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大的芭蕉绿如翠玉,在月光下闪烁着昏黄朦胧的光。月光如水银一样轻轻泻了下来,笼罩着安静的村庄,静静的小院。
柳如眉轻轻推开柴门走进来,望着月光下负手站立的仪翔,沐浴着清辉,如梦中人一样,青衣飘飞。
他沉思时候的样子是好看的,皱着眉毛的样子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他那样让人心动。只是,这个时候的他,皱起的眉心不是为了战场,不是为了计策,不是为了国家安定,也不是为了他死去的娘亲。
“夜冷了,仪翔该进去休息了。”
他不说话。月光如雪一样静静飘落,青色屋檐上是月色朦朦。
“蚀骨散的药效,要再过两个时辰才能醒来。”
他仍然不说话,但是柳如眉却发现他袖起的手微微动了一动。
想必他的双手此时正在攥在一起,那是他习惯的动作,如果紧张的时候,他的手会攥紧,而且微微的出汗,关节苍白。
柳如眉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放心,就进去看看吧。天冷了,自己也总要休息的。”
仪翔不说话,自己是不放心吗,不,不是,我是在自责。
是的,自责。她终究还是受伤了,无论自己怎样引开那些黑衣人的注意,无论自己的箭法多么迅速,无论管文仲无色无味的蚀骨散多么有效,但是她还是受伤了。
最主要的是,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她静静望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没有一点点留恋,也没有一点点信任,甚至没有一点点的恨。虽然自己说的那些话,目的是要让那黑衣人犹疑,趁着他犹疑的一刹那,自己的箭迅速转移射中了那黑衣人首领的咽喉,同时蚀骨散无味的药力慢慢晕开来,让其他黑衣人中了毒,也顺利救下了冷如嫣。但是,她云淡风清的望着他,冷漠,没有表情,虽然,那是他在那一刹那为了救她想要的效果。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心底在疼,疼的狰狞。
也许在她心里,自己救她与不救她都不重要。因为自己对她就是一个陌生人。她不像冷如嫣那样渴望他救她。冷如嫣,那个从头到尾他没有看过一眼的女子,他知道,她渴望他救她是因为爱。而她!从头到尾也许自己只是她眼中的一个过客,什么都不是,还不如她身边的那个林漠来的更为重要!
天知道自己多在乎她!
仪翔双手紧攥,指关节突出,脸上是让人神伤的苦痛。
一共见过她三次。
第一次,她站在阳光里,轻轻抬手一拍,白衣如绸带散落,如同从光里走出来一般的温暖!多奇异地子!她就那样夺目地引人,那样奇特,她告诉他,她叫冷如嫣,虽然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欺骗她,但是自己那一刹那心里的狂喜压过了震惊!震惊,是不能相信她是杀害自己娘的仇人的女儿,狂喜,是突然发现原来皇上赐婚的她竟然是这样奇特!矛盾,挣扎,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刹那自己突然觉得幸福原来离自己还是那么近!然而,她却毁灭了自己的幸福!第二次,第二次见她,还是那样女扮男装,穿男装还是一样好看。当探子来报她原来就在冷王府的时候,自己不顾一切以拜访为借口到了那里,看她喝酒,喝醉,想要她喝醉,想狠狠地罚她,想亲口问问她为什么,但是她真的醉了的时候,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抵挡她带着女儿薄薄媚态的微笑,自己,还是沉沦。你是墙,她说,你是软软地墙,笑面如花,醉态可鞠,如同盛开的海棠花一样地娇艳带着妖娆,倒在他的怀里。
仪翔苦笑,俊美的容颜上,隐着狰狞地痛。
原来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从小就看了太多宫闱斗争人情冷暖的自己,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很冷漠的自己,却原来心里押着一把火,热烈奔放的火,在她倒下的那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真希望自己可以把她烧成灰,化成尘,或者用永远的囚起来,带在身边,藏在心里,烙在了身上!永远也不再允许她离开!但是,她,她却不在乎自己,在那里,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虽然面容苍白,虽然血染红了白袍,但是她不看自己,也不希望自己可以救她。
她,不在乎自己。是的,不在乎。但是,她可知道,她也许已经成为了他的毒药。明明知道有毒,却宁愿死在那毒里,不要醒来,永远沉沦。
是的,你是我的毒,是我的药!如果沉沦,我也要带着你一起走向黑暗,不放手,永不放手!墨玉一般的眼眸渐渐的竟如夜色一样深沉,仪翔突然冷冷的笑起来,笑声无限凄苦,却又夹杂着让人落寞和心碎:
“来人,备马!”
冷如嫣静静躺在雕花的床上。
月色冰冷。
已经到了夜了,是的,夜,多么黑暗的夜。可是,如果可以永远黑暗,自己倒宁愿自己的双眼瞎掉,什么都不再看到!
