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过你会?我流泪。」
卧桑饱含疲惫的低沉嗓音,触动了含凉殿寝宫的沉默,也惊醒了那嫣连着十日来黯淡的心房。
守在榻旁的那嫣,无意识地眨了眨眼,没想到让整个朝野动荡不安的卧桑已不知在何时醒来,正用一双调弄的眼盯审着她的容?,久日不动的唇角,掀起丝丝笑意,兴味十足地研究着她颊上的清泪。
从他遇刺,这些天下来,在经历过伤重难疗、太医的悲观、皇上急召国子监欲予太子预设谧号等事件后,彷佛全朝的伤心全都凝聚至太极宫来,渴望他睁开眼的人日日都涌进宫内,可是他偏偏执着地紧闭着眼,不给他们一个希望。
渐渐地,太医撤走了、人潮散去了、皇上皇后不再亲临含凉殿了,也让她重重深陷的心扉不堪负荷,拒绝再多收容一丝坚强,一心就让绝望将她缠紧。但他却在众人皆心如死灰,不再存有希冀时醒来,并用这种令人费解的神态看着她。
那嫣将睫上方形成的泪眨去,雪白的娇容上有些错愕,没想到在他脸上,她找不着从鬼门关前兜一圈回来后大难不死的庆幸,他的眼眸底也没有半丝伤重的昏沉,相反的,此刻他的眼瞳,甚至比以往她在夜里所见过的更清明、更加怀恶。
他的笑……脑海里强烈深存的被刺时印象,霎时回到她的面前,彷佛这场行刺是他的捉弄般,那时他的笑,就和现在他脸上的一式一样。
不在预期内的愤恼激上她的心头,她用力抹去颊上已凉的泪。
她为什么要?这种可恶的人掉泪?要不是因为他超过太医估算的时限没有醒来,让她以为他就将如太医所言从此长睡不醒,她又怎会趁四下无人时在他的面前让她的脆弱溘出眼眶……不,她才不会?了他这种人伤心,她只是可怜他的遭遇而已。
卧桑莞尔地看着她有些负气的动作,在想舒展身子时,阵阵的椎心刺痛自胸前传来,定眼望去,在他的胸口上,缠上了层层雪白的绫巾。
「司棋呢?」他还以为发生这种事后,司棋他们定会把他看得牢牢寸步不离,没想到跟前只有她而已。
那嫣清清嗓子,想把浓重的鼻音压下,「太医走后他守了你五日,离萧在他累垮前把他拖了去休息了。」
「你呢?」炯亮的眸子回到她变得清瘦的脸庞上,「你守了几日?」
「我……」她忙转醒多日来混沌的思虑,「我只是来接替司棋的缺。」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慢条斯理地重复,语气里有着不容拒绝。
她抿箸唇,愈来愈讨厌他的锐利,清眸里的焦点转注在床榻上,不愿将目光调向正深深凝视的他。
无尽洞悉的视线戳破她的保护壳,他抬起一掌,固执地擒住她的下颔,不顾伤口上的绫巾因此举动又再渗出血来。
那嫣紧屏着气息,眼眸不住游移至他胸前的绫巾上,看它像个张牙舞爪的梦魇,再度在她的面前张扬开来,怵目惊心地提醒她份由时他濒死的模样。
「五日。」她吐实,拨开他牢附不放的指尖,让它归响应躺的原位,不让他再把自己的伤口扯制。
卧桑却在她的柔荑欲离开时紧握住她的指尖,将她拉近面前,惦在他身上有伤,她也不敢多做挣扎,方如他所愿地倾身靠向他,她的眼睫处便感一凉,是他冰冷的指尖楷去她睫上盈留的泪珠。
他玩味地盯着指梢上的清泪,「能见到你的泪,这就值了。」
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份种在她心底里的疑责,在他口中的话一出后,随即挥开了这些天的绝望深处,反而如芒如刺鲜明地呈现她的面前,教她不禁要重新深想,她究竟是有无看错,他那抹不该出现在被刺当时的笑。
她曾想过,这一切只是他的骗局,可是,他的伤是真的,他几乎死去也是事实……卧桑好整以暇地挑高剑眉,「又有问题想问我?」天底下最多疑的人,除了舒河之外,就非她莫属了。
「这次的行刺,你事前有预料到吗?」也许是她料错了,他应当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
「有。」他漾出诡谲的笑,难以理解的满意和张狂尽现眼底。
她差点忘了呼吸,「你有……预料到?」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在事前……慢着,难道他……卧桑不疾不徐地提供解答,「是我叫离萧做的。」
那嫣怔坐在椅上,杏眸须臾不曾离开他那张在帘幕阴影下的面庞,她的四肢百骸都因眼前这张无法区别出黑暗与光明,清邪冷峻的脸庞而颤抖起来。
派人来行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这么残忍的作?,怎可能来自于他自己?他知不知道,那狠毒的一箭让他在生生死死之间徘徊了多久?
