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那日离萧告病?」
寒意随雪四散纷飞的雪日,被邀来滕王府的怀炽,在舒河道出这阵子详查的线索后,扬高了眉,整张惆傥高傲的脸庞写满了兴味。
「探子和太极宫的侍官都是这么说的。」正在煎茶的舒河,在炉内添了次新炭后,低首看着炉上翻滚不休、涌泉如珠的沸腾茶汤。
「那个极度忠诚的离萧,怎可能离开卧桑?」怀炽怎么想就觉得怎么可疑。「他们向来都是如影随行的,就算是离萧病了,他还是会硬撑着身子以保护卧桑的周全。」
舒河舒适地坐进椅内,映在火光下的脸庞,在跳动的炉火前显得闪烁不清。
「有、内、情。」他一字字轻吐。
怀炽淡淡轻瞥,「那就查出来呀。」答案就在眼前了,他还不挖?
「不能查。」他微笑地摇首,「这事到此?止。」都已经收到这份警告的厚礼了,他可没那么不识趣。
「为什么不能查?」全朝的人都亟欲查出刺客的主使人是谁,而他就要挖到宝了,却突然要放弃?
舒河状似无能?力地摊着两手叹息,但在他的笑意里,却没有一丝遗憾。
「我这尊泥菩萨,没工夫把心思再花在老大的身上,我得先去救我的门客。」送他这份厚礼的主人实在是会挑时间,特意挑他正查得兴起时,再硬生生地把他给拦下,真是要手段的个中老手,改天他要去拜会一下。
「你的门客怎么了?」他不是常在口头上挂着养兵千日吗?那群门客在朝里连半点动静也没有,怎可能会出什么乱子好劳动他这位笑面王爷?
他无奈地吁了口气,「全都被老六逮了去。」有时候,他真的很受不了那尊程咬金一板一眼的死德行。
怀炽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罪名?」会被风准都给逮了去,这代表事情的确挺严重。
「谋刺太子。」愈想愈冤,到底是谁那么闲,闲到把这顶冤帽扣到他的头上来?
「什么?」怀炽修长的凤目微眯,眼神瞬间变得危险,「是你的人做的?」
「我有这么蠢吗?」舒河冷声轻哼,「是有人居心嫁祸。」若不是有人?了要让他收手,不让他再查太子遇刺的事,他哪会平白去沾上这一身腥?
怀炽缓下目光,「谁嫁的祸?」这倒有趣,居然有人敢动他的脑筋?
「我还在查……」他揉箸微疼的额际,「不过我得先把我的人从老六的手中救下再说。」再不快点去把那些培养了多年,也暗布在朝中多年的王公或食客们从刑部给领回来,天晓得风准会把他们给审成什么地步,进而毁了他的苦心。
怀炽若有所悟地看他一眼,「六哥又不卖你面子了?」意料中的事。
「那个死脑筋的老六。。」他撇着嘴角,想起风准赤逮人时的情形就一肚子埋怨。「不赏我半分情面,也不惦念所谓的兄弟之情就算了,居然就这么大剌剌地在我地头上逮人办案,差点连我这里也都来搜过一回,害我?面险些挂不祝」
「六哥公事公办的脾气又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怀炽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反而对另一人比较感兴趣,「对了,五哥怎么没拦着他?」「难得能够压制风准的律滔没管闲事,说不定结仇能力超高的风准,在得罪舒河逮那群门客时,又额外新结了另一票仇家。
」老五曾拦过风准一回,但之后就摆明了袖手旁观。」听说在祭天时律滔是曾阻止过,但这阵子来,整座朝野都因太子被刺的事而闹得沸沸扬扬,怎么律滔反倒变得无声无息?
怀炽纳看着他的沉思样,「你在怀疑些什么?」?
「律滔似乎不知在盘算些什么。没动静了那么久,是该怀疑他一下的。」
「你怀疑五哥也有谋刺太子的嫌疑?」
「不。」舒河啧啧有声地摇首,朝他笑得很有把握,「律滔那个慢郎中行事才不会这么急躁,他若想夺权,定会一步步的鲸吞蚕蚀,根本就不可能会把目的彰显于外,像行刺太子这种有勇无谋的事,他不屑做。」
他实在是百思不解,「那到底会是谁做的?」无论朝野内外、宫闱上下,就连风淮到现在也查不出刺客是谁派的,究竟这个刺客的主使人是何方神圣?
