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不辞金盏满
“姜蘅师妹。”他冷冰冰地说,“恭喜你,你要嫁人了。而且还是你刚刚念到名字的那位顾公子。这个顾凌霜,平日里仿佛对诸事从来都是如此冷漠,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来提亲。更没有想到,你还念着他的名字!”顿了顿,他冷笑道:“难道,你爱的人,是顾凌霜?”
姜蘅从未见他如此冷漠,着实吓了一跳,但听到顾凌霜提亲,更是十分吃惊,难以置信。看来,佩铎师兄也这么说,那顾城主与凌霜此番来北辰宫,一定是为了提亲的事了。顾公子……真的要娶她为妻……她要成为他的妻子,和他一起回到凝霜城,那个他成长的地方,与他相伴,长相守,还有……将来可以与他一同吃饭,一同赏花,与他谈天……想到这里,蘅儿欣喜不已,两颊飞红。楚佩铎把一切看到了眼中,愠怒无比,于是拉着她到了一旁,狠狠把她逼到了墙壁边上,两手撑着墙,把她环在了面前。不顾她的惊恐,他激动地问:“姜蘅!你告诉我!你爱的人,究竟是谁!”她吓得快要哭出来,方才的喜悦与娇羞褪尽。他依然不依不挠,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嫁给他!难道……你真的这么需要他娶你!姜蘅,只有顾凌霜才对你好么?我楚佩铎对你有何不好,这么多年的情分,竟然比不上一个你才认识几个月的顾凌霜!”她还未说什么,只听见楚佩铎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道:“现在既然已经提亲,蘅儿应是别人的未婚妻,岂能容许你这样放肆无礼,楚公子,顾某奉劝你注意男女之大防才是。”二人看去,只见顾凌霜冷眼看着楚佩铎,冷意森然。
二话不说,凌霜上前,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道:“蘅儿要成为吾妻,凝霜城的少主夫人了,请楚公子自重。”
这一刻,她愣在了他面前。吾妻,他的妻。她仍然年幼,但是,已经能读懂这句话的分量了。她等了多久的话,听到他亲口说出,是多么的幸福。
“是你啊,顾凌霜。”楚佩铎轻蔑地笑了笑,“你,为何要与北辰宫联姻?又为何,要让涉世未深的师妹,就这样嫁给你,而不顾她的感受就上门提亲?”说罢,他扑上去,几欲抢走他怀中的姜蘅。
凌霜怎能容许佩铎的行为。他摆好阵势,准备迎战,并冷冷地说:“顾某喜欢蘅儿已久,现在也已经求亲,她已经是顾某的妻子,顾某决不允任何人把蘅儿抢走!”
“不,不要!”蘅儿十分慌张。二人都是习武之人,一个是她深爱的人,一个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师兄,她不忍看到任何人受伤。凌霜催动了剑气,而佩铎则使用法术,欲以“凝冰术”击之。蘅儿忙挡在了凌霜身前,默念法术,霎时一道结界在佩铎与她面前形成,保护了她与她身后的凌霜。她面庞上,满是无奈与恳求,望着佩铎,泪光盈盈,柔弱如梨花带雨。
佩铎见状,十分不忍心,便收起了招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就决定要跟了他?”蘅儿听罢不语,半晌,点了点头,却又是十分坚定。
默视二人良久,佩铎毫无情感地说:“随你吧,姜蘅,师兄从小就什么都让着你,也听凭你的想法,现在,你爱嫁给谁就嫁给谁吧……只是,将来如果他真的负了你,你……就来找师兄,师兄还是会像从前一样,保护你……”他又对凌霜冷冷地说:“蘅儿从小在北辰宫长大,对外面的复杂纷繁不甚了解。你一定不要让她受了半分委屈!看来,她……此生要嫁定了你,因此你更不要辜负了她!”又望了他们一眼,他转身,离开了。只听他唱到: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他唱的这首歌,如此婉转,悲切,爱慕之情全在其中。唱着,他走远,留下姜蘅跪在地上,泪流如雨。
