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部队驻在风山脚下,年年海训前对山中林木大肆砍伐,弄回来劈成柴火,以供野外驻训用。昔日后山一片林木葱郁,今日各个山头已现出光秃秃的几块来,远远望去,跟癞头疮似的难看。今年海训据说要搞三个月,野炊用的柴火比往年量多一倍。连长那天发表动员令:“大的小的树,死的活的竹子,只要能烧,都给我请它回来!”于是全连奉命向风山进军;烧的烧,砍的砍,锯的锯,无所不用其能。别个连队见了,又急又恨:“妈的,核化连搞先下手为强了!”便也纷纷出动,向后山侵略。那时候新兵也下连了,核化连人多势众,几天刀砍斧劈,捆绑装载,满满的两大车。连长又说:“去年海训不到两个月,烧了一车半的柴,今年起码要烧三车,还少一车怎么办?山是砍秃了,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有的!可是我现在不告诉你们,晚上再说。”当夜连长换了便服,骑个自行车,到本市开发区转了一圈回来,胸有成竹。吃过晚饭便召集各排长开会,听他一番部署。晚上各排行动起来——也不消多记,只看逍遥子在当天的日记里说的:“兵们半夜被吵醒。二排三排共三十几个人,乘两辆东风车,向开发区建筑工地出发。一到工地,众人跳下车,动作利索地把工地建筑用的木材往车上弄。三排的人多,早装满了。带队的干部叫他们先走。‘呜——’那辆车满载而归了。我们还在紧急偷着。路上间有过往的车辆,还有早起或是晚归的民工骑单车路过,他们惊愕的偏着头看,不知道我们是何方神圣,这样的肆无忌惮……”小作者我不知读者朋友对这种现象作何感想,反正逍遥子当时是很愤慨的,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在部队呆下去了,于是写了封信寄给小护士表明态度。两天后收到小护士回信;这信写得很短,可是字字千钧;读完后逍遥子心情非常沉重;曾以为爱情是如何的纯洁和伟大,原来爱是讲条件的。曾经无比崇奉的,忽一日现出了丑陋原形,会使人对什么都产生“无所谓”感——从前中中拆小护士一封信,逍遥子会跟他拼命,如今他把这信奉送给中中。中中当时莫名其妙。逍遥子便说里面有句话看不懂,请他点解。中中问是哪句话。逍遥子指给他看。道是:“男人要获得一个女人,他必须拥有世界;女人想拥有世界,她只需拥有一个男人。”中中看后沉吟良久,也说不懂小护士是什么意思,建议道:“你最好找个女的来读这封信。”逍遥子首先想到蔡千琴。至于这封信逍遥子是如何交给蔡千琴的,还得从劈柴一事说起——
偷来的木多是圆的,而且坚硬无比,有时刀斧无可奈何,只得用锯子来锯。连长将劈柴任务分配好:三、四排的先把木材锯成半米长一截,再由一、二排的用镐头、斧子等将其劈成几块。那时侯整个营区就像个林木场,一天到晚只听见砍、锯木头的声音。二排的负责劈柴,个个累得汗流浃背。俗话说:“劈柴不照纹,累死劈柴人。”中中国国等没有经验,劈得手累心烦。唯有逍遥子,娴熟轻松。中中国国等不耻下问,逍遥子也乐意言传身教。一时“战斗力”猛增。几个人干劲十足,有说有笑的。彼时烈日当空,中中等大汗淋漓,水也喝了好几壶。到得午后两点钟,气温高得简直让人受不了。麻杆六等班长老兵们见日头太毒了,惟恐自己中暑,一时都要回去,只留逍遥子等继续劳动。临走,麻杆六吩咐岁岁道:“你领着几个新兵继续干,木头上钉子多,都是锈的,小心不要扎到脚了。”又向逍遥子说:“尤其是你呀,没几天就要上军校了,不要被锈钉子扎了脚,‘破伤风’破死你!”逍遥子笑道:“谢谢六班长关心。我会注意的。”麻杆六“嗯”了一声,回排房去了。他们去了,中中逍遥子几个人更加活跃,各自带着几个新兵,摆老资格,指指点点。忽然中中“唉哟”一声。众人瞧他提着脚,鞋底一块木头钉在下面,知道是被钉了,忙围住问长问短。不想国国又“唉哟”一声,也弓身提腿,一跳一跳地靠了墙。一口锈钉透鞋而入,扎进脚掌半寸深。大家帮忙拔出来,看看锈钉尖上,血迹斑斑。逍遥子关切询问;万万大呼小叫;岁岁跑上排房去报告。一会连队卫生员下来,给中中、国国受伤处做了简单处理;交代说:“得赶快到医院去,打一针破伤风疫苗!”