「别急。」舒河很有闲情逸致地品起茶来,边吹着茶汤上的白烟边笑,「既然老六都已经亲自出马了,那么事情就一定会水落石出,咱们只要坐着等结果就成。」他等那位幕后主使人都那么久了,也不在乎再让他躲久一点。
「我能不急吗?」想起朝中的情势,怀炽就没法像他这般轻松。「二哥就要回朝了,而西内的人马也已经开始在聚集,万一行刺太子的事是西内的人一手策画的,那么由二哥当上摄政王,不就正好称了西内的心意?」
「我知道。」他爱理不理的。
「知道你还按兵不动?」怀炽两眼直望进他内藏野心的眸子,「难道你不想乘机把摄政王之位抢过来?」
「老五都稳如泰山了,我又何必急于一时?」舒河微微勾起一抹笑,那份笑意,很快便没入茶水氤色的飞烟中。
他想过了,他们这些皇子的关系,此刻就像炉下灼烈燃烧的炉薪炭火,若是愈加高热度增添柴薪,一个劲地放恣燃烧,也就愈快将炉内紧窒得快要冲破临界点的炉身烧毁。
要是不想让整个朝野翻覆破碎,那就继续维持着此刻各方皆绷紧的局面,直到有人揭起号角,才正式开始有所行动,因此对于现阶段,什么事都不做,方是明策。
不擅等待的人是很容易犯错的,太急成不了大事,而他这个只图大利者,不急。
他要等到真正的对手已然就位,才来正视这场密谋。
「你……」怀炽恍然顿悟,明白了这些年的等待究竟是?了谁。「在等五哥?」
舒河举高手中的茶碗,含笑地朝他致敬,「?了旗鼓相当的好对手,等待,是值得的。」
夜,出奇的静。
那嫣揭开窗边的垂帏,?首凝望着漫天落下的雪花。
自卧桑封宫以后,原本寂寥的太极官就更冷清了,虽说宫里的人数因襄王朵湛派来亲卫站哨成护而变多了,但在那些有如兵俑的亲卫脸上-她看不见一丝生气,无声得彷佛在暗色雪夜里几乎就不存在,也因此让她觉得这座深宫变得更加幽冷。
朝中的局势果如司棋事先所预料的,在皇上正式颁召由刺王铁勒出任摄政王后,朝中的王公大臣们,一听到由铁勒摄政,都忙着把自己弄得廉洁一点,免得在铁勒一上任就被他给达到把柄,不然就是等不及和东内太极宫撇清关系,准备拢络西内大明宫。但也有人在东内存亡危急的这个时刻,依旧撑持着东内的势力,好让卧桑的太子地位屹立不遥
即便这些都只是台面下在进行的事,谁都没把它放在阳光下张扬开来,可是人人心底都有数,只要卧桑来不及在他登上大统之前伤愈,并夺回摄政主国的权力,那么一场官变的引发是绝对避不了的。
不论敌我明暗,那些挂虑着卧桑伤势的人们,皆千方百计地想知道卧桑到底能不能复元,但由于卧桑封宫在前,反而让那些亟欲得到消息的人无法进宫一探究竟,加上襄王所派驻的亲卫迟迟不撤,无论各方人马再怎么递拜帖,太极宫的宫门就是不开,即使是派了密探,也都被司棋一一在暗地里处理掉,因此,太极宫俨然成?全朝众人等待的重心,同时也是无法探知一一的秘密深处。
她不得不承认,卧桑封宫和利用襄王好意的这两招的确很有效,他不但阻挡住那些别有心机的人进宫来,在无形中暂时稳住了朝势,但同时,他也关住了她。
愈是不想与情有所牵扯,愈是深陷难拔。
与卧桑关在同一个天地里久了,就算她再怎么不想去了解他的心,也不想知道他在身后的暗影-即使她不言不语,不参与不涉入他握在手里掌控的每件事,可是到头来,这些都只是无谓的挣扎,她还是得全盘接受他的一切。
他的作法就是,把她拉来他的位置与他紧密的站在*块,把他的喜怒哀愁都变成她的,把他的重责大任和朝中是非也都变成她的,把他纠缠难理的情意也变成她的……一旦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那么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或是把心门紧紧关闭,她也离不开。
倚着窗棂,那嫣盗善心识地低喃,「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
一具温暖的人体无声地欺近她的身后,张臂环绕覆盖住她一身的冷冰。
卧桑埋首在她的发际,「我不会答应释你出宫的。」
栖靠在他的怀里,那嫣没有初时的惊慌,在等待他伤愈的这段期间,她开始捉摸清他的习性和喜好,例如他喜欢像现在一样,从她身后揽着她的腰肢,把她拉进怀里深拥密贴,以一种契合的姿态,让她感觉他的心跳和体温,感觉他时而的温柔或无情。
「出不出得去,有分别吗?」她望向窗外,感觉这块天地都因他而风云变色了,根本就没有」
个地方是可以躲藏的。
「若你还想着要走,或是在我靠得这么近时把心躲得那么远,我会直接下令纳你?含凉殿的嫔妃。」他以颊挨靠着她细致的嫩颊,虽然流淌在她身畔的气息是那么地灼热,但出口的话却比外头的霜雪还冰冷。
她的心房猛然紧缩,转身在他怀里?首看他。
「你不会的…:.」他们之间有过协议的,他不会在料俏面前把这些扯出来的,只要她……只要她……他轻轻在她面前低问:「要试试吗?」