凌霜扶起她来,待她擦干泪水,道:“蘅儿……顾某不会强迫你。只是,你告诉我,你心中到底爱着谁?”她抬起头,望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她只见过他的冷峻,与冷峻之下的温柔,还有仗义。他总是如此镇定,不为外物所动,但此时,焦虑,担心,全部写在了他脸上。
她微微一笑,顷刻间,他心中的寒冰消融,因为,他看到了她对于他的爱的肯定。心中暖暖的。
把她拥入怀中,他知道,自己要用一生一世去呵护她,心甘情愿用一生去守护她,让她幸福,这就够了。
如此温暖的感觉。蘅儿闭上双眸,依偎在他的怀中想。不知从何时起,多少次,她就希望有一天能与他这样,相知相伴,依偎着他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这,就是她的幸福。可是师兄他……却为此付出了痛苦。
师兄……想到这里,她的心,又痛了起来。是她欠他的情。他爱上了她,她怎能不知?只可叹她早已爱上了凌霜了,无法改变,只好视而不见……但是,怎能忍心?师兄,请你原谅蘅儿的自私,蘅儿爱凌霜如此之深,无法割舍这份爱……
姜玥独自坐在房中,望着摇篮中有半岁了的暮云,疼爱地微笑着,细心地为孩子掖好了被子。
姜蘅轻轻叩门,待屋中的姜玥道了一声“请进”,轻轻推开门,走入了房间。姜玥抬头,望见是她,笑着说道:“是蘅儿啊,这么晚了,来看暮云么?”蘅儿微笑着道:“是啊,来看你们二人。因为……我要嫁到凝霜成了。”姜玥十分吃惊,待姜蘅将此事原原本本地道出后,她点点头,沉吟片刻后说道:“顾公子倒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郎君。只是……”她抬头望着姜蘅,严肃关切地问:“你告诉姐姐,你是否爱着顾公子?”蘅儿坚定地点头:“是的,我确定,我爱的是他。或许,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就爱上了吧。自从他离开北辰宫回到凝霜城的时候,思念就开始了。当时,真的担心再也无法与他相见,担心与他缘浅……没想到,他主动提亲,并且,我们二人心心相印。我们彼此了解,彼此欣赏,因此我确定,爱上了他,并且不会更改,这爱,韧如浦苇,坚如磐石。”顿了顿,她鼓起勇气:“只是……楚师兄他很不开心……他对我很好,只是,只是我把他全当做一个朋友般,但蘅儿知道,只是朋友,师兄妹之间的情谊。蘅儿真的不想负了他……”说着,她止不住泪水。姜玥清楚了佩铎对姜蘅的情谊,让妹妹靠在了她的肩上,叹道:“真没有想到,佩铎也与谢师兄般……”蘅儿听罢,想起了潇湘对于姜玥的情谊。姐妹二人沉默,未在说什么。暮云此刻又开始了哭闹,姜玥忙起身,抱起他,哄着他。蘅儿也起身,说道:“姐姐,让我再抱抱暮云吧,不知下次见面何时了。”姜玥点头,把暮云抱给了姜蘅。蘅儿笑着说:“小暮云,长大了一定很玉树临风。”姜玥望着蘅儿,又望了望儿子,只是轻叹:“只愿他像他的父亲……”蘅儿又回望孩子,想起了姐姐与黎歌的爱。那时,初次见到他,是在那个仲秋佳节,姐姐仗义帮助黎歌拜托了黎家家丁的纠缠,然后,他们二人牵绊,相知相许,却无法白首偕老,错过了那真挚的依恋。如今,往事随风,寥落天涯。
姜玥淡淡地一笑,对姜蘅说:“蘅儿,你爱着顾公子,又能和他结为连理,以后成为了他的妻子,要好好地爱,幸福地生活。顾公子他是个好人,也是真心爱你,姐姐其实从前就看了出来,而且现在凝霜城来提亲,足以见他对你的爱。至于佩铎……他有他的想法,他爱上了你是他的选择,是他的真心,谁都不能强求他爱,或者不去爱。毕竟,世事不可两全其美。佩铎他,或许能遇到他爱着的女子,这样,他也能得到他的幸福吧。你莫要前思后想就是。”
