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追到小偷之后，手里那双原本极不起眼的筷子，忽然变成了见义勇为的必胜武器。

赶回来之后，李温静已经不知所踪，唯独剩下隔壁餐桌的长发女孩一动不动坐在那儿。

在雨中和小偷扭打了半天，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当我把包还给她时，她险些感激得哭出声来，身份证、银行卡、现金、驾驶证，全在包里。

她提出请我吃饭，给我买套­干­净衣服换上，可我没心情，李温静已经走了，我得去找她。

再后来，事情出现了180度大转变。李温静忽然对我热情备至，关怀俨如情侣。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当天的那个长发女孩就是你。而你，竟然是李温静的闺蜜。

李温静让你提前来到约会地点，好帮忙看看我在等她时的表现，顺便帮忙参谋参谋，看我这个普通的追求者是否靠谱。谁知道，会临时Сhā出这么一Сhā曲。

因为你私下的金玉美言，我和她终于牵手。

­精­神洁癖

成年人的爱情永远不可能像少时早恋那样纯粹。事业、生活和社会，像奔腾的水和流动的沙，会从不同角度不同方向来包围你们，渗透你们，以此分裂并加以考验。

我是个天生的完美主义者。我把这个复杂而又混乱的世界想象得和我笔下的文字一样美好，总愿把每个人的心灵都看成玲珑琥珀，剔透美玉。尽管我经常见义勇为抓小偷，看到不平事挺身而出，可我知道，如果不是生计所迫，举步维艰，没有谁愿意当小偷，当窃贼。

抱歉，我又开始唠叨了。说了很多与题无关的话。可我必须这么说，因为正是这样的­精­神洁癖才导致我和李温静渐然分道扬镳。

因为我不会陪酒，不会送礼，不会溜须拍马，不会曲意逢迎，所以在竞选公司行政助理时，尽管我做的工作最出­色­，最吃苦耐劳，还是与其失之交臂。

李温静说我是写青春小说写疯了，永远只会用十六七岁的价值观和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她告诉我，人与人相处，尤其在职场，必须要懂得见风使舵，只有这样，才能生存得更好。

因为李温静，我开始学着改变。我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所以，也就不必再去­干­那些傻了吧唧自以为很英雄的事情。我也知道自己不是生在唐朝，所以，更不敢摆出一副诗人才可以有的清高。

可事实上，坚持没多久，我就彻底­精­神崩溃了。在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比欺骗自己更可怕。

暗结心伤

李温静跟随公司副总一起被调澳洲的决定还没宣布，她就忽然消失了。

我找了她很久很久。我记不清具体做了些什么，只觉得度日如年，连回忆都漫长得看不到光明。

我站在公司楼下等她，我去她的住所找她，打电话，发短信，甚至成天在大马路上无所事事地闲逛只求碰到她。我忽然觉得世界其实很大。一个人如果真的不想再见你，那么，你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有彼此的消息。

我在公司里逢人便问，你见过李温静没有？你有李温静的消息，记得告诉我一声。

公司里的人都以为我疯了，这种心照不宣的职场秘事，似乎只有我不懂。

在接到公司辞退信的当晚，我坐在第一次约会的小店里喝得烂醉如泥。

我仍然记得那颗乌梅的味道，记得李温静朝我缓缓踱来的样子。

只是，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第二天醒来，我躺在宾馆的洁白床单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昨晚喝醉之后，是谁把我送到这儿的？

我不记得。这种空白的感觉让人觉得害怕，似乎人生有这么一段光影，忽然被掐掉了。

桌上有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串清秀的字：男人可以选择漂亮的女人，女人同样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选择有钱的男人，没什么不公平。既然她已经做了选择，那必然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如果你真爱她，就祝福她吧。这样想，也许会好过些。

共度良宵

这张字条上的话，我至今仍然记得。因为这段看起来特别世俗的话，我才艰难得挺过了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

我一直想找到这张字条的主人，当面说声，谢谢。

今天，看到你邮来的画册，看到你画册上的笔迹，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在我身后。

画册中，我青涩如同一颗乌梅。32张画，没有一张正脸，黑白的­色­调里，我的背影怅惘而又寂寥，侧脸安静而又伤感。

打开画册里的信，当年郁结在心里的疙瘩，顷刻豁然开朗。

原谅我的唐突，也许你根本就不记得我。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把一些事情告诉你，好让你知道，在你最失魂落魄的日子里，仍然有个女人无怨无悔地爱过你。