麻杆六叫中中、国国各自写张请假条,先自己批了,然后派个老兵去请示一下排长和连首长,回来说“批准了,叫赶紧送医院呢”,麻杆六便问他两个能不能走动;两人摇头诉苦说恐怕不行了。肥猪七说道:“找训导长去,派辆车送他们到医院。这么远的路,一条腿跳,要跳到什么时候呀!”但见麻杆六面有难色。肥猪七又说:“我想可以的吧——这也算是因公负伤嘛。”麻杆六道:“说得容易!你去请示呀?”肥猪七笑道:“我不去。还是你面子大嘛!”麻杆六犹豫不决。忽向逍遥子笑道:“你去试一下。”逍遥子说:“行!”大家看着他走进二楼连干房,满心期待。一会逍遥子出来,喜形于色,笑道:“成!训导长说了,动用吉普118。不过司机要咱们排自己出。”麻杆六道:“这好说,就叫万万开车。逍遥子你也随了去。”目送他们几个乘车去后,麻杆六心事重重:自己是个军士,好歹也是副排级,可是很多事不能办;他逍遥子一举成名,考上军校了,面子方面就超过自己;这年头有文化的就是不一样,有朝一日要翻身;没文化的粗人难混,苦海无边;以后要加强文化学习,提高素质,争取有朝一日也飞黄腾达。
弃暗投明(22)
车到医院大门口被拦下,站岗的小女兵命令说:“人可进,车扣留!”于是将车停放在门外,几个人下车。万万扶着国国已经进去了,中中还在车后镜上照着,逍遥子在一旁等着,呵呵笑道:“这样注意形象呐?拐着一条腿,边幅修得再好也没用呀!”中中挤掉脸上最后一个脓包道:“你懂啥?拐了一条腿是会好的,我相信医生高明;要是形象丑陋,她们看在眼里,恶在心里,给人家的第一印象就不好,那可是无法弥补的伤!”逍遥子见他神气活现,笑道:“一到有女人的地方,你就有精神。好,我不扶你,看你能拐去那里!”说着一旁站开,不去扶他。中中急得搓手道:“这个时候是九点,女人一天中最激活的时候,看着最爽,快点搀我进去看她们呐!回去请你喝冰啤,OK?”逍遥子摇着头笑道:“你呀你,真是无药可救了!”过去扶他。
看病的人并不多,逍遥子很快就替两人挂了号,领了票,找到门诊室来,只见国国一人坐在门外椅子上休息。逍遥子问国国道:“中中跟万万呢?”国国朝那边努嘴:“喏,在那边看女人呢。”只见走廊尽头一张长椅子上,坐着中中万万,一面向室内乱指乱点,一面交头接耳。逍遥子又是气愤,又是好笑;扶国国进门诊室坐下,又把病历卡和挂号单给了他;“你先看医生,我去叫他们来。”国国点头,又向大夫问声好,开始回答“病情询问”。逍遥子出诊室向左拐,来到中中、万万身旁,怒目而视。中中见了他,手指室内道:“看里面呐!睁着一双眼虎视眈眈我干嘛?”逍遥子两手叉腰,气呼呼地说:“我说中中你是来看病的还是看女人呀?”中中劈头一句:“关你屁事。我两样都看。”逍遥子恼火道:“我说你妈的——老子帮你跑腿排队挂号领票填单子,你不好好坐着,跳到这边来看女人——那边等着你呐!我的老爷!”中中听了,兴致大扫,斜着眼,偏着头,说:“我说你在这跟谁生气呀?嫌麻烦,不愿效劳?那就滚嘛!老子这里有人照顾!”逍遥子气得发抖,手指中中道:“看你今天拐了一条腿的!别说我欺负你!”中中依然偏头睥睨道:“你想干啥?你能干啥?”逍遥子就要一脚踹过去,万万一把推住道:“算了,算了!这些天你两个怎么老这么冲!”逍遥子想着一些事,也就罢了;中中还一个劲嚷:“干啥,干啥,你想干啥?!”注射室那位护士出来,细声细气地说:“谁在这里吵呢?知不知道隔壁是病房呀?请保持安静好不好?天气热容易心烦气躁,要不要喝点冷饮?我这里有冰红茶,冰牛奶——”她见中中张着嘴流着口水光着眼上下打量自己,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用银铃般的声音笑问:“你们几个干嘛呢?谁是负责的?”逍遥子上前说:“是我。我们连队有两个劈柴的时候脚被锈钉子扎了。一位已经在看医生,这位还没进门诊室呢!就知道跑这里来添乱子!不好意思阿。”护士莞尔一笑:“没有什么呀,我见他两个在外面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不知道是在说我呢,还是在品评里面坐着的那位——不妨你也瞧瞧,看看她跟我,到底谁强些?”