从那日起,蘅儿就再也没有正面见过佩铎。有时在北辰宫中或者花园里相遇,他总是会避开她,绕道而行,或者干脆就从她身旁经过却对她置之不理,越发冷漠起来。琼珠嘀咕道:“这个楚少爷,平日对小姐这般好,怎么现在这么冷漠,让人无法接近!”每回蘅儿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出一言。
只剩下昏暗的烛光,在屋里陪着佩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依然记得她那天的决绝,如此坚定地爱上了顾凌霜,她的恳求,怎么都不能让他再与顾凌霜对峙下去。她真的很爱他,和她的姐姐一样,爱上了一个人,全心全意,情至深处无怨尤。
他现在懂得了潇湘的苦楚。因为他知道潇湘爱着姜玥是如此之深,姜玥的那句“此生姜玥之夫唯有黎歌一人”的确让潇湘心痛不已。而他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承受相思之痛。
想着想着,他又举杯而饮,一杯一杯,最后干脆用起了酒壶来。
“师弟”醉眼朦胧中,是他,谢潇湘,关切地收起了手中的酒壶,“师弟,不要再喝了……”
佩铎眯着眼,喃喃地说道:“师……师兄,把……酒……给我……”潇湘把酒壶“啪”地丢在了地上,佩铎的酒也醒了些。他望了望潇湘,从未轻弹的泪水,竟涌了出来。
“为什么……”他拉着潇湘的袖子,凄然道:“为何蘅儿要嫁给那个顾凌霜?她爱他么?她会幸福么?她到底爱谁……她不知道我……楚佩铎,爱着她多久了?”
潇湘坐到了他的身边,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师弟,我知道,你是真心爱着蘅儿的。只是,师妹她如今要嫁给顾公子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不要再这样了。你可知道,姜玥……”想起姜玥,他的表情多了几分温柔,却又多了几分无奈,“她爱着那个黎公子之深,为他受了这么多委屈,经了这么多痛苦与辛酸。为了他,姜玥甘愿被赶走,只为去找寻他;为了他生下小暮云,并尽心教导他,照顾他;会为了他的快乐而笑,为了他的痛苦而泪流。我能怎样?只有默默地去关心她,爱着她。这是师兄的无奈与苦衷啊。如今,蘅儿她也要嫁人了,不管怎的,她是顾凌霜的妻子,恕师兄直言,这已是定局,只好默默祝福她了……”
佩铎听了,仰天长叹,尔后泪流。潇湘轻拍他的肩膀,叹道:“后天,就是蘅儿出嫁的日子了,她要远嫁,相去万余里。师弟,她向来敬重你,所以是希望你去送她的。她希望你能为他们祝福,因为她一直把你当做好友,把你当做兄长。”说罢,他留佩铎一人在屋中,让他独处去想通这个问题,走到了园中。
如此宁谧的夏夜,褪去了白天的炎热,倒是凉爽。微风习习,吹动了他的发。兰花的馨香飘来,淡淡的,飘荡在夜色之中。潇湘席地而坐,望着满天繁星。记得多少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宁谧,繁星点点的夏夜,他在花园中踱步,望见了姜玥。
那年他十八岁。师父姜枫派他远行,一去就是半年,当他回来时,刚满十四岁的姜玥,在他出行的这半年之中,竟褪去了稚气的外表,多出了几分成年女子的妩媚与优雅。一时间,他有些怅然。因为她再也不是那个小女孩,会在他面前撒娇,嬉笑着奔跑,玩耍。从来都是把她当做一个孩子,一个小妹妹般看待,但当他见到了那个女子时,他才发现,他不能,也不愿再把她当做一个小女孩看待了。因为她是个女子,将来总要为人ℚi,为人母。不知为何,那一刻,他要她做他的妻子,呵护她,为她避风遮雨。