远远跟在你身后，看你没日没夜地找李温静，逢人便问，一脸急切，我真的心疼。如果放弃殷实的家境，我就可以变成李温静，安然享受你这份不求回报、不带企图的爱情，那么我愿意。

只是，一切均属空谈。

你坐在小店喝闷酒的当夜，我一直陪在你旁边。只是，你从未注意到我。我以茶代酒，默默陪你。你喝一杯，我也喝一杯。我希望这样，可以在冥冥中让你感到一丝温暖，一点力量，以便分担你的心碎。

你喝醉后，我雇人把你送到了宾馆。我为你擦脸，给你脱鞋，看你痛苦沉睡如同一朵暴雨后的红莲。我像妻子一样照顾你，心里溢满甜蜜。

我在你旁边坐了很久，自言自语地把心事讲给你听，希望你能明白，作为一个女人，处在爱情与友情的夹缝中，心里是怎样的一种矛盾与煎熬。

站在床边，夜­色­已暗，城市灯火通明，月如玉盘，我很满足。因为只有我知道，你曾离我那么近，还给过我那么一个安静的良宵。

知道你结婚，我很高兴。没什么可送，唯有把这些零零散落的秘密和这本画册交付给你。

祝安。我曾爱过的你。

在这封信的最后，我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正脸。第33幅画里，我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眼角挂着泪珠，沉睡如同一朵暴雨后的红莲。

此刻，除了谢谢，我很想轻轻抱着你跟你说声，对不起。只是，你身在何方呢？

今夜，写下这些文字，忽然释怀。原来，在那个孤独的时刻里，我也正默默收获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

谢谢你，让我在你心里住了如此美丽的一阵子。

生活就是这样，你以为走出一步之后还有退回的选择，可大多时候，你连偏离一寸的余地都没有。

真正的爱，是守护。

都是凉鞋惹的祸

你又问我，关于黄白蓝的消息。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执意将她放在心底。

她很好，独自趴在阳台上看小说，比起当年，她真的安静了很多很多。

你又在电话里朝我描述你们第一次认识的场景。虽然之前说过很多遍，但你从不觉得厌烦。你仍然讲得绘声绘­色­，细腻传神。

那是2003年的夏天。你刚从广州过来，异常时髦，成天穿着新买的皮凉鞋在学校里乱晃，动不动还冲路过的漂亮女生吼几句标准的粤语歌曲。

那时学校刚在扩建，又偏偏逢上多雨的季节，通往宿舍楼的小路上到处都堆着水泥和施工用的黄沙。

你估计是在思念哪家的黄花闺女，竟然失神走进路旁的施工地，把整只脚都踩进了和好的砂浆里。

你急坏了，那双帅气的皮凉鞋可花了你整整半个月的生活费。你扶着施工地里的电线杆拼命抖脚，像是跳劲爆火热的霹雳舞。

黄白蓝打着小伞刚巧路过。不知是你抖得太忘情，还是雨声太大，她连朝你喊了两声喂，你都没有丝毫反应。

黄白蓝骨子里天生就有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的侠女情结。二话没说，­操­起屋檐下的木棍便朝你的后脑勺挥舞而去。

就这样，你莫名其妙地倒在了施工地的电线杆下。

在医务室醒来之后，你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黄白蓝。她守在你的床边，委屈得像只受伤的惊兔。

黄白蓝说：“同学，对不起，我以为你触电了。”

你的流氓脾­性­在什么时候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跳出来，没关系，没关系，我是触电了，幸好你救了我。你看，我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呢？

没完没了的故障

你把黄白蓝的照片给我看，你说这是我未来的嫂子。我大骂你是个臭屁­精­。你说你要证明给我看，在一年之内拿下黄白蓝。

天公作美，你才说完这番话没多久，黄白蓝就给你打了修电脑的求救电话。她的朋友圈里，就你一个是学计算机的。

程序崩溃，无法运行，这正是你最擅长处理的故障。不到一个小时，你就把她的电脑弄得比以前还流畅。

黄白蓝说要请你吃饭，你去了。可你天生就是个见­色­忘义的多情种，竟然把工具包扔给一旁的我，并悄悄塞给我五元钱让我去食堂吃炒饭。

好，看在钱的份上，我原谅你。

晚上回来，你大肆跟我炫耀黄白蓝在饭桌上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你说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自名门，不像我这类只懂得狼吞虎咽的乡巴佬，没有一点美感可言。

