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个满腹伤心委屈的孩子,茫然之间听到了母亲充满慈爱的呼唤,一刹那,太后雍荣华贵的面容竟和想象中母妃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凤戏阳顿时湿了眼眶,哽咽的不能自制。
见她垂泪,太后的眼圈也微微有些发红,轻叹了几声孽障之后,温然劝慰道,“真是苦了你了——虽非我亲生,但他也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好端端一个孩子,在感情上挫了挫,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呢?他母妃死的早,哀家也管不下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着实心疼的紧……”
太后用绢帕拭去眼泪,蕴着浓浓的鼻音说了下去,“也不瞒你说,哀家本来一心念着他能和付一笑好好的过下去,谁知付一笑那个……唉,算了,你是个好孩子,今后要多担代他一点,知道么”
凤戏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仍忍不住问道,“付一笑不是也很喜欢夫君吗……”,太后含泪对她微微一笑,“就算喜欢,她现在不还是嫁给了你的皇兄吗”
一笑 正文 第71-75章
章节字数:12001 更新时间:07-06-11 20:16
“怎么那么久还不回来,该不会是太后留膳了吧……”,宁非一边嘟囔着瞟向负手立于门边的夏静石,一边极快的伸手从桌上抓了一块凉糕,正要朝嘴里放,转头看到雪影瞪大了眼睛看他,连忙换了方向塞进雪影嘴里。
雪影不出声的努力嚼着,向成功偷取第二块凉糕的宁非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把盘里剩下的糕点搬动一下,宁非刚搬了两块,夏静石忽然转过身来,“传菜吧”
“哎呀,真饿死了”,宁非尴尬的停在空中的手顿时活络起来,顺势多抓了两块放进嘴里,含糊的说着就朝外走,“我去前面把未然叫回来……”,“不必了”,夏静石叫住他,掀了掀衣摆在桌前坐下,“未然先前便去宫门那里侯着了,先吃吧”
整顿饭,夏静石显得心不在焉,没吃多少便放下了碗筷,雪影一面朝宁非碗里夹菜一面小心的偷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小声的问宁非,“你看殿下是不是生病了?”
“生病?”宁非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夏静石,“我还真没见过殿下生病的样子”,雪影嗤了一声,“依他的脾气生病也不会告诉你,你没见过是正常的”
宁非马上抗议的叫起来,“你不也没有见过,你不光没见过殿下生病,连殿下受伤都没见过,我好歹还见过殿下受伤”,“但现在是在说他生病!”雪影针锋相对。
见两人争得不亦乐乎,夏静石轻轻咳了一声,“本王……”,雪影眼睛顿时一亮,指住他笑起来,“看到没有,他咳嗽了!”
夏静石无可奈何的笑起来,“你们两个,真是没什么事情做了么?”雪影和宁非同时一愣,很默契的闭了嘴低头继续吃饭,宁非的银筷刮得空荡荡的碗底吱吱的响,雪影抬起头来白他一眼,伸筷替他的碗里添了些菜,顺口骂了一句笨蛋,引来宁非不甘的瞪视。
夏静石微笑的看着面前这一对欢喜冤家,“既然你们两个都那么闲,便再往夙砂跑一趟吧”,“才回来,怎么又要去?”宁非不解的问道,几乎同时,雪影将筷子朝桌上一拍,“我要去!”
夏静石眼中闪过一丝缥缈,“凤皇子的来信中托本王为一笑向圣帝要一个足以保护她的身份,今日本王向圣帝提及此事,圣帝当下便允诺赐封一笑为王室公主,这样的话,最多十日,待圣旨下来便要派出使者前去夙砂传递国书……而且,一笑她,应该有很多东西需要从锦绣带过去的吧”
他看了一眼雪影,“本王也打听过了,几日之后官窑便会新出一批琉璃簪子,她的那支上次跌断了,这次便多带几支新的过去吧”,雪影略一犹豫,“眼看一笑娘亲的忌日便要到了,她在信里交待我要替她前去祭扫,但若十日之后……”
“一笑受了封,她娘亲的墓也要按规制重新修憩,”,夏静石温然道,“所以,祭扫一事,便交给本王吧”,“好”,雪影顿时眉开眼笑,“那便有劳殿下了”
看着雪影笑语靥靥的和宁非商量要带什么东西去夙砂,夏静石唇边的笑意更深几分,手下意识的探进怀里,指尖轻触着那只狭长的木盒。
那支水蓝色的琉璃簪,是一笑的娘亲临终时留给她的遗物,曾经穿过她的发髻,被她温暖着,如今这剩下的一半,静静的躺在透着他体温的木盒里,时光交错间,两人的体温相互纠缠着。
她总那么倔强,好象再大挫折也压不低她的头,她也跟张白纸一样,沾染不上任何肮脏,他喜欢一笑素面朝天干干净净的样子,能让她开心,能保护了她周全,他比谁都要高兴。
也曾以为自己能很平静的放她离开,去到另一个男人身边,自夙砂到麓城,再从麓城到帝都,越来越远的距离却令他更加疯狂的思念着她,辗转的相思早已化为灼灼烈焰,几乎将他由内而外的焚烧殆尽……
灭顶的心醉,又绝望的心碎。
直到如今,能满足他的,能填补他已如无底洞般空虚的心的,只有她,但,她是自己不能够碰触的人,因为他的身上烙了禁忌之印……
“殿下”,萧未然沉静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打断了夏静石的思绪,“太后让内侍带话出来,王妃今日会住在慈阳殿,明天用过早膳再回明德宫……”
付一笑冷冷的对着妆镜,在额上细细的贴上一枚象征王室贵女的描金翠钿,身后侍女们也紧张而有序的来回穿梭着,替她打理着发式与衣饰——武竞会上袭击她的凶手已被皇子全数擒拿,今天是四部会审的头一天,凤随歌将携她一同前往,并让她亲自主审。
付一笑最后检视了一遍衣妆,微合双目,唇边勾起的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凤歧山,我会让你明白,虽然我出身低下长自军旅全然不懂王室规矩,但,有时候所谓致命弱点,也可以成为致胜工具。
胜者王侯,败者寇。
我所爱的不是挑战本身,而是挑战之后的,胜。
凤随歌坐在上首置放的大椅上,难得的有些心神不宁,一反常态的半倚在他身边的一笑,盛妆华服,竟是从来未曾见过的妖娆,仿佛不是前来提审重犯,而是要去参加一个盛宴。
提人的间隙,凤随歌轻声对一笑说,“此番若不是戬昕侯突然出现杀伤他们两人,查起来便要难许多——我预先审过一遍,可他们始终不肯松口”,一笑脆笑一声,吸引了堂内所有人的目光,她懒散的倚住凤随歌,随手摆弄着衣袖,“怎么会呢,定是你没用对方法”
四部陪审的老臣皆不以为然的看着付一笑,当皇子提出要少妃主审时,他们本以为定过不了国主那关,谁知国主却一口答应了,几人本还在猜测少妃是何等的厉害角色,如今看来却与寻常嫔妃没什么两样,或许这审讯也只是息事宁人的做作,只为让受了惊吓的少妃消消气吧。
不一会,十四名人犯全部带到,一笑微微坐直了身体,打量着下方神情各异的犯人,目光流转间,全是笑意,“你们应该知道,我手上的人命,多你们几个不多,少你们几个也不少——到了我手里,不怕你们不招供,也不怕你们不认罪——锦绣军中有十大刑,每一道大刑都能送掉你们的命,可你们各自都只有一条命,所以,还是快些招供认罪吧”
听她一番威胁之辞,四部老臣都窃笑起来,跪在下方的十四名人犯也露出嘲弄的表情,其中一人甚至嗤笑道,“我的娘啊,吓死我了……”,顿时十四人一同哄笑起来。
一笑没有露出一丝怒意,反而笑得更加愉悦,“既然你那么害怕,便由你先来吧——把我要的东西呈上来”,她话音刚落,几个侍女从一旁走了上来,有的捧着罐子,有的提着麻袋,有的甚至捧着木匠做活的盒子,见到如此诡异的架势,堂中已有几个人笑不出了。
一笑懒懒的靠回凤随歌身上,对一旁显得莫名其妙的狱卒指点道,“将他牙齿全部敲落,施鞭刑一百”
除了凤随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当那人惨呼着被狱卒拖到后堂行刑的时候,一笑微笑的示意侍女将东西全部交给狱卒,“一会儿在他后颈Сhā入一根长钉,让他随时保持绝对的清醒,好好的享受我准备的这一切”
一名老臣犹豫道,“少妃此举是否太过……”,“太过?”一笑冷笑道,“姑余死了,你们怎么没人站出来说一声过?若是我死在林中,你们怕也没人会说一个过字吧”,凤随歌微微拧着眉,冷然令道,“照少妃说的做”
一笑闲闲的问立在一旁的侍女,“我要的沸水呢?”侍女被后堂传来的惨叫吓得面色青白,哆哆嗦嗦的回道,“回少妃话,水已经沸了,是不是先抬过来……”,“当然”,一笑漫声吩咐道,“先让人将空缸抬进来,东西全倒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瓷罐里的蚂蚁蝎子和布袋里的老鼠被一一倒入缸里,几乎同时,三担冒着腾腾热气的滚水也被挑进来放在了一旁。
脚步踢踏,两个狱卒一左一右挟着一个血人走回堂内,随意抛在地面上,向一笑和凤随歌行了个礼之后便退在一边。
一笑巧笑嫣然的指点道,“在他伤口里淋上蜜糖,放进缸里让蚂蚁吃——我听说蝎子受到惊扰便会自相残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今天正好试一试,至于老鼠么,呵,据说老鼠最会钻洞,不知是真的假的……”
四部老臣中年岁最长的一位终于按捺不住,立起责道,“少妃用此等毒辣手段逼供,就算不怕传扬出去也不怕遭报应么!”