而如今,姜玥她已经是别人之妻,并有了别人之子,却为了黎歌的早殇而悲怆,为了小儿子被黎仲玉抢走而不得相见而无奈……他为她感叹,虽然知道,她的外柔内刚让她挺过这些艰辛与苦楚,但他仍然会为她心疼。因为他只愿为了她遮风避雨,读懂她的痛苦。
她曾对他说过,希望他能放开,去追寻自己的幸福。潇湘想到这里笑了。她是善良的,希望他能得到幸福,但是,姜玥啊,你可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长亭此去满别情
姜蘅远嫁凝霜城那天,姜枫,姜玥及众师兄弟在北辰宫外为二人送行。一夜细雨潺潺,这初夏的清晨竟然有着丝丝凉意,毫无平日里的酷暑。晨光熹微中,她望见姜枫的几丝银发,被晨风吹拂着,想到这些年岁月的积淀,他的苦心与努力,都是为了她,为了姐姐,为了北辰宫,竟心酸地簌簌流泪,打湿了这片依然泥泞的土地。微风拂过,泥土的气息,馥郁的兰香,让她如此不舍得这片她生长的故土,眷恋不已。姜枫,姜玥也是十分不舍,早已是泪水盈眶。就连半岁了的暮云,或许知道了这个十分疼爱他的姨妈即将远行,在姜玥怀中大哭不止。姜蘅含泪抱了抱小外甥。幼小的暮云望了望小姨对他的微笑,停止了啼哭,复又对她报以一个甜美的微笑。蘅儿把暮云抱给了姐姐,又与父亲,姐姐,师兄弟们告辞。听着暮云又开始啼哭,蘅儿泪眼婆娑,恋恋不舍,十分怅惘。
当她要走到车前时,她看到了佩铎,冷冷地站在那里。走上前去,她拥抱了他一下,而他却丝毫未动,仿佛一尊雕像,冷漠非常。蘅儿知道,他仍然在生她的气。抿抿嘴,止住了又欲流下来的泪水,她上了北行的马车。顾凌霜对众人行礼后,跨上马,策马而行。姜枫叹了口气,喃喃地对身边流泪的姜玥道:“蘅儿大了,自要嫁人。毕竟,虽然是远嫁,却也选择了一个她所爱的人。阿玥,不要伤离别了,看,暮云他,也在难过呢……”姜玥望了望怀中的暮云,轻轻哄着他。佩铎见状,只推说不舒服,就告辞回到北辰宫中去了。
“还有,阿玥,”姜枫方才低头不语,此时才抬头说道:“蘅儿的房间,平日有空了去打扫打扫吧,东西全按照她出嫁之前摆好就是……”说罢,又不舍地往远行的马车处看了几眼,直到他们走远了,方才离开。
姜蘅坐在马车中,垂泪不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片见证了她年少时的欢笑与回忆的地方。就连她身边从小和她一样,在这里出生,这里长大的琼珠,也黯然落泪。
依稀记得,儿时与姐姐所学的那些诗歌,她触景生情,在马车中,柔弱地靠着冰冷的车壁,吟唱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身旁的琼珠已经泣不成声,蘅儿闭上泪眼。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叹此番远行,唯有寒风北渡,方能遥寄思乡情长。精巧的屋宇,亭台楼阁,还有桃之夭夭,莲叶田田,东篱菊蕊,雪中寒梅,这些景致,汇成了怀乡之情,让她不忍挥手别离。
凌霜与蘅儿二人,先来到了京城之中,与凌霜的部下会合,一起回到凝霜城。本来要拜见凝霜城城主顾啸天,而由于城中事务繁多,他在为凌霜提亲过后,已先行回去了。凌霜知道蘅儿不舍离乡,于是众人决定在京中待一天再踏上回凝霜城之途。
第二天晌午,大家在食肆中用膳,由于对于即将离开这个她生长的地方的不舍,蘅儿只尝了一点菜品,就停箸起身,准备在上马车启程之前再在京中走走。