我说，你快别臭屁了，人家电脑修好了，以后不会再找你了，你还是省省吧。

结果，你的回答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你说，小子，你懂什么？我在修电脑的时候悄悄把她的音箱线路给搞坏了，回头她肯定还得找我，知道么？

如你所料，黄白蓝不得不找你。就这样，你用你的小聪明和小伎俩骗取了她的信任，在女生宿舍楼里出出进进，忙忙碌碌，比真正的电工还要勤快。

熟悉得差不多了，你决定把黄白蓝的电脑彻底修好。可为了避免她跟其他男生有过多的联系，你偷偷在她的电脑里安装了一个定时关机的程序。

于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黄白蓝怎么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一到晚上十点的聊天高峰期她的电脑就会自动关机。

“埋单王”的秘密

黄白蓝的手机欠费，你是最着急的那个人。

为了能打通她的电话，你竟然昧着良心在乞丐碗里抢饭吃，从我裤兜里硬抢走了仅剩的五十元钱。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真是一点没错。就因你看错了一个数字，结果，那绿花花的五十元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充进了别人的手机里。

想来想去，你觉得不甘心，于是拨通了那个相差一个数字的号码。对方是个中年男人。

“叔叔，真抱歉，我刚才不小心看错了数字，把五十元钱充进了你的号码里，反正你迟早要缴费，你看能不能把这钱充还给我？”

“去死！谁让你充的？年关将近，债主们都在到处找我。昨晚我故意打了两个收费电台让手机停机，你今早又给我充钱进去，你有病是吧？滚！”

这件事，你一直没有告诉黄白蓝。估计除我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后来，我把这件事情更名换姓说给了黄白蓝听。她一度笑得不行，说如此戏剧­性­的经历，绝对可以拍成电影。

我想，如果她知道这件事情的主人是你，她一定笑不出来。因为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你对她的真心。

大二那年，黄白蓝家里遭逢变故，生活一度陷入窘迫。你清楚她的个­性­，如果直接给她钱，她肯定不会要。于是，你就在学校招募了两个小乐队，自己当经纪人，天天帮他们拉活­干­。

你对价钱没什么高要求，只是有一个不能动摇的原则——乐队上台演出，必须要用你指定的主持人。

这个主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一筹莫展的黄白蓝。

黄白蓝知道你的用意。可她却不知道，整整一年多，你都把你那份中介应得的酬劳算成主持费用一并给了她。

不仅如此，每次演出完毕出去吃大排档，你都抢着付钱。我知道，你心疼黄白蓝，你知道那份钱对她有多么重要。因此，你不惜在暗地勒紧裤腰带，在众人面前装埋单王。

多余的对不起

大四那年，黄白蓝成天拉着你去看一个软件公司的小职员。海归回来的­奶­油小生，英文说的比中文还流畅，只是动不动就摆个兰花指，让人欲吐不能。

你赌气在半路劫道，要走了那个小职员的电话号码，一面把纸条塞给黄白蓝，一面恶狠狠地说，追啊，有种就追到手啊！

令你意想不到的是，黄白蓝真和那个小职员好上了。

感情有时就是这样，也许在某一瞬间，爱与恨的位置就会倏然调换。

为了报复黄白蓝的无知行为，你答应了那个­骚­扰你很久的女生。说实在的，她比黄白蓝漂亮、温柔，家庭背景也比黄白蓝好。

但是，你并不觉得开心，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虽然这女生能说会道，拉商业演出比你还厉害，为你赚了很多钱，可你仍旧不快乐。

其实，黄白蓝和那个­奶­油小生也好不到哪里去。第一次约会吃饭，那小生就在餐后提出了美国式的aa制。结果，让当天穿裙子赴宴而没带钱包的黄白蓝尴尬了好半天。

你和黄白蓝像是久婚不果的恋人，因为无法得到一个爱情的结晶而想尽办法四处求医，甚至不惜让对方难受。

也许你们都在那一刻忘却了，爱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你们明明知道回去的路该怎么走，却都不愿放下那要强的面子。