一笑嗤之以鼻,“报应??世上真有因果报应,我又何必用上这等手段——大人若有异议,交给大人主审如何?”老臣顿时语塞,瞥了一眼表情淡漠的凤随歌,怏怏的坐回位上。
在侍女们上前将蜜糖淋在男子身上的时候,一个狱卒上前看了看缸内蠕蠕而动的毒虫鼠蚁,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高声赞道,“少妃果然别出心裁,今后还请少妃多多请教”,此言一出,跪在下首的十三人中,已有几人筛糠般的颤抖起来,地上的血人更是努力的滚爬着远离那口缸,口中微弱的呼喊道,“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吧……”
“还没真正开始呢,就受不了了么?”一笑冷冷的笑着,看向早已变色的十三人,“你们可以趁现在这当好好的想想,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别想着一死了之,谁敢造次,罪名落实便是满门抄斩!”
只见如虎似狼的狱卒扑上前将地上的男子架起朝缸中投去,刑堂里顿时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狱卒们四下里用刑棍牢牢的将他压制住,不让他朝外爬出,不一会水缸的边缘就全是他拍打出的血指印。
侍女们吓得哭泣起来,原本死寂的刑堂里回响着惨绝人寰的厉喊和阵阵女子抽泣声,令人毛骨悚然。
一刻钟之后,缸里的喊叫声渐渐减弱,一笑对典刑的狱卒比了个手势,“把他捞出来,还没结束呢,别把他玩死了”
啪嗒一声,男子气息奄奄的瘫在了地上,身上黑糊糊的爬满蚂蚁,只有四肢还在不时抽搐,几只蝎子和老鼠散落下来,开始朝四处爬去,引得周围护卫一阵骚动,侍女们更是惊叫着逃开。
一笑已有些不忍,但眼光触及底下跪的十三人,一咬牙,低喝道,“慌什么!旁边有水!”狱卒愣了一愣,咧开嘴大笑着几步上前,嘿然吐气,提起一只木桶,将滚烫的水朝男子身上浇去。
随着一声惨厉的嚎叫,地上湮开一片烟雾腾腾的水汽,上面浮着无数黑点,四处爬散的蝎鼠和那男子一起在其中翻滚着。
凤随歌看得微微有些出汗,转头看向一笑,见一笑的眼神也有些恍惚,他轻叹一声,低语道,“还是我来吧”,“不”,一笑立刻惊醒过来,坚定的说着站起,金丝绣锦的华服缓缓拖过湮湿的地面,“你们想好了没有,若还执意不肯说,我也无计可施了——只好一节一节把你们的脊梁打断,我想,皇子是不会介意供养你们一辈子的”
下面传来得得的牙关叩击声,一笑森寒的眼猛地扫过去,指住那个抖若筛糠的人佞然笑道,“由你来说吧”,“少妃饶命啊”,那人顿时尖叫起来,“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是身不由己啊……”
“是谁!”一笑眼中异芒连闪,灼灼的瞪视逼得其他几个想要制止他的人低下了头,“是……是余大人!”男子哭喊道,“不关我们的事啊!”
四部老臣顿时大哗,凤随歌也阴沉着脸站了起来,接到一笑疑问的眼光,他咬牙切齿的挤出三个字,“是庄妃”
就着仆从搀扶的手,凤戏阳自鸾驾上跳下,昨日和太后说了一会话之后她便要起身告退,但太后定要留膳,她也就答应了,席上太后说了许多夏静石小时候的趣闻轶事,她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便过了时辰,惊觉的时候,已经过了宫门关闭的时间,只得在宫内留宿一夜。
一路走进明德宫,她心中忐忑不已,不仅仅是为了未曾打招呼便在外留宿,太后的话也始终在她心头萦绕不去,“你是否能永远的坚持下去,体谅他,照顾他……”
可以那样爱一个人吗?
可以那样的爱吗?
凤戏阳恍惚着,依稀听到自己说,“能的,为了他,我能的,为了他,我不惜一切”,太后微笑了,轻抚她的头发,“哀家果然没看错,你真是个,好孩子,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明明是轻柔的语气,她背后却忽然升起丝丝寒意。
终于在凝碧池边找到了夏静石,他着一袭天蓝色绣金长锦,静静的立在那里,望着满塘莲花,凤戏阳放缓脚步走过去,轻轻唤道,“夫君……”,几乎同时,夏静石转过头来。
在无数个梦里,她曾梦到过他并不是为了什么事的偶然的一个回头,含着淡淡微笑眉目萧萧温润清朗的一个回头。
而现在,如同以往千百个夜里千百次的千百个回眸,没有往常的冷酷锋芒,蕴着无边寂寞的风华,夏静石,缓缓的转过头来,含笑睨了她一眼,“回来了?”
“回来了”,凤戏阳抑住心跳,微笑答道,“太后用她的鸾驾送我回来的”,夏静石挑起一边眉毛,“觉得太后怎样”
凤戏阳露出憧憬的神情,“太后很像我过世的母妃,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是感觉母妃就应该是这样的,又美丽,又慈祥”,“是么”,夏静石低笑,“看来你与太后相谈甚欢呢”
“嗯”,凤戏阳一心沉浸在他主动搭话的喜悦中,丝毫未觉他眼底的萧冷,“太后也很关心夫君……”,“那当然”,夏静石打断她的话,“她若不关心我,世上便没有人关心我了”,“不会的”,戏阳微红着脸低下头去,“还有戏阳”
夏静石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忽然大笑起来,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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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充斥着血腥和刺鼻粪尿腥臭的刑堂,一笑终于忍不住奔到一旁的花树间干呕起来,凤随歌几步赶上,心疼的替她拍背,“你就是要逞强——交给我就可以的,你非要亲自来”
一笑蹲了一会,稍微平静了一些,闻言苦笑道,“有的事情,身为摄政皇子,是一定不能做的,而我不一样,我本来便是他们口中的毒花毒藤,再毒一些也无妨”
凤随歌叹息道,“已经审到这里了,今后都交给我吧”,一笑坚定的昂起头,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透射下来,折出灿烂的光斑,“不,我要亲手揪出幕后的人,为姑余报仇”
“不可能的!”庄妃扭曲着一张脸,毫无形象的嘶喊道,“爹和臣妾说过,已经交待过他们,待风头过去便会设法放他们出来,他们不可能审出什么的!!”