说完“吃吃”的笑。逍遥子探头往里一瞧,只见一个女兵半坐半躺的在椅子里,闭了眼睛,意态困倦;真想不到会是她。她轻轻抬头,望那吊瓶药水一点一滴的;一时回脸望外,看见窗玻璃外一张熟悉的面孔,禁不住脱口呼唤。逍遥子已经进来了,奇怪道:“怎么是你?”——关切地——“你怎么病了,严重不严重?怎么一个人?没有人陪你来?”蔡千琴什么也不说,满眼睛是话。逍遥子见了,不禁大起怜爱之心,笑道:“要是你不嫌弃,我陪你。”千琴点头。逍遥子便在旁边椅子上坐,说:“我以前体弱多病,老打吊瓶,知道这东西熬煞人。要是没人陪,就更惨了。”千琴听了含泪,张嘴说话:“我饿,我渴。你怎么不早来?”逍遥子奇怪道:“早上那电话是你打的?十分对不起,那时候我正忙呢,所以没接。”这时候门外那护士进来,向逍遥子说:“那位同志怪得很,你进来的时候,朝你背后吐口水。我说:‘随地吐痰,该罚!’他嘻皮笑脸的讨饶,用膝盖蹭地,把痰给弄干净了,我也就放了他——怎么,你们认识?”一面说,一面笑,“从色迷迷的目光看来,刚才那两个是看上我了。至于你的鉴赏结果呢,我是不问而知了。不过自古‘情人眼里出西施’,到底事实怎样,还不一定呢!”蔡千琴道:“瞧你厉害的!怪不得我们陈副院长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我就想到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这护士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笑道:“还是你厉害,年纪又轻,又是黄花大闺女,多少人看了要流口水哟!”说着把椅子转过来倒着坐,双臂叠在椅子背把上,下巴支在双臂上,盯住逍遥子看。逍遥子倒怪不自在的。只听她又银铃般笑道:“看看这位帅哥,我就不得不佩服你的魅力。”千琴红着脸骂道:“黄丽卿!等我病好了,不把你的臭嘴嘴撕烂了才怪!”原来这护士名叫黄丽卿。只听她又说出一连串俏皮话,奚落得蔡千琴哭笑不得。逍遥子忽然想出一句绝妙的话来讽刺丽卿,不过看她跟蔡千琴欢颜笑语的,知道两个人关系融洽亲密,所以不愿当面羞她;因向千琴道:“你不是说又渴又饿了么,我现在去买些东西来吧;看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说时伸手去她额头。千琴不要他擦汗,只管叫他快去。那丽卿护士又笑道:“琴琴,你可真会讨人怜爱哪,我买了一大堆饮料在这里你不喝,偏要情郎另买去!”千琴道:“我今天病得很,不想跟你弄嘴,等病好了,我跟你吵三天三夜,行不?”说时娇喘吁吁。这时候逍遥子有些气愤了,忍不住说出那句话,羞得丽卿满面通红。千琴开心胜利的笑。逍遥子又说:“她不但要喝我替她买的,还要我亲自喂呢——你买的那些‘红茶绿茶’都是冰冻的,她一个病人怎么喝得!”后面的话是见了千琴的表情才补说的。逍遥子的背影刚出门,丽卿便跳将过来,捧着蔡千琴的脸说:“郎才女貌,郎才女貌哇!我可要向蔡伯伯道喜了!找到这么一个合格女婿了!”千琴把她推开,怫然道:“瞎说!乱说!”丽卿被他推了一下,半蹲着的身子险的向后仰倒,好容易站稳了,笑道:“嗳哟,力气大得很呢;亏你在他面前,装得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千琴无言以对,喘了几口气,方说道:“卿,咱们说点正经的。你跟咱们陈副院长什么时候结婚哪?”丽卿红着脸,在千琴旁边的椅子里坐了,肘抵膝盖,手托下巴,说:“谁知道呢?我是想早点结婚。可是他说不急,说我的提干申请报告还没批下来,等报告批下来,马上向我求婚跟我结婚——”说完弄指头。千琴惊讶道:“怎么还没批下来!不是几个月前就上报了吗?”丽卿换一只手支托下巴,一双眼半眯半睁,说:“谁知道呢,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打通关系。我知道这事很难,又没立功受奖,又没有进修学习,要从一名女兵摇身一变而成女军官,很难吧?”