毕业后，你和那女生结婚了。没办法，她怀了你的孩子。很多时候，生活就是这样，你以为走出一步之后还有退回的选择，可大多时候，你连偏离一寸的余地都没有。

我从来没有告诉你，在你结婚那天，黄白蓝去了哪里。

她坐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回了学校，站在与你相识的医务室门口哭得昏天暗地。

她说，她一直在等你正经地追她一次。因为你嬉皮笑脸的样子总让她觉得不够安全。

可惜，你再也没了那样的机会，以致后来连说句对不起，都显得有些多余。

第二颗智齿

结婚前几天，你长出第二颗智齿。你打电话跟我说，你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好命。如果不够好命，为什么那么多人长智齿会痛得撕心裂肺，而你却毫无感觉？如果真的好命，为什么偏偏又让你错过最不该错过的黄白蓝？

结婚那天，身穿白­色­西服的你左脸肿得像个包子。谁能想到，第二颗智齿，竟会忽然让你疼到话语咕哝。

你不顾妻子的劝慰，喝了很多酒。我开车把你送回去的时候，你在车里跟我说，黄白蓝是你的第二颗智齿。那毫无防备的疼，像忽然钻进心脏的子弹，差点要了你的命。

你说，如果我可以，就帮你好好照顾黄白蓝。时间，最好是一生一世。

2011年10月17日，你从广州飞到昆明参加我和黄白蓝的婚礼。宴席上，你抱着我的肩膀说，只有把她交给我，你才能彻底安心。

原来，即便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和你爱的是同一个人。

买给黄白蓝的婚戒是我请你帮忙挑的，因为我知道，这是你的心愿，也是黄白蓝的心愿。我记得你说过，真正的爱，不是得到，而是守护。

当我把黄白蓝抱在怀里享受众人祝福与掌声的一刹那，我忽然找不到人群中的你。也许，你和当年的黄白蓝一样，正躲在一个幽静的角落里享受成年人的哭泣。

临别时，黄白蓝主动拥抱了你。她说，“谢谢你，这些年给我的爱。”

我没有半点醋意。陪你们走过的这一路，我知道这个拥抱里的感激和情怀。

我仍然给你打电话，仍会把黄白蓝的一切告诉你。我们理所应当享受这样甜蜜而又毫无隔阂的真情。

因为是你让我明白，每个人都有权利守护心里那个永远不破的秘密。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无论你多么穷困潦倒都有人默默地陪伴着你。

谢谢你在最艰难的时刻，还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我。

谢谢你，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我。

时间，有时是场闹剧

我一直想把关于秦淑离的那些故事写下来。183天了，它们仍旧像荒漠上的秃鹰，在记忆的背后盘旋不离。

2008年11月6日，我和秦淑离在没有经过父母应允的情况下，私自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为了购置新房，秦淑离硬逼着我把买钻戒的钱省了下来。我感激涕零地抱着她，站在寒风阵阵的路口向她承诺，今后不论如何，都会给她幸福。

当夜，秦淑离迫不及待地把“我结婚了”发给每一位好友。结果，手机从八点震到凌晨一点。几百条祝福短信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秦淑离到底是撑不住了，转身央求，“快！快！帮我发几条，我手抽筋了！”

我以为，如此平淡的幸福定会萦绕今后的岁月。却不知，一次猝不及防的突变正在向我袭来。

三个月后，公司召开紧急会议。一直以为金融风暴不过是个玩笑的我，终于尝到了切身的苦楚，成了第一批光荣下岗的工程师。

我提着笨重的工具箱，茫然不知所措。刚进门，秦淑离便欢天喜地问我：“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是不是工程提前完成了？”

我嗯了一声，径直去了卫生间。在卫生间里站了许久，我才鼓足勇气对正在厨房里忙活的秦淑离坦白：“淑离，我下岗了！”

她一面噼里啪啦地炒着菜，一面扯着嗓门问我：“你说什么？我这儿听不到，再说一遍。”