凤歧山阴沉着脸坐在一旁,闻言冷声喝道,“只用了一轮刑,那些废物就把什么都招了,你还在说什么不可能?”
庄妃扑到凤歧山脚下,抱住他的双膝哗的哭起来,“求国主救救臣妾的父兄”,凤歧山眯着眼想了一会,叹气道,“难了,这回一个不好,不光保不住他们,就连孤也要牵进去”,说着他又恼怒起来,“还不都是你们,信誓旦旦说万无一失,结果呢!!!”
庄妃死死抱住他的腿,痛哭道,“事出意外,还请国主开恩……”,凤歧山烦躁的推开她,起身来回踱了几圈,脚步一停,“其实也不是全无机会”
庄妃闻言立即止住哭泣,茫然的抬起布满泪痕的脸,“什么机会”,不等凤歧山回答,外间传来脚步声,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闪进门,行礼之后凑到凤歧山耳边,轻轻的说了两句话。
凤歧山面色大变,紧张询道,“当真?”那男子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但是真是假还未能证实”,凤歧山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挥手让他退下。
庄妃莫名的凑上前来,“国主……”,凤歧山咬牙道,“付一笑可能有孕了”
又是一场恶雨,一笑站在檐下,眼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厌倦和悲哀。
难道宫廷都是这样的么?这样的明争暗斗,甚至没有是非黑白……可是姑余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就算查出凶手他也回不来了。
整件事情,出自庄妃娘家父兄的主使,其中却有凤歧山的支持,或许说支持会太严重,但是,没有他的默许,那些人是怎样进入戒备森严的树林里的?!
凤随歌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吧。
还能如从前一般的海誓山盟吗?
生为仇敌,爱却在其中滋生,到底是谁背叛了谁?难道会为了贪求欢愉,违背国家和至亲,投向心上人的怀抱?
真是,身不由己啊。
“少妃”,一个侍女远远的停在廊下,柔声唤道,“皇子吩咐膳房蒸的雪蛤已经好了,少妃现在用吗?”“雪蛤?”,一笑皱皱眉,“我不吃这些东西,留着给皇子”
那个侍女却没有退走,反而露出古怪的神情,上前两步,“少妃的口味果然没变……”,一笑瞟了她一眼,淡淡的说,“我不知道下人也有那么多话的”,侍女没有被她的冷漠阻住,继续说道,“老夫人的忌辰快到了,少妃准备如何安排祭典?”
一笑敏锐的回头看了她片刻,抑住心底的澎湃,回给她一个冷冷的笑容,“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从哪里问得我娘亲的忌辰的”
侍女没有回答,仍然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奴婢已经在挑选素白的衣料,准备交给精织匠人,替少妃做一件祭扫时的礼服,老夫人在天之灵看到少妃穿她喜爱的颜色,必然十分欢喜……”,“你到底是谁”,一笑的心几乎跳出喉咙,知道这些的,只有……
“奴婢是府里的下女”,侍女微笑,“只是方才有人托我来转告少妃,虽然少妃不喜欢青菜,但不能一点也不吃……”,“他在哪!”一笑几乎是喊出来的。
又是一个梦,梦里他含着微笑慢慢走近,却在她伸出双臂准备迎接他的时候与她错身而过,而她身后不远处,飘然立着一抹火红。
动不了,她只能看着她的丈夫,在她的面前,拥抱了另一个女人。
两个身影激烈的纠缠在一起,衣衫摩擦的希希簌簌声,嘤咛的浅笑,娇嗔的依呀,偶尔间歇着犹如陶片轻碰般的齿贝碰撞声,还有自唇间辗转泄露的微妙的啪嗒声,夹杂在断断续续的喘息里。
一笑一笑一笑……是他在轻声呢喃,撞进她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既火热,又凄楚,既粗野狂暴,又哀恸欲绝。
空气中飘来令人恐惧的花香,她想喊,但是发不出声音,想哭,却又没有泪水,终于在狂乱的挣扎中脱出梦境,猛地睁开眼,一骨碌坐了起来。
冷汗淋漓。
良久,凤戏阳一声轻叹,缓缓倒回枕席间。
日日看着他怀着一颗冷漠的心,在两人之间挖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这种感觉像是有毒的酒,入口温暖醇厚,却带着金属般锐利的锋芒,自喉管一咽而下,火辣辣的疼到心里。
原以为能每天看见他就很高兴了,能时常跟在他的身边就满足了,可是最终却发现,根本没有办法骗过自己。
记得一个宫妃说过,怨恨会让人变得丑陋,但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不去怨恨。
想甩开,但又放不下,想得到,却无法拥有,正因为爱得自私,所以无法容忍,容忍不了自己被忽略,容忍不了他心里的另一个人。
真像太后所说的那样,是冤孽啊。
左右无事,明日,再去与太后谈谈吧。
在戏阳眼里,太后是一个仁慈而又善良的女人,一举一动中无不显出无比的尊贵,也正是这个尊贵的女人,竟会抛下太后之尊给戏阳说笑解闷,给成日郁郁的她添了不少欢乐。
几日下来,两人的相处甚是融洽,戏阳几乎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母妃,太后对她也越发的疼爱。
太后会常常慈爱的抚着她的长发叹息道,“唉,早知道生个儿子心里只有国事,当初还不如生个戏阳这样乖巧的女儿承欢膝下……”,每逢此时,戏阳也会含笑娇嗔道,“圣帝专注国事,也是锦绣之福呢,再说,戏阳不就和您的女儿一样吗?”
这日,太后拉着戏阳要去花园赏看新培的藩国贡花,戏阳当即便开心的应下了。
走着走着,隐约中听到嘿然相搏的声音,戏阳迷惑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太后象是看出她的疑惑,微笑道,“一定是帝君,他呀,最喜欢在花园中练功了,戏阳,陪着哀家过去看看吧”,戏阳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与上次的华服不同,此次圣帝只穿了件白色的练功服,衣襟稍稍敞开,露出了强壮的胸膛,一招一式却刚劲有力,过不多时,陪练的几名宫卫便被他打的狼狈后退。
“简直不堪一击”,圣帝忽然收招,冷冷的喝斥道,“回去加紧练习,若下次还是这样,寡人便下旨撤了你们的品级”,宫卫诺诺的答应声中,他转头接过宫侍奉上的干净汗巾,这才发现了立在一旁的两个女人。
“母后怎么到这里来了?镇南王妃也在”,圣帝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与夏静石相似的体貌混着着男性的刚健气息与君临天下的气势使戏阳莫名的红了脸,“几日不见,母后气色好很多呢”
“帝君好几日未到慈阳殿来了,现在见了面也只会说些好听的”,太后说着,轻轻的把戏阳拉到身边,“也幸亏戏阳天天进来陪着哀家,才不至于太气闷”,圣帝闻言轻笑道,“如此说来,真是多谢戏阳公主了”
他竟然称她为公主,而不叫她做王妃。
惊愕之中,戏阳抬起了双眸向他看去,他的唇正微微向上扬起,勾出一抹温柔,印象里的夏静石也有这样的笑容,虽然从没有这样的对她笑过。
心中隐隐撞了一下,下一刻却猛醒过来,顿时手脚发冷,额上也沁出汗来,直觉的想退开,却被太后的手牢牢挽住,恍惚的听到太后柔声说道,“帝君若没有急事处理,便陪着戏阳四处走动一下吧,哀家岁数大了,走不了长路”,说着,便不容拒绝的将她朝前一推,转身离开了。
周围的人也识趣的退走,园中只剩凤戏阳与圣帝两人,沉默了许久,待所有人都走远,圣帝忽然笑谑的问道,“你方才脸红什么,夏静石冷落了你,你便将心思动到寡人身上来了么”
戏阳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流出血来,她努力的深深呼吸,心中默默的念着,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她僵硬的挺着背,努力维持着脖颈与肩优美的弧度,勇敢的抬起头来轻轻的说,“戏阳不明白,帝君是那么的高贵威严,可是,为什么会有一颗丑陋阴暗的心呢?”,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只为惩得一时的口舌之快,却忘了考虑会不会给夏静石带来什么麻烦……
不敢看圣帝的表情,戏阳抑住心底油然而生的慌乱对他欠了欠身,“帝君若没有别的事,戏阳便告辞了”,说完,她转身飞也似的逃离了花园。
马车缓缓的驶出宫门,凤戏阳无力的闭着眼睛,心中盘算着应该怎样与夏静石解释今日之事。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沉思,行进的马车也突然静止了下来,“怎么了?”掀起车帘,凤戏阳诧异的话语在看清来人时骤然逝去。
他来做什么?难道他还嫌羞辱她羞辱的不够吗?还是他改变了主意,要追究她冒犯之罪?