嫣儿,放心,我会救你。他对着她,隔着指着她的刀剑说。多么温柔的眼神,墨玉一般的眼眸,高挑的双眉,那眼神柔的如同三月的春风,让她的心不规则跳动。我只要救她,他说,拉弓如满月,金箭似流星,黑衣飘飞,长发飞扬,美如神邸,淡淡的语气中更有着让人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王一样的气势让人心惊。是的,他是我想嫁的男人。一个王一般高贵,却又隐藏着海一般神秘、深沉和野性的男人。当他的箭指着自己身边那个黑衣人时,没有人怀疑,那个黑衣人已经成为了死人。连自己也没有怀疑。
可是,这一切,却是她的,不属于自己。
苦涩的泪从脸颊流下,冷如嫣感到心揪到了一起。抽痛,心脏狠狠的抽痛,他射箭了,金色的箭快如流星,但是,倒下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血喷溅出来,混同着自己的眼泪,自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救了她!而不是自己,自己只是个靶子,引开他人注意的靶子。他对自己的温柔,只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心,在一刹那,沉到了黑暗的最深处。他奔了出去,扔下箭,以最快的速度,紧紧抱住了她,如同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宝儿,宝儿,他叫,手竟然颤抖,轻轻的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她脖子上轻轻划破的伤口,而自己,他却没有发现,甚至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自己的手臂在流血,在管文仲救下自己的时候,因为晚了一步,那黑衣人虽中了蚀骨散的毒,但是刀还是划破了自己的手臂。他却没有看到,或者根本就没有看。
冷如嫣的指甲狠狠掐进了自己白皙的皮肤里,寒意弥漫上来。
一切原来真的不是幻觉,他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一眼自己,但是,为什么,他要请求赐婚,虽然皇后娘娘曾经多次说过要将自己赐婚于他,但是,他却主动请求了,那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意义却完全不同。可是,他,却从不看一眼自己。他骑着马抱着她飞快的离开,没有发现自己其实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甚至在他抱着她的时候大叫了一声,没有。什么都没有。
眼泪滚落下来,湿透了枕巾。床边铜镜妆台上的蜡烛,冷冷地燃烧,跳跃的烛光照耀着冷如嫣苍白而绝美的脸。宝儿,他只看向宝儿,哪怕是身穿男装的宝儿。他喜欢宝儿,爹爹喜欢宝儿,甚至自己,都是有那么点的喜欢宝儿。宝儿微笑,挑起眉梢的样子,俏皮极了。宝儿像个男孩子一样大咧咧的躺着或随便的坐在长椅上,吃起东西又快又急,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替自己抓了个小偷,微笑着走到自己面前,扔下被偷去的锦囊,满身的阳光。她是有点喜欢宝儿,虽然那是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女子,虽然从没有见过她穿女儿装,但是,她喜欢她的同时,心底也隐隐有些害怕,是的,被皇上金口笑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她,知道自己有多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害怕宝儿。因为太多人喜欢宝儿,没有她的时候,自己是太阳,而一旦宝儿出现,自己就成了月亮,无论自己有多出色,无论自己如何装扮,如何棋琴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只要宝儿站在那里,自己就成了月亮,成了星星,甚至成为了什么都不是,所有光芒都集中在了宝儿的身上,虽然她并没有刻意的装饰,但她的笑,她的动,她的调皮,她的精灵古怪,甚至她的恶作剧,都让人满心欢喜,甚至,甚至是她打破了爹爹最心爱的青玉如意,爹爹都不会怪她……酸涩,心中是酸涩,和恶狠狠的寒意,宝儿,宝儿,多么俗气的名字,可又是多么特别的存在!她不甘心,是的,多么地不甘心!
指甲完全掐进了肉里,流出了血。
血流了可又如何,他却没有看自己一眼,他却没有看自己一眼!而自己却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
“小姐,小姐,你的手流血了。”雨翠走了进来,着急地望着她。
“现在是几更了?”冷如嫣望着跳动的烛火,秋夜,好冷的秋夜,好长的秋夜,不过,也就是这样的夜,更会使人清醒,看得更清。
“三更天,小姐”。雨翠望着躺在床上得冷如嫣,她在流血,一只手臂包扎好的伤口在渗出点点晕红,而另外一只手臂,却不知道被什么抓过一样,丝丝的鲜血流下来,小姐云鬓散乱,脸色苍白,看来虚弱极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嘴角边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我是他的妻子,他的王妃,冷如嫣微微笑着,抬起一只手:
“雨翠,扶我起来。”
“小姐??”雨翠望着眼前的天下第一美人,竟似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
“整理仪容!”
夜色,更加深沉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下起了雨来。黑暗弥漫上来,竟是冷的象是冬天快要来了。
天,转冷了。
秋雨一下,天气一层层的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