我有再说一遍的勇气吗？我敢看着新婚妻子的眼睛告诉她，我下岗了吗？

时间真是一场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昨夜，我们还热情洋溢地谋划着买房大计，决定今后用她的工资来生活，而将我的薪水存为死期。这样，不到三年，我们便可以在郊外的开发区选一套一百平米的商品房，并交清首付。

我记得秦淑离一脸憧憬的模样，昏黄的台灯照耀着她的脸，显得娇楚又柔弱。她捏着纸笔，歪斜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细算着我们的未来。

原来，我们都是那么天真且可爱。我们一直以为，未来就是那串清晰的数字，就是那支可以稳稳握住的笔，更或者是那张可以随心涂写的白纸。

谎言

我仍然提着笨重的工具箱早出晚归，赶清晨八点的10路公车上班，等傍晚6点的末班车回家。

秦淑离依旧急匆匆地下班，为我准备可口的饭菜。很多次，我都想在温暖的屋子里告诉她所有真相，但我真不忍心将现实和盘托出。

墙壁四周贴满了廉价的结婚照片，窗台上Сhā着领证前我送给她的塑料花，床头挂着那张单薄的纸和一串庞大的数据……

一切的一切，都是秦淑离­精­心布置起来的。在这个狭小的，并不为己有的空间里，我们蓄着一个又一个甜美的梦。此刻，要我如何忍心亲手将它们打碎？

我买了十来份报纸搁在卫生间里。秦淑离打趣地说：“唉，世界杯即将到来，让工程师关注刘德华婚姻现状。看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情还是有着微妙联系的啊。”

秦淑离当然不知道，我买报纸的真正原因。一向习惯了平淡的我，怎会忽然去关注那些道听途说的娱乐消息？我只不过是想看看那几个临时招聘的版面。

为了和淑离错开上班的时间，我谎称公司作息时间更改，早上推迟半小时，下午提前二十分钟。于是，每天她赶着去上班的时候，我还呼呼地躺在床上。等她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行渐远之后，我才飞身起床，四处奔找工作。

工程师已无用武之地，重工业严重亏损，导致机械行业的员工大幅被裁。我只能放下一切要求，去人潮熙攘的超市应聘收银员，去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应聘点头哈腰的服务生，去红衣蓝帽的服装店应聘导购员……

事实证明，习惯与冷机械在一起的我，根本不具备算账和点头哈腰的本领。我不清楚一袋250克的雕牌洗衣粉多少钱，也不明白电脑收银如何­操­作，更不懂得如何将顾客的大包东西迅速且有序地装进塑料袋里。

正当我玩命学习收银员的必要技能时，秦淑离出现在了超市。我做梦都想不到，她竟会心血来潮跑到这个离家几公里的超市买东西。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知道我下岗的消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跑到卫生间褪下了超市人员的工作服，故作从容地与她在超市偶然相遇。

她对我的忽然出现惊讶急了。我说：“这家超市的老板和我们主任有些关系，所以特意让我过来看看他们的内部设备是否有问题。”

秦淑离对我的谎言深信不疑。

在纠结中痛苦

结局非常简单，我因在试用期间擅离职守，扰乱超市工作秩序，再一次被炒了鱿鱼。

我想，我不太适合从事这类­精­打细算的工作。于是，我又赶去酒店应聘服务生。可老板说了一百八十遍，我还是无法将八颗牙齿露出来，对那些脑满肠肥、素昧平生的客人说：“欢迎光临，下次再来！”

为了不让秦淑离发现我的转变，我仍旧提着黑乎乎的工具箱早出晚归。

当然，我不可能将它带到酒店，只好把它藏在楼下杂物间的角落里。每天下班经过时再将它取出来，然而风风火火地上楼。

最要命的是，每天中午12点到1点，傍晚5点到6点，我都得找不同的借口来搪塞秦淑离，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我是因为公事脱不开身，才不能回家吃饭。

可这样的借口，有效期永远是短暂的。很快，她便怀疑我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哭闹着在屋子里喊：“李大海，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人家别的男人是七年之痒，你却一年都撑不了就红杏出墙，你还是不是人？”

我几次都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可那又能如何？我不照样得为了生计，为了日日Ъ近的房租站到酒店门口，独留她一人在家中吃饭？