戏阳缓缓的走出马车,忐忑的仰头看他。
忽然,在旁人的惊呼声中,圣帝俯身将她攫上了马鞍,一手楼着她的腰,“啪”地甩了个响鞭,带着她疾驰而去。
马跑得很快,风在戏阳脸颊边呼呼吹过,拖着长长流苏的耳铛猛烈拍打着她的侧颈,戏阳只得紧紧搂住的强壮的马颈,将脸埋在浓密的马鬃里,脚踝在马蹬的磨擦下生生地疼,大腿和臀部都仿佛在颠簸中被一一肢解,心跳更是快得无以复加。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马才渐渐的停了下来,戏阳推开圣帝搀扶的手,挣扎着从马上跳下,惊惶的远远退开。
“怎么,怕了?”圣帝微笑的从马背上跳下来,“方才面斥寡人的勇气到哪里去了?”戏阳低头整理着散乱的衣襟,渐渐镇静下来,昂首道,“若帝君能就先前辱及戏阳的言辞向戏阳道歉,戏阳也愿为方才的冲撞之辞向帝君陪罪。”
“公主认为是侮辱?”圣帝微笑的向她踏出一步,“寡人却不这么认为”,戏阳直觉的朝后退了几步,抗声道,“戏阳已是镇南王的王妃,不再是夙砂的公主”
“寡人宁愿你还是夙砂的公主”,圣帝微微一停,冲她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戏阳,他那样的对你,你却这样的死心塌地,值得么?”
本以为要与几名隐卫纠缠上一段时间才能脱身,谁知那个侍女带着一笑在皇子府中左穿右穿,竟然顺顺利利的来到了后门。
“付都尉,这边走”,侍女轻巧的将门闩抽掉,“外面有马车等着”,一笑匆匆随着她登上一架马车,急急追问道,“殿下真的亲自来了,他不是要带着戏阳公主去帝都面见圣帝吗?”
侍女嫣然一笑,“付都尉难道还不明白殿下的心意吗?殿下折返夙砂已经有些时日了,但皇子府内外盘查得太紧,所以才拖延了那么多时日”
闻言一笑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良久,她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也罢,总要当面和他说清楚的”
马车停在座落于夙砂城闹市的一座客栈前,一笑疑惑的揭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不等她发问,侍女浅笑着替她打起帘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付都尉,请吧”
跟在侍女身后走上三楼,一路断续碰到三群人,一笑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夏静石缜密心思,三楼都是布置得颇为奢华的天字号房,连附带的仆人房都比地字号客房豪华许多,入住也都是些巨商富贾,进进出出前呼后拥,颇引人瞩目——这样一来,有谁会怀疑总是高调出入的住客,竟是去而复返的镇南王夏静石呢?
门敲了三遍,却无人应声,侍女正要推门,转角间传来店伙计的招呼声,“那位太太,石老爷方才出门去了”,一笑愣了一愣,侍女已经扬声问道,“你看清楚了没有啊”
瘦削的店伙计一路小跑来到了跟前,眼在一笑身上的华贵衣饰上打了个转,连忙陪笑道,“石老爷是真的出去了,方才老爷说有贵客要来,让小的去置些时鲜水果,小人看市上香蕉不错,便买了一些回来,但老爷说客人不吃香蕉,于是……”
听到这里,一笑微微的笑起来,“行了,我知道了,你做事吧”,伙计连忙陪着笑容上前将门打开,“夫人请进,石老爷应该马上回来了——”
直到进入室内,当侍女掩上房门的时候,还能听到店伙计在门外的自言自语声,“果然是我笨了,这样的贵女,怎么会和咱们吃的一样呢”
侍女掩口笑道,“付都尉的贵气,恐怕连王妃都及不上呢……”,“休得胡言”,一笑皱眉轻斥,侍女顿时委屈的扁了扁嘴,不敢再说。
坐定在房间里,一笑反而平静了下来,这些年的所有,都像走马灯一样在她心底历历而过,正因为经历了爱人与被爱,也学会了爱,她才明白了什么是自己需要的,终也找到了最适合自己,能够相处一辈子的人。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宁叔从前说过的那句话,要快乐,就要学会放弃。
失去了,莫去寻,丢下了,莫去捡,握在手中的,才是珍宝。
正在凝思,侍女上前收拾起桌上的残茶,向一笑礼道,“殿下就快回来了,奴婢去换新茶,请付都尉稍坐片刻”,付一笑随口应了一声,那侍女便出去了。
夏静石是个理智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泾渭分明,凤随歌却截然不同,他一直是想做就做,不管什么事情,做了再说,就像莫名其妙的将她劫持到夙砂来一样。
至于凤戏阳,一笑一直不明白她为何一见之下便会爱上夏静石,甚至有些怀疑这样的感情,或许是她理解错误,但在她自己的认识里,爱一个男人,就应该集中所有注意力去欣赏他的灵魂,而不是去在意他的容颜……
一笑心中忽然莫名的焦燥起来,连带着身上也一阵燥热,游目四望,原来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时处炎夏,怪不得要觉得闷了。
她立起身,随意的走近一扇窗,伸手去推,竟然,纹丝不动!!
一笑疑惑的凑近仔细查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窗门竟然是用粗大的铁钉固定住的!她转身急步奔向门口,用力一抽门闩——门闩是松脱下来了,但是,门,却是从外面顶死了。
竟然,是个陷阱!!!
不知道火是从什么地方起来的,闹市上行走的人们们突然发现路旁的客栈顶上忽然冒出了一片火焰,火借风势很快蔓延开来,很快吞噬了整个楼顶,巨梁哔啪焚烧之际烟柱直冲云霄。
惊慌失措的人们奔跑着,呼喊着,一盆盆水浇向朝四处扩散的数条火龙,但却是杯水车薪,人们眼睁睁的看着檐头被火焰吞噬,只是片刻,整个客栈就被裹在了熊熊的火焰中。
长街那头忽然传来响鞭与马蹄声,路上围观的路人纷纷闪避,健马奔直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两个气急败坏的男子几乎同时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异口同声喝道,“人在哪里!?”
人群中一阵耸动,来人竟是戬昕侯叶端方与摄政皇子凤随歌。
一个衣衫半湿的男子惶恐的朝着烈焰包裹的建筑一指,“臣下看到她们上了三楼,但起火时未见少妃出来……”,话音未落,眼前黑影一晃,众人骇然高呼声中,凤随歌一头冲进了火海。
叶端方瞠目结舌的怔了片刻,猛然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多调几架水龙来!!!”
吞吐张扬的火舌舔在脸上,生疼,凤随歌一路扑打着身上着火的地方,踏着还未烧毁的木梯直直的冲上了三楼。
“一笑!!!”他避过一扇摇摇欲坠的木窗,嘶声吼道,“听到就给我出声!!!一笑!!!”转过楼梯,他的眼倏然睁大,一扇燃烧的木门外,抵着四根碗口粗的木柱,已经烧成了焦炭。
凤随歌几步上前踹开还在燃烧的木头,涌身朝门上撞去——扑面而来一片火热,就要被火焰吞噬的楼板上,侧卧的人一动不动,光线再恶劣,凤随歌也能一眼认出这熟稔的身型。
滚烫的空气刺激着凤随歌的鼻腔,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他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几乎不敢去触摸那个安静的身体。
咯吱吱数声裂响,凤随歌猛醒的抬头,大梁快塌下来了!
