冠,端端正正的戴上了,又俯身在镜前细细端详了一会。
然后起了身,抿了抿唇,压下心底悲凉。正容缓步向外走出。
晴儿便看了楚青衣一眼,默默无语地随了她出去。
楚青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见她肩背挺的笔直,行走
之间,衣袂飘飘,凤冠霞帔五彩流动,光华四溢,腰上所佩环
佩相击,发出清脆的金玉之声。却终究不曾回头,径自出门,
登上了早已侯在外面的凤辇。
外面便响起了尖尖细细的叫声,悠长深远:“起驾回
宫……”她已喝得大醉,眉眼沉沉地靠在景华宫地琉璃瓦檐上
,身边还有数个酒坛子。他不由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只
好伸手抱了她,跃下瓦檐来。
瓦檐下。景华宫大总管严胜苦着脸迎了上来,道:“
上官大人,您可要好好看着她……她若再来景华宫闹上几次,
皇上还不得要了我的脑袋!”
上官凭苦笑不已,无奈地看了一眼烂醉如泥的楚青衣
。幸而严胜曾见过她,见是她在景华宫胡闹,一来碍着宁宛然
,一来不欲得罪上官家,这才差人去叫了自己。否则如今早出
了事了。“今日承公公的情了……”他苦笑。心中有些微微的
发酸。
严胜连连摇头:“上官大人言重了……”他在宫中混
了这么多年,眉高眼低哪还不明白。连皇上都不太管眼前这人
,由得她在未来的皇后娘娘宫中任意来去,只凭了这一层,且
不说是不是能伤得了她,便是能,他又怎敢呵!
上官凭有些尴尬地看着一片狼藉的景华宫:“我明日
便叫人送了银票来,公公只管好好找人修缮罢!”给他报信的
人只说是楚青衣来时,刚好赶上宁宛然上了凤辇,她初时还好
好地,发了一回呆,忽然便嚷嚷着要喝酒。景华宫乃是皇室内
苑,本也不差那点酒,见她脸色也不敢多说,便给她上了酒,
谁曾想她还不曾喝了多少,便醉了。于是发了狂,却将北帝南
皇一起扯了出来,只是破口大骂,直骂得众人瞠目结舌,胆战
心惊,待要堵她的口,却是上来一个倒一个,上来一双倒一对
,反倒把御花园打了一个稀烂。
严胜被吓得脸都白了,若要进宫去禀奏,又怕得罪了
宁宛然,若不禀奏,由得她在这里闹,那也是一个掉脑袋的事
,一时想起上官凭,便手忙脚乱的派了人去寻。
偏偏上官凭今日出门访友,竟不在府中,送信那人周
周转转的几乎便将胜京跑了一半,方才找到他。那人一见了上
官凭,直是如蒙大赦。他跑了这半日,本也累得紧了,说话也
便迷糊了,七颠八倒的说了半日,才将事情说了清楚,却几乎
将上官凭吓得半死。
当下顾不得几个神色古怪的朋友,急急穿门而出,直
奔景华宫而来。一路之上,他也顾不了惊世骇俗,便施了轻功
狂奔起来,其速度当真是快逾奔马,饶是如此,他赶到景华宫
也已天色将晚。楚青衣早已醉的糊涂了,居然就靠在琉璃瓦上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严胜连连摇头,叹气道:“这修缮地费用倒也不劳上
官大人出了,老奴还有几个积蓄,只求上官大人明日进宫一次
,为老奴开释一二,老奴已是结草衔环,感恩不尽。”
上官凭眉头直跳,忙满口的应了,这才抱了楚青衣匆
匆辞了出去。
宛然如梦 正文 第九章 哭笑不得
萧青臧冷着脸坐在凤仪宫偏室中,宁宛然便面不改色的坐
在他对面,悠悠闲闲的做着手中的女工,却连眼皮也不抬。
凤仪宫历代皆是北朝皇后的居所,是为中宫。因萧青
臧即位以来,凤仪宫一直无主,虽不曾荒败,看着也颇显寥廓
,萧青臧便将宁宛然安置在北山行宫之中,原意是打算在二月
末修缮完成后才接了宁宛然入宫,谁料她竟与楚青衣在京中闹
得不亦乐乎,只得提前接了人来。“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
…”他僵坐了一会,终于感到不耐。
宁宛然便抬了眼看他,反问道:“皇上是想看臣妾跪
在您的面前,一路膝行抱着您的大腿哀哀的哭求,涕泪齐下,
哀毁备至么?”
萧青臧抿了唇,忽然竟无话可说。“若朕说是呢!”
他冷冷道,心中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她于是浅浅的笑了一笑,放下了手上的女红,当真便
起了身,不急不缓的走到箱柜前,抽出一张锦帕,又转身走了
回来,就那么优优雅雅的跪了下去,举起帕子擦了下眼睛,眼
眶顿时便红了,泪水一时盈盈……
萧青臧面色铁青的瞪着她,万万不曾想到她竟会这般
作态,也不待她当真膝行过来,便恨恨的起了身:“宁宛然…
…”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帕子,举了起来只看了一眼,已知其上
抹了东西,他愤然将那帕子扯了个粉碎,冷冷道:“你倒是准
备周全!”
她眉眼不动,淡淡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臣妾这也是谨尊圣谕,投皇上所好!”她虽是跪得端端正正却
是腰直背挺,丝毫不觉谦卑。
“你就不怕朕降罪于楚青衣?”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怎敢胡乱动摇皇上的决定
,还请皇上降罪于臣妾罢!”
“此事似乎与你并无关系,便是降罪。也还轮不到你
来背……”他面色愈发难看。
“皇上此言差矣,所谓追根究底方能治病培元,皇上
治理天下,又岂能穷究于表面而忘其根本。景阳宫被砸,论其
根源实在臣妾身上……”
她言辞振振。神色安详。语声轻柔坚定。竟是一步不
让。
他冷冷打断她地话:“若再论根源。是否便要追溯到
朕地身上……”
她竟尔一笑。眉目温款。朗声道:“知错能改。善莫
大焉。皇上一念及此。足见圣德昭然。臣妾在此代青衣谢过皇
上了!”
萧青臧气结无语。
楚青衣闷闷地歪在软榻上。默不作声。上官凭摇头苦
笑。伸手将醒酒汤递给她。她便也接了。仰首一口饮尽。上官
凭叹气道:“你呵。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楚青衣撇嘴。没好
气道:“不知该怎么说那就别说了!”
上官凭无言地瞪着她。半日才苦笑道:“她跟你说什
麽了。竟值得你这般闹将起来!”便也在软榻上坐下。伸手揽
了她入怀。想起她今日所作所为。既觉好笑又感无奈。
楚青衣闷了一会,低声道:“只是忽然便觉得有些抑
郁,看她穿了那一身……凤冠霞帔。只觉得,好似……这一走
就不回来了……”心里便空落落的……
上官凭拧了眉,隐隐觉得似曾在哪里听人说过这般的
话,煞是耳熟。自己想了一回,一个忍不住,不由哈哈大笑起
来了。
楚青衣心中正自郁郁,见他竟大笑起来,不由向他怒
目而视,大声道:“很可笑么?”
上官凭见她恼怒。更觉有趣,因一面笑一面解释道:
“只是听了你的话,便觉得极是耳熟,想了一刻,这才终于想
起原是前年我堂妹出嫁,我婶娘抱了我母亲哭天抹泪的,说的
那话,与你今日所说地,倒有七分相似……”
楚青衣怔了怔。自己想想也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半日才懒懒道:“你表妹出嫁。谁又敢怠慢了她不成,萧青臧
……我可着实在放心不下!”
上官凭一笑。敲敲她的额头道:“自己还不曾出嫁,
倒操心起别人了。我想着将来你若自己生了女儿,再见她穿了
凤冠霞帔嫁了出去,一时心痛,那岂非是要烧了女婿的房子!”
楚青衣撇嘴,好一会才道:“宛然又不会武功,她若
会武,我也无须这般担心了!”
上官凭听了这话,不由笑着摇头,暗暗想道:“她亏
得是不会武功,若是如你一般,这天下可真要大乱了……”不
愿她再多想这些,便随口问了一句:“倒是一直不知你们是如
何结识的,竟好成这副模样?”
楚青衣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其实也再没什么不能说
的了。她靠在上官凭怀里,将所有事情尽皆倒了出来,最后轻
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其实一直聚少离多,可是总觉得
只要我回去金华,宛然总会在那里!如今是再没有了……”
她觉得心里涩涩的,眼中也是酸酸地,竟抱了上官凭
大哭起来。
上官凭瞠目,他与楚青衣相识已有数年,何曾见她哭
过,一时不免手忙脚乱。
好在楚青衣原是喝了酒,心情又抑郁,哭了不多一会
,便已恢复了,伸手扯过他的袖子,擦干了眼泪,又擤一擤鼻
涕,还不忘推了他一把:“脏兮兮的,去换衣服去!”
上官凭瞪着她,半日无语。
堆积如山的案牍,忽然便觉得累,不禁摇了摇头。登
基如今已十五年了,从来不曾觉得这般累过。身边的荣瑜机灵
的递上了茶水,笑道:“皇上若是觉得累了,不妨去御花园走
走,这几日天气倒好,已颇有些春日气象了!”
他接了茶,喝了一口,道:“且待上官过来再说罢!”
荣瑜微微讶异,便笑道:“上官大人今日要过来么?”
他放下茶盏。心中微微舒畅了些:“会来的,昨儿楚
青衣可不是连朕的行宫也砸了……”
荣瑜偷眼见他面上神色稍缓,不由想起一事,忍不住
试探道:“砸了行宫,那可是死罪……”
萧青臧淡淡的抬了抬眼,不急不缓道:“你倒很是关
心这事呵!”
荣瑜吃了一惊。忙退了一步便跪了下去:“奴才……
奴才也是……”
萧青臧挥了挥手,眉目间有些不耐:“后宫之事,朕
并不想太多过问,你若还想留在朕身边,便也少跟着掺和!立
后之后,一应后宫事务,都由皇后掌管……”他冷冷扫了荣瑜
一眼:“包括你们……”语气中便带了几分冰寒。
荣瑜唬了一跳,只是连连叩首,一边众人更是个个噤
若寒蝉。
萧青臧扫了众人一眼。语气稍缓:“都起来罢,日后
只小心做事,少掺和……”口中说着。心中不免叹了口气,毕
竟还是舍不得她,忍不住便想敲打敲打这些奴才,免得当真欺
到她头上去,一时又想到她绵里藏针地言语,不由苦笑。其实
都是白担心,对了自己,她尤且铁嘴钢牙,面不改色。这后宫
的主子奴才,又哪个在她眼里了。
外面有人进来禀告,果是上官凭到了,他忍不住微微
的笑了一下,便挥退了身边地人又令人传了上官凭进来。不多
一会,上官凭便进来了,身边竟然跟着楚青衣。
萧青臧有些好笑,挥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自己便起
了身。笑道:“上官可是来求情地?”
楚青衣本也没打算行礼,便大大咧咧的扫了一眼房,
忽然听了求情这话,想也不想,脱口便道:“求什么情?我是
来找宛然的!”
上官凭只好向了萧青臧歉然苦笑。
楚青衣去后,萧青臧便示意上官凭坐。“不带她去看
看母后么?”他问了一句。
上官凭笑笑:“青衣不识皇家礼仪,性子又粗疏,且
让她去凤仪宫坐坐,过得一会。便请淑妃娘娘一同前往春晖宫
。也好有个照应!”又道:“景华宫那里,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严公公。修缮的费用我自会赔补!”宁宛然昔日的封号便是淑
妃,此刻虽人人皆知她便是将来的皇后,却也不便提前僭越,
因此上官凭仍称她为淑妃。
萧青臧微微地苦笑了一下,淡淡道:“不用了,昨儿
朕的淑妃已细细同朕辩解过了,朕才恍然发现,敢情这景华宫
之所以险些被拆掉,原来竟是朕地过错,再与他人无干的!”
他语气苦涩,有些无力。
毕竟是北朝中宫,凤仪宫自有它的一番威仪。坐北面
南,明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也懒得多看,也不待
人通禀便径自入内,好在荣瑜在一边引路,倒也无人敢指责她
。
楚青衣一进了里间,便吃了一惊,宁宛然竟是双眸通
红,鼻头也有些微微的红肿,看来倒似刚刚哭过,而且哭得不
轻。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她上前一步,便大叫了
起来。
宁宛然抬眼看了过来,眼圈红红的,如水瞳眸中微带
血丝,使得素来淡定娴静、优雅从容的容颜上竟难得的显出几
分楚楚可怜。见了是她,不由苦笑道:“没事,只是昨日无意
中,自己吃了自己地苦头!”
楚青衣愕然,转头去看晴儿。晴儿只在一边笑,半日
才道:“昨儿皇上因了景华宫的事特特赶来问罪……主子就拿
了熏过地帕子擦了眼睛……原是没事地,皇上走了不多一会,
忽然便觉得眼睛痛,过不了一刻便肿了起来,想是皮肤太过娇
嫩,又受了些刺激,早间已敷了好几次帕子了,这会子其实已
比昨儿晚上好多了……”
宁宛然只是苦笑,眼圈依旧红红的,说不了几句便又
想落泪,只得拿了帕子拭泪。
楚青衣见晴儿笑成那副样子,便知宁宛然定然无事,
又看她这副难得一见的狼狈模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满腹担
心顿时烟消云散。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十章 凤仪宫中
萧青臧与上官凭走入凤仪宫的时候,恰恰便见了宁宛
然红肿着眼圈,一面拭泪,一面与楚青衣说话的模样,活似一
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不觉尽皆愕然。
上官凭便忍不住看了萧青臧一眼。
萧青臧的面色便有些难看,冷冷的扫了正站在一边的
晴儿一眼。
晴儿第一眼见了他,已然愣了,被这么一扫,早已双
膝一软跪了下来。宁宛然此刻正与楚青衣说话,加上双眸酸痛
,压根不曾注意到他进来了,此刻见晴儿忽然跪了,倒吃了一
惊,忙转头看了一眼。不自觉的便微微蹙了眉,起身行了礼,
缓缓道:“皇上今儿气性倒大,只是不知在哪位姐妹那里受了
气,却往臣妾这里冲着一介小小宫女发起怒来了!难道臣妾便
是活该受气的主么?”她语带嘲讽,只是说不了几句,却早又
眼泪汪汪,只得频频拭泪,越发显得楚楚可怜,生似受了天大
的委屈。
萧青臧被她噎得面色铁青,只冷笑向晴儿道:“你这
主子倒是着紧你的很,想不到,朕有一日在这凤仪宫里,倒是
面对个小小宫女也须和颜悦色以待了。既如此,你便起来罢!
”
他这般一说,晴儿更是不敢起身,只是伏地磕头不已
。楚青衣冷笑了一声,便去拉晴儿,晴儿挣了一下,却也不敢
起身。上官凭眼见宁宛然再不复见昔日的冷淡克制,开口闭口
间只是对了萧青臧冷嘲热讽,不由暗暗摇了摇头,忽然便想起
“一醉楼”上,她敲击小碗,戏谑唱歌的一幕。心中便也有几
分明白,知她是这些年压抑日久,终至溃堤,真性情便一发而
不可收拾。
他略带了几分同情的看了萧青臧一眼,开口为晴儿求
情道:“这时天气还冷。这个宫女也是随了娘娘多年了,还请
皇上饶了她罢!”
萧青臧心中虽怒,却也并不想与宁宛然为着些些小事
就闹得翻了,因向晴儿冷道:“滚出去罢!”晴儿低声谢恩,
这才起身退了下去。
楚青衣忍不住大骂道:“萧青臧,你这个……”
宁宛然听她开口便直呼姓名倒吃了一惊。忙伸手掩住
她的口,此刻毕竟是在宫中,言辞夹枪带棒犹可,直言不讳却
是大大忌讳的。一面捂了她口,一面向她施眼色,示意不可如
此。
萧青臧强压下心中火气,淡淡问道:“你怎么弄成这
样了?”