「我还以为我演得完美无?。」他闲散地把玩着她垂曳在榻上的主月丝,「你这次是怎么识破的?」
那嫣晕眩地抚箸额际,「是你刻意要让我看的……」
「知道我为何要让你看见吗?」他的指尖卷缠住她的发丝,微微朝自己轻拉,闪烁的眼芒像黑夜中独亮的灿星。
「不知道……」她几乎失声,怎么也无法分辨他所带来的黑暗中,那些被他的光芒所遮去的风涛席卷。
「百密中我会刻意一疏的原因即是……」他的理由出其的简单,指尖放弃了发丝爬上她那令人怜惜的雪颊,「我怕你会心碎。」
若不是?了没在事前告知的她,他不会冒给别人见着的风险,刻意在那一刻让她心安、刻意要让她去怀疑,他知道,只需一笑,她便能懂,她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
易求无价实,知己难再寻。
她是这沧茫人海中的知音。
红云?那间被他的指尖燃起,「我才不--」
「别告诉我你连一点心痛的感觉都没有。」在她要仰身离开前,卧桑一掌牢牢地攀附在她的颈后,「在见箸我的笑之前,你没离开过原地,你只是站在那落泪。」
飞窜在她颊上的热度,在他的注目下燃烧得更加炽烈,无法离开之际,她只能束手无策地被他揭发开来。
这么近的距离下,那日她此刻竭力想掩藏或遗忘的心绪,无可遏止地透过他的眸在她的心里再次重现,她很相心否认,他在台田时的情况下曾这么?留心的看着她的反应,他不可能在那时还会在意着她……虽然,那令她有着难以言喻的欢欣和感动。
「那时,把你吓着了、吓慌了,是不?」调弄的徐音缓缓掠过她紊乱的心池,随之而来的柔柔温情,又掺进他冷酷的表面下,让她更加迷乱起来。
那嫣沉淀下所有被撩起的意绪,定望脸上勾着笑,嘴里充满磷情蜜意,但眼里却怀箸百般目的的他,觉得自己从不曾像此刻这么了解过他。
这狡舍男人,无论是哪个面孔、也无论白天黑夜,他都假似真而真亦假,他是众人眼里的光明,同是也是她心底的黑暗,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虚之分,因为这两面,在他身上是并体而存的,也因为这样,她这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他的人,才会被他紧紧牵锁着,在分辨之中不知不觉地被他拉进他的眼眸里,深陷过后才发现离不开,他若要欺要骗,她也会盲目的一头栽进去。
「目的:….」她忿忿地抹去他脸上的讪笑,「把你欺骗我的目的说出来!」她不是被他操弄的人偶,她的心弦也不要再随着他起起伏伏摆荡,她只要一个让她受骗落泪的理由。
卧桑松开她,揉了揉脸颊,「这次我不是?了什么大目的,也不是刻意想骗你,我不过是在执行计画上的一个环节而已」
「计画?」他又包藏着什么祸心了?杀他自己算什么计画?
「我就要继位了,照朝中旧习来推断,不想让我登基者,免不了会让我的这段日子过得格外不安宁和刺激,所以在我继位之前,我得想办法让我能够活到那一天。」他伸展了一下躺在病榻上久日未动的结实身躯,并对作疼剧烈的伤口微微皱眉。
那嫣嗔怨的剩向他,「伤害自己就是你所想的办法?」?了他,所有人都快疯了,而他却是伤害他由自己最深的人,他到底有没有脑筋?
至我自己行刺自己制造个命危的假像,这样好过让那些刺客继续日夜暗杀我好吧?」当时他身受重创的经过让众人亲眼目睹了,想必那些积极欲责他于死地的人也会稍稍松手,好让他换来一些喘息的时间。
「这是假像?」洁白的素指指向他的胸口,「这伤可是货真价实,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命?」
「不真点怎能骗过众人..又怎么瞒过太医?」卧桑冷冷地扬起眉,「你能分辨出宫中那些太医究竟哪个是有被收买,而哪个没被收买吗?若被查出我的伤是假的,是掩人耳目的,我还能躺在这吗?」
她结实地被骇慑到,「连在这座宫里……也有人要杀你?」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他伸指轻弹她光洁的额际,「无论是何处,只要是我所站的每寸土地,任何地方都可能将是我的死地。」
他的指尖似是弄疼了她般,那嫣畏缩了一下,而更令她畏缩的是自他口中所吐出的每个字句。
卧桑拉过她冰冷的柔荑,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我若想在一波波的暗杀下全身而退,当然只有用这个法子自救。你曾说过,我不?自己的生命着想,你错了,我比谁都爱惜生命,因此我决定由我自己精心设计、拿捏妥当的来暗杀自己,这样,总比由其它的刺客让我一命呜呼来得强,我可不想死」
那嫣答不上话来,望着他躺在病榻上倦累的病容,心酸的感觉泛满了心头。
身为太子,为什么连活着都是一件艰难的事?让他变成这样一个以伤己来达成目标的人,就是这种环境?而这环境究竟造就了什么样的他?是冷血的,还是无情的?他的心可曾?任何人温暖过?