凤随歌飞窜过去,一把抄起一笑的身子,坠落的大梁擦着他的手臂重重的砸在楼板上,大梁一倒,只听豁拉一声,房顶塌了半边,露出半边浓烟滚滚的天空来。
凤随歌抱着一笑的身体滚了几滚,本不知在什么地方便擦伤的额头似乎又重重的撞在了坚硬之处,鲜红的血液流出,溢过他的眼睫,脸颊,最后沿着腮线一滴滴的滴落在一笑的脸上。
一笑原本无意识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略迷茫的眸子对上他的,“凤随歌?”“是我”,凤随歌咬着牙用袖子粗鲁的揩掉她面上的血滴,“女人,等我带你从这里出去了,我要好好打你一顿ρi股”
一笑咳了两声,翻身坐起,“你额上流血了”,凤随歌扶她站起,顺手替她拍灭被引燃的衣角,“出去再说……”话音未落,脚下的楼板忽然倾斜,随着巨大的崩裂声,客栈的主梁倒了,房中所有的器具与地板摩擦着,发出格格的声音,朝低落的那边滑去。
凤随歌将一笑紧紧揽在身边,朝四面看过一圈之后朝坍塌过的后墙一指,断喝道,“从那里跳下去.”
一笑 正文 第76-80章
章节字数:12004 更新时间:07-06-11 20:25
客栈背后便是湍急的运河,运河内浊浪翻滚,偶尔坠落的带着火光的焦木落进其中,不及腾起青烟便已被冲出很远。
一笑胡乱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努力睁大被烟火熏烤得泛红流泪的眼,急问,“跳进运河吗?”凤随歌低低的笑了一声,“是,而且——”,他稳稳的将一笑挟在身侧,“我不识水性,你若会水,就马上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吧”
刚喊出一个“喂”字,一笑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飞仆出去,只来得及屏住呼吸,已经跌入冰冷浑浊的运河。
不敢放开紧握的手,一笑挣扎着从水底露出头来,勉力将凤随歌拖出水面,“放松手脚”,一笑唾出一口灌进口里的河水,急道,“一切,有我”
以一笑的力量,只能够勉强维持住两人在急流中漂浮着不被打散,而且时逢夏汛,只一瞬间,两人已被冲出老远。
一笑一刻不停的踏着水,手臂揽在凤随歌颈间,尽量将他的口鼻托离水面,带着他想要靠近岸边高高的大堤,湍急的水流却一次次的将她的努力化为泡影。
“笨女人”,凤随歌忽然轻声骂道,“运河到了城郊,水势,会缓一些”,他呛咳两声,续道,“现在,你给我省些力气”,一笑没有说话,但手足的划动已经减慢下来。
又漂浮了一阵,只见河堤越来越矮,河面越来越宽,河水的流速也减缓下来,一笑奋力划动几下,朝岸边游去。
两人相扶着跌跌撞撞涉水走上了石滩,一到了干地,一笑只觉得手瘫足软,也不管全是坚硬的石子,放松四肢一下坐倒在地,凤随歌也神情疲惫的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只休息了一会,一笑还心有余悸的时候,凤随歌忽然呵呵的笑起来,一笑侧头睨他,见他笑的开心,忍不住轻轻蹬了他一脚,“你在笑什么!”
凤随歌就势懒洋洋翻了个身,“之前在水里,我满心满脑是上得岸来要怎样狠狠的骂你一顿,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一句都骂不出口了”,一笑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怎么会来”
“叶端方”,凤随歌简单的说,声音平静,“他觉得审出主使只会让他们更加急迫的对你下手,所以在皇子府四围的街道上都设了暗哨,你一出现便被他的人发现了”
见一笑不语,凤随歌侧过身来以肘支地,认真的看进她眼里,“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人,用什么理由,让你那么鬼鬼祟祟的到了那个地方,甚至浑浑噩噩的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被关在了房内?”
一笑张了张嘴,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叹道,“何必这样问呢,你只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而已,但是……”,“我明白”,凤随歌的脸色变了,眼中仅存的光芒瞬间淡去无踪,他似乎在忍着一种残忍的冲动,吃力的说,“我明白的”
一笑还未曾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懊恼道,“但我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我是想见他一面……”,“然后”,凤随歌淡然接口,“继续与他双宿双飞”
一笑吃惊的抬头看他,凤随歌已缓缓的撑着身体坐起来,“我受够了——你始终未曾忘记夏静石,纵使我绞尽脑汁的讨你欢心,也只是徒然,我以为你终是回心转意,殊不知我宠你爱你,你暗地里却只把我的真心玩弄股掌”
锐利的言辞像是一柄双刃剑,刺中一笑的同时也让凤随歌自己痛楚难抑,他却麻木的继续说下去,“现在我终于明白,你的一颗心,全给了夏静石,无法再施舍他人”,他抬眼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付一笑,一字一字的说,“但真是可惜,你只属于他,他却不仅仅属于你”
一笑沉默着,他言辞锋利,她根本无法招架,只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舔好的伤口,又被这样毫不留情的用力撕开,那种痛,那种冷,深入骨髓,侵入五脏……
“其实是我说错了”,见她还是不说话,凤随歌又冷笑“你根本没有心的,也永远不会长出心来,你这个骗子!”说到这里,他又气恼起来,用力吼出最后一句,他奋力的把一笑推倒在石滩上,重重欺上她的唇。
腥咸的味道随着凤随歌侵略的唇舌而在她口内扩散,是血的味道,一笑的眼眸一点点黯下去,这才是他们之间最为熟悉的,不是吗?从来没有停止过的猜忌,同样偏执的骄傲,这样的情,这样的爱,要到何时才会有平衡。
此刻他正用力的啮咬着她的颈脉,刺痛混着心底的失落和感伤让她闭上了眼,淡淡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得那么清楚,何不大度些,放我离去”,也许,这是惩罚她曾经一味的忽略他的真心,惩罚她没有珍惜他交付的每一分感情。
“离去?”凤随歌的声音中全是难以压制的愤恨,“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回到他身边么?”“是的”,一笑在心底长叹,说出的话却仍是淡淡的,“就好像你所说的,我是一朵毒花,一旦我的花期过了,你再想尽办法,也不会再开花了”
眼中支离破碎的痕迹一闪而过,放开一笑,凤随歌翻身坐起,“你总是说我破坏了游戏规则”,他苦笑,“也许真是这样,好吧,游戏到此为止,你走吧”
“好”,一笑慢慢的站了起来,在怀中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条湿透的手巾递给他,“你额上的伤口,先用这个包一下吧”
“收起你的好心”,赌气般重重拍掉她的手,凤随歌答得简单平静,还粘着粗砾砂石的手指缓缓抚过已经被水浸得发白的伤口,疼痛中隐隐带一丝报复的快意,“一道疤换一个真相,还算值得”
一笑叹了口气,低低的说一句“你要保重”,翩然转身便朝官道走去,凤随歌强自支撑着站起,带着冷冷的笑容看着她的背影,痛楚缓慢的,一层层的重压上来,让他吸不进气,象是陷入深水一般,在绝望和淡漠中,下坠。
“凤随歌!”不知何时,付一笑又奔了回来,一把挽住他,“你怎么了?”“跟你没关系!!!”他低吼,试图甩开她搀扶的手,意识消失前听到付一笑很慌张的喊“凤随歌?凤随歌!”
别叫了,你根本,不爱我.