由于这个食肆是在比较繁华的地方,人群熙熙攘攘。蘅儿在京中的街道上走着,只见茶坊中,酒肆中,食肆中生意皆是很好,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食肆中饭菜的香味,还有酒肆之中飘来的酒香,卖各色各式的小吃,以及工艺品的铺子传来叫卖声,街市上是如此热闹,蘅儿却怅然不舍,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如此让她留恋不已。
“元翀,你看,这么多好玩的,你看看你喜欢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那一瞬间,蘅儿仿佛被冰冻住般,驻足半晌才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中年贵妇在几个丫鬟的陪伴下,抱着一个约有半岁多的孩子,在她附近的一个作泥塑的摊前。那孩子,有着和小暮云一模一样的样貌,依依呀呀地,伸着小手,好奇地望着五彩的泥塑,十分开心。是他!是姐姐和黎公子的小儿子。看样子,这个中年贵妇,就是黎仲玉的妻子,小暮云与元翀的祖母了。
蘅儿走上前去,轻声问道:“请问,您可是黎夫人?”
中年贵妇回头,望见了蘅儿,有些讶异,仍有礼貌地说道:“正是。请问……姑娘怎知道?”蘅儿眼眶红了:“那么……这孩子,可是小元翀,黎公子的儿子?”
中年贵妇,黎歌之母蓉月大惊,打量了蘅儿几眼,问道:“姑娘可是……姜玥小姐?”“不,我是她妹妹……小女姜蘅,拜见黎夫人。”蓉月和蔼地搀起蘅儿道:“姑娘不必拘礼。”蘅儿谢过蓉月,望着小元翀,十分欣喜,又为了姐姐无法与他相见而难过不已。蓉月把元翀抱给了身边的一个丫鬟,并拉蘅儿到一旁,半晌才问道:“姜玥姑娘她……现在可好?”
蘅儿点点头:“家姐……现在恢复了产后的虚弱,只是,因为黎公子的事……”顿了顿,蘅儿又恳求道:“夫人,请让蘅儿抱抱小元翀,好么?毕竟,他是姐姐的儿子,我的小外甥。”蓉月点点头表示同意,唤来了抱着小元翀的丫鬟,让她把元翀抱给姜蘅。
小元翀刚刚被从泥塑前抱走,未能看到,此时正在哭闹,但他看到蘅儿温柔纯美的笑容,竟停住了哭闹。蘅儿小心地接过他,把他抱在怀中哄着他。小小的元翀对她报以一笑,就像他的哥哥暮云的笑容,可爱纯真,让人疼爱不已。
蓉月也慈爱地望着小孙子,对蘅儿说道:“这孩子平日里也认生,没想到和姑娘这么投缘,可能因为姑娘是他的姨妈的原因吧,他这么乖没有哭也不闹。”停了一下,蓉月问:“令姐……如今可也在京中?”蘅儿黯然:“没有,姐姐她还在北辰宫……因为我要远嫁他乡了,路过京城,奇Qīsūu.сom书因此才遇到了您,还有小元翀……如果,姐姐见到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蓉月叹道:“黎歌告诉过我,他爱姜玥姑娘之深。他病中还念着她的名字。只是仲玉他……唉……我知道,要让姜玥姑娘见到这孩子一面,但是,仲玉是不容许的……所以,若姜玥姑娘现在在京中,我可以让她见见着孩子,毕竟我也是黎歌之母,知道春晖之情。但是他太强硬,是不允这个孩子回到姑娘身边的,他不会轻易放弃这孩子……倘若真的把元翀带走到姜大小姐的身边,仲玉他怪罪下来,这几个今日一行的丫鬟实在无辜,还望姜小姐你理解。”蘅儿点点头,柔声道:“我听姐姐提起过您,夫人您是个好人,黎公子与蘅儿又一面之缘,也是个翩翩君子……”二人沉默,蘅儿轻轻抱着小元翀不语。过了一会儿,只见子龙走来,上前道:“少夫人,该启程了,否则天色晚之前到不了下一个城镇,行路会不便。”蘅儿把小元翀抱给了蓉月,笑着说:“既然见了小元翀,看他如此喜欢刚刚的泥塑,带他去挑一个喜欢的,我买给他作为小姨给外甥的小礼物吧。”蓉月微笑着点点头,抱着元翀到了方才的泥塑摊之前。元翀咿呀地指着一个泥塑的虎,蘅儿笑着道:“这孩子属虎,蘅儿就给外甥买个泥塑的虎。”孩子接过虎,开心地笑了。蘅儿告辞了蓉月,又望了望小元翀,那孩子还在笑着,望着刚刚蘅儿买给他的泥塑虎,十分开心。她微微一笑,恋恋不舍地离开,与子龙一起回到了食肆门口,登上了马车。姐姐,看来,小元翀他很幸福很快乐。姜蘅闭上双眼,想着那个与暮云生的如此之像的他,感慨万千。