「记得你问过我是谁想杀我吗?我一直都没告诉你答案。」他轻按她的掌心,让发怔的她回神。「之前之所以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承受太多,但现在,我看没那个必要了。」
还有她不知道的事?她的水眸回到他闪亮的眼瞳间,前所未知的黑幕,片段片段地被他拾起,一一在她的面前拼凑起来。
她不想听,甚至希望他继续瞒骗她下去,她怕,除了他外,在这宫里,任何一个出现在眼前的人都是心怀杀机的人,更怕他又将遭袭而再次弃下她,一日而遇刺的噩梦再重演一回,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眼睁睁地再看一回。
「答案是有四派人马想杀我-其中的三派,我是很清楚主谋者是谁,但第四派的主谋,我到现在还」
「我不想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那嫣急急掩上他的唇,「我不要去面对那些……」
够了,一个他就够让她心乱了,不管在他背后的那些是什么,那些都由他自己去扛,她不要担。
「别逃。」卧桑拉开她覆唇的小手,在她的掌心印下一记温暖的吻后,五指与她深深交握,紧密得宛若一体。
她像急于逃离陷阱的猎物,直要扯开他的纠缠,因为她知道,若是此时不快些逃离他,往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干不该万不该的就是答应他任何事,也不该因为丝丝的同情而和他的距离牵扯得更近。
「从我将你拉进来的那一天起,你就无权再置之事外。」他像个收回猎网的猎人,一步步将她逼近死角,「无论将来我会如何,你都得陪我一道。」
她不断摇首,「不要……」
卧桑从容地将她拉至面前,透彻的眼神几乎刺穿她。
「放过我吧……」她打心底的感到害怕,以往所有的温柔幻想此刻都被他推翻,取代的是漫无边际的幽暗。之厦不是我该处的世界,我根本就不该被错置在这里……」
他的眼瞳锁住她雪色的唇,「答应过我的事呢?」
那嫣的神智陡然清明,紧握着没被他捕捉的一掌,努力想要从她的心底分割些什么,好寻找一条出路让自己全身而退又不伤人。
她垂首轻吐,「我会去向料俏解释,无论她原不原谅我,我都会消失在她的眼前……」这样,也许对大家都好,谁都不须背负什么,而她也不须再继续感到内疚。
淡淡的冷意飘进她的耳底,「若你不守诺,或是胆敢离开我,我会毁了裴炎或杀了他,相信我,论诬陷-我不缺名目的;我还会将料俏废人冷宫,让她穷其一生只能持在那座不见天日的宫殿里缝补宫衣,再让你亲眼看她在那环境中一点一滴的被岁月磨蚀,被失宠的宫娥逼疯。」
「你……」她的双眼失焦在他似笑非笑的眸里。
卧桑凝睇箸她笑,「你猜,我会不会真这么做?」
热泪漫进眼眶里模糊了她的视线,也让她真正见识到了他的无情。
他会的,就是因为太了解夜晚时的他,她相信,他不敢、不会的事比什众人都少,就连自己都可以伤害了,他怎会顾忌是否会伤害他人?他可以把磨人至死的事说得那么云淡风清,又怎会介意伤了几颗心?
想当然,他也不会在乎是否伤了她的这颗心…:!
「等想见我的人们来探视过我的病情后,我要封宫」卧桑一手轻拭去她颊上的泪,让自己说着已准备做的事。
「封宫?」她问得恍惚,疲惫的双耳无法收纳他过多自私但却会刺伤她的话语。
「我要彻底将你困在这里。」他满意地扬起他们契合的双掌,宣告地更将它紧握,「我要将你困在我的手心里,你将再也不能逃。」
多日来的深沉倦意令她昏沉沉的,掌心上他所加深的持握也无力甩脱。
她想,她怎么也躲不开这个男人了,隐隐刺痛的心房,幽幽晃过从前那个会瞅着她温柔地笑的卧桑,她很想追回从前,但又离不开此刻这个令她屏息又令她难以藏心的男人。
「为何要困住我?」那嫣闭上眼,拒绝让泪珠溢出她的心凉和不平。「为什么是我?」
卧桑看着她眼底的倦意,将她拉至未受伤的胸侧,让她的螓首枕靠其上,用以往常在夜里溜进她房里?被下药的她拍哄入睡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催她入眠,直到她闭上的眼睫再也睁不开时,才柔和地在她耳畔轻诉。
「因为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所以,我只好守住你这个秘密。」
「都是我的错:!」
打从那嫣告诉他们卧桑清醒后,自觉失职无?见卧桑的离萧,便赶来含凉殿跪在卧桑的榻前,口
口声声嚷着要自杀谢罪,而他忏悔的时间从晌午绵延至暮色袭上的时分,让一竿子原本被蒙在鼓里,知道实情后拚命劝他想开点的人,也和躺在榻上被扰得不得片刻安宁的卧桑一样,都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心。
累坐在地板上的料俏,再次朝他叹了口气。
「是卧桑强迫你的嘛。」看他叩头谢罪谢了那么久,害她这个怂恿他答应卧桑的人,不但看得满罪过的,还想跟他一块跪下去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