宁宛然微微眯了眼。却依然忍不住眼泪。勉强道:“
只是眼内揉了沙子……”
萧青臧见她眼泪直是止不住。不由拧了眉。转身向上
官凭道:“她今日这副模样。 怕是见不得母后了。你还是改日
再来宫中拜见母后罢!”上官凭笑了一笑。忙应了。楚青衣尤
且不肯离去。上官凭连哄带骗才将她拉了出去。
萧青臧坐了下来。又指了对面令宁宛然坐了。自己叹
了一声。低声道:“宛然。朕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自你回了
胜京。总也这般言辞冷峻、拒人千里。不过十数日后。你便是
朕地皇后了。怎么却还这般地执拗任性!”
宁宛然一面拭泪一面淡淡道:“难道皇上觉得。到了
如今。臣妾还能若无其事、装聋作哑地与皇上做那恩爱夫妻么
?”泪水只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这十年地眼泪倒尽数在今日流
得完了。她无奈地想着。眼中酸痛不已连带着心中便也有些淡
淡地悲凉。语气便也酷烈起来。
她冷笑道:“有时候臣妾真觉得自己便是一块香饵。
一南一北似是而非地争夺着。明明夺地是天下。却又总将我牵
扯在内……”
萧青臧忽然听了这话。不由抿紧了唇。俊美地面上尽
是冷意。眸中亦是寒光摄人:“朕若放任你留在南岳。你可会
这般对岳漓涵说?”
宁宛然叹了口气,淡淡道:“岳漓涵断不会对我说出
这些话,他给不起,所以也说不出口。唯有皇上才能用这般施
恩地口气对我说。我已要封你为后了。怎么你却还不满足?”
他沉默了一会,不由也跟着叹了口气。慢慢道:“不
错,我已要封你为后了,怎么你却还不满足?”朕真是不明白
,你还想要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拭去面上泪水,平和道:“臣妾如今其
实很是后悔,当日若好好留在祈宁庵中,今日岂非也少了很多
波折是非!至少也能装聋作哑的过上数十年,总好过如今还活
着,却已知道今后数十年的生活与将来的下场……”
她无意再说下去,起了身神色宁静道:“臣妾今日身
体不适,不敢有污圣目,皇上请罢!”
萧青臧默然,忽然便觉心神俱疲。
上官凭看着楚青衣悠闲自得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
如今可放心了?”
楚青衣摇头道:“若要我当真放心,须得宛然离宫才
成。不过看她今日这样,其实也不曾吃亏,我心中稍稍好过些
而已!”
上官凭只得摇头,笑道:“本来今日是打算带你见见
太后的,谁知淑妃娘娘身体不适……”楚青衣没好气道:“别
在我面前叫淑妃娘娘,听着古怪,宛然就是宛然……”
他有些宠溺的笑笑,也并不与她强辩,随口问道:“
怎么忽然之间便泪流不止,看那模样,怕不是砂子进了眼罢!”
楚青衣嗤的笑起来,便道:“那是石楠调的药,只在
帕子边上抹上一点,拿了一揉眼睛,便是要流泪地,宛然还是
第一回用,却不知是何原因便害了眼睛……”
上官凭恍然,不由哭笑不得,叹气道:“这可真是…
…”
楚青衣接口大笑道:“真是自作自受……当日她原是
看了有趣,才问石楠要了的,谁知竟哭成了这样,这么多年,
倒还是第一回见她哭,倒也楚楚可怜,很有些梨花带雨……”
石楠调那药。原是在棠胜苑中用的。她自己有时扮了
花解语便也偶尔用用,曾在宁宛然面前戏称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只是个男人,凡事再无不允地。宁宛然便也只是笑,果真问
她要了少许,却是悄悄抹在了楚青衣眼上。直弄得楚青衣泪流
不止。赶紧净了面,方才好了。因此她对那药也是刻骨铭心、
记忆犹新。
上官凭自己想想也不由一笑,温和道:“有些时候,
哭上一哭倒也不是坏事……”尤其是美人,他想着。忍不住看
了楚青衣一眼,想着她连哭也是恶形恶状的,还直接拿了自己
当帕子用,不觉又是一阵失笑,心中满是柔情。
晴儿拿了干净帕子湿了水。小心为宁宛然敷着眼,叹
气道:“日后可再不能胡乱的用那些药,没得弄得这般狼狈!
”
宁宛然只觉眼上清清凉凉的极是舒服。忍不住叹了口
气,低声道:“如今还有你陪着,再过上数日,你便也要走了
……”那时,我却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着了。
晴儿抿嘴一笑,低声道:“你若舍不得我走,我不走
便是了!”
她摇摇头,笑了一笑:“再莫胡言乱语的,宫中终究
不是久留之地。钱煜之还在京中等你出去好一家团圆呢!只是
一来我心中毕竟舍不得你,二来,我若急躁的去求了他,只怕
又有波折,说不得只有等到立后之后再放了你出去。这样稳妥
些,你也好多陪我几日!”
晴儿沉默了一会,叹气道:“我也舍不得你……”宫
墙深深,何时才是个头呵!
宁宛然自觉舒服了些,便自己揭了敷眼地帕子。向晴
儿眨了眨眼,笑了笑:“今儿哭了一大场,倒觉得心中舒服多
了,原来这药,竟还有这般的功效……”
晴儿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忍不住便道:“似你这
般有事总也闷在心中,迟早也要闷得坏了,倒是该哭便哭才好
……只是那药太也厉害,可也不能胡乱地用……”因随手在妆
台上拿了面镜子给她。
宁宛然对着镜子看了看。笑道:“这镜中却是哪里来
的好大两只桃子!”
心中怅怅的,站在庭院中发了一回呆。才转身吩咐道
:“去春晖宫罢!”荣瑜忙应了一声,一应人等便前呼后拥的
直往春晖宫去了。
刚到了春晖宫门前,便有人盈盈地迎了上来,轻轻巧
巧的行了礼,莺声婉鸣:“媚儿见过皇上!”萧青臧微微拧了
下眉,淡淡应道:“是媚儿,母后今日身子可还安好?”
那女子一双妙目便略略的带了几分哀怨,垂首轻轻应
道:“太后身子已好些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康复了!”一
面说着,便一路引了萧青臧进去。
萧青臧进了春晖宫暖阁便见上官太后正倚在软榻上闲
闲的看书,神情雍容淡雅,极是安详。上官太后此时也不过半
百之龄,人又生的美貌,这么多年一直养尊处优,虽是刚刚病
了一场,人比从前略觉苍老些,看来也不过四旬左右。
见了萧青臧进来,便含笑起了身,挽了他笑道:“皇
上莫要多礼了,今儿怎么却有空来?”又打量了他几眼,因向
那引路女子吩咐道:“媚儿去叫人送盅补气汤来!”
那女子应了一声,便缓步退了下去。
上官太后蹙眉看了萧青臧道:“皇上这几日气色倒不
甚好,是国事太忙了么?”
萧青臧苦笑了一下,道:“母后,儿臣已令人接了宛
然回宫……”
“宛然?”上官太后有一瞬地疑惑,旋即想了起来,
道:“是馨儿么?倒是听说她近年性子变了很多……”她眼神
有些不豫:“哀家只怕她那性子依旧脱不了早年的娇纵,皇上
贸然决定立她为后,哀家其实是不赞同的!”
萧青臧叹了口气,慢慢道:“母后见了她,便自然明
白了,她如今比之昔日,当真是有天壤之别……”昔日只是骄
横任性,如今却是执拗聪颖,绵里藏针,判若两人。
心中忽然便觉得有些恍惚,十年光景,当真能使人变
化如此之大么……
太后默然,半日才道:“若说皇后的人选,哀家觉得
再没有比媚儿更合适地了……去岁你去中虞前,哀家便对你提
起过此事,当时你也不曾拒绝,只说是待中虞之事了结了再行
商议,如今你却打算如何处置?”
萧青臧皱了眉,道:“过得几日,朕会为她在京中择
个好人选……”他语气已有些微微的不耐,索性便起了身:“
母后既然安好,儿臣便不多扰了,母后只是安心修养为是!”
言毕径自行礼出门去了。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十一章 似水流年
萧青臧一走,太后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转头道:“皇
上的意思,你如今也算明白了,我这皇儿可并不是那儿女情长
之人。 如今立后之事已成定局,你即算进宫,至多也不过是
个贵妃之位,这又是何苦来!”
屏风后便传来轻轻的抽泣声,低低柔柔的,似莺啼一
般,直令人心酸不已。过了好一会子,那媚儿才收了泪,自屏
风后面走了出来,眼儿已微微红肿了,却只是跪在太后脚下低
声道:“这都是媚儿愿意的,再不会后悔的,求姑姑帮帮我…
…”眼泪早止不住的又掉了下来。
太后抚着她的头,叹息道:“姑姑能帮你的也是有限
……日后大段的路都要靠你自己去走,姑姑是舍不得你吃那苦
呵!凭儿那孩子,好端端的,竟忽然辞了官,他若还在宫里,
将来你也还有人照应着……”
媚儿抬了头,眼中含泪,神情却极是坚定:“我不怕
的,她是天香女,又比我大了有十岁,皇上纵然对她一时迷恋
,总归不会长久。而且……皇上再如何宠她,也是不会让她生
下皇嗣的……姑姑即便不肯帮我,却难道还不为上官家着想么?”
上官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慢道:“当日若不是为
了上官家,我怎舍得你进宫来,这宫里的苦头,我已尽数尝得
够了,怎忍心你再一一尝上一回。皇儿登基后,我才总算是熬
出了头,却又已是个寡妇了……”她语气带了几分凄清与寂寞
,痴儿呵,你生在上官家,所谓的荣华富贵,一生已是享之不
尽,却又何必如此……
上官媚儿只是低垂螓首,默默而已。酒,慢悠悠的喝
着。神色间颇有些百无聊赖。上官凭有些好笑的伸手敲敲她的
头:“让你离京,你却不肯,留在京中又总这副模样!”
楚青衣摇头道:“等三月初二册立大典完了,这胜京
我可再不要留的……”她丢了杯子,跳起来,兴致勃勃道:“
今儿无事。我们去棠胜苑玩玩吧!”
上官凭哑然失笑道:“去看你的老相好么?”
楚青衣似笑非笑的斜瞥了他一眼:“是去替你挑那十
个八个温柔婉约的……”她抬手一拍上官凭的肩,豪气干云天
:“我楚青衣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既答应了送你,自然不会赖
账,先说好,至少八个,最多十个……”
上官凭忍了笑道:“那我是否该投桃报李……”
楚青衣一听了投桃报李四字,不由想起石楠,早哈哈
大笑起来。因道:“宁小子呢,也带上他罢,上次他在西皖投
了桃。我倒还真不曾报答了他……”
上官凭暗暗苦笑。零点看书把人都弄去关了数月。如
今竟说还不曾报答。当真不知如何才算报答完了。不由瞪了她
一眼。摇头道:“他最近怕你怕得紧。我想着今儿还是莫要叫
他了。”
楚青衣剑眉一挑。早知他地意思。只拍手笑道:“以
前地事。其实多是误会。他既这般怕我。想是我从前对他太过
严苛了些。如今更该好好向他赔罪才是。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
么……”一头说一头拉了上官凭便直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却又想起自己并不知宁宇昀地府邸。便推
了上官凭一把:“前面带路!”
上官凭哭笑不得。知她既然起兴。自己必也拦不住。
有自己在一旁。想来她也不致弄得太过分。倒不如老老实实地
便让宁宇昀将前债还完了。也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二人一路径直去了宁家。宁宇昀初到胜京原是一直住
在上官凭处地。后来虽也置办了屋子。但他一向好热闹。对上
官凭也颇多依恋。故而也并不曾搬。依旧住在上官凭处。后来
楚青衣来了胜京。他一来心中对楚青衣很有些惧怕。二来也是
个知情识趣地。便自己搬了出去。其实离上官凭地住所也并不
甚远。来往也很是方便。
宁宇昀苦着脸迎出来。眼神极是哀怨地看向上官凭。
面上几乎便能挤出苦胆汁来。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定。但凡楚青
衣在胜京一日。自己即便病地起不了身也绝不要留在家中。
楚青衣一抬手便拍了拍他的面颊,笑道:“听说你得
了风寒之症,我今儿特地来看看你!”宁宇昀苦笑着看她空空
如也的手,暗暗想着,哪有探病不带礼的,明明就是个借口。
上官凭皱眉拉下她的手,微微带了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楚青衣耸耸肩,直若不曾看到。
宁宇昀苦笑,他前几日忧思忡忡,不慎便得了风寒,
故而才告了几天假,谁知刚刚休息了不到二日,楚青衣便上门
来了。他看着楚青衣,张了张口,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称嫂
子,如今她与上官凭还不曾成亲;称姑娘、小姐自己也觉得古
怪别扭得紧,称大哥如今又明知她是个女子……犹豫了半天只
得含糊道:“我身子本来就没什么大碍的,如今已好了,本来
是说今日要过去表哥那里地,不曾想你们却先过来了!”
楚青衣爽然笑道:“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份孝心,既
如此,今儿就请我去喝花酒罢……”她似笑非笑的看了宁宇昀
一眼:“喝完今天这顿酒,过往的事情,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
宁宇昀一听这话,不由大喜过望,面上顿时便现出喜
色,忙满口子地应了:“好!既是如此,今儿这顿,便算我请
的……”
上官凭再要说话,已是来不及了,不由暗暗摇头。
楚青衣已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如今却也识相…
…”因一手扯了宁宇昀的袖子:“去棠胜苑罢,那可是个好地
方!”宁宇昀也不曾多想,便点头应了,起身去换衣衫。
上官凭瞪了楚青衣一眼,低声道:“你可别玩的太过
分……”
楚青衣笑吟吟的睨他一眼,桃花眼中波光粼粼,上官
凭心下不由一荡,下面的话便早丢到了九霄云外。楚青衣心中
暗暗偷笑了一下,促狭之意顿起。凑了上去,对了他的耳朵便
轻轻吹了口气,几乎瞬间,上官凭身子一颤,耳垂立即便红了
,面上也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上官凭忙挪开少许。沉声道:“别胡闹……”声音已
微微颤了。
楚青衣正玩的高兴,那里肯饶他,兴致勃勃地粘了上
去,谁曾想还不曾再有动作,宁宇昀却又忽然冒了出来,口中
大叫道:“走罢!”人已匆匆过来,一面走,一面还在系着腰
带。
上官凭一阵尴尬,忙坐的更远。楚青衣不由朝天翻了
个白眼,甚是扫兴。
晴儿笑着端详着宁宛然地双眼:“小睡了一会起来,
果真又消了不少。不过今儿可不能再看书了,只是好好休息才
是!”
宁宛然不觉莞尔,抬手掐了一下她的面颊:“就你这
般成日唠唠叨叨的,亏得钱煜之也能受得了!”晴儿便抿了嘴
,轻轻笑了一笑。过了一会,却又道:“我若是走了,这宫中
服侍的人却还须好好挑选才是,可要我这几日留心一二?”
宁宛然淡淡的摇头,平和道:“待立后之后。再行计
较罢!这宫里的人,如今看来,倒也还算规矩……”想必萧青
臧也花了些心思地,她有些恍惚地想着,终究叹了口气。
晴儿沉默了一会,终于低声道:“其实皇上……”
宁宛然伸手掩了她口,摇头道:“他是皇帝……”他
是皇帝,为他做什么,都是不值当的……他为我所做的。谁又
知道究竟是为了我抑或是为了那句乩语……
她有些怅惘的记起中虞的日子,那时总爱叫他云青,
几乎便要沉溺在其中,可是好梦由来总易醒,醒来之时才赫然
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空洞的人,空洞到只存在于自己的心中,
一如冉家村时的岳漓涵。错过了一个,在另一个来临地时候,
总是会格外地珍惜些。于是忍不住伸手去抓了。却也只是抓住
了短短地三日……
她温然道:“晴儿,我如今只能冷眼看着。因为……
我若爱了,便注定输了,若不爱,纵不能赢,亦终不至一败涂
地……”她微微地笑了一笑,有些苦涩,但愿一切尘埃落定之
时,我依然能有今日地心态,依然能淡淡的笑上一笑。
无论是对岳漓涵还是萧青臧,其实我都已立于这个尴
尬的境地,只是……在北霄,我至少还是尊贵而安全的……
她拍拍晴儿的面容:“不许在我面前苦着脸,快些笑
笑……”
晴儿垂了眸,露出一个生涩的笑,却比哭还难看。宁
宛然忍不住蹙了眉:“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你却闹着要知道,
告诉了你,你却又一时一刻的也放不下……”
晴儿闷闷道:“我可不是青衣,她若想见你,便能见
到,我若是出了宫,只怕就再也见不着你的面了……”
宁宛然心中一阵不舍,因柔声道:“将来地事,我已
与青衣商量过了,你也无须难过,只是好好的过你的日子,日
后自重逢之日……”又强笑着拿了手去推晴儿:“快去,拿了
我的箫来,好久不曾吹过了,左右今儿也不能看书,吹上一刻
,也好消磨消磨时间!”