一笑穿着农家的土布衣裙坐在床边,目光复杂的面前这个沉睡的男人——他一直抱着一种纯粹的心态来爱自己,自己却一直没给他太多回应。
石滩附近有几户农户,善良淳朴的农人收留了满身狼狈的他们,并将自家卧房让给了半昏迷的凤随歌,现在,他的伤口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包扎,湿透的衣物也由男主人协助着换成了柔软的布衫。
凤随歌皱着眉动了动,无意识的将掩实的薄被从身上推开,一笑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现在这样是绝不能回王城的,在凤随歌清醒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可以向谁求援。
到了黄昏,凤随歌的身子渐渐变得滚烫,却没有发出半点汗,一笑一次次的帮他将被子盖好,他却一次次的将被子掀掉。
一笑犹豫了一会,起身闩牢了房门,踢掉鞋子爬上床榻,用薄被将自己和凤随歌紧紧的裹在一起。
被中的温度渐渐的高了起来,热的让一笑都觉得有些难受,凤随歌也开始有些微微的无力的挣扎,但一笑依旧牢牢的抱住他,用力将他的手脚压住,陪着他捂在热的难熬的被窝里。
一笑的衣衫很快就被自己的汗水浸湿,可凤随歌身上才微微有些汗意,却开始难受的低低呻吟,急急的喘息,见他这般难受,一笑心急如焚,更是紧紧的抱着他,不敢有半点松懈。
到了深夜时分,凤随歌身上的热度总算一点点的退了下去。
见他安安稳稳的睡在那里,一笑轻轻揽住他,将头枕到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均匀的呼吸声,竟觉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拉上被子,鼻尖萦绕着他皮肤上透出来的温暖味道,一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慢慢的放松下来,不多时,也心定的抱着他沉沉睡去。
待到红烛半残,窗纸上也透出朦朦的亮光来时,一笑才从梦中醒转,心里充满着平和安宁,周身也是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转头望向凤随歌,一笑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那双幽黑的眸子不知何时睁开了,正定定的看着她。
“觉得舒服些了么”,一笑轻声问,“饿不饿”,凤随歌浑身一震,眨了眨眼,却默然不语,半响才冷冷的说,“你怎么还没走”
一笑顿时敛了笑容,漠然回视了他片刻之后,慢慢的掀开薄被坐起身来。
野兽终究是野兽,它的受伤只不过是小小的牺牲,自己居然会被这一切蒙蔽,忽略了它凶残的本性,现在也只能让它狠狠的咬上一口,连本带利的讨要回去了。
活该!!!
真是犯贱!!
真是自取其辱!
凭什么认为他会在乎你?
凭什么认为他和你一样寂寞!!
一笑的足尖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凤随歌忽然死死的抱住她,将脸埋进她肩里,近乎无赖的低喊道,“你不要走……我不想你走……”,一笑气恼的挣了两下没有挣脱,轻斥道,“你先放手,勒痛我了!”
“不放,是我说错话,但是是你先气我的”,凤随歌竟一脸认真的控诉起来,“你从来不在乎我的想法”,“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想把你用被子裹起来丢回河里”,一笑毫不示弱的回道,“你对我的信任就只有这么多吗!让我走?你想我走到哪去!?”
凤随歌略略吃惊的看着她,在他的记忆里,一笑从来没有这样直白过——曾以为自己已经满足,可是,心底始终缺了那一块,而现在,最重要的一块,终于严丝合缝的拼了起来。
一笑一口气说完,转头看见他呆呆的,恨恨的从他怀里挣脱,鞋也顾不上穿,赤着脚向门口走去。
凤随歌猛醒的跳起来想将她拉住,却虚弱的打了个趔趄,一笑慌忙扶住他,将他置回榻上,微责道,“惩什么能”
凤随歌的心事放下,人也轻松了许多,索性将大半重量都倚在了一笑的身上,含笑道,“我是不敢相信……你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直在努力,得罪父王也无所谓,只是希望有一天,站在我的身边,对于你是快乐而不是折磨”
一笑却毫不领情的推搡着他,“你没有骨头吗,肉大身沉的,起来,我去给你找些能吃的……”,凤随歌的目光一直停在一笑翕动的嘴唇上,终于忍不住凑上去阻住了声音的源头。
浅淡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吻,凤随歌像对待琴弦上的露珠一样小心翼翼。
这才是他们的初吻,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戏阳怔怔的坐在凝碧池边的凉亭中,平地起了一阵凉风,将她垂散的发丝吹得凌乱的舞动,她下意识的抬手归拢,细细一丝黑发从她指缝连到她唇间,抽动的时候带来一阵麻痒,戏阳忍不住轻轻的掩住了唇瓣。
那天,圣帝突然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拉过去,她像被烫到似的要把他退开,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强硬的将她箍在胸前,吻上她的嘴唇。
只是短短的一瞬,戏阳仿佛死过去又活了过来,觉得自己象要被无底的深渊拖下去,灭顶前最后抬头却看到一线月光,绝望中,对那月光伸出无力的一只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他呼出的气息,唇齿间的清香,微凉的薄唇,近在咫尺的幽深的黑瞳,像极了夏静石……
夏静石!!
戏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推开了他,在他一愣之际,她跌跌撞撞的后退着,背心撞在一棵树上,眼泪滚滚而下,“你怎么可以……你是国君啊”,圣帝眯起眼,“那又怎样”
戏阳喘息了一会,渐渐的平静下来,肃容道,“戏阳已是镇南王妃,请帝君放尊重一点”,圣帝与她对视片刻,忽然笑了,“若寡人许你后位,让你重新再选,你还会不会选他”
“会”,戏阳坚定的答道,“好吧”,圣帝击掌笑道,“冲你一个会字,寡人决定助你一臂之力”,见戏阳警觉的看他,圣帝微笑道,“你说,你与他之间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戏阳心中一跳,“帝君说的话,戏阳听不明白”,圣帝悠然抬头望了望天上迅速流过的云朵,一字一顿的说,“付,一,笑”
见戏阳呆呆的看他,圣帝勾起一边唇角,“夏静石为她向寡人讨封,待寡人圣旨一下,她便同你一样,也是一国公主了,你知道吗”,戏阳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只听圣帝续道,“公主那么聪明,寡人就直说了,只要公主助寡人收回夏静石手中的兵权,寡人便助你将他对付一笑的感情连根铲除,寡人向你保证,一切过后,夏静石还是镇南王,你也仍旧是镇南王妃,除了兵权,一切与现在无异,没了付一笑,以公主的聪敏,对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怎样连根铲除?你要杀了她吗?”戏阳直觉的问,圣帝神秘一笑,却不回答,“公主只要回答寡人,好,或者不好就可以”,“我想知道为什么”,戏阳执着的问,“我要知道原因”,圣帝沉默片刻,轻笑道,“只要他喜欢的,寡人都要,若得不到,寡人宁愿毁掉”
远远的传来笑语喧哗,打断了凤戏阳的思绪。
先前已得到消息,圣帝在朝堂上宣布赐封付一笑为护国将军,加封兴平公主,宁非则被斥为特使,即日便要启程前往夙砂送旨,凌雪影得以随行。
付一笑。
戏阳垂着头,无意识的摆弄着手指,脑中又响起圣帝的话语,“没了付一笑,以公主的聪敏,对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并不担心圣帝是用付一笑做饵来欺骗她——先断情,再释权,这是圣帝给她的承诺,而且,圣帝赠做信礼的免死金牌,正静静的躺在她袖中。
她只是担心,若夏静石知道了一切,她将万劫不复。
但是,若再不决定,便要来不及了。
“全都是饭桶!!”凤歧山狂怒的拍桌吼道,“孤交代你们的事情,你们哪次给孤办得妥妥贴帖过?!”那日在客栈里扮作店伙计的男子惊惶的匍伏在地上,哀声求道,“国主息怒,臣下已经派出所有人手在运河沿岸细细搜索……”
“放屁!”凤歧山气得直哆嗦,“若皇子有半点闪失,孤诛你全族!!”一旁神情忐忑的庄妃见状连忙上前劝慰道,“国主,不要气坏了身子,皇子吉人天相,也许……”,“滚!!”,凤歧山猛地将她一把挥开,“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孤保证绝不失手,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周围宫人早已立成了石柱,大气都不敢透,更别说上前搀扶了,庄妃踉跄了几步,摔在地上,顿时委屈的低泣起来,“臣妾也不想的,谁知道那个叶端方会从中作梗,不然那付一笑早就葬身火海了,皇子也不会……”
“国主……国主——”,一个宫卫面露喜色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皇子回来了……”,凤歧山一怔,大喜的几步抢上前一把揪住宫卫的领子,“人呢!人在哪里!”
宫卫流利的答道,“臣下听到消息的时候皇子与少妃还未入城,戬昕侯已经带人前去迎接……”,话未说完,凤歧山已经变了脸色,“那个女人也一起回来了!?”宫卫吞了口唾沫,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少,少妃与皇子一起回来的”
凤歧山沉着脸将他一推,大步朝外走去,宫卫连忙追了上去,而庄妃也在宫人们的搀扶下慢慢爬了起来,见先前那男子还愣愣的跪在那里,羞恼的斥道,“还不快滚,等着国主回来扒你的皮吗!?”