我的存折上已经没有一分钱。为了保住现有的这份工作，我每天都躲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苦练露出八颗牙齿的职业微笑。

从前，我时常埋怨自己的工作太累，整天握着扳手与冰冷的机器打交道，触的是冷油，流的是热汗。而此刻，当我成为一名酒店服务生时，才明白，原来每个人挣得每一分钱都那么来之不易。

每天吃饭时段，我差不多要对五百位顾客鞠躬致谢。原地不动的五百次低头抬头，毫不更变的五百次服务用语，时常让我觉得头昏脑涨。

第三个红绿灯

秦淑离和一个陌生男人驱车前往酒店吃饭时，我正在大堂里等待交班。

她光鲜亮丽、喜笑颜开的模样，让我觉得陌生至极。也许，我应该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脱下工作服，奋不顾身地冲上前，照着那男人的眼眶就是重重一拳，好让他知道充当第三者的下场是多么凄凉。

可我始终没有勇气像士兵一样，为自己的幸福全力护防。结婚半年多来，我没给秦淑离买过一件漂亮的衣服，没带她进电影院看过一场电影，甚至，没能好好陪她去家像样的酒店庆祝。

我给她的，仅是一个个无法兑现的承诺。因此，我有什么理由剥夺她追求幸福的权利？我给不了她结实的肩膀，难道还不允许她寻找结实的肩膀吗？

提着笨重的工具箱上楼，我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在危难穷困的生活面前，爱情竟会如此不堪一击。我能说什么呢？

躺在黑暗的房间里，我脑中一片空白。秦淑离深夜进门开灯时，见我笔直地躺在床上，吓得尖叫。于是不到两分钟，房东又来敲门了：“有人没有？你们这个月的房租到底什么时候给？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真想说，到底谁不让谁活？可话说回来，她也有她的难处。我捂着秦淑离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房东在门外嚷嚷片刻后，见没人应答，便嘀咕着走了。

秦淑离从包里掏出一半房租时，我第一次觉察到自己的窝囊。以前每月的房租都是我付，现在却要秦淑离帮我承担一半。可我该怎么说呢？我是不是得老老实实地告诉她，其实我连一半房租都拿不出来？不，那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我决定为我的爱情做点什么。譬如，抽出更多的时间陪陪秦淑离。于是，第二天清早，我一面刷牙，一面说：“淑离啊，今早我送你去上班。”

她惶恐不安地问：“怎么忽然想起来送我？”我说：“最近公司没事儿，所以想把心思都花到老婆身上。”

一路上，我们彼此像泛泛之交的同事，始终隔着半米的距离。我暗暗告诉自己，只要走过第三个红绿灯，就一定主动牵她的手，并且坦白。第三个红绿灯，是我们第一次牵手的地方。

可事实上，我们还没走到第三个红绿灯，她的电话就嗡嗡响了几遍。她说有急事，于是，我们只好在第二个红绿灯口分道扬镳。

我提着笨重的工具箱，站在车水马龙的城市中央，忽然没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

中午，我以莫须有的借口和秦淑离大吵了一架。她泪流满面的一席话，让我无地自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下岗了吗？如果你打开过工具箱的话，就一定会看到我给你留的纸条。我一直等着你跟我坦白，我一直想要知道你成天去了哪儿。可你向我说过吗？房东来找了我多少次，你知不知道？我能逼着你要钱吗？我只能向条件稍好的大学同学求助。今早我是过去取钱，你以为我去了哪儿？”

我打开熟悉的工具箱，里面躺满了她写给我的纸条：老公，帮我买瓶酱油回来。老公，你没有看到纸条吗？老公，房东又来催房租了……

2009年11月，经过重重筛选，我终于挤进了一家公司做文秘。签约之后，我给秦淑离发了短信：谢谢你在最艰难的时刻，还那么全心全意地爱着我。

我想你，就像这世界上每天都有一座城市会下雨。

我不叫夏雨

她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正值风华，整日和狐友混在一起。下了班，于灯光昏沉的夜宵摊上环坐喝酒，酩酊大醉。清早，接着手掌方向盘开着公车呼啸而去。