数十天后。
一路颠簸,风尘仆仆,一行人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凝霜城。
当蘅儿得知到了凝霜城城内时,掀开了马车上的窗帘,好奇地向外望去。虽然是一个小城,没有京城之大,但只见城中一片繁华,却不减京城。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叫卖声,吆喝声,热闹非凡,衬托出了一个祥和,热闹的城市之貌。
此时已是仲夏,凝霜城却比北辰宫一带的天气凉爽许多。夹道的杨树,高大挺拔,显得顶天立地;水岸风堤的扶柳,垂下了绿丝绦来,优雅中带着几丝柔弱。早晨的阳光洒在清波如鉴的湖面上,洒在大街小巷里,为整座城增添了温暖的气氛。蘅儿第一眼便爱上了这座城,凌霜成长的地方。
这座城池,有着与凌霜十分相似的气质。比如说,此地寒风凛冽,听说冬日里纷纷白雪,刚入冬时,有时就飞雪漫天了。湖水冻成坚冰,只有松树与冬青才能为城市带来些许盎然。然而,凝霜城的阳光,又有着如此温暖的色彩,冬日里气候虽然寒冷,却也有着暖意与温馨。凌霜亦是如此。他虽说表面十分冷峻,淡漠,但是内心其实十分和善,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温暖。
每当凌霜骑马经过,遇到城中的居民,他们都会热情地和凌霜打招呼。看来,少主成亲一事,大家都知道了。蘅儿面色绯红,要嫁为人妇,心花怒放的同时,又有些少女的羞赧。于是她便放下了窗帘。
琼珠这小丫头则又掀开了窗帘,好奇地望着外面的繁华,不时地向姜蘅描述着街市上的热闹非凡。“小姐,你看,那边茶肆,倒茶所用的茶壶有那么长的茶壶嘴……”说罢赞叹不已,还一边把长度比划给了蘅儿看。这个丫头,蘅儿笑了,几乎没有怎么出北辰宫,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马车停了。琼珠小声说:“小姐,好像……到了。”蘅儿从帘子向外看去,只见窗外,凌霜骑着骏马,身穿蓝色的衣衫,清冷却又俊逸无比。此刻,他向马车这边望去,看到了微笑着望着他的蘅儿,温柔地一笑,而后下马,道:“蘅儿,我们到家了,下车吧。”
到家了,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了,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是她的归宿。这是不争的事实,从爱上他的那时开始她就知道,海角天涯,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是她心之所属,身之所依。
香灯半卷流苏帐
朱门一扇,黄瓦红墙,凝霜城主顾啸天之府邸的气派之大可与北辰宫媲美。
走近了顾府之中,蘅儿向顾府的园中望去,只见满园已有了无尽秋色。一池的秋水中已是菡萏香销翠叶残,梧桐树的叶也已飘黄。晴空中,一行南飞的雁,就这样带走了姜蘅的思念。怀秋,思乡,蘅儿的心事被凌霜看了出来。“蘅儿,”他微微一笑,牵起了她的手,“来,其他地方以后慢慢看,我先带你去看看我自己的院落。”说罢,就拉着她快步前行,穿过花园的小径和长廊。