晴儿默默的走到多宝格前,抽开了一只小柜,却忽然
怔了怔,有些讶异道:“这个……怎么却在这里?”宁宛然抬
头看时,也不觉愣了。
那是一只白玉笛,笛长一尺八寸,笛身精雕花鸟虫鱼
,白玉为质,音极清美婉转。
那笛,她昔日曾赠予凌云鸿,在中虞与萧青臧相遇之
初,萧青臧却不知怎么知道那是北霄宫中之物,便严词索要,
她只得亲自令人赶工另制又寻了凌云鸿换了,却不曾想今日却
又见了这笛,也不知是萧青臧何时放在了这里的。
她忽然便觉心中酸楚,一时竟哽咽难言,半晌才低声
道:“拿了过来罢!”
晴儿默默将笛子递了给她,宁宛然伸手接了,只是轻
轻抚摸,回想起这十年光景,忽然便觉流年似水,原来不经意
间,指缝中已悄悄溜走了这般多的岁月,往日的人与事不觉浮
上心头,心中便是一片怅惘莫名。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十二章 多哉美人
宁宇昀目瞪口呆的看着满室的莺莺燕燕。
楚青衣笑的狡黠而顽皮,随便伸手一划:“你们几个
,去服侍上官公子……你们几个,好好伺候着宁公子……”她
将“好好伺候”这四字说得极重,说得完了,拍拍手,笑道:
“剩下的就归我罢!”
宁宇昀还不曾说话,已被一拥而上的美人淹得人影全
无。一时室中莺声燕语不绝,目之所及,春葱纤指,雪样粉臂
,殷勤捧玉钟;耳之所闻,软语殷殷,娇嗔阵阵。
上官凭冷汗淋漓的看着宁宇昀,再回头看身边的美人
,不多不少,刚好八个,他带了几分无奈的看了楚青衣一眼。
楚青衣已扬眉叫道:“哎呀,难道上官公子觉得八个
不够,要十个……”上官凭还没来得及说话,楚青衣已一推身
边的二人:“你们也去吧,哎,说起来,这里姑娘还是少了点
呵!”她这话却是对了坐在一边早已笑得直不起腰的石楠说的。
宁宇昀绝非坐怀不乱的君子,喝花酒逛窑子亦是常有
的事,却何尝见过这等场面,早已瞠目结舌,既消受不起,也
不能不消受,更为可恼的是一边还有看戏之人。他竭力想从美
人堆中爬出来,却也总难如愿,只得苦着脸连声喊着姐姐们饶
命。
楚青衣听他一喊,更是乐开了怀,笑得东倒西歪之下
,还不忘叫道:“你们太也粗鲁了些,不见宁公子都已吃不消
了,还不温柔些……”
室中便响起一阵莺声燕语的娇嗔,楚青衣揉揉耳朵,
大感耳朵发麻,拉了石楠便出了门,发自肺腑道:“女人多了
,果是可怕得紧!”石楠噗哧一声便笑了起来:“若不是你嚷
嚷着叫着今儿包场,我这棠胜苑,素来只嫌姑娘少。不曾有客
人觉得姑娘太多过!”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随口道:“你何时来的胜京,
怎的也不告我一声儿?”
石楠忍不住一笑:“我去了隽州办了些事儿,眼看着
要立后了,便又回来了,也是昨儿夜里才到的。原想着明儿才
约你过来,想不到你今儿晚上便一头撞过来了!”
楚青衣随手戳破一块窗纸,向宁宇昀的方向抬了抬下
巴,似笑非笑的看了石楠一眼,石楠会意,低声笑道:“他是
怎么得罪了你了,说罢,要如何整治!”
楚青衣拍拍衣衫。悠悠道:“今儿见了你。此刻心情
倒好些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只弄个贵妃醉酒罢!”眼神不由
斜瞥了也已手忙脚乱地上官凭一眼。低声笑道:“若能把他给
弄个凤冠霞帔。那是最好!”
石楠忍了笑。道:“那个好摆布。这个可是不易。先
要麻倒了才好下手……说到底。我只是怕你舍不得……”楚青
衣嘿嘿一笑。绕过了这个话题。压低了声音:“今儿先整治一
个罢!”声音压得更低:“另一个么……”
石楠噗哧一声就笑了起来。又问道:“宛然呢。在宫
里一切都还好吧?”
楚青衣嘿嘿一笑。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石楠听了也
是笑个不休。听得完了。想了一刻。半日才蹙眉叹道:“这么
着针锋相对。总也不是个事!”
楚青衣干脆道:“我也不觉得有何不好。倒是划地干
干净净。各过各地。来得清静!”
石楠轻轻叹了一声。慢慢道:“你那脾气。总是来得
快去得快。可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跟你一般地……”一时又觉
得跟楚青衣说这些也是白说。不由挑了挑眉。指指里面。
楚青衣再往里面一看,却见上官凭悠闲的坐在那里喝
酒,身边的几个姑娘皆已僵立不动,个个皆是神情婉约。姿态
曼妙。显是被他点了**道,宁宇昀却依旧在脂粉堆里挣扎。
楚青衣嗤的一声便笑了起来。推门进去,向他笑道:
“怎么?今儿这十个八个就没有上官公子中意的么?”上官凭
无奈的瞪了她一眼:“悄悄话说完了么?”
楚青衣指掌翻飞如蝶,几下便已解开了身边几个女子
地**道,笑道:“再不说完,可不委屈了我家瑞雪了!”几个
女子中,一名明眸皓齿,娇俏玲珑穿了一袭粉蓝纱裙的少女便
微嗔着白了她一眼:“早知你这个负心薄情的,连我也推了给
人……”
楚青衣向她眨了眨眼,笑道:“你素日不是很是厉害
么,怎么今儿却动不了了……”口气稔熟,显然时常见面,关
系匪浅。那瑞雪其实正是西皖城中花解语的随身小婢。
此刻听了这话,瑞雪便微微的扁了嘴,眼中已是泪光
隐然,一手拿了帕子,可怜兮兮的看向上官凭,身子已软软的
靠了过去:“上官公子……”当真是纤婉动人,楚楚可怜至极
。
上官凭吃了一惊,他可实在不敢在楚青衣面前造次,
忙闪身让了,苦笑道:“青衣,你还闹得不够么?”喝花酒喝
成这样,也算是生平第一回了,他有些同情的看向宁宇昀。素
日只是听说这棠胜苑乃是胜京最为著名的青楼,其中地姑娘大
多清高得紧,今日见了,却是热情得实在令人心惊胆战。
楚青衣点头笑道:“今儿我也不逗你玩了,你赶紧走
罢……”她随手揽过石楠,一本正经道:“我家通房丫头好久
不曾侍寝了,想必寂寞得紧……”
石楠便一手掩了唇,向了上官凭妩媚一笑。
上官凭哭笑不得,看了宁宇昀一眼:“宇昀……”
楚青衣理所当然道:“他今天乃是东主,若是东主都
走了,那我这个客人还怎好留着!”上官凭知她必不肯放过宁
宇昀,自己若真要强行带走了宁宇昀,只怕她日后还不知要玩
出什么花样来,倒不如在自己眼前,由得她胡闹,纵吃亏也有
限。只得回望了宁宇昀一眼,暗自道了声:自求多福。便向石
楠拱拱手,道了告辞。便起身离去了。
石楠笑了笑,闲闲道:“这上官凭其实也算是个知情
识趣的……”
楚青衣没有接口,只是笑着扯过瑞雪,低低的吩咐了
几句,瑞雪不由噗哧一笑,便点了点头。转身竟也往宁宇昀那
里去了。楚青衣一拉石楠:“走罢,这里实在太也吵得厉害,
我如今可是老了,多了几个人说话便觉脑袋也要炸开了……”
石楠笑了笑,二人转身正欲离开地时候,却听嗤拉一
声,衣帛裂开的声音,楚青衣掉头看时,地上已多了一片织锦
袖子。正是宁宇昀今日所穿的,楚青衣于是点头道:“没有瑞
雪就是不成方圆呵……”还未说完自己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石楠一手关上了门,已给她一记白眼:“我这棠胜苑
中。哪个不是绝佳的姑娘,我何时又强过她们卖身了。今儿若
不是你的面子,那臭小字便算日日来,时时在,想要见得瑞雪
一面,少说也得排上三月……”宁宛然默默抚弄着玉笛,长长
的叹了口气,缓缓道:“晴儿,你可还记得出宫那年。我们在
金华过的第一个中秋。”
晴儿有些黯然地点头,宁宛然微微的笑起来:“我记
得那年青衣打赌输了,答应我们要穿女装地,结果头天晚上大
家都喝得多了,到得第二日去寻她的时候,她已逃之夭夭了…
…”晴儿轻笑起来,自然是记得的,她微微的侧了头:“我还
记得,那天晚上。你也是用这只笛子吹了一首明月几时有……”
宁宛然于是盈盈一笑:“好些年了,终究不曾见到她
穿女装地模样……”她起了身,推开窗户,向外看了一眼,含
笑道:“今儿的月色倒是好……”
晴儿沉默了一会,低低道:“今儿已是十八了,月本
就还是圆的。”宁宛然牵了她手,笑道:“虽说青衣不在,总
觉少了些。其实却也不妨事的。但有月在,千里之遥。犹可相
共婵娟,何况同处一座胜京之中……”
因推门走出了殿中,此时已是戌时正了,殿外仍有几
个宫女候着,见她忽然出来,都是忙忙的躬身行礼,宁宛然只
是浅浅一笑,示意免了。红木长廊之上,明亮地宫灯映射出辉
煌的光彩,照在她清美无瑕的面上,一笑之间,倾绝人城,众
宫人怔怔看着,不觉痴了。眼看着她便扶了晴儿的手,缓缓地
出了殿门,微微地晚风带来淡淡的青草香味,素色的衣袂轻轻
飘动,几乎不似凡尘中人。
春色初显地凤仪宫花苑中便传出了阵阵笛声,时而回
旋婉约、时而清越嘹亮,却只是徐缓悠长的响着,袅袅地传了
出去,越发觉得空灵清雅、似是来自九霄云外一般,全无分毫
世俗气息。
御花园中,穿了盘领常服地萧青臧忽然停了步,神情
间便有了淡淡地恍惚,只是侧耳听着,心中却是百味陈杂。这
只笛子,自中虞回来后,曾一度想将它毁了,毕竟是被其他男
子吹过了,可是最终,还是不曾舍得毁去,只是令人反复清洗
,又密密的封藏在了凤仪宫中。
她并不是个爱在人前显摆地人,也极少见到她摆弄那
些乐器。他不由叹息了一声,忽然便记起了她曾在红袖阁中做
过琴师,其实自己也曾亲耳听她奏过琴的,只是那时还并不知
道那便是她,只是知道那奏琴女子与岳漓涵曾有过一段纠葛。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岳漓涵……此刻月明,你若对月
,不知会想些什么呢?
身边的荣瑜低低地叫了一声:“圣上……”
他回过神来,平和道:“走罢!”丽妃已吵嚷了几日
,满口都是小皇子如何思念自己。他有些苦涩的笑,这些妃嫔
地想法,他件件桩桩都明白得很,只是……该去的,总还是要
去的。宛然,其实……朕也明白你想要什麽,可是……朕是不
会放手的……
即使是……这般互相的折磨着,总也好过你远在天边
……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十三章 瑞雪
上官太后在榻上微微的侧了头,带了几分诧异向上官
媚儿道:“外面似有乐声……”清清远远地,似有若无又虚无
缥缈。
上官媚儿怔了怔,也侧耳听了一回,才应道:“似乎
真是有的……”眼中便有些讶异,此刻夜色已深,宫中入夜便
极幽静,元帝时曾有过宫人试图以乐声引来圣宠,确是也曾盛
宠一时,恃宠而骄下更涉入了夺嫡之事,元帝薨逝后,那宫人
便被元帝之后赦令殉葬,此后宫中便有禁令,不许宫人随意擅
用丝竹。她起了身,走到殿外,却召了一名太监去查看。
转身时,却见太后已在自己身后,媚儿忍不住低声道
:“姑姑,春日风凉……”太后淡淡的笑了笑:“我如今身子
已好了,这点风也还不惧……”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慢慢道:
“好些年不曾听到这样的好笛子了,清幽的不带一丝匠气……
”
看这风声,倒像是从凤仪宫那里传来的。
媚儿默默不语的抬头看着她,太后原是不显老的,一
场大病下来,人便黯沉了许多,昔日一丝也看不到的细纹便悄
悄爬上了眉梢眼底,惟有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顾盼流转间依
然风华隐约,她心中不觉有些发酸,太后,可是先朝宫中的第
一美人……
那笛子一直不曾停过,反反复复的吹着,音律便回旋
往复着,缠绵不已。
太后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
娟……这却是谁,竟敢在宫中吹出这音来……”故情难忘,这
可是宫中大忌。
那太监此刻已回来,伏在地上低低奏道:“禀太后,
那笛子乃是淑妃娘娘在凤仪宫中吹的……”
媚儿怔了怔,不免回头看了太后一眼。太后的眼中便
有了一丝的讶然:“竟是馨儿吹的么?”她听到太后充满愕然
的低语,声音极小,若不是离得极近,她也难以听见。
“皇上今夜宿在哪儿了?”上官太后沉吟了一会。忽
然问了一句。
“禀太后,今儿听说是四皇子受了些风寒,皇上刚刚
已过去了……”
太后点了点头。不曾再问。只在庭院中略略地又站了
一会。方才转身回殿。媚儿忙跟了上去。见太后在软榻上坐下
。便乖巧地上前为她捶腿。太后叹了口气。慢慢道:“馨儿这
丫头。果然是出息了。昔日只会大吵大闹。如今竟也会宛转了!”
媚儿自个儿想了一会。不免轻笑起来。低声道:“若
依媚儿地想法。只怕这笛子确是在感怀故人。所念地却只怕不
是皇上呢!只是不知那千里之外地故人……”她没再说下去。
太后惊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慎言谨行!”她看了媚儿一眼。眸中便带了几分警
诫之色。
殿外。笛声依旧断续。若有似无。引动多少心绪。
宁宇昀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听到一个清脆悦
耳地笑声:“宁公子醒了?”他一听仍有女子在。不由自主地
便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脑中涨涨地疼。一抽一抽
地。似乎有谁在拉动一根原已崩得紧紧地弦。口中干地紧。有
些发苦。他忍不住便舔了舔唇。一杯水适时地送到口边。他有
些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接了杯子。一口便喝干了。
水极其甘甜,又清清凉凉的,一直润到心底。他自觉
好了不少,想起楚青衣。不由叹了口气,果真是个煞星,青楼
本是寻欢地,有了她竟也变成了地狱了。
转了眼睛去看面前的女子,极清婉而动人的一个少女
,没有过多地装饰,干干净净的粉面上,娥眉淡扫,樱唇一点
。却是自然一段风流。似乎曾在哪儿见过。他皱了眉,忍不住
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旋即顿悟:“你是那个……”
少女于是掩了嘴儿笑了:“宁公子还记得我!”长长
的睫于是欢快地跳跃着,水盈盈的眼中便有了许多欢欣与雀跃。
他忍不住也笑起来,莫名的便觉得开心:“是呵,你
叫瑞雪!”
少女欣欣然的笑着,声音清清脆脆的:“我还以为公
子只会记得我们解语姑娘呢?”一抹浅浅的红晕悄悄染上了玉
白的面颊,越发纯美姣丽。
他不由苦了脸,不由想起了那个女子,美则美矣,一
举一动,一言一行,端庄中透着娇媚,妩媚中不失俨然,让人
很自然的便觉得她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身陷烟花地,一心
求知音。若得有情郎,繁华皆可却。甚至在被一群歹人围困地
时候,他还一心想着要救她。于是迷迷糊糊的被带到了一个地
方,糊里糊涂的便过了好些时日。
再见天日的时候,上官凭已一掌拍在自己脑勺上,臭
骂了一顿后却又叹了口气,淡淡的道了一句:“你陷在海棠娘
子手上,也不算太难看……”于是汗颜无地。
瑞雪看他表情变幻,便嗤的一声笑起来:“宁公子还
在记仇么?”