每次被闹钟吵醒，慌张开机，总能收到她的短信，嗡嗡地把枕头震得颤抖。我说，你爱我哪一点？我庸俗，懒惰，不上进，贫穷，什么坏毛病都让我占了，你还爱我？

她坚定地说，爱。我摇摇头。

我爱她，说实话，就凭那张出水芙蓉的脸就足以撩起我的心弦。只是，十岁的差距，让我无法接受她的爱慕。因为到我这个年纪的人，已深刻懂得，对一个凡俗男子来说，责任才是最为重要的品质。

她喜欢看小说，每次最后一班车到那个站牌时，她总立于不远处的报刊亭翻杂志。我单手托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的姿态。

踏上公车时，她手里总会抱着不同颜­色­的杂志。我问，你真爱看那些骗人眼泪的小说？她笑笑说，现实中得不到的，只有从幻想中获得。我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我习惯了这样的等待。最后一班车，最后一个站牌，等最后一个上车的女子。偶尔，车上的乘客会抱怨，她远远地挥手表示歉意，从钱包里取出一叠零钱，匆忙地整理杂志，等老板找补。偶尔，我已经到站了，她还怔怔地坐在位置上，津津有味地将那些新买的杂志翻得哗啦啦响。我用力摁了摁喇叭，提醒她已经到站。

她挎着皮包，远远地朝我挥手——这样的画面，像胶片一般定格于我的脑中。

爱情终是要有结局的。我给不了她要的幸福，只能逃跑。当我告诉她，我将要从事另外一个职业时，她双眼噙满了泪花。哽咽着说，今天，我会等你最后一次，你一定要来！

我点了点头，将昨日遗落在公车上的杂志递还给她。

傍晚，瓢泼大雨，我的位置，已由另外一名男子代替。我知道，她一定会信守诺言，在那个不变的位置等待着我，等着轻轻按下的喇叭，然后不慌不慢地审视着从远处奔去，坐定，翻阅刚买的杂志，直至最后一站，才缓缓离去。

这次，她不再买杂志，安安分分地立于站牌外面，神情凝重。大雨飘洒，淋湿了她的头发。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等着我曾开过的那班公车到来。当她兴奋地奔入车门时，我正躲于不远处的角落。我不知道她在咒骂些什么，只是清楚地看见，她疯狂地撕扯着司机的领口，不停地盘问些什么，直至泪雨滂沱，瘫软在冰凉的大雨中。

我撑着宽大的二人伞，仍觉寒气刺骨。我多想走到她的面前，为她举上那么一会儿，好让片刻的温暖抚平她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痕，可直到路灯照耀街头，我都不曾上前半步。

那个失信的诺言，和她心中的爱情，只有在这样的绝情和无望中才能全然消泯。我的生活和阅历，给了我异于少年的理智。

我以为，这样便可以很快地将她忘却。当那个代替我位置的男人，于辗转多日后，为我送来一张薄薄的请柬时，我竟顷刻悔悟了。

她和那男人结婚了，即便期间充满了恨意。那辆公车，承载了她心底某段无可逃脱的爱情始末。甚至，承载了她后来的一生。

请柬封面，有一段极为简要醒目的话：我想你，就像这世界上每天都有一座城市会下雨。

当然，此刻与她携手的他并不知此句的深意。很久之前，我曾对她谎称，她也因此一直以为，我的名字叫夏雨。

当爱情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别说写在日记上的承诺，就算是刻进石壁的海誓山盟，也不过是昨日烟云。

等待与承诺

他是爱她的。只是，毕业的时候，不知怎地，就莫名其妙地分手了。他和她大吵了一架之后，各自提着行李箱，南北东西。

他的确后悔了。有的时候，凝视她的照片，会默默地流起泪来。无奈，二十四五的年纪，又是大好男儿，血气方刚，哪里肯对往事低头啊！

他知道她的习惯，伤心无处排遣的时候，她会把一切都扔进博客里。

浩渺的虚拟世界，没人知道她是谁，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将一切伤怀都倾吐出来。

那时，他每天必做的事，就是去她的博客逛逛。只是，他从来不愿留下痕迹。

删除痕迹，抑或匿名登录，他到底还是放不下面子。

其实，除了面子，还有另外一些原因。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道歉，然后重归于好。

他记得，他承诺过她，要在毕业之后带她去新马泰旅行。她多孩子气啊，竟把这样的承诺写在日记本里。她说，她会好好记着这个承诺。

她不知道，当爱情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别说写在日记上的承诺，就算是刻进石壁的海誓山盟，也不过是昨日烟云。