弃暗投明(23)
“我就不信有这样难的。他好歹也是一院之长呀!”
“谁知道呢,他整天为我这事忙着——”
“就知道说‘谁知道呢,谁知道呢’——老实告诉我,跟他有过那种事没有?”
“有过两次了。”丽卿并不瞒她。
千琴点着她的头说:“你呀,还说什么‘姜还是老的辣’,辣个屁呀,还没结婚就陪了身子去!他是什么意思呀,要等你提升为干部了再结婚?万一报告批不下来,这事不成,就不娶你了?当局对中共是‘以拖拒统’,我看他是在跟你以拖拒婚!”
“他敢!”丽卿咬牙道,“上一次他忘了戴套子,这避孕药我也不吃了,等肚子大起来,他罪责难逃!”又安慰自己:“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不会的——呀!只顾说话,药水都尽了,血都倒流了呀!”但见输液管里一段殷红的血在慢慢上升;千琴吓坏了,心上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身上起鸡皮疙瘩;丽卿一面说“别怕别怕”,一面动作娴熟的摘掉空药水瓶,挂上实瓶,又挤掉管里的空气,Сhā好药瓶接头,药水下滴,将血又慢慢逼回她体内。千琴惊魂甫定,丽卿就连发几问:“说说你这位情郎吧。他是怎么样一个人?你两个上过床没有?还是抱过?吻过?”千琴断她话道:“哎呀你胡说些什么!刚认识不久呢。在文化集训队认识的。连手都没碰过。”
“那我问你,——你可得老实告诉我哦,想不想跟他拉手?”见千琴脸红低头,丽卿一拍手,“想就得了!今天我有办法,让你们摸手摸个够!”
逍遥子回来,满头是汗,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逍遥子在门口向黄丽卿说:“丽卿护士,他有事找你。”说完一闪身;万万进来,恭恭敬敬递上一瓶蒙牛奶茶,说:“你是丽卿护士小姐吧?有人请你喝奶。”——显然是紧张过度,喝蒙牛奶茶说成喝奶。三个人笑他一回。丽卿问:“是哪位呀?”万万道:“就是刚才随地吐痰被你抓的那个。他交代我办几件大事情:第一,托我向你道歉;第二,托我说你好漂亮;第三,托我祝你父母安康;第四,托我讨你电话号码、家庭住址;第五,托我问你是否单身;第六,——”抓头皮想一想,“——没有了。”听得三人又笑起来。丽卿护士笑得弯腰,摆摆手道:“我也托你办两件小事情:第一,你替我谢谢他,他的心意我领了;第二,你替我告诉他,要欣赏我的美貌,请到这里来,别想找到我家里去。”万万又抓头皮,说:“这奶你不要阿?好,我这就去转告他。”说着傻头傻脑的走出门。三个人又是一阵笑话。完了逍遥子在椅子上坐了,把塑料袋打开,有水、各种饮料和糕点。千琴并不要他喂,说声“谢谢”,拿起一瓶矿泉水就喝。丽卿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一面偷偷把输液管调液阀开到最大,一面笑道:“瞧你笨的!瓶盖都没拧开。”千琴吐出瓶嘴一看,果真,不禁又羞又笑。逍遥子见她手上Сhā着针管不方便,忙伸手替她拧开满是口水的瓶盖。千琴道:“有面巾纸,你擦擦手吧。”逍遥子转头看了看,并没见面巾纸,便说:“没事的。待会洗一洗就是了。”丽卿在背后抿着嘴笑:“她有手帕呢!——你的手帕呢,还不快拿出来给情郎擦擦手;口水都弄到人家手上了,亏得不是沾在唇上。”千琴才记起左裤口袋里有条新买的手帕,忙欠欠身子,右手去掏左裤口袋,却怎么也掏不出。丽卿很知趣,出门去了。逍遥子见千琴很久掏不出,便说:“你不方便,我来吧。”说着迎身去,扯她裤子,拉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