微启朱唇,姜蘅望着满园的桃花林,惊讶之余满是感动与幸福。好似北辰宫的桃花园啊……儿时的记忆,在桃花树下的盈盈笑语,嬉笑奔跑,长大后和姐姐在那里席地而坐的畅谈,有时姐姐还会吹奏一曲……蘅儿望着满园的落英缤纷,伫立在那里。刚刚跑来的琼珠也十分吃惊:“小姐……这,不失桃花园么?”凌霜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差不多一年前到北辰宫的时候,惊讶于北辰宫之景,写信让人在此栽下了桃树,成了一片桃林。当半年前我回北辰宫的时候,望着这片桃林,想到了在远方的你。而后,就让父亲帮我说亲,父亲答应了这门婚事,并且要亲自去北辰宫提亲。当时,凌霜真的十分高兴,想到你要嫁过来了,一定很喜欢。就会减少几分思乡的愁绪……”
“顾公子……”蘅儿拥抱住了他。望着他温柔的笑容,热泪盈眶。“听姜玥姐说,你小时候可是十分活泼,怎么现在竟多愁善感起来了?”他笑意盈盈地为她擦干了泪水,温柔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你还叫顾公子么?”她莞尔,道:“凌霜,谢谢你……”凌霜笑得如一个孩子般天真,丝毫未见平日的冷峻,就连琼珠这个好几次见过他微笑的都没有见他笑得如此得开心。太好了。看来,他对小姐真的很好呢,琼珠高兴地想。“来,蘅儿,看看我们以后住的地方。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要在这里……”蘅儿笑了,面颊飞红,更加光彩照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琼珠在一旁笑着说:“小姐,姑爷,那个……你们俩去吧,琼珠要去管家那里一趟,今天就不去打扰你们了。”尔后笑嘻嘻地退下。
蘅儿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任凭凌霜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前行。他的大手是如此地温暖,让她觉得在他的保护之下,如此安全。凌霜的手能为她抚平一切心痕,会拥她入怀,让她体会到温暖如春,会拉着她,带她穿过风霜雨雪,艰难险阻,走向幸福。
凌霜的房间布置得简单,大方。没有什么特别奢华的装饰,却十分整洁干净。紫檀的家具被小心地呵护,看上去还是很新,其实也已经用了好几年了。书籍也被有序地码放在书架上,纤尘不染;笔墨纸砚也一一俱全,都被整齐地摆放着。秋日的阳光柔和地洒进了屋内,有种十分温馨的感觉。蘅儿走到窗前像院落中望去,只见那一大片桃林,正如在北辰宫她房间内能看到的那样,仿佛她从未离开北辰宫。来年春天,桃花开时,满园一定是温暖的色彩,其叶蓁蓁,生机盎然。那时一整个冬天的积雪都会融化,一池春水中,会有小荷尖尖的晴柔之景,到时候,可以和凌霜一起去赏荷,去踏青,那是多么幸福之事。
再一看书桌,一方镇纸下,是他的字,清秀飘逸,又多了几分有力,十分好看。凌霜上前抽出了上面的白纸,露出了这张写了字的纸的另一半。这回她看清了,那是她的画像。画中的蘅儿,笑意盈盈,站在兰花花圃边上,身穿着她最爱的那件青色衣衫。他竟记得她与他第一次在兰花圃见到对方时穿的那件青色衣衫的款式。原来,那次邂逅也对于他来说,也是难以忘却的美好回忆啊。再看他题的字,只见是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姜蘅望着凌霜,幸福地笑了。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她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玉佩,对他说道:“说起这块玉佩,到得提起小时候,和姐姐一起去京城中,姐姐买了一个玉扳指,我买了这块玉佩。我们相约定,将来嫁人了,就把所买的当做定情物送给自己的相公。”她微微一笑,脸有些因为害羞而微红,“虽然是当时儿时的言语,但是,我们姐妹俩都把这个看得很重要。