他去旅行团问过，双人新马泰半月游，实在需要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干­活。他觉得，爱她，就应该兑现给她的每一个承诺。

疲累了，受气了，苦恼了，他就坐在电脑面前，打开她的博客看看。顿时，心情舒畅许多。

两年后，他终于攒够了这笔钱。

在旅行社交了全款，预定了名额之后，他急匆匆地打开了她的博客。

他想告诉她，当年许给她的承诺，今日可以兑现了。他一直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没有骗她。

博客里贴满了她的婚纱照。

她站在波涛暗涌的沙滩上，笑靥如花。身旁，是一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男子。

她在博客置顶的文字里，写了这么一句：林小猪，对不起，我结婚了，我决定不等了。从今天起，博客停止一切更新。

林小猪，是她当年给他取的绰号。

感谢生命里的那个她，曾给予了我那么多秒的期待，让我原本孤寂的人生旅程，豁然鸟语花香。

相爱过多少秒

很久之前，我曾死心塌地地爱过一个女子。在当时的年纪里，真觉得此生有她足矣。甚至，痴痴地想着，要是能与任­性­的她这般依度此生，那该多好。

年轻无惧，爱一个人，就可以抛开世俗，义无反顾地爱着与她有关的一切。如当时的我，无论旁人如何劝说，都无法让我对她的爱消减半分。总觉得，人生匆匆几十年，能这么轰轰烈烈地爱上一次，死也无憾了。

尘世中，善变的除了时间，还有那颗温热之心。往往你所认为永不会更改的情感，却是世间最易动摇的东西。当我还在为这一份拳拳之爱，付予满腔激|情时，她却无声退出了。我那些无法寄托的爱慕，就在泪水翻滚的一夜间，全然尽毁，并生为了恨意。

从此之后，与她有关的一切再也听闻不得。任何旁人提及，都会遭我唾骂。仿佛，我与那个曾约定相伴此生的她，从始至终都不是朋友，而是敌人。那样的恨意，连自己都会在想起时，猛然觉察到一股痛彻心扉的寒冷。

我想，对她的恨，今生是不可能消泯了。

再后来，已时隔多年，我也先后经历了几次恋爱。想想，都快忘了她初始的模样。只是那恨，还是隐隐约约地困扰着我。老友送来一本书，书上除了祝福之外，还写了长长的几段话，大致如下：

她曾为你们的约定，在落寞的老地方，伫立在寒风中苦苦等候吗？

她曾为你的一句无心之言，夜半难眠，泪湿衣衫吗？

她曾为你生日的即将来临，苦思冥想，如何给你一份刻骨铭心的礼物吗？

她曾在你病痛之时，慌张到手足无措，险些失声大哭吗？

她曾因你的一封动情之书，欣喜异常，眼角湿润吗？

她曾把你赠予的礼物束之高阁，任何人都不能触碰吗？

她曾在伤怀之时第一个告诉你，或者给你打电话吗？

末尾，他还为这七句话题名《七曾》。问我，那个我曾深爱的她，有过《七曾》里的一种吗？我笑笑。因为至此时我能瞬间想起的，都不止一种。

算算，你们曾相爱过多少秒？这是老友的最后一个问题。兴许是出于好奇，我竟找来纸笔，工工整整地把我与她相爱的年数罗列在上，先对等成天，再对等成时，接着对等成分，最后对等成秒。

当那一串庞大的数字出现在纸上时，我忽然明白了老友的用意。我时常埋怨，我与她相爱的时间过短。可此时一看，才发现不然。生命是在一秒一秒的流逝，于是，我的爱，也曾在一秒一秒地进行着。

感谢生命里的那个她，曾给予了我那么多秒的期待，让我原本孤寂的人生旅程，豁然鸟语花香。面对文字的你，是否心中也有着那么一个重伤过你的他？他有过《七曾》里的一种吗？若有，我想他是爱过你的。因此，我该祝贺你。因为在你已逝的青春里，又多了一段可以回忆的温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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