他苦笑摇头:“我哪里敢!”今日一身红妆坐在楚青
衣身边的那个娇媚女子便是花解语罢,眉目间隐隐能看得出几
分,看自己的眼神也总是带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我如今总算明白,为何表哥昔日总是说,在江湖中
千万莫要招惹女子……”他感慨。
她好奇地忽闪着眼儿,伸手牵了他的袖子,轻轻摇晃
着:“为什么呢?”一派天真烂漫。
他于是毫无戒心道:“你只看楚青衣与你们解语姑娘
不就全明白了!”
她点点头,眼中一片了然更带了三分藏得极深的怜悯
,可怜的孩子,你怎么总也学不乖呢,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
吃亏。于是松了手,笑吟吟的退开了一步:“公子适才喝多了
,衣衫也脏破了,我去叫人给公子打了水来好好洗洗,再换身
衣衫罢!”
宁宇昀大喜。忙应道:“多谢瑞雪姑娘了!”适才身
陷美人堆中,最难消受,目眩神迷之中,也不敢厚此薄彼,只
是一杯杯的喝着,幸而自己素日酒品甚好。不曾吐了出来,只
是人多手杂,难免有残酒泼在身上,更有那手快力气又稍大的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衫,这才发现宽袖长袍此刻已然成了短袖
褙子,衣角也被扯掉了几块。
瑞雪向他盈盈一笑,便款款地退了出去。宁宇昀隐隐
便听到她清脆地声音叫唤着:“霞儿,去叫厨下烧了热水送来
!”心中不由一阵感动。
自己独自坐了一会。想着楚青衣忍不住一个冷战,不
由暗暗同情起上官凭来。一时胡思乱想地想起宁宛然,不由也
叹了口气。因将所有女子都想了一遍。竟觉这世上,竟是今日
所见地这个瑞雪最是温婉可人又善解人意。
心中正自想着,那边门上已响起两下轻叩,他应了,
便有人推了门进来,却是搬了老大的一个木桶,桶中装满了清
水,袅袅的散发着热气。那二人却是将桶抬进了屏风后,其中
一人便对了宁宇昀打了个千:“宁公子。水已送来了,瑞雪姑
娘吩咐了,因不知公子衣衫尺寸,还请公子将身上衫子给了小
人,小人也好依样出去买来。”
宁宇昀不曾多想,便随口应了,走至屏风后除了衣衫
,递了过去,自己便舒适的泡进了浴桶。
瑞雪看着手中宁宇昀的衣衫。心中忽然便觉有些不忍
,因走到转廊地拐角处,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楚青衣与石
楠正悠闲的坐在屋中闲聊,瑞雪翘了唇儿,雪腮也鼓了起来,
向二人抱怨道:“你们倒消闲,只是拿了我在外头骗人!”
楚青衣抬眼看了瑞雪手中的衣衫一眼,一时忍不住又
是好气又是好笑:“真是个猪头笨脑的。偏偏还又管不住自己
的嘴巴。总也藏不住话……”
石楠看着,也不由摇了摇头。笑道:“他倒是个实诚
的,这般的人,如今也少见了,你也莫要过分了,今日就到此
为止了罢!”
楚青衣恨恨咬牙道:“这个臭小子,我若不是觉得只
是痛打他一顿未免也太不解气,早已将他打成了猪头……”这
小子,打他只觉不解气,耍他又深感欺负小孩子。
石楠笑道:“他出身世家,自小在家想必便是得宠的
,出仕以后,一来宁家故旧满天下,二来又有上官凭处处照拂
提点着,故而才养成了这么个性子,你何必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楚青衣哼了一声:“你不成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么,什
麽叫“只看我与你便知道了”,这臭小子……”原来宁宇昀地
屋内素有铜管连到此屋,因此他们适才所言,这里倒是无一遗
漏。
石楠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满不在乎道:“江湖谁
人不知,“宁惹楚青衣三千,莫招海棠花一朵”,我自来便已
听得惯了,其实倒不在乎……”
因对瑞雪笑道:“少少的教训就是了,确实也该叫他
长些记性,不吃一堑,怎长一智!”
瑞雪想着宁宇昀,便也噗哧一声笑起来。
楚青衣因瞄了瑞雪一眼,懒懒道:“他就吃了再多的
堑,也长不了……他若真有本事,便将我们瑞雪骗了回去,日
后慢慢地调教着他,怕还能长点脑子,若是再娶个傻头傻脑、
千依百顺的世家女子,我看着,宁家估计也差不多了。”
瑞雪的俏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十四章 赔完丫头赔夫人
石楠打发走瑞雪,没好气的白了楚青衣一眼:“你胡说
八道些什麽?瑞雪可是我的宝贝,便是要嫁,怎么着也不能给
了那个小子去!”
楚青衣一面闲闲的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一面懒懒道:
“你不觉得奇怪?按说瑞雪陪了我们耍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倒是不曾见她何时为人求过情的。”
石楠冷哼了一声,不快道:“你平白的说了这话,她
或者原是不经心的,被你这般一提也难免上了心了……”她没
好气的一手直点向楚青衣的鼻子:“你在我手里头挖了多少我
的人了,好好的女儿家,全被你弄去嫁了给你那些狐朋狗党,
帮你收拢人心去了……”
楚青衣心中发虚,摸了摸鼻子,闪了开去,陪笑道:
“其实也没有几个……”
石楠怒骂道:“我统共就这四个宝贝丫头,如今被你
弄得只剩了一个了,你今儿却连她的主意也打上了,满口还说
着也没几个,这般的丫头,你倒是找几个来给我呀!”
原来楚青衣素来最喜胡闹的,她与石楠又极相熟,二
人时常联手耍了人玩,不知不觉间,竟将石楠身边最是得意的
四个丫头,半卖半送的嫁了二个去南岳,一个到中虞,直将石
楠气的咬牙切齿,大骂楚青衣果然不负南岳楚青衣之称,这墙
角果然挖的极是出色。她也因此愈加的讨厌南岳,想到自己的
两个宝贝丫头每每便切齿痛恨,直想将楚青衣碎尸万段。
楚青衣想起往事,也不由一阵汗颜,急忙道:“我明
儿就送你十个……”她看看石楠的面色,不由苦笑道:“你若
觉得少,二十个也成……”说到最后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其
实这个好歹也还在北霄不是……”
石楠已对她怒目而视:“你适才说什麽呢?”楚青衣
一缩脖子,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说赔你几个丫头,你若
觉得少。便再多赔些也使得!”
石楠也懒得与她计较,只撇嘴冷笑道:“就你那般的
脾气,一辈子也调教不出一个这般的丫头来……你还是莫要弄
些木鱼傻瓜来充数,没得气死了我……”
楚青衣犟嘴道:“我调教出的丫头,怎么也不能是木
鱼傻瓜罢!”
石楠上上下下看了她半日,一个忍不住便“扑”的一
声笑了起来。啐了她一口,骂道:“仆像主人形,你那丫头,
说不得也是如你这般,恶形恶状的,还专爱玩仙人跳,偏偏每
次虽不曾折兵却都往往会赔上一个夫人……当然了,左右也不
是你的人,你也不心疼……”
楚青衣捏了捏鼻子。哼哼了两声。想着自己素日所为
。心中不免有些歉疚。只是抹不下面子。犹自嘴硬道:“明明
赔地只是丫头。何曾赔过夫人了……赶明儿我便去挑几个清秀
些地丫头。叫上官凭送了进宫去给宛然使着。一来贴心;二来
。宛然调教出地丫头。怎么着也不能比你差多少。”
一时又想起宁宛然地晴儿亦是被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便
宜了钱煜之了。不觉更加汗颜无语。
石楠听了这话。不由微微一怔。点头道:“这话说地
也有些道理。我这里倒还有几个小丫头子。虽还不曾调教得好
。却也比一般地好了不知多少了。一会子我去看看。再挑上一
挑。你便叫人送了进宫。她在宫里使起来也顺手些!”
楚青衣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道:“前儿无
意中见了梅遥……”
石楠不听犹可。一听这话。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敢情你是丫头赔光了。当真想着连我也赔了算了……”一
时怒起。抓了茶壶便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楚青衣大惊失色。抱头鼠窜。大叫道:“我绝没这个
意思地……”
楚青衣怏怏的走进上官凭的宅邸,神情萎靡。上官凭
见她难得的低眉敛目的样儿。不由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楚青衣可怜兮兮的伸出手臂。掳了袖子,指着雪白一
截手臂上几点青青瘀斑:“被掐了!”
上官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面给她揉着一面笑道:
“这是怎么了!”
楚青衣长长的叹口气,因将昨儿晚上的事情都说了,
上官凭哭笑不得,忍不住笑道:“按照你这行事规律,看来梅
将军倒也不是全无希望!”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梅木头关我屁事,
我是绝不会为他说上一句好话地……”因偏头想了一会,叹气
道:“若是换了谦循,我倒是不介意多被石楠掐上几下……”
她在西皖时便与梅遥不甚对盘,与燕谦循又素来交厚
的。
上官凭摇了摇头,温和道:“淑……宛然的事情,你
千万莫要多Сhā手,皇上心中舍不得她,又对南皇无可奈何,如
今怕是早窝了一肚子地火,若是燕大人不慎扯了进去,只怕是
粉身碎骨,绝无幸免之理……”
楚青衣叹了口气,没有开
上官凭道:“今日一早,皇上便差了人来令我们进宫
,说是太后已大好了。我打算带你去拜见太后,如此一来,也
算是去了一桩心事,等立后之事完了,我们便启程回上官家。
”
楚青衣听要进宫,原是高兴的,一听拜见太后,眉头
不由蹙了起来,心里竟隐隐的觉得有些发怵,下意识的缩了缩
肩:“她是太后,我……”
上官凭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素日见你天不怕地
不怕的,怎么今儿见个太后倒变了颜色了!”
楚青衣朝天翻了个白眼,懒懒道:“莫说一个太后,
便是全天下的太后都在我眼前,我也是不怕的,只是……”只
是这个……可是上官凭的姑姑……她俊脸不由皱成了一团。
上官凭也不理她,只是笑着扯了她:“去换衣服罢,
先去见了宛然,皇上的意思,是让宛然陪着我们一同去春晖宫
……”
楚青衣想了半日。终于懒懒地应了。回屋随便套了件
青衫,便又走了出来,上官凭却也并不勉强她,只是笑笑,并
不多行挑剔,便带了她自行入宫。
二人到了凤仪宫之时。萧青臧犹未下朝,宁宛然见了
楚青衣自是大喜过望,笑着招呼着坐下,楚青衣便将昨夜的事
情说了给她听,宁宛然也不觉好笑。
“莫怪你三下两下便将我的晴儿给嫁了出去,原来却
是早有案底的!”因笑着看了晴儿一眼,直将晴儿看得面上也
红了。
楚青衣嘿嘿一笑,又将石楠想要送几个丫头之事说了
,宁宛然自己沉思了一会。点头道:“她调教地人,我自是信
得过的,我也正愁着晴儿去了身边没个趁手的人……”说到这
里忍不住却又笑了起来:“送了进宫来。在我身边待个几年,
依旧由你带了出去赔了罢!”
晴儿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上官凭也不由暗暗好笑。
楚青衣看了宁宛然不免想起宁宇昀来,因笑道:“昨
晚将宁小子整了一通,当真是大快人心……”宁宛然笑笑,随
口道:“是不曾给他衣服穿还是给了他一套女装穿?”
楚青衣讶然看着宁宛然:“我可不曾记得何曾跟宛然
玩过仙人跳,怎么你倒是熟悉得紧!”
宁宛然面上微微一红,也不好说是昔日看多了这类的
小说电视,只得随口搪塞道:“你玩来玩去。无非那些花样,
难道还能弄出什么来?”
楚青衣也不在意,便道:“瑞雪为他求了情,我也就
不为己甚,只找了几个美人去看了会子宁公子出浴,然后寻他
讨了五万的花酒钱,把他羞了个红脸也就算了!”
宁宛然不由一笑,摇头道:“你太也胡闹,他哪里来
地五万银子!”
楚青衣闲闲道:“五万也还逼不死他。你怕什么?”
宁宛然笑了笑,倒也并不非常在意,世家子弟,五万
虽说是个不小地数字,若是着意去凑,再变卖一些东西,要想
凑了起来,也还并不困难,只是难免要手头拮据好一阵子了。
几人正说笑着。门外已响起了步声。隐隐的听到有宫
女太监请安的声音,显是萧青臧下朝到了。一时果见萧青臧走
了进来。却是一身的冕服,更有一番帝王威严。众人起身见了
礼,萧青臧也只淡淡的点了头,便径自入内,不一时出来,已
换了明黄团龙圆领常服。
“先去见了母后罢!”他沉稳道,看了宁宛然一眼,
又向楚青衣瞥了一眼。
面坐的几人,不由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上官凭素来
是她最为看重的子侄,性情稳重、武艺又好,却为了一个楚青
衣便忽然辞了官。她有些无力地看向那个随意穿了一身青色男
子衣衫,剑眉凤目地楚青衣,有些微微的犯傻,竟不知该说什
麽才好。这孩子生地自然是极俊俏地,只是无论如何看法,也
实在无法看出一丝女儿气。
她将视线移到宁宛然身上,不免便有些恍惚,一般的
绝色姿容,这么多年了,不曾有丝毫的变化,昔日的娇纵之气
如今已变得沉凝优雅,即使不言不动,只是淡淡坐着,也自有
一番端庄气度。她本是极看好媚儿的,媚儿沉稳大度,遇事平
和,只是今日两厢比对,即便自己心中早有陈见,却也还是不
由自主的便倾向了宁宛然。
果是大大的不同了,较之从前竟是判若两人了。她暗
暗想着。
有萧青臧在,她不好对上官凭多言,有上官凭在,有
些话对了萧青臧也难以出口,她摇了摇头,忽然便有些明白今
儿他们为何竟会一同过来了。心中一明白过来,更是无话可说
,只是淡淡的说了几句天气,叹息了一回又是一年春天了。
说到后面,却想起了昨晚听的笛声,于是看了宁宛然
一眼,温和道:“昔日馨儿是最不耐烦那些丝竹地,如今却也
出息了,昨晚的笛子,哀家听的便很好,很是想起了一些昔时
的往事……”
宁宛然微微欠了身,浅浅一笑:“让母后见笑了,昨
儿也是忽然感怀,又恰逢月圆,触动母后情思,倒是孩儿的不
是了!”
上官太后静静看她,见她清浅而笑,温婉平和,娓娓
而言,当真有国母气派,心下欣慰之余想起媚儿,不由又是心
中喟叹。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十五章 茶壶记
楚青衣懒懒散散的坐在凤仪宫里,漫不经心的扫了一
眼四周,笑道:“这里其实也还不错,左右你也喜欢清静自在
……”
四人出了春晖宫,萧青臧便唤住了上官凭。楚青衣自
是巴不得萧青臧莫要在自己眼前转来转去,免得自己一个怒了
起来,忍不住又要与他起冲突。
宁宛然笑着摇摇头,清静,那是因立后还不曾举行,
宫中妃嫔都在观望,谁又肯随便做了那出头的椽子。何况,来
了这里,却要以何等礼节待我呢,以皇后之礼待我,如今我却
还不是皇后;以妃嫔之礼待我,我却端居中宫,眼看离册立也
无几日……左右衡量着,来倒不如不来。自在,那更是莫要谈
起。
宁宛然想着自己,又看看楚青衣,不由笑道:“你倒
是个有福的,上官凭是处处为你想得齐全了,将来也不怕委屈
了你!”
楚青衣撇嘴,有气无力道:“我今儿可实在不想进这
个宫的,又怕不来,他总是磨叽着,我再想想左右有你在,这
才来的,否则我却是怎么也不去见那太后的!”