凌霜,今日这块玉佩就赠与你了,见玉佩就如见到了蘅儿一般,这玉佩也是蘅儿的一份情意。”说着,就轻轻把这块玉佩系到了他的腰带上。凌霜拥她入怀,他的怀抱,竟是如此温暖,仿佛能为她驱走一切严寒,让她永远拥抱着春暖。她就这样依偎在他的怀中,只听他开口,平日里镇定与严峻中多了许多柔情:“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蘅儿,谢谢你的玉佩,我顾凌霜要一直守护着这个玉佩,就像守护你一样,守护着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幸福地微笑着,闭上双眼体会他的话和他的怀抱的温暖。与子偕老,凌霜,与子偕老……
“少主,今天是您和少夫人的大喜的日子,城主已经为二位准备了酒席了,晚上在大厅宴请宾客。”蘅儿抬头,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约有十八九岁的丫鬟。她生得很白净,清秀,个头不太高,很纤细,柔弱。但此时,那丫鬟望见了蘅儿,却嘲讽地一笑,其中还有着一丝令蘅儿不解的愤怒。但当这个丫鬟瞪了一眼,又移开目光去看凌霜的时候,她的鄙夷的脸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很甜美的笑容,根本不像是丫鬟见了主子……蘅儿打了个寒战,仿佛她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少夫人……
凌霜没有察觉到什么,笑着说:“好的,知道了,嫣红,我们马上就准备过去,你先退下吧。”这个叫嫣红的丫鬟行了个礼,冷冷地向蘅儿望了一眼,就退下了。
从小,姜蘅就生活在北辰宫中,北辰宫中的所有人都对她呵护有加,姜枫与姜玥更是对她疼爱无比,蘅儿几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她望着那个方才退下的丫鬟,十分难堪,也很委屈。况且她又是十分思念着北辰宫,却忍住了泪水,挤出了个笑容,对凌霜说道:“凌霜,晚上去,可要穿嫁衣?”凌霜点点头:“是的,一会儿就在大堂中,拜堂成亲。”此时,他察觉到了她的面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么?”她忙说:“没有……只是。来的路上舟车劳顿。”她又想了想,决定问问他那个丫鬟的来历。“对了,刚刚那个是……府内的丫鬟?”凌霜问:“嫣红?是的,她是府中上一任的管家的远房亲戚。大厅的打扫都是她和其他几个丫鬟负责的。”蘅儿才放心一些,还好,这个丫鬟不是凌霜的贴身丫鬟,因为,她总觉得,那个女子……似乎对凌霜十分有好感……
夫妻对拜……
红盖头下,那凌霜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是他的妻,姜蘅的。此时的她一定是喜悦万分,又有些紧张与些许对于从少女变为少妇的无可适从吧。他太了解她,这个单纯如水晶,纤尘不染的女孩子。行礼之后,她被贴身的丫鬟琼珠扶回房中,等待着他,为她揭开红色的盖头,看到她低眉时的幸福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得以从酒席上退席,来到房中。还好,他没有喝多少,记得来时的路上,蘅儿半开玩笑地告诉他,她不喜他多饮,看来,才刚刚结为丝萝,他就如此听她的话。他笑了。有人说,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把所爱之人的话铭记于心吧,哪怕是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