原本熙攘的街道早已肃清,由叶端方营下铁骑护送的一架简易车轿缓缓停在皇子府门前,车帘一动,率先钻出了仍旧穿着粗布衣衫的付一笑,她低低的向车轿旁的叶端方道了声谢,转头一拳捶在车板上,“怎么还不出来,你到底要在里面呆多久”
“不行”,车中传出凤随歌气急败坏的声音,“要么让人送套衣服进来,要么让他们将车轿抬进去”,一笑撇了撇嘴,“大男人家这样扭扭捏捏,像什么话”
在场所有听清他们对答的人都忍俊不禁的偷偷笑了起来。
戬昕侯带队前去接人的时候便透着一股诡异,为了让车轿开进农人院中,外围的篱笆门也给拆掉了一半,而皇子终于在少妃进进出出数次催促之后,下令所有人背转身,只一弹指的功夫,他人已经从门内窜进了车轿中。
一路上车轿中已数次传来争吵声,大致是凤皇子嫌身上衣衫太过土气,不肯见人,但少妃偏要他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走入皇子府——不管少妃是不是故意为难皇子,皇子面对少妃的时候,总是有些无可奈何的。
僵持了许久,车内终于传来凤随歌咬牙切齿的命令声,“去一个人在前开路,传令府内所有下人回避,剩下的,全部转过身去”
又磨蹭了一会,直到一笑不耐的唤过两回,凤随歌才从车帘后缓缓的试探的将头伸了出来,接着才是身体。
只见他额上伤处密实的包着干净的白布,却被付一笑扎成了一个巨大得可笑的花结,身上穿的是农夫好心赠与的麻袍,倒也还算整洁,可惜极不合身,从上到下的紧紧勒在身上。
一笑早已笑弯了眼,“还不出来?”凤随歌无可奈何的瞪了她一眼,倏地从车辕上跳下,快步向大门走去。
刚踏上台阶,不远处忽然传来响鞭清道的脆响——国主凤歧山亲自来了。
原本背转身体的人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有胆大的悄悄回头窥向凤随歌,却见他早已忘了自己一身的狼狈,肃然挽住付一笑的手,将她拉在身边。
转眼间,凤歧山快马奔到,他铁青着脸一阵风似的卷下马背,丝毫不理周围跪倒一地的军士,快步向凤随歌这边走来。
“父……”,凤随歌刚开了口,凤歧山已向付一笑脸上挥去力道极大的一掌,若不是凤随歌眼明手快的一把将她拽入怀中,这掌打实,一笑想不晕厥也难。
“你这贱人”,凤歧山刻毒的咒骂道,“你怎么还没死”,“父王!”凤随歌显然也动了真火,怒喊道,“怎么能这样说一笑!”
凤歧山闻言更是怒火中烧,指住凤随歌喝道,“你究竟中了什么邪,一个低三下四的女人也配你如此回护于她!你看看你现在的这副德行,哪还有一个摄政皇子的样!”
凤随歌昂然道,“儿臣与爱妃的相娱之乐,父王是不会理解的。况且,不管一笑从前如何,如今她已是儿臣的妃子,此次更是救了儿臣的性命,儿臣希望父王能够尊重……”
凤歧山冷笑着打断他,“你问她了没有,为何她会背着你偷偷跑到客栈里去?她明明就是在你眼皮底下私通情人未遂……”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一笑忽然纵声大笑,“国主好计,付一笑甘拜下风,只可惜国主千算万算,却算错了太多”,凤歧山冷然睨她,“若想挑拨离间,你根本不够资格”
“也许吧”,一笑脆笑一声,温然回视凤随歌,“大难不死,我今日也送你一份大礼”,凤随歌虽怒气未消,却仍转头问她,“什么”
只见她狡黠的笑了笑,示威似的向一旁的凤歧山横过娇娆的一眼,凑近凤随歌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众目睽睽之下,凤随歌涨红了脸,粗声道,“当然!”
王城最大的酒楼。
秦家长期包下的雅间里,叶端方面上挂着一抹古怪的笑意,自顾自饮的低头饮着茶,不时还偷偷的瞟一眼笑得同样诡异而又魂不守舍的凤随歌,又过了一会,不明就里的秦誉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疑惑道,“皇子找老秦来……”
凤随歌觉醒般的啊了一声,看向秦誉,“秦老这两日可有得到新的线索”,秦誉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道,“皇子最近可是得了一封来自锦绣的密信”
凤随歌一怔,“有,秦老是何处得知的?”,秦誉从袖中抽出一张折起的信笺,交到凤随歌手里,“是不是这一封”
凤随歌只看了几行脸色就变了,一阵阵的阴寒从他后背嗖嗖的窜到头顶,见他脸色不佳,秦誉叹了口气,解释道,“皇子和少妃出事那日,皇子府里的黄管事拿着这个来找老秦,说他要去投奔乡下远亲,缺些随身用度,老秦便给了他些钱物,将这信笺收了下来”
说话间,凤随歌已看完最后一行,恨恨的将信笺朝桌上一掷,困兽般恶狠狠的在房中踱了个来回,忽然停下恨声道,“之前我便觉得他一回夙砂便进宫去,其中肯定有蹊跷,原来是这样!”
叶端方取过纸笺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他倒乖觉,先逃走了……那日领少妃前去客栈的侍女也已经找到了,但已被人灭口,尸体弃在后城的一座废宅里——其实,臣认为,一个庄妃并不会兴起太大的风浪,真正要追究的,应是隐在她身后的……”
“侯爷”,秦誉几步跨至门口拉开门左右望了望,又将门掩上闩好,低道,“侯爷小心祸从口出……”,“不”,凤随歌反而出奇的冷静,止住秦誉之后的话语,“让他说完”
“箭技之日发生的事情让臣觉得不解,若非那两支火箭,若非姑余舍命护得少妃生还,臣下定已百口莫辩——早已封锁的密林中为何会藏有十数大汉?此事虽查出是庄妃指使其亲族雇来的杀手,但是,他们是怎么绕过那么多护林的军士的?若说他们是提前埋伏,他们那么多人,又是怎么连续三日避过禁卫拉网式清肃的”
凤随歌冷冷的看他,“你的意思是,主谋另有其人”,叶端方理直气壮的回视他,朗朗道,“难道皇子不这样认为?”
凤随歌定定的对他看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这些我又何尝不知,但,我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他们再是过分,我也只能尽力退让。虽然这样对一笑很不公平,但我只能这样做,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早日迎来锦绣圣帝封赏一笑的旨意,使得那些心有不轨的人投鼠忌器,知难而退……”
凤戏阳早已习惯每日午间传过膳食之后小睡一会,这天也不例外,刚刚睡下一会,忽然听到外门传来剥啄声,她略有些不悦,但仍扬声应道,“有什么事待我起来再说……”,“王妃”,侍女怯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圣帝差人送东西来,要王妃前去迎受”
凤戏阳有些诧异,但仍极快的从榻上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随着侍女到了前殿。
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宫使见到凤戏阳立即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王妃金安”,说罢一挥手,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一列手托镏金托盘的小侍流水介似的一一走到戏阳面前,揭开手中托盘上覆盖的红绸,让她过目。
每看一样,宫使便唱一回名,“金丝镙凤钗……腾龙玉扣……翡翠双花耳坠……龙凤呈祥金镯……”,见戏阳迷茫,宫使连忙凑到跟前解释道,“帝君从太后处得知王妃生辰在即,特令奴才先行前来道喜,并赠上贺礼”
生辰,戏阳忽然想要放声大笑,又想掩面大哭。
自己的生辰便是母妃的死忌,父王到了那段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暴躁,宫人也格外的小心翼翼,宫里连笑语声都几乎绝迹,所以从小到大她从未过过一次生辰,所以,她的生辰连自己都快忘记了。
是啊,是她的生辰,明日便要到了,但是在这个日子牵记着她,却不是她心里想要的那个。
真是悲哀。
她不需要盛大的庆典,她只要夏静石平平和和的陪她一日。
在九曲回廊处,戏阳碰到了行色匆匆的夏静石,她连忙迎上前,微笑道,“夫君早”,夏静石明显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她,愕了一愕,简单回道,“早”,便做势要绕过她。
“夫君”,戏阳下意识的拽住他的衣袖,仰头哀求道,“能不能听戏阳说几句话,一会就好”,夏静石这才停下脚步,静静的等她说话。
戏阳微红着脸央道,“明日是戏阳生辰,也是戏阳母妃的死忌……夫君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能不能陪戏阳一天,或者,半天也好”,夏静石迟疑了一下,简单说道,“本王一会让人为你请个戏班……”
“夫君——”,戏阳懊恼道,“我只是想……”,“本王明白”,夏静石打断她,“但本王确有要事要办”
恰在此时,一个军将兴冲冲的跑了过来,看到凤戏阳也在场时,脸顿时垮了下来,含糊的作了个揖,“见过王妃”,说完不等凤戏阳照顾便直起身对夏静石笑道,“殿下,车马都准备好了,人也到齐,臣下猜您定是久不住明德宫,迷路了,固特地前来接应!”