她素来潇洒自在惯了,一想到见长辈,便觉浑身不自
在,一时又想到若去了上官家,尚不知有多少亲眷长辈等着要
见,不由哀叹了一声,索性便伏在了桌上,再不肯动了。
宁宛然笑着摇头,知她向来是个懒散的,只怕上官凭
的苦心却还一丝不知,忍不住提点她道:“今儿这次进宫怕是
凭表哥早打算好的,他素来心思甚是细腻,又深知你的脾气。
一来怕你不自在,二来又怕太后因他辞官之事心中不快,万一
说了不中听的,起了冲突,反而不美,故而特意拉了我与皇上
当了那挡箭牌。我想着他这几日必是还要入宫一次的。那时太
后便不会如今日这般淡淡的说些天气、笛子之类了。”
楚青衣自思了一番,也不由跟着叹了口气,喃喃道:
“其实他这又是何苦来由。”
宁宛然笑了笑:“这些话,我本不当说,只是你向来
性子粗疏,我若不说。你怕是过了几百年也还一丝不知。你们
既在一处了,他处处为你想着,你日后遇事,便为他想着些也
就是了。”
楚青衣哼哼了两声,算是答应了。一时又想起石楠:
“石楠想见见你,你现在也不知还能出宫不能,若能,倒是自
己出去最好,若不能。只好我来设法了!”
宁宛然笑笑,想了一会子,才道:“我问问皇上的意
思罢!若能经了正途出去。自是最好了,若不能,我们再行设
法就是。”
想着萧青臧她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只是。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了。
楚青衣点头笑道:“也好!”提及石楠于是便又记起
一事。因道:“你可记得。遇了石楠。千万莫要提及梅遥。否
则。她必拿了茶壶砸你地!”于是苦了脸。又掳了袖子给宁宛
然看:“砸完了也还要掐上几把才解恨……”
宁宛然愕然。待到听她说了事情经过。不由笑到绝倒
。指了她道:“你还当真是赔完丫头赔夫人。只是不知赔完了
夫人。又要赔甚么!”
二人笑了一阵。楚青衣却又想起春晖宫中地媚儿。于
是随口道:“那太后宫里地那个女人是谁?”她在春晖宫中虽
是努力做到目不斜视。以免引来注意。但媚儿那般大地一个人
。又穿地不类宫女。看着萧青臧地眼神又颇多幽怨含情。她自
然早都尽收眼底。
宁宛然笑笑:“你怎么却来问我。上官家地人。难道
你不该去问上官凭?”
楚青衣道:“上官现在可不是不在么。若在。我早问
了!”
宁宛然笑了笑。她虽并不关心这个宫中地是是非非,
然是非之所以为是非。正是因为往往你虽不想知,却还总能吹
进耳中,媚儿的事,自然也早吹进她耳中了。
“听说是上官家前些年送进宫陪伴太后的,太后很是
喜欢她,有意立她为后……”
楚青衣想也不想的睁大了眼:“那你还说得这般轻巧
,早该设法把她弄走了才是呵!”
宁宛然道:“皇上若是看中了她,我自该对她千恩万
谢,作甚要把她弄走呢……”这话一说了出口,心中忽然又觉
淡淡的怅惘,神色也不免有些恍惚。着,桃李已初绽光华,枝
头花蕾簇簇,想是再无须多日,便是桃红柳绿,春满京华了。
“朕其实并不想你走……”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上官凭有些无谓的笑笑:“我是自己要走的,其实与
皇上无关。”
他仰起头,看着明净地天空,风起处,白云自由聚散
。他伸手点了点天空,温和道:“我愿若生如青衣,一生快哉
,自由自在,来去如风,全无烦恼之处……”他笑了笑,想起
一事,便道:“昔日我曾求太后为我在后宫寻一腰有红色胎斑
的女子,却未能寻到,如今我已要离宫了,还请皇上为我留心
一
他眼中尽是淡淡的温柔:“青衣近来虽不曾再提起,
我却想着,那该是她今生最大地遗憾了!”
萧青臧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朕有时真是
羡慕你……”他有些苦笑的往凤仪宫方向看了一眼。
上官凭默然了一会,缓缓道:“她是个细心之人,皇
上为她所做的,她即使口中不说,心中都还是明白的……”青
衣若能有她一半的细致……他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心中实在有
些无法想象楚青衣细致温柔起来的情景,既喜欢上了,便由得
她去罢,只看她自由自在,笑如三月春风拂面,眸若春江一水
盈盈,其实于愿足矣。行。
石楠挑了眉。瞪着楚青衣,有些不悦:“宛然怎么还
不来?”
楚青衣懒洋洋的歪在椅子上,却拿了眼儿去瞟她身后
站地几个丫头:“不过弄了你几个丫头,又是砸又是掐的,怎
么她缺个人使唤,你却大方。一口气带了这么些个来!”
石楠冷嗤了一声,俏脸拉的长长的:“你若跟我讨几
个丫头使唤,莫说四个,十个八个我也是舍得的,只是你却都
拿了我地丫头去嫁了别人,你当你是月老还是红娘!”
上官凭在一边听着,不由摇头好笑。这两个人,不愧
是至交,送起人来。开口都是十个八个的。因开口道:“你们
也莫要着急,皇上既答应了让她出宫,必不会失信的。只是…
…”
楚青衣不耐烦道:“只是什麽?”
上官凭只得苦笑:“只是我估摸着皇上怕也是会来的
,因此必是要等到下朝以后了……”
楚青衣与石楠面面相觑,半日才撇嘴道:“他来做甚
,没得坏了兴致。”因扬声叫道:“侯顺,过来……去前门街
上,弄些狗屎来,铺在门口,准备迎候!”
侯顺却是这府里地小厮。他一听了楚青衣叫,早颠颠
的跑了过来。再一听了这吩咐,不禁傻了眼,只拿了眼去看上
官凭。
上官凭虽不曾喝水,此刻也几乎被自己地口水呛死,
干咳了两下,尴尬道:“弄些狗屎铺在门口,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宛然也是要来的……”
石楠看着上官凭的样子,早扑的一声笑了起来。楚青
衣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道:“这话也是。还是去买些盐来,
待他走了,好好洒洒,去去晦气!”
石楠笑得够了,才道:“上官凭,我早先说的话,果
然不曾有错,这天下,谁若跟楚青衣日日在一起。必是要短命
的。”
上官凭只得苦笑。
楚青衣满不在乎的笑:“跟我在一块。最多是短命,
跟你在一起。只怕那是要立即毙命地……”眼看着石楠一手抄
起了茶壶,她忙窜了出去。石楠自己也知必然打不中她,只是
不打只是心中不忿,也不在意,随手便砸了出去。
门口便响起了哎呀一声,室中三人定睛看时,原来宁
宛然不知何时,恰到了门口了。眼看着茶壶便要飞到她面前了
,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巧巧地拎住了茶壶,却是萧
青臧冷着脸站在一边。
石楠有些微微地尴尬,还不及解释,宁宛然已然带笑
道:“前几日青衣刚刚对我说了,千万莫要在你面前提及梅遥
,否则你是要抡了茶壶砸地。我还想着今儿见了你,连个梅字
也是万万不能提的,却不想还是被这茶壶砸了!”
楚青衣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道:“你心中既是
想了,也难怪险些挨了这一下!”
室中气氛原有些尴尬,被她这般一调谑,便复又轻快
起来,萧青臧地面色也微微的缓和了些。石楠知她有意说笑调
解,自己若再多说,倒觉客套生疏了,因此只向她笑笑。
因毕竟不是宫中,几人倒也自在的多,便各自落了座
。石楠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丫头,向宁宛然道:“这几个丫头,
都是不错的,你都带了去罢,那地方也不是好相与的,她们武
功虽不甚好,也还过得去,你使着必是合意的!”
当了萧青臧的面,她却也眉都不抬,只管说了出来。
萧青臧拧了眉,也只不言语。
宁宛然抬了眼,细细的打量了一回石楠身后地四个丫
头,见四人生的都颇清秀,却又各具特色,站在那里,却又个
个屏气息声,安静乖巧,心知石楠必是下了工夫调教的,因笑
道:“我那里人本就多,哪里用得了这许多,你只帮我挑一个
就够了!”
石楠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她却又道:“你调教这些
人也不易,我如今却又大门不出的,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只是
挑了一个,日常陪我说说话儿罢了!”
石楠叹了口气,知道她的意思,因指了右手边的第二
个:“这个是嫣,懂些医术,性情又好,有她在宫里陪你,想
来是好的!”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十六章 强买强卖
石楠与宁宛然商议定了,便打发几个丫头离开了。明
嫣却留在了上官府中,等着这几日上官凭送她入宫。
众人又说了一回话,毕竟有萧青臧在,楚青衣便有些
懒懒的,只说了几句,便停了口,过了好一会子,才忽然想起
来,因问道:“晴儿呢,怎么今儿没来?”
宁宛然微微的苦笑了一下,只淡淡道:“我已与皇上
说了,待到三月初五后,便放了晴儿出宫。”原来她与萧青臧
说起出宫见石楠之事,萧青臧当时只是不置可否。她心中只以
为他并不会答应,正思量着该如何行事。谁知昨儿萧青臧忽然
松了口,只是要陪她一同出宫,她心中虽是满心不愿,但是素
知他向来霸道,若是拒绝,又要生事,只得勉强出来了。
今日下朝之后,萧青臧便令人备了车,二人换了衣衫
便上了车,马车便一直行出了宫门。宁宛然心中其实颇有些怏
怏,萧青臧在车中却又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的看着她,车中便
有些微微的尴尬,宁宛然也只得找些不关痛痒的话来说,顺势
便提到了晴儿的事,他竟也允了。
楚青衣撇嘴,因扯了宁宛然:“园中的花已开了不少
,出去看看花罢!”宁宛然正觉浑身不自在,自然顺势就起了
身,又拉了石楠,三人便一同出了厅,却连招呼也不曾与客厅
中的二人打上一个,只径自去了。
上官凭看了萧青臧一眼,忍不住笑笑,眼中便现出几
分自嘲的意思。萧青臧于是带了几分苦笑的摇摇头。“我有时
当真不知该如何待她才好!”他慢慢道,心中有些淡淡的悲凉。
上官凭其实不愿牵入此事,宁宛然的脾气看似温婉,
其实倔强执拗,一旦决意要做的事情,再难拉扯回来。天香女
之事原就是个无底的泥泞,当年便险些将宁家给葬送掉。如今
也难说会如何。只是事情终究牵涉到楚青衣,自己实在也难置
身事外。
他犹豫了许久,才缓缓道:“我不知皇上可有认真想
过那句乩语……”
萧青臧拧了眉,看了他半日才道:“你想说什么?”
上官凭是个极仔细的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向并不肯多说
一句。只是但凡自他口中说出地话。却又无不极有道理,因此
他对上官凭也一直都是另眼相看的。
“后宫之中,本多诡谲风云,何况当年又涉及夺嫡,
这之中……”上官凭仔细斟酌着言辞,婉转提醒着。其实一直
都觉得这其中或有隐情,然时过境迁,又事不关己,是以一直
不曾对人提及过。
萧青臧眼神微凝。思索了好半日才苦笑道:“那已是
数百年前的事了,如今却还去哪里查验。朕……不能拿了祖宗
留下的社稷江山去赌这一局……”他深思的挪开了眼,看向窗
外。一株美人蕉正迎风而立,叶片清新翠绿、半舒半卷。
“朕在中虞初见她地时候。几乎便有恍同隔世之感。
直到如今。朕也还时常怀疑她是否真是当年地馨儿……”他道
。眼中有淡淡地怅惘。
“她自来不喜音律。如今却是精通音律;她素来不喜
黑白之道。如今闲了。竟能打上一个下午地谱;她地画你也见
过。虽不够磅礴大气。却是神完气足、栩栩如生……”
上官凭不由点头叹道:“我每每听青衣谈起她。总觉
她比之从前。竟是判若两人……”
萧青臧苦笑:“确实是她……不会错地……”那般天
赋地奇异体质。世上怎会有第二个。何况还生地一般无二地容
颜。同样是绝色无双地容颜。却有着迥然不同地气质……
提及宁宛然地奇异体质。上官凭难免有些微微地尴尬
。萧青臧也住了口。他并不愿与人说到此等私隐之事。即使那
人是自己极为信任地人甚至是自己地表弟。
恰在此刻。那侯顺却又进来禀道:“大人。外面梅遥
梅将军来拜访!”
上官凭愕然,下意识的便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随即
醒悟过来,赶忙尴尬吩咐道:“既是梅将军来了,便请他进来
罢!”
转眼看见萧青臧略带几分了然的眸光,上官凭不由微
微苦笑了一下,自嘲道:“这几日青衣只日日在我耳边说茶壶
。直弄得我如今但凡听了一个梅字。总忍不住便想看看茶壶是
否安好!”萧青臧失笑。
说话间梅遥便已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一眼见了萧青臧
倒吃了一惊。还未及行礼,萧青臧已笑道:“今儿我也是微服
出来的,就不必多礼了,坐吧!”
梅遥毕竟还是行了半礼,这才坐了下来,问道:“今
儿皇上怎么来了?”
上官凭答道:“今儿淑妃娘娘约了青衣与石楠会面…
…”
梅遥听了石楠的名字,不由怔了怔,心中有些淡淡的
恍惚,下面地话便全然没听了进去。
上官凭见他神思不属,自己连叫了他几声也不曾应一
声儿,也有些尴尬,萧青臧也不由皱了皱眉。三人正坐着,楚
青衣却偏偏一脚踏进了大厅,一眼见了梅遥,便大吃了一惊,
忙一叠连声的叫起来:“侯顺……侯顺……”
梅遥被她惊了一下,愕然抬了头去看她。上官凭眼见
楚青衣眼中全是狡黠顽皮的光芒,便知她定然又要生事,心中
不觉好笑不已。
眼看着楚青衣向匆匆跑过来的侯顺语重心长道:“侯
顺呵,我素来是很看重你的……”那侯顺听了,不由胀红了脸
茫茫然的点头,楚青衣甚是满意的拍拍他的肩:“今儿我就给
你一个很重要的事儿干,你若干得好,明儿我就请你去喝花酒
……”
那侯顺原是上官凭地小厮,今年其实不过十五六岁,
一听“花酒”二字,脸儿都红了,急忙摇头道:“不用不用…
…”
楚青衣浑不将他动作放在心上,只径自从桌上拎了茶
壶小心翼翼的放进他怀里:“你日后但凡见了梅将军来,你便
万事不理,只保护好咱家的茶壶。切记要做到壶在人在,壶碎
人亡,若哪一日你能做到壶我合一,壶即是我,我即是壶,想
必你便天下无敌了……”她愈说愈是激动。声音便也越发的大
,又且慷慨激昂,当真极富蛊惑。
上官凭听她满口胡柴兼且眉目灵动,比手划脚不已,
再忍不住,扑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梅遥瞠目结舌的望着楚青衣,茫然不知所以然,心中
疑惑至极。
门口已响起一声怒骂:“楚青衣……”却是石楠到了
。
楚青衣见石楠已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于是一面逃一
面笑道:“侯顺。保护好茶壶,快撤。后院那几株梅树,赶明
儿你也赶紧寻了人来砍了。免生是非……”
饶是萧青臧素来不动如山的性子,听了这话,也几乎
便要笑出声来。
宁宛然在门前早笑弯了腰,再挪不动步子。
石楠气急败坏的追打着楚青衣,咬牙切齿不已。
楚青衣与石楠追逐打闹了一通,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厅中花瓶茶几,古董玩物尽皆打得稀烂。桌椅板凳无不缺足
少背。石楠直追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眼看着楚青衣依旧是
气定神闲,青衣飘飘地谪仙模样,自知自己地轻功比之她来,
要差了不少,再要这般追了下去,只怕追到明年也难以追到。
便索性冷哼了一声,停了步。指了她道:“你是乖乖过来让我
掐几下完事,还是我们日后见真章,你只自己选罢!”