总是要逼人。这男人,稍一不如他的意,就把恫喝挂在嘴边;稍想离他远一点,他就拚命将她扯进怀里不让她远走,也不顾忌这么做是否会让她窒息,他人又是否会因他的自私而伤心。
她彷佛看见一颗女人的心,被他理所当然的视?己物,放在掌心里任他摆布。
在他的天地里,一切就只能照着他的心意来运行,不管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一视同仁地把他们当成他掌控的人偶,每个人都只能当个归顺他的臣民。尤其是对她,他总仗着自身的优势,蛮横霸道得让她束手无策,逼她得在不为他人着想的压力下求全。
那嫣很?料俏感到不平,「你有没有?料俏想过?」他到底是把料俏当成什么了?料俏对他而言,除了是个压制她的利器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意义?
「那你呢?你有没有?我想过?」卧桑原封不动地把话还给她。∷追,她躲,把她困住,她就把心也给锁住,在她?其它人着想时,她为何就是不回头看看他?当他还是个被束缚得无法动弹的卧桑时,她不敢靠近,为什么当他放下了一切,用真的一面来到她眼前时,她不但不敢靠近,反而还走得更远?
「我不懂你说的话。」水?的明眸没有躲藏,也已经没什么力气来回避他,但装作无知,是不是就能避开他这双老把人内心深处都照照得清清楚楚的眼?
「不要再用不懂来搪塞我。」他俯下身缩短之间的距离,两手捧着她的脸庞,似要催眠她一般的低语,「你懂,你都懂的。从你追我进宫来时,你就什么都懂。」
「我不是追你,是你拿着劗子引我进宫的。」会进宫,是因为他放了个诱饵,引好奇心过重的她一步步前来解开迷团。
他修长的指尖点在她的眉心之间,浅浅地对她低笑,「像你这般冰雪聪明的人,会?了根劗子赔上一生?我不认为。」
在他的强烈视线下,那嫣渐渐感到局促不安,像个无法圆谎的小孩,在被揭露了谎言之后,偏又不想承认。
「你是?了这个,你是?了我才进宫来接近我。」凉凉地吻落在她的唇上提醒她起始的那个吻。
「到底你要骗自己多久你才肯承认?」他不信她对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强迫她的心。
那嫣忍不住别开螓首,不要那个在她梦里静静存在的吻,又重新被他温习翻阅出来,也不要此时他这种会让人倾心的柔情再多添一分,因为,他总会如他所愿的把她的心敞开来,让她去正视她的摇摆不定。
白日与黑夜的他两者相较,她发现,从前那个善良的卧桑或许是能挑起她满怀的情丝,可是此时的他,却远比从前的卧桑更吸引她,因为他能进入她的心底深处,牵引着她的每分思绪,操纵她的悲喜,他的手法固然是有些霸道,可是却也比从前还来得柔情似水,款款的情意,总是在无意之间泄漏出来。
低首看着她飘移不定的眸子,卧桑的胸口传来一阵刺痛,箭伤之外,光是一个眼神,她就能伤得他更深。
「看着我时,你心里想的人究竟是谁?」他一定要问,因为他总是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她总是用那种怀有期待的眼神看箸他,而后又带箸失望挪开目光。
「什众人都没有。」那嫣纤手紧按着心房,不让这小小一隅的心房也被他给攻陷沦落。
「连我也没有?」他拉开她的手直视着,音调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无法说出口,只能用沉默替代她道不出的心声。灯影间,察觉他一闪而逝的眼芒里似乎泛着什么,她?手想让他抬起眼眉让她看清,半晌,又怯懦地把小手悄悄垂下紧握。
「为何你停止追逐我了?是我不再吸引你,还是你对真实的我太过失望?」卧桑低沉的韵律仿佛融进墨黑的夜色里。「该怎么做,才能让你除去心防,让我进驻你的心底?」
「我不是那个可以收容你的心的人……」她呼吸一窒,将纤指统扭得更紧。
「那你的心呢?我可以收容你的吗?」温柔得令人心惊的话语又在她的脑海里四处席卷,把她逼得苦无去路。
她忽然发难,伸手用力推开他,压抑过久的自责内疚和不断自欺将她的怒火全部燃起。
「为什么你要得到那么多?你所拥有的还不够吗?」她把罪都推到他头顶上,拚命想离开他这万恶的罪源。「看看料俏,她才是你明正言顺的太子妃,既然你已有了她就不要再来招惹我!」
「回答我的问题。」他没把她的怒意看进眼底,仍是固执在他所想知道的问题点上,「我可以收容你的心吗?」
「谁都可以收容我的心,但……就唯独你不行,不要强迫我让我当个背叛姊妹的叛徒。」?了他专注的眼神,她的心火瞬间被他浇熄大半,美丽的杏眸里写满了遗憾。
贪心的男人,自私复自利,在选择了料俏后,为什么还要把他的钟情放到她的身上来?若不是?