夏静石温和一笑,“稍微耽搁了一会便那么着急,今后若再打仗,本王非遣你们做先哨不可,让你在杂草里伏个三天三夜,看你以后还躁不躁”,军将将胸拍的砰砰响,“只要殿下一句话,当场要了臣下的性命都可以,伏三天算得了什么”
说着,他睨了凤戏阳一眼,“话说回来,好久不打仗了,心里还真是痒痒。若不是付都尉嫁去了夙砂,臣下还真想再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和夙砂人拼一场,最好能把他们的王城打下来,听这次跟殿下去迎亲的兄弟们说呀……”
“说什么疯话”,夏静石轻斥道,脸上却不见一点责怪,“两国再战,吃苦的仍旧是百姓——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快走吧”,说着,对凤戏阳微一点头,迈步朝前走去。
军将咧着嘴应了一声,跟在后面一边走还一边眉飞色舞的比划道,“方才殿下没到之时,兄弟们又谈起付都尉的这次封赏,嘿,大家说殿下有情有义,放眼天下,哪有亲王跟殿下一样,天天亲自督工为下属的亡母建陵竖碑的……”
直到二人背影消失不见,凤戏阳还是呆呆的立在九曲桥上。
原来,心碎,真是听得到声音的。
一笑伏在凤随歌的书案上认真的翻阅整理着从各处收集上来的文书,不时提笔在上面勾勾划划,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王城,她也越发焦燥起来。
不管怎样,她现在的力量,都不够与凤歧山对撼,但除了一步一步深究下去,别无他法,一旦她在凤歧山面前显出软弱的样子,下场岂是一个尸骨无存可以形容。
从茶楼回到府中的凤随歌悄然踏入书房门的一瞬间,一笑已警觉的抬起头来,见到是他才露出一个笑容,“回来啦——有什么新的消息么”,凤随歌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银毫搁回笔架,手指轻轻在她颊上点了一点,“都溅上墨点了,我让人去打水来让你擦把脸”
“不急”,一笑急忙抓住转身欲走的凤随歌,仔细的看进他眼里,“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没有的事”,凤随歌微笑,反手将她的手掌握住,“这些事情不是一天之内能处理完的,快要传膳了,先休息一会吧”
一笑这才放下心来,与他并肩朝外走去,“之前我想,什么时候将戬昕侯与秦老请过府来,特别是戬昕侯,我要向他道谢,再陪个不是”,凤随歌停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满心想的都是别人,何时才会认认真真的想想我”
一笑笑着晃了晃脑袋,“那你也满心去想别人啊”,凤随歌又是咬牙又是笑,“真到了那天,你可别哭鼻子”,他忽然放低了声音,凑到一笑耳边低语,“但现在……”
“这样说话很痒”,一笑大力推开他,“这样说不可以吗”,“好”,凤随歌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大吼道,“现在不知道是谁成天惦记着我说话算不算话……”,一笑倏地朝他扑了过来,死死按住他的嘴,骂道,“你疯啦!干嘛那么大声”
凤随歌拉下她的手,笑得张狂,“那传过膳以后,咱们私下谈谈”,她却挣脱开来,一阵风似的大笑着跑远。
一笑竟然借口如厕从饭桌上偷溜了。
两个侍女掌灯引着路,凤随歌火烧火燎的一路朝书房赶去,虽然说出来很不雅,但是她,一个堂堂的皇子妃,竟然尿,遁,了!!
以一笑近日废寝忘食的程度来说,她若不在卧房,就一定是在书房,而凤随歌相信,在经过膳前的一番谈话后,一笑绝对不会躲回卧房,所以——书楼上竟然半点灯火也没有。
凤随歌疑惑的停下脚步,吩咐前面一个侍女上去探察,只过了一会,侍女气喘吁吁的奔了回来,禀道,“皇子,少妃不在上面”
凤随歌皱起眉转身便走,一笑不在书房,他也未曾接到隐卫的报告,难道真是……
果然,一笑房中灯光如豆,晕开一片温暖的浅黄,凤随歌抑住心中的激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推开了房门。
一笑坐在外间的宫凳上,见他推门进来,懒懒的抱怨道,“你不是有话跟我说,怎么那么久才来”,凤随歌扬眉睨她,“你不是说如厕,怎么如到房里来了”,“我只说如厕,没说如完还回去呀”,一笑闲闲的抓起桌上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凤随歌瞪她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你为何不敢看我,我的腰带上有什么特别吗?”一笑脸上难得的蕴出一丝羞色,但仍在死撑,“为何要看你,你脸上有花吗?”
凤随歌学她在桌旁拖来一个宫凳坐下,拄着下巴饶有兴味的打量她,“我明白了,你是在害羞”,一笑在他的注视下早已显得有些不自然,此刻听他一说,抛下团扇就跳了起来,“不说赶快走,我要休息了”
凤随歌只得收起了嬉笑的态度,想了一会,他认真的对一笑说,“若说我完全不想是不可能的,但——我不想勉强你,所以,你没有为了要证明什么而委屈自己”
一笑静静的听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微笑的问他,“你知道我和殿下是什么关系吗”,凤随歌迟疑一下,“知道”,见到一笑惊讶的挑起一边眉毛,他连忙坚定的补了一句,“但我不在乎,我只要你”
“死不开窍”,一笑低骂了一声,偏头将衣领一扯,露出左面颈侧大片肌肤,“自己看”,凤随歌呆呆的眼光从她流畅的颈线一直看到半露的肩上,失声道,“晰蝎砂”
一笑微红着脸将衣襟掩好,低声道,“娘说我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孩子,若没有这个只怕将来给夫家看轻,所以娘为此专门去央求爹爹……”
凤随歌目瞪口呆的听着,忽然探身将一笑从桌子那端拎了过来,撞的满桌瓷盏乒乓乱响,一笑猝然不防间一下子给他拖到跟前,想也不想的举拳朝他胸口重重捶了一记,“你要做什么!”
凤随歌不避不让的生生受了她一拳,龇牙咧嘴而又语无伦次的说道,“你受了那么多气,多打我几下吧——我真是混帐到顶了”,一笑怔了一怔,嗤的一声笑起来,“我只见过找活干的,还没见过找打的——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大方点,说不知者无罪?”
凤随歌见她笑意潋潋,更是无地自容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的意思是,你总算肯说了,嘿,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话音一顿,猛然拥住一笑,霸道的吻上她的唇。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知道,这样抱紧她,心里就盈满了幸福。
他爱这个倔强得过分的女人。
“凤随歌”,他弄痛她了,一笑忍不住挣扎着低喊,“你就不能轻点”,“不能”,凤随歌仍是紧紧的拥着她,“我要把你刻进身体,埋进骨血,让你再也不能从我身边逃开”
“疯子”,一笑气得用力捶打他的背,“你怎么不说要把我煮了吃掉……”,陡然一声惊呼,一笑被凤随歌猛然打横抱起,走向内室,灼热的气息吹拂在她鬓边,“那天你问我从前的承诺还算不算数——今日,我便证明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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