楚青衣苦了脸,自己想了一会,终究可怜兮兮的走到
她面前,伸了手臂给她,口中却还讨饶道:“只饶了我这次罢
,下次再不敢了……”石楠冷嗤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伸出长长
尖尖的指甲。恶狠狠的便掐了上去。上官凭直看得眉头直跳,
心痛不已。
石楠只一掐。楚青衣马上大叫起来,声音凄厉至极,
又拿了眼只是楚楚可怜的看向宁宛然。宁宛然于是忍了笑,上
前去拉:“只饶了她这一次罢,想来以后再不敢说了……”
一面劝着,一面却又忍不住笑,向楚青衣促狭道:“
你也是,平日里见你甚是大方的,怎么今儿却如此小气了,不
过是个茶壶而已,何至于便这般的舍不得……难不成你也练了
那茶壶神功,早已人壶合一了……”
石楠见她来拉,原已缩了手不打算掐了,被她这几句
火上浇油的话一说,不觉怒气又起,又伸了手狠狠掐了楚青衣
几下,掐得完了,还不忘走到犹自傻愣愣的侯顺面前,劈手抢
过他抱在怀里的茶壶,“啪”地一声,已掷在地上,摔个粉碎
。
楚青衣便委屈的揉着手臂,又带了几分哀怨的看宁宛
然,宁宛然也只是笑。石楠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径自
出门去了。
梅遥一头雾水,只是迷惘地看着众人。上官凭笑了笑
,竟向他道:“如今我这屋子也乱得紧,梅兄若有事,我也不
便相留,这便请罢!”
梅遥面色微微一红,当真起身行了礼告辞而去。
楚青衣长叹了一声,看着厅中一片狼藉,无趣道:“
平白让我被掐了好几次,又被打烂了好些家什……”宁宛然笑
骂道:“我如今总算知道你是如何将人赔了出去了的,别人便
是无意,被你说了几次,怕也上了心,无意也成有意了……”
楚青衣于是干笑了两声,走到侯顺面前,一巴掌拍在
他脑袋上,骂到:“蠢材一个,平白摔坏一个茶壶,你这个月
的月钱就拿来赔这茶壶了……”一面说自己倒忍不住哈哈大笑
起来,又指了那茶壶碎片向侯顺笑道:“且把这碎片好好收了
,改日由我出面卖了给梅遥,少说也卖它个万儿八千两的……
届时拿到银子,我再分了一成给你!”
宁宛然笑道:“你倒会做生意,这般的强买强卖……”
楚青衣拍了拍手,满不在乎道:“这般的生意,我已
做了多年,再不会亏本的……”她环视了一眼屋中,又向侯顺
道:“赶紧将这打烂的家什开了单,明儿送到梅遥府上去,他
若识相,自然知道该如何做法的……”
上官凭在一旁早已听得冷汗涔涔。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十七章 此身非我有
萧青臧转过眼看了宁宛然一眼,温和道:“你今儿心
情倒似好了很多!”
宁宛然浅浅一笑,带了几分温柔:“跟青衣在一起,
总是很有趣的,她最爱惹是生非,又最是嘴硬……”
萧青臧想着楚青衣也不由一笑,叹息道:“这般的女
子,真是……”忽然便问了一句:“你觉得梅遥与那石楠,可
能在一起么?”
宁宛然随口道:“或者会……或者不会,那又与我何
干呢!”她转头看向萧青臧,眼中微微的带了几分讶异:“皇
上日理万机,想不到竟会关心这个?”
萧青臧默默了一会,平平淡淡道:“不过是将人及己
罢了!”
宁宛然听了这句将人及己,心中不由微微一颤,却只
是别过头去,一言不发。
萧青臧不由叹息了一声:“你终究还是放不下……”
宁宛然平静的笑了笑:“皇上可知我身上,什么最值
钱?”
萧青臧愕然,上下看着她,因为出宫,她并未带什么
首饰,素面朝天,却连眉也懒怠画上一笔,穿了一件蓝色素花
短襦月白百褶长裙,越发清丽简约,浑然天成。
他摇了摇头。宁宛然伸手抚胸,沉静道:“我这一身
,其实连这身躯也并非是我的,唯独这颗心才是我自己的,纵
然割舍的鲜血淋漓,我也是断然要留住它的……”萧青臧懵懵
懂懂的看她,有些似懂非懂。
宁宛然早知他不会明白,只叹道:“我这命,原就是
捡来的,别人留的烂摊子,少不得总要替人收拾了才是,皇上
再不必多说什么,我只愿我们今后都能相安无事才好!”
萧青臧心中隐隐绰绰地便觉得有些害怕。低声道:“
难道你竟不是馨儿……”这话迷迷糊糊地说了出来。却觉得心
中空空洞洞地一片迷惘。便拿了眼只静静看她。她便也抬了眸
子看他。眸中清清亮亮地。似三秋地春江水一般清冽明净。他
能清晰地看到她眸中地影像。影像中那人地神情是慌乱而无措
地。
他悚然一惊。别过脸去。定了定心神。冷冷道:“满
口胡柴……”
满口胡柴……满口……胡柴……
楚青衣苦着脸。看着手臂上隐隐见血地指痕:“这个
女人。出手越发地狠了!”
上官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一面为她抹药。一面笑道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酷爱做媒!”
她于是脸儿更苦:“其实我真没那个意思地。我只是
看到梅遥便忍不住想到石楠。想到石楠便忍不住想到茶壶。忍
不住便想着打趣几句……”
上官凭见她委屈模样。不由大笑起来,伸手敲一敲她
地脑袋,无奈道:“你若有空。倒不妨打趣打趣皇上与宛然,
他们若能好了起来,你将来岂非也能省了好些事!”
楚青衣摇了摇头:“宛然的性子不比石楠,她若高兴
了,事不关己便也会笑笑,甚至会同了你一起调笑几句。若是
关了她自己,她虽不会当场给你难看,只是你说什么,她便也
甘之如饴。只是顺着你说,你再多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本来打趣这事,必是要一个说一个吵闹,方能有意思
,若是遇到逆来顺受的,你还能怎么打趣来着。上官凭自己想
想,也不由摇了摇头。
楚青衣有些无所谓的缩了手:“不抹了,原也不是甚
大伤,这样一弄。倒好像是伤筋动骨了一般……”她跳起来,
兴致勃勃道:“我们去看看石楠与梅遥如何……”她有些得意
的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顺便去找梅遥讨要今日打碎的家什
钱……”
上官凭哭笑不得,只得白了她一眼:“你还是好好练
好你的茶壶神功,待你人壶合一,天下无敌,指甲不伤了再去
罢!”
楚青衣于是哈哈大笑起来,毫不避讳的伸了手去摸上
官凭地头:“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上官凭哑然失笑。的澄澈而透明,几乎看不到一丝地
云。
宫墙之中。钟鼓齐鸣。一声声的带着皇室的威严,肃
穆而宁远。燕谦循默默无语的站立在百官队中。身边是黑鸦鸦
的一片人群,尽皆恭敬地肃立着。
琴瑟和鸣之声隐隐传来,他有些微微恍惚的听着,耳
中礼官拉得长长声音的悠长的响着,似乎隔了很远又似乎离得
很近。他便木然的随着众同僚机械地行着礼。初时相见,其实
并不很在心上,只是觉得她生的甚是秀雅,还很是喟叹了一番
红颜体弱,似非长命之相。
与冉镜殊渐渐相熟后,慢慢的与她也熟悉了些,她并
不是个爱说话的,却有一双出奇明净澄澈的眼。安安祥祥、淡
淡定定的,朦朦胧胧中又带了几分看不懂的抑郁。时而浅嗔、
偶尔含笑,一张原本并不起眼的秀雅面容忽然之间便生动起来
。于是远山便成了她的眉,春江便成了她地眸,盈盈浅浅的尽
是无边秀色。
冉镜殊其实是个极粗疏的人,竟会送了一只枕头给自
己,还是她亲手绣制的。当时曾很是惊讶了一番,后来却得知
她们二人根本便是假凤虚凰,也难怪竟这般毫不避嫌。
这样一个清若幽兰,艳若芙蕖的病弱女子,自己还一
度担心她能否在西皖酷寒的天气下安然过完这个冬天,可是在
真正的酷寒的冬雪来临之前,她已悄悄的在西皖消失了。
上官凭地出现,使得她地身份随之慢慢的浮出了水面
,南皇、北帝接踵而至,从早已消失在宫中地淑妃一跃而为即
将受封的皇后,心中忍不住暗暗的猜度过很多次,却总难以猜
出。
原以为今生再也没有相逢的机会,却又极其偶然的在
京中见到了。依然是蜡黄带了病容的面,更多了许多地麻瘢黑
痣,可是却笑得纯净爽朗、无忧无虑。
于是又因着她认出了冉镜殊的本尊,那个名传天下的
楚青衣。依然笑得潇洒不羁,满不在乎的眉目,时常上扬的薄
唇,一如西皖时的他……
酒楼中,她们互相斗嘴,调侃说笑。没有矜持、没有
抑郁,她甚至拿了筷子敲着小碗高声唱歌,那歌奇怪至极,顽
皮戏谑,娓娓道来又不守俗规,却出奇地有趣。于是哄堂大笑
……
黑鸦鸦的朝官队伍忽然中分而开,肃立两旁道间,他
于是惊了一下,忙跟着退了一步。依旧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中。
帝后的銮驾便在长长的红色地毯上缓缓行来,他不由微微的抬
了抬眼皮,默默的打量着。俊美摄人的皇帝身份。她安静的缓
步而行,巧夺天工地九龙四凤翡翠圆冠压在发上,深青绘翟赤
质衣,越发衬得她气质沉静安然,长长的裙裾拖在身后,曳出
母仪天下的端庄与高贵……
仪式依旧在进行着,高高地陛阶之上,帝后并肩坐着
,接受着百官臣工的三跪九叩……他却已觉心乱如麻。只是恍
惚的随同百官跪拜,相迎;跪拜,山呼;跪拜,相送……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听到有人轻轻道:“这位皇后
果然不愧是宁家之人,当得起绝色无双这四字……”声音极小
。
有人轻轻应着:“可不是……”
于是有更多人的低声议论起来。他忍不住笑了笑,确
实是当得起呵,今日总算是见了真容了,虽是离得远远的……
下朝之后。他有些懒散的在街上漫不经心,心事重重
的走着,没有坐轿,他一直并不喜欢轿子,虽是文官,在西皖
多年却早养成了骑马的习惯。街上忽然有人唤他地名字,他有
些讶然的抬头四顾,愕然的发现街边的一座酒楼上,楚青衣正
在二楼向自己招手。
苦笑了一下。他转身上了楼去。楚青衣便也指了旁边
的位置叫他坐了。
燕谦循有些讶异的看着这间包厢:“你在等我?”
“等你个屁……”她显然已有了微微的醉意,俊脸微
红。出口便是不逊。
他一阵尴尬,她却闷闷道:“我在等下朝的人……”
他恍然:“为何不让上官公子带你观礼?”他虽已辞
官,毕竟也算是皇亲国戚。
“他不肯带我去……”楚青衣闷闷道,有一种冲动让
她忍不住想说:“宛然不想入宫,我也不想她入宫的……可是
她拿定了地主意,谁也劝不动……”她七颠八倒的说着,捞起
酒壶对了口就灌了下去。
“她说带累了我这么些年,不能永远带累下去……”
她一掌拍在桌上,杯盏便颤颤的晃着:“其实我从来不觉得她
有带累我……”
“我从偷偷溜出师门的那天就在到处寻我的妹妹,却
总也寻不到……这么多年了,总在一起,我总觉得她就是我的
妹妹一般……虽然她……更像是我姐姐……”她迷迷糊糊的说
着,已有些神志不清,口中嘟嘟囔囔,含糊不清,一会骂着萧
青臧,一会又骂岳漓涵……
燕谦循听得冷汗涔涔而下,这些话,自己是不当听的
,只因涉及到了太多的宫廷之事,可是忍不住地想知道,于是
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心中却是震撼至极。
楚青衣显然已醉的有些糊涂,其实不过是一壶酒而已。
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他转头看去,上官凭正满面焦灼
地站在门口,一见了楚青衣就疾步走了过来,伸手就去抱她。
楚青衣却是看也不看,出手如电,指掌如莲就是一拂,上官凭
忙出手化解,二人连拼了数记,总算楚青衣已醉得晕了,几招
下来,便被他拿住机会拂住了睡**,滚进他怀里便昏睡过去。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向燕谦循拱拱手告了罪,这才半
扶半抱着楚青衣匆匆离去。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十八章 累
夜色微微的暗沉下去,繁复的仪礼在祭拜天地社稷宗
祠后终于结束。
凤仪宫中红烛高燃,彩灯辉煌,一片喜气洋洋。
内殿,宁宛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靠在妆台前,却是
累的连动也懒怠动弹一下,长发早已披垂了下来,穿了一身素
色的中衣,神色倦怠,眉眼低垂,慵懒之态尽显。
晴儿笑着给她揉着早已僵直的肩背:“今儿可是累坏
了!”
她转动了一下脖颈,有些感慨道:“当真是累的紧…
…”
一旁的明嫣扑的一声笑起来:“那是娘娘心中不愿意
,所以才觉得这般的累,若是娘娘一心巴望着这个位置,那是
再累十倍百倍也是甘之如饴的!”
宁宛然微微的怔了一怔,然后笑笑,拍拍明嫣的手:
“这些个犯忌讳的话千万莫要胡乱在外提及,这宫中可不比外
面……”
明嫣了然的点头:“娘娘放心。心
宁宛然笑笑:“你是石楠一手调教的人,我自是放心
得过,她挑了你进宫陪我,我固是高兴,却只怕耽误了你。”
明嫣爽然道:“若没有小姐,我早尸骨已寒,在哪里
其实都是一样的……”
三人正说话间,门口却已响起一连串的请安的声音,
想是萧青臧到了。晴儿一惊,手忙脚乱的便想为宁宛然将发挽
好了,明嫣则急急的去取了外衣,宁宛然也只得强打了精神起
来,还不及弄好,萧青臧已到了门口了。
宁宛然只得苦笑。示意也不必弄了。自己便端端正正
地行了礼。萧青臧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倒也不曾说怪罪地话。
只挥手令二人退下。晴儿便带了几分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宁宛
然只是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萧青臧淡淡道:“坐罢!这是你地凤仪宫。本来也并
无需多礼!”
宁宛然应了一声。道了一声:“臣妾失仪!”便自坐
了下来。长发犹自挽了一半。她也懒得再弄。索性便扯得落了
。随手抽了一条锦绳。竟自扎了一条马尾。萧青臧便带了几分
讶异地看她。半天也不开口。
她有些微微地不耐。却又不好催促什麽。只得忍着。
萧青臧默然了一会。才道:“宛然陪朕下局棋罢!”
她怔了下。这才想到这是册立地第一晚。绝没去其他
妃嫔宫中地道理。不由苦笑了一下。起了身。亲手取了棋枰来
。又布了子。
萧青臧又淡淡道:“如今虽已入春了。其实天还凉着
,明日还要觐见太后!”
她有些赧然,因自己取了外衣披了,这才坐了下来。
他没再看她,只是执了白子,随手落了第一子。她定
了定心神,跟着落子。龙凤红烛高照,室内却是一片沉寂,并
无丝毫地声音。
棋至中盘。两条大龙纠缠交错,各有胜负,却也只是
个不上不下,势均力敌之势。
他抬头看她,她正把玩着一粒棋子,默默思索着棋路
。高照的红烛落在她白玉般的面颊上,盈盈生辉,浓密的睫投
在面容上,映出两道深长浓黑的阴影。低垂的眸便愈显深邃,
长长地发被锦绳束得高高的,越发衬出精致的下颌,优美颀长
的颈子。
他有些微微的目眩,忽然开口道:“岳漓涵派了使节
送了贺礼来!”
她正要落子,闻言一惊,黑子顿时落得偏了。他于是
抬了头,冷冷的看着她。
她镇定心绪,淡淡道:“臣妾只是没想到皇上会忽然
提及南皇!”眼神却忍不住微微的闪动了一下。心中揣度着他
忽然说起这个的原因。
他冷笑了一声。随手掷出一枚白子,恰恰击中了她适
才落下的黑子。那黑子于是退了一步,正落在她刚才想落地位
置:“他派来的使节,想必你也是很想见上一面的!”
她微微地扬起黛眉,眼中带了几分疑惑。
“是凌云鸿!”他道。
她于是有些心神恍惚,低声道:“竟是九郎么?”
他微微的颔首,带了几分讥嘲道:“南朝百年不一出
的文武状元、驸马都尉、东海太守……这一年多来,东海可是
治理得很是不错,那些海寇很是吃了他一些亏!”
她回过神来,收摄心神,又落一子,有些漫不经心的
抬头,懒懒道:“后宫不言政事!”