了他,她不会时时陷入两难,她不会既痛苦又快乐,也不会顿失一颗芳心卧桑危险地眯起剑眉,「谁都可以?」
「你…:.」还来不及阻挡,一道黑影便朝她兜头降下。
来得借手不及的怒涛将他淹没,又气又急地将她捉进怀里撞上他的胸膛禁锢,因用力过猛,在他未愈的伤处上沁出了丝丝红渍,但他拒绝松绑,强横地将字字句句说进她的耳底。
危险的火苗在他的眼底窜动,「把话收回去,除了我外,谁都不能拥有你!」
那嫣几乎透不过气来,被迫贴靠在他的胸怀里,对他强烈的拥抱和火气微蹙着一双黛眉,想与他抗衡,但他伤处扯裂的血清就近在眼前,让她又不舍地放弃所有的力气抵抗。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他怎会是这样?想要得到什么就放手去得到,若得不到就不许他人也能拥有梦想,不放她从他的身边走开好好的活下去,那个曾在皓镧前温柔亲吻她的人!为什么会是这个模样?
「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幽幽的问。
卧桑弯下身与她齐对箸眼,「那你告诉我,我又该是什么样的人?你到底在期待我些什么?」
那嫣怔住了。
她希望他该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她心中会怀有预设的期待,并在发现他和想象中的不同后!
会有这种失望埋怨的感觉?她是在殷殷盼望他些什么?
她的眼眸滑过他暗邃深魅的眼,重新认清眼前这个全新的卧桑,并在他的眼里,短暂地忘了他是太子,他只是个男人,一个想要她的男人!在他的眼底,有箸不亚于她的被压抑的热情……从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有道从一开始就存在她心底的声音回答着她:她只是在盼望,一个能够不与她隔着身分的鸿沟、一个能够不把另一名女人挂在嘴边威胁她、一个和当初一样温柔的情人……她多?希望一切能够重新来过。如果他可以不是太子,也没有选妃,她不是小小的酒娘,也不是料俏的表姊……温热热的泪,无声地淌落她的面颊,?不可改变的命运,和她注定要心碎的感情颗颗倾流。
卧桑将她的怔然、醒悟、千回百转、不得不割舍一一看进眼底,同时也看透了她的」。
「别哭。」他动用了所有能倾付的温柔,轻柔地揽近她,怜惜的吻纷纷落在她的面颊上。
那嫣别开他的吻,垂首在他的胸前,举起两手推抵着他的胸膛,细若游丝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破碎。
「以前,我和你一样,想要的有很多、想拥有的也很多……但现在,我却不能不告诉你,不是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的……」
「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给。」
她?首看向他,眼底蓄满晶泪,「现在我只想要自由。」唯有离开他,她才能重新开始她的人生,才不须在这里相互折磨。
卧桑沉默了很久,好半天,才困难的低吐。
「可是……我给不起。」
他的手中是拥有许多束西,江山、天下、倾世的重权,可就独独缺了自由这一项,就连他自己,也渴望能够得到那样从不曾降临至他生命里的东西。而他放不开她不能给她的原因不只是这些,他明白,若放开她,也等于是要他放弃多年来所寻觅的自己。
「我知道。」那嫣垂下眼帘,感觉他又把她纳入怀里,似要与她融?一体地拥紧,然而她却疲惫得再也不想离开他的胸怀,也无力再走开。
无论是在现实生活里,或是在感情心灵上,自由对他们来说,太过昂贵,也太过奢侈。
新雪初停,站在含元殿外赏雪的那嫣,顺着殿外一串串杂乱的步印,?首看向远处好久不当像今日人声嘈杂的含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