他冷哼了一声,跟了一子:“他要求见你,说是带来
一件你在南岳之时遗下的心爱之物!”
她愕然,眼中便有了思索之色,手中的棋子便迟迟不
曾落下,只在指尖盘旋不已。临去之时,该带的都带了,不该
带的皆已焚毁了,按说再不会遗漏什么物事。
她摇摇头:“臣妾该不会再有东西在南岳!”
他勾起嘴角,有些讥讽:“明日朕陪你亲自接见凌云
鸿,就在御花园浩渺阁设宴罢!”他忽然举了袖,哗啦一下拂
乱了棋局,长身而起,注目看她:“该就寝了!”
她怔了怔,眼神顿时便凝住了,冷如刀锋:“我以为
,我们早有了约定!”
他冷笑:“后宫佳丽三千,难道你还真以为朕非你不
可了……”心中早已怒不可遏。
她微微的欠了身,道:“得皇上此言,臣妾之幸……
”温和恭谨,面色平和。
一夜无话,床榻宽大,各据一方,各怀心思,各自黯
然。
次日天气微雨,按照册立之规,北霄罢朝三日。
晴儿一面为她梳理长发,不由叹息了一声:“九郎怎
会来趟这浑水!”
她双眸半阖,有些微微倦意,昨夜同床异梦,毕竟不
曾休息好,说话也便懒懒地:“他已不是九郎了,他现在是南
朝的驸马都尉……”
晴儿半日不言语,她有些微微的讶异,便开了眼,几
乎被镜中人吓了一跳。萧青臧冷冷淡淡的坐在她的身后,明亮
的铜镜清晰的照出他的面容,面上其实也有几分隐约的倦怠。
她勉强打点起精神,端正地坐在铜镜前,心中不免长
叹了一声,这才是第一日而已。
梳妆完了。晴儿小心的为她戴上沉重的凤冠。她微微
的蹙了下眉,随他走了出去。待到从春晖宫觐见太后回来之时
,已见凤仪宫正殿之下,不少人早在侯着,她举目看了一眼,
不由微微的苦笑了一下。
满眼的莺莺燕燕,穿了各色地礼服,品节也各不相同
,想来都是萧青臧的妃嫔了。纷繁的礼数过后。众人才退了下
去,她已累地再不想说话。萧青臧看着她,忽然便觉得有些怜
惜。她并不喜欢这些,他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
“今晚酉时正,在浩渺阁设宴款待南朝来使,梓童莫
要忘记!”他淡淡道,不再称呼她宛然,而改了称呼梓童。梓
童者,皇上以之称呼皇后。
见宁宛然微微点头,他便自己起了身,径往书房去了
。出了凤仪宫。他一路穿过御花园,眼看着不过十数日的工夫
,御花园中已是花团锦簇,春光正好。
他停了步子,看了一回,忽然有些自嘲地笑笑:“荣
瑜,朕一向疏于后宫之事,倒是不知朕的后宫原来竟有这么些
个妃嫔了!”
荣瑜怔了怔,有些把不准他的意思。只得小心道:“
皇上登基至今已近十五年了,祖制三年选妃一次,这之中,皇
上还因太后之病罢选了一次……”
萧青臧自己怔了一下,才道:“原来朕登基至今竟有
十五年了么……”忽然便觉得有些淡淡地疲倦,叹了口气,慢
慢道:“十五年了,也该放了一批出去了,似这般只进不出的
。不但所费甚巨。也耽搁了人……”他想了想,又道:“你把
朕的意思对皇后说了罢!”
说完这话。他便径自往前走去,荣瑜愕然了一回,只
得转身又回凤仪宫。
宁宛然早卸了凤冠,正懒懒地歪在那里,听他禀报了
一番,倒愣了一下,半日才点了点头。荣瑜刚走,明嫣就吐吐
舌头,顽皮道:“早该放了出去了,我今儿看的都有些傻,几
乎比我们棠胜苑都要多了!”
宁宛然扑的一声笑了起来,晴儿也早笑得说不出话来。
宁宛然笑够了,才点了点明嫣的鼻子:“你这丫头,
果然是跟石楠跟的多了,你只当心着祸从口出!”
明嫣便皱了皱鼻子,吐吐小舌,一副俏皮模样。
楚青衣懒洋洋的瞄了一眼凌云鸿:“你跑过来干什么
的?”
她昨日喝的多了,晚上醒了却又头疼,想起宁宛然便
又心中不快,又逼着上官凭陪她喝酒,直闹了一个晚上,自然
精神不济得紧。
凌云鸿坐的笔直,他在东海已呆了些日子,肤色被海
风吹成了淡淡地古铜色,人又略略拔高了些,眉宇间已有了几
分坚毅与深沉:“皇上差我出使北霄……”
楚青衣冷嗤了一声,讥嘲道:“若不是他平白生事,
怎会弄到今天这个样子……”
若不是他,宛然如今想必还在金华,萧青臧原先早以
为她已死了,根本便不会再费心寻找她。可是从金华开始,一
路牵了下去,兜兜转转了这两年多的时间,于是一切又重新回
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要糟糕的多。
凌云鸿抿紧了唇,半日才低声道:“我嫂子……她…
…还好么?”
楚青衣懒懒道:“承你的情,倒还记得她是你嫂子。
”看到他神色黯淡凄然的模样,她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软。“你
若是见到她,少提过往之事罢!你已不是当年的你,她也早不
是当年的她了!”言语终究软了三分。
他起了身,修长坚韧的身子傲然地立着,仿如风中劲
竹:“不管她如今在哪里,总是我嫂子,若是他日有事,我当
粉身碎骨以报!”
言毕一揖到底,转身大踏步去了。
楚青衣默默了一会,忽然有些想笑,于是一脚踢飞了
椅子,哈哈大笑起来。那椅子被她重重一脚踢了出去,便狠狠
的撞到了墙上,发出了老大的一声巨响,粉身碎骨。
宛然如梦 正文 第十九章 若得山花Сhā满头
宁宛然闲闲的看着那顶凤冠,看了半晌才叹息了一声。
晴儿笑了笑,终究还是拿了凤冠给她戴上了,她于是笑了笑,
伸手揉了揉颈子忽然道:“今儿初三了……”
晴儿低应了一声,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宁宛然拍拍
她手:“明儿我跟明嫣帮你好好收拾收拾,走就干干脆脆的走
,再不许回头!”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起了身:“你别跟过去了,明嫣
跟着就好,早些歇了,昨儿你也没睡好,再折腾个二日,没得
出了宫,外面却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晴儿怔了一下,知道她是不愿自己见到凌云鸿,只得
停了脚步。
浩渺阁在御花园东,面水而立,御池风光尽收眼底。
倒也颇有些烟波浩淼的味道。春日已到,御花园中自是桃李芳
菲,各自争春。天已微微向晚,斜钩的月儿时隐时现。完全被
辉煌夺目的宫灯掩去了光华。
萧青臧与她并肩到了浩渺阁的时候,凌云鸿已侯了好
一会了。他神色肃穆,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又按着
萧青臧的指示落了座。
宁宛然看了他几眼,心中不免五味陈杂,相别不过年
许,他已变得多了,再不是金华那个俊美不知世事的少年,也
不再是中虞那个带了些莽撞的状元郎。
凌云鸿温温雅雅的开口说着话,她却只漫不经心的听
着,时而微微一笑,缓缓点头,其实却连一句也不曾听了进去
。凌云鸿说了一会,这才揭开了一边的箱笼,从中抱出一只明
黄幔布遮掩的笼子,看着里面倒似有什么活物一般。
宁宛然悚然一惊,忽然便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凌云
鸿抬头便揭开了明黄幔布,便露出了里面一只毛色如雪一般的
小小貂儿,黑漆漆的豆眼。骨碌碌的望着宁宛然,凌云鸿刚刚
抽开了笼门,它便已穿进了宁宛然怀里,只是轻轻蹭着她,意
甚依恋。
宁宛然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声,伸手抚了抚它:“雪球
……”
这只小貂。她在离开南岳前就认真考虑过如何处置它
,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托了石楠寻了人将它送回长青山天池之
上,它靠食用雪莲过活,又极是活泼好动,自己虽不缺那几个
药材钱,带了它进宫毕竟不好。可是……它怎么又会落在岳漓
涵手中。
她看向凌云鸿。眼中有疑惑。终究不曾问出口。
凌云鸿已缓缓道:“这只小貂原就是产自北霄长青山
。我皇无意中得了。甚是喜爱。只是不舍它远离故乡。再三思
忖。终于还是决定将它送予皇后娘娘。愿娘娘好生待它!”
萧青臧闻言。面色顿时僵冷。宁宛然也不由窒了一窒
。心中暗暗苦笑了一声。下意识地抱紧了小貂。
已有宫女送了酒菜上来。凌云鸿不再说别地。只是举
杯祝酒。说地却都是些套话。宁宛然坐在上首听他面不改色地
说着愿皇上娘娘恩爱百年、福祚绵长地话。自己心中都觉好笑
。昔日地那个少年。终究是长大了呵。再也不会怒形于色。愤
慨地说着孩子话。
她忍不住微微地笑了一下。萧青臧转了眼看她。眼中
有些质疑。
她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举了杯遥遥一祝。口中轻轻
吐出一句除了他。谁也不能听到地话语:“每个少年都会老去
……”
每个少年都会老去。每个老人都会死去,日升日落,
天地循环耳。
看似宾主尽欢的酒宴结束的并不快,待到结束之时,
已将近亥时正。春日的夜晚依然有些微微的凉意,帝后的銮驾
一路慢慢行着,没有人说话,枝头几只夜莺在婉转啼鸣着。
将到了凤仪宫之时,萧青臧已挥了挥手。挥退了从人
。二人便慢慢行着。
他冷笑的开口道:“岳漓涵今日转告的话,朕听了还
真是别扭得紧!”他忽然一伸手。便从宁宛然怀里扯出了那只
小貂。宁宛然吃了一惊,知他心中正怒,也不敢与他争抢,生
恐将那小貂扯成了几段。“皇上何必拿了畜生出气……”她定
一定神,开口道,眸中终究带了几分焦灼与不舍。
他在一树桃花下站得定了,垂眸去看那只小貂。
它挣扎了几下,见始终挣不开来,便又张了小小地嘴
巴想咬,却又始终咬不到,折腾了几个来回,便也乖巧起来,
只拿了黑溜溜的眼看着宁宛然。
“雪球?果然毛色甚好,通体无一丝杂色……”声音
也是淡淡的。
她叹了口气,听着他冰冷地声音,她眼前似乎便看到
了一袭雪白、无一丝杂色的貂裘正放在自己面前。只得将在西
皖猎场偶遇雪球一事说了,连带着说到了这只小貂的奇异饮食
,以及自己离开南岳之时是如何打算的,至于它为何又会回到
南岳,她确实一无所知。
他站在那里,只是听着,并不开言,待到听完了,才
忽然道:“其实这些……朕大多知道……”他伸了手,折下一
枝桃花,给她簪在冠上,默默的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你戴
这冠虽然很是富丽堂皇,华贵大方,也……很美……但朕看了
却并不喜欢……”
她怔了怔,神思便有些微微的恍惚:“若得山花Сhā满
头,莫问奴归处……”
他眼神凝了一凝,将小貂丢回她怀里:“若有来生,
朕陪你……”
今生却只是休想……她僵了一下,看他大步走进了偏
殿,心中不禁微微一松。走回寝殿的时候,她看到明嫣焦急的
在门口张望着,她笑了笑,心中有些微微的暖意,这个丫头,
虽是嘴快了些,却还是真心关心自己地。
明嫣俐落的给她打了水净面,一面道:“晴儿姐姐半
日没睡着,只是翻来翻去的,我回来。她就折腾着要起,我一
着急,索性就点了她睡|茓,让她好好睡上一睡!”
饶是宁宛然此刻正心情抑郁,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
起来:“果然是仆像主人。你这性子,与石楠还真有几分相似!”
明嫣吐了舌头一笑,好奇的拈起那枝开得正艳的桃花
:“娘娘怎么还在凤冠上Сhā朵花?”
宁宛然略觉尴尬的笑了一笑,随手将那花丢在妆台上
:“只是一时兴起……”
她伸手敲了敲雪球地脑袋,叹息道:“你怎生又跑回
南岳了,真是个不乖的小东西!”这小东西与岳漓涵关系一向
不错,素日也甚爱粘着他,想必是不肯随了陌生人走,悄悄的
自半路溜回了听涛山庄找自己。却又不曾找见。庄里人看到它
四处乱窜,自然禀告了岳漓涵,转折了一番。竟又回到自己身
边了。
她想着,于是有些感慨地笑笑。
明嫣在一边好奇的打量着雪球,兴致勃勃的伸手去摸
它:“它很漂亮!”
雪球感觉到她地善意,便也向她点点头,颇有亲善的
意思。然后便从妆台上窜了下去,又窜上了桌子,拿了小爪子
拨开茶盏盖子,伸了头去喝水。明嫣眉开眼笑,兴致勃勃的凑
了过去逗起它来。
宁宛然因昨夜不曾睡好。中午便被晴儿押着硬是睡了
一会午觉,此刻倒还不困,只是笑微微的看着,神色安详,心
神却是恍恍惚惚的,只是胡思乱想。
次日清早,晴儿醒了,倒是扯了明嫣恨恨了一通,明
嫣却只是陪着笑脸儿。巴巴的献着殷勤,宁宛然便在一边歪在
榻上只是笑。几人正闹着,晴儿忽然一抬头便看见了萧青臧,
脸都唬得白了,忙跪下磕头请罪。
宁宛然也被唬了一跳,只是神色惊疑不定地看他。萧
青臧淡淡地叫了晴儿起来:“凤仪宫诸殿内里都有通道,难道
你住了这么些日子还没发现!”
宁宛然哑然,晴儿对萧青臧总存了几分畏惧,不敢再
放肆。默默的上前为宁宛然梳头。梳完了头。很快便摆了膳上
来,宁宛然也只是略略动了几筷子。萧青臧沉默了一会。淡淡
道:“上官原说了今日要来辞行地……”他顿了顿,又道:“
朕想了想,便令人同他说了,叫他不必进宫了,恰是春天,这
几日又罢朝,便出宫聚聚,你们也自在些!”
宁宛然一怔,不由看了晴儿一眼,眼中便有了几分歉
疚,原是打算今日陪陪晴儿的,看来又要落空了,明日一别,
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聚。
楚青衣懒懒道:“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北山顶上,风很大,北地地春风刚劲有力,略带了几
分干燥,不似南方温软湿润。
宁宛然苦笑了一下,将昨晚夜宴之事说了,簪花之事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依然说了出来。
楚青衣听了,只点点头:“他这般对你,我也稍稍放
心些……”
她于是清浅一笑,我之所以告诉你,原也是想你能安
心,莫要总是记挂着我。
楚青衣偏头看了她半日,忽然道:“宛然,上官让我
劝劝你。他说,你已是皇后了,与皇上总这般僵着,总不是事
,倒不如和和美美的……”
宁宛然微微的扬了眉,只是看她。
楚青衣被她看的有些难受,不由咳了一声,心里有些
烦,因不耐的挥了挥手:“你的事情,我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如今脑子里已是一团糨糊……”
宁宛然于是扑的一声笑起来,忽然便问道:“青衣,
若是……若是你在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的时候,忽然接受了一
份厚重的馈赠,对于馈赠你地人,你会如何对待?”
楚青衣想也不想:“受人点滴,自当涌泉相报!”
“你会爱她所爱,恨她所恨,替她走完剩下的人生么?”
楚青衣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包括嫁给她的丈夫?替她得到她一心想要的宠爱么?”
楚青衣“呃”了一声,狭长的桃花眼瞪成了牛眼。
宛然如梦 正文 第二十章 戏台子
上官凭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光看着神情恍惚的楚青衣。
她一向是个极潇洒爽朗的人,即便有了心事,随便找些事情
来发泄了,也就恢复如常了,今儿却难得的发了这半日的呆了
。他笑着抬了手,在楚青衣眼前上下晃了晃,眼神呆滞;他又
左右晃了晃,眼神依旧凝滞;他左右上下的晃了好一会子,那
瞳孔便咕噜转了一下,仍无动静。
上官凭苦笑着叹了口气,索性伸手捏向她的鼻子,她
没好气的劈手打落他的手:“别闹!”他于是失笑:“原来还
不曾傻呵……”
楚青衣看了他半日,忽然道:“上官,我问你几个问
题,可好?”
上官凭笑着点了点头。楚青衣因将宁宛然的几个问题
尽数搬了出来,一一问了。上官凭有些疑惑的看她,一一随口
答了,所答倒与楚青衣相仿,几无差别。
楚青衣最后问道:“包括嫁给她的丈夫?替她得到她
一心想要的宠爱么?”
上官凭忽然听了这个问题,笑意顿时僵在了面上,好
半日才问道:“这是她问你的?”
楚青衣点点头:“我想了半日,也没想明白,她怎么
忽然就问了这句话。”她神色间透出淡淡的惶恐与不安。
她并不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心思亦远不及宁宛然细
致缜密,行事总是胆大包天,随意妄为,想到哪儿便做到哪儿
,其实极少顾及后果。只是她武功实在太高,出手也极少伤人
,江湖中人惯了她的性子,往往被她耍弄了,也只能一笑泯恩
仇,若无其事的揭过了。
上官凭发了一回呆,伸手拍了拍楚青衣:“别多想,
她的心思不是你能猜得透的……”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温和道
:“青衣,我有时真是庆幸,庆幸你这直脾气,有时虽将我气
的牙痒痒的,转眼便又芥蒂全消,依然故我……”
萧青臧有些微微讶异的看着上官凭:“朕以为你今日
清晨便该启程回去的!”昨日特意在北山行宫为你践行。然而
此刻已将近午时了,你却又忽然求见。
上官凭苦笑了一下,便看了看萧青臧左右人等。萧青
臧怔了一下,挥退了身边地人。
“有何要事。竟这般机密!”他随口问道。
上官凭在心中斟酌了半日。终于还是道:“昨儿皇后
娘娘忽然问了青衣几个问题。我与青衣商量了。决定还是该告
诉皇上……”
萧青臧点一点头。 上官凭也并不废话。便一气说了
出来。萧青臧神色沉沉地听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上官凭叹了口气:“皇上可以寻了皇后娘娘问上一问
。青衣对我说。她实在想不到。宛然会受了馨儿如何地大恩。
竟至如此。而且……她们地相貌……”
萧青臧沉默了一会。淡淡道:“上官。你可知道。她
……如今已是北霄地皇后了!”
上官凭点头。有些微微地尴尬。若真查明了是冒名顶
替。那便是欺君之罪。足可抄家灭族。可是楚青衣总是闹着。
她其实希望宛然不是馨儿。若然不是。她即便是冒着杀头之罪。也是要救她地罢。他想。她本就是胆大包天。不计后果之人
。
“她是不是馨儿。其实已不重要了……”萧青臧平静
的看着上官凭,眼神宁定。“是与不是,朕都绝不会放她离开
……”
“带着楚青衣,回上官家去罢!今日所说之事,朕…
…不希望还有第四人知道……”
上官凭退下之后,萧青臧默默不语的靠在了椅背上,
细细思量着这件事情,却是越想越觉疑点甚多,可是若说她们
并非同一人。也实在难以说通。一般的容貌,一般奇异的体质
。难道这世上,竟还能同时出了两个天香女不成……
他摇了摇头,坐得直了,伸手取过桌上的奏折,慢慢
翻看着。面依着品阶坐着众妃嫔。这是每五日一次的妃嫔觐见
。晴儿一早便已出宫去了,钱煜之早该在宫外候着了,她暗暗
想着,心中是淡淡的疲惫。
立后之礼已过去三日了,凤仪宫中贺仪如山,宁家地
贺仪也早见到了,长长的一本清单,看得人眼花缭乱,却只有
宁宇昀来了一次。想必是在避嫌罢,她并不在意,毕竟,她也
实在不知道,自己见到宁家人,能够说什么,对宁家,她并没
有太多的感情。
下首地人照常在说笑着,她听见她们在笑着叫着皇后
娘娘,于是淡淡的笑着,优雅的点点头,却连他们究竟在说些
什么也不曾听了进去。萧青臧的后宫其实并不那么复杂,他不
曾花过很多心思在后宫中,只是照着祖制选妃纳妃,看似漫不
经心的点选着侍寝的妃嫔。
较为宠爱的妃子原本有四个,半年多以前,清妃忽然
被贬,不久逝于冷宫之中。如今剩下的也就是三个:云德妃、
容妃与丽妃。只是这几个女子,竟无一个世家大族出身,也因
了这份出身,这宫中一应人等却也安分守纪。
她有些疲惫,忍不住举了袖,掩住了一个哈欠,下面
的众妃见了,便也识趣地纷纷辞了出去。她于是含笑客套着,
送了人出去。回头看向明嫣的时候,眉目间已带了几分倦意。
真是疲倦呵,想着下半生就住在这个牢笼里,日日面对着这些
人,或三年或五年的,再换上几张新面孔,于是就这般过完了
一生。
明嫣吐吐舌头,上来扶她,她于是笑笑:“走罢,去
拿了那些宫人名册,看看要放了哪些出去,都是些可怜人,能
多放几个就多放几个罢!”
她有些微微的怅然,忽然便想起了萧青臧所说的“将
人及己”。
她倚在软榻上慢慢的翻看着明嫣取来的名册,名册上
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名和简略的身世,一行。短短地十数字,
代表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如花的女子最为美好地青春光阴
。她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明嫣笑着端了茶给她:“娘娘在想
什麽,怎么又叹气?”
她于是笑笑:“很久以前,我曾对一个人说。若是叹
气叹的多了,人会短命!”
明嫣闪了闪眼:“那娘娘就该少叹些呵!”
“他也一般的这么对我说……”她笑起来,眼中有些
怀念。
“我对他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心中便恍恍惚惚的,不由得便想起那日夜宴凌云鸿所转告的
那番话来,毕竟是再也回不去了呵……
明嫣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只是低声道:“娘娘。
今儿天好,外头春风吹着,花香袭人的。我叫人帮你挪了躺椅
出去坐坐罢……”
她摇了摇头,笑起来了:“傻丫头,我若拿了躺椅靠
在了外面,怕也等不得明儿,后宫中便都知道我是如何失礼失
仪了。”所谓地母仪天下。
明嫣想一想,忍不住也叹了口气,道:“做皇后可一
点也不好玩!”
宁宛然忍不住笑起来,便问道:“棠胜苑可有意思?”
明嫣顿时神采飞扬起来,挪了个锦凳坐在宁宛然身边
。比手划脚地说了起来。宁宛然听得直笑,笑得够了才拍拍明
嫣的肩,有些感慨:“让你进宫真是闷坏了你了……”
明嫣正要答话,忽然抬头看到萧青臧不由愣了下,她
虽不如晴儿那般畏惧萧青臧,毕竟心里也还是颇有些忌惮地,
急忙起身行礼,乖乖的立在一边。
宁宛然有些疲惫的起身行礼,示意明嫣退下。才淡淡
道:“皇上如今来臣妾这里,倒是越来越悄没声儿了,臣妾心
中当真是怕得紧!”
萧青臧没有答话,只是伸手取了名册翻了一下,没头
没脑道:“多裁撤一些罢,宫中的人实在也太多了些!”
她点了点头,慢慢道:“有些女子年纪已然不小了,
此刻出宫,生活也是难以为继。她们在宫中已有多年了。皇上
也该体恤一二才是。臣妾的意思。皇上何不查访一下百官臣工
,若有鳏居无嗣的。可统计了,递了折子来,臣妾便在这宫中
择愿者配了与他……”
他抬了下眼:“梓童做事,素来深得朕心……”语带
嘉奖,声音却是冷冷淡淡地。
她苦笑一下,被他的眼光看得有些发寒,心也拎了起
来,不由得便挪动了一下身躯。
“上官今儿又入宫了,很说了一些莫名的话……”他
不紧不慢又道:“朕告诉他,让他早些带了楚青衣走地远远的
,莫要再惹事了……你……也一样……”
她垂下眼,觉得更加疲惫,我不是宁馨儿,却要背负
属于她的使命,这个使命深深的掩藏了很多年,我一直毫不知
情。直到在那个大雪初晴的下午,被南国温文尔雅的帝王毫不
留情的给揭了开来。
那些话……也同时抹去了她对这个世上所谓皇帝的最
后一丝幻想。
“我累极了……”她听见自己这样说着,语气中带了
深深的倦怠。
“自小偶然听戏,总是听见人说你方唱罢我登场,当
时只觉得热闹得紧,从来不会多想别地。可是有一日,我忽然
发现……自己竟成了那戏台子,你唱罢了他登场,周围多少的
人在看着,都是在看戏,其实却没谁会去想那戏台子……唱的
人累了,还能下去休息一会子,戏台子累了,又能去哪里休息
……”
她伸出手,缓缓取过桌上的茶盏,慢慢的喝着,神情
宁定,温和道:“皇上,岳漓涵前儿刚刚唱完了一出,今儿您
也终于忍耐不得,登了场了……”她忽然冷笑,阖上茶盏,扬
眉傲然道:“难道我便是那好性儿的,由得你们揉圆搓扁不成
……”
她慢慢的抬了手,缓缓将茶盏放回桌上,却有意无意
的偏了一下,只略沾了桌边便松了手,茶盏便直直的掉在了地
上,发出一声清脆地响,裂了一地。
“大不了玉石俱焚而已……”她柔声道,嘴角却泛起
了一丝笑,冷厉而决绝。
宛然如梦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无题
宁宛然悠闲的扯下一瓣雪莲,笑吟吟的逗着雪球,那小
东西便伸了两只前爪捧了雪莲,坐在那里一本正经的啃着,骨
碌碌的眼转来转去的。 明嫣一面笑一面伸手摸它雪白的毛,
心中毕竟还有些放心不下:“娘娘,适才皇上的面色……”
宁宛然闲适道:“面色很是难看,是么?”她语气轻
松,倒似根本不曾发生过什么一般。
明嫣皱起小脸:“我想着,若是拿了刀子去刮,准能
刮了一盆的霜来……”
宁宛然扑的一声笑了起来,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螓首:
“日后你但凡见了他过来,也不必我招呼,只远远躲开就是,
免得我这城门失火,倒将你这小鱼给煮的熟了!”
“娘娘怎么就一点不怕。”明嫣有些不解。
她将手中最后的一点雪莲整个丢给了雪球,笑:“其
实我很害怕的……”
明嫣歪着头看她,见她眉儿弯弯,眼儿盈盈,不由噗
哧一声笑起来。雪球啃完了最后一点雪莲,拿了小爪子抓了抓
自己的脑袋,转动了一下眼睛,哧溜一下便窜的无影无踪。明
嫣怕它出事,忙跟了上去,独留宁宛然一人在房中。
宁宛然自己笑了一回,伸手又取过那本厚厚的簿子,
细细的翻看了一回。
其实呵……我是害怕的,真的害怕,这世间虽有很多
不开心的事,有很多不得已的事,可是我也并不想死,死过一
回的人才能真正明白活着是多么的好。
明嫣匆匆进来:“娘娘,雪球那小东西,也不知窜进
了哪个宫里去了?”
她抬了头笑笑,漫不经心道:“宫里消息可比你以为
的灵通的多,现今怕也没几个不知道那小东西的来历,你却又
怕什麽,只由得它跑就是了!”
楚青衣懒懒地躺在湖边。清清地草木气息。淡淡地暖
风令她有些昏昏欲睡。她果真也闭了眼。沉沉地睡去了。上官
凭拎着两只野兔子回来地时候。她也只是微微地抬了抬眼。见
是他。便又放心地继续睡去了。
离开胜京后。楚青衣不肯走关道。只是闹着要走小径
。理所当然地嚷嚷着正值春季。刚好一路游玩回去。上官凭知
她有意拖延。倒也并不揭破。只笑笑地随她去了。路程再长。
总也有走完地一天。有她在。多走些时日。他并不在意。
他利索地生了火。将两只兔子扒了皮清洗干净了。架
在篝火上烤着。火熊熊地燃着。兔肉便在不停地翻烤下慢慢地
变了色。零点看书香气缓缓逸了出来。他又略略地洒了些盐。
再回头地时候。看到楚青衣已睁开了眼。满面讶异地看着自己。
他笑笑。扯下一只刚刚烤好地兔腿给她。她接过来。
看着诱人地烤肉。很是小心地咬了一小口。然后笑起来。调侃
道:“想不到你还颇有些烤肉地天分!”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大
口。吃地满嘴流油还一面感慨道:“上次我与石楠同行。她烤
地那肉。外面看着还行。里面血淋淋地。害我一口咬了下去。
几乎便要以为自己是条饿狗……”
他看着她穷凶极恶啃肉地样子。有些想笑:“怕是老
天早知道我将来会娶个如你这般地妻子。因此可怜我。才给了
我这么个天分……”
她轻嗤了一声。啃下最后一块兔肉。随手将骨头砸了
过来:“稀罕!”抢过另一半烤肉继续大口地啃着。吃完了。
她丢掉手中地骨头。桃花眼儿转了转。贼兮兮地伸出手去。偷
偷向他背后印去。他却连头也不回。手一动。她发现自己掌中
已多了一张帕子。
她有些无趣的撇嘴:“没意思……”有些怏怏的擦干
净手,丢掉帕子。她躺回到草丛中。歪头看他慢条斯理的吃着
手中的兔肉,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精致而优雅,仿佛画中
人一般。她看得有些发愣,好一会才叹息道:“你果然不愧是
宛然的亲表哥!”
他笑了笑:“我的母亲是她父亲的亲妹妹,她地母亲
又是我父亲的亲妹妹!”
她听得有些发晕,歪了半天头才叹道:“这个也实在
太过于亲上加亲了!”
上官凭吃完了,走到湖边洗了手,又擦干了,才过来
一指弹到她额上:“心情好些了?”
她点点头,随手拔了根草,剥开露出了里面雪白的根
茎,丢进口中,漫不经心的嚼着:“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好的,
宛然说得对,人生便是萍聚萍散,各人总有各人的人生,谁也
不能护着谁一辈子,好坏总是自己过着罢!”
上官凭微微的笑了一下,淡淡道:“她若能放开心胸
,会过得很好的!”
楚青衣撇嘴。
“我从不曾见皇上这般对过一个女人……”
她忽然坐起来:“如果你是萧青臧,那你会怎么做?
”
他一愣,随即笑起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青衣,做个明君,其实很是不易的……”
楚青衣冷哼了一声,有些不屑。
“就拿选妃来说,北霄宫中地妃嫔共有两种进宫方式
,一种是三年一次地采选,选取良家子入宫,每三年只选五至
十人,三年不得幸,便由宫中指婚;另一种便是直接入宫,凡
四大世家年满十五的嫡系女子必须入宫候选,选不中,便放出
任由婚配,若看中了,便留在宫中……”
楚青衣睁大了眼睛,有些好奇:“那宛然……”
“皇上登基快十五年了,馨儿表妹是唯一留在宫中地
世家女子,我有时想,若她不是天香女,也未必便能留在宫中
……”
楚青衣蹙了眉,心中隐隐有道灵光一闪,却怎么也抓
不住。
上官凭淡淡的笑起来:“皇上早已在削世家的权限了
,他不希望世家女子进宫,重用寒门和一些小世家子弟,你看
梅遥与燕谦循便都明白了!宫中那些女子。多是寒门出身的小
家碧玉,虽然也有些心机,胆子却要小上很多,也没有足够的
杀伐决断……”
他揉一揉楚青衣的发:“这些都是帝王心术,权谋之
策,我告诉了你。只想让你放心,不必总是担心宛然……”他
笑笑,想着,其实……我倒是比较担心皇上……
楚青衣复又躺了下来,懒懒的看向天空,身边的草轻
轻的动了一下,上官凭已躺在她身边,她于是一笑,指指天空
:“今晚地月很美!”
上官凭挑眉。有些讶异于她难得一见的感性,忍不住
笑笑,正要夸她几句。却听她又道:“我忽然很想吃晴儿亲手
做的月牙酥……”
上官凭梗了一下,到了口边的话便没能说得出来。她
转头看他,桃花眼中闪着贪馋的光芒:“改日我们去钱家住上
几日,我让晴儿教你做月牙酥……”
他“呃”了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喉头动了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