忽然千琴叫痛,不住的呻吟。逍遥子忙问怎么了。千琴指指手背上Сhā针的血管说:“胀呀,痛呀。”道遥子才见她手背上那段血管胀鼓鼓得,抬头又望见那药水滴得像下雨时屋檐上挂的水串,急忙把调液阀拨小,忍不住说:“这个护士!说话这样放浪,做事也这么粗心大意。这药水本来就实,还放这么急,血管都要给胀破的。再说你想喝水吧,她买冰冻的饮料!这大热天的,感冒发烧最怕冷饮。喝开水最好。至少也得喝温水。”千琴见他如此温情体贴,不禁心旌摇动。
“还胀不胀?痛不痛?”逍遥子又关切地问。
千琴紧锁秀眉,右手去摸左手背。逍遥子便起身说:“我去叫护士来。”千琴道:“你不看看壁上的钟。他们这时候吃中饭去了。一时半会找不着的。”
“她们怎么能这样,丢下病人不管!”
“也许,也许她们以为你在这里,会照顾——”说时含羞低头。
逍遥子当然听得明白,他心里很是矛盾,忽而起来,忽而又坐下,忽而弄塑料袋,最后弄矿泉水,瓶盖拧松了又拧紧,拧紧又拧松;听千琴一直呻吟,心想:“也许她心里在骂我——‘你这全没心肝的东西!’摸不摸她手呢?也许她会介意,说我占她便宜。我们是什么关系?到没到拉手这步田地?也许以后事多呢?会伤害她呢?”忽然鼓足勇气,“不管了,替她抚摸手背——千琴你怪我吧,骂我大胆冒昧吧——”左手掌心向上,贴着椅面慢慢向她手靠近,指尖碰到她手,抬了一下,她的大拇指便搭在他四指第一节上了;这时候逍遥子看看千琴,但见她微闭着眼睛,想是默许了,于是大胆起来,四根手指试探性的往她手下动;她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都自动抬了一下,全在他手掌中了,——“看来她是情愿的,”逍遥子不再犹豫,左手五指稍紧弯曲,把她手舒平握着,右手拇指在进药的血管上顺着药水方向轻轻推拂。千琴不再呻吟,闭目养神;开始胸脯起伏厉害,慢慢呼吸均匀;再后来睁开眼,嘴角带笑,两眼含情。逍遥子抬眼望她,与她目光相接,一时不好意思,便笑着说:“吃东西呀,光着眼看我就能饱肚子么?”千琴“嗯”一声,拿起一块糕点,一面脉脉含情,一面细嚼慢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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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暗投明(24)
中中一路上问:“万万,她怎么说?”万万告知实情。中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就这么简单?”万万不耐烦道:“是呀,是呀,要不要我再去试一下?”中中就说要。要求倒车回去。笑骂他:“你就别再胡闹了好吧。”国国道:“真搞不懂你为何对她那样痴迷!”中中就大唱《ⅿⅿ之歌》:“女性美之最重要,最富有魅力者,就是ⅿⅿ之健美也。”万万国国都道:“罢了罢了,快闭嘴吧!”他那里听劝——“丰满挺耸、圆润白嫩、|乳头如珠的ⅿⅿ哟,怎么会居住在你的胸上!”说时猛抓万万胸部一下;万万就骂:“死中中!臭嘴一张!淫手一双!”中中又抓国国胸——“有多少女性在为ⅿⅿ扁小、凹陷、松驰、下垂、萎缩、皮肤老化而暗自神伤忧心如焚?”国国挡开他手:“这个人疯了!”中中双手摊开,向着车蓬顶,祈神祷告似的——“来吧,问问我们师医院的护士小姐吧,她会跟你说,‘我这里有丰挺健|乳绵绵膏,贴贴效果真奇妙……”国国摇头叹息“无药可救了”,万万车都开不稳了。回来了,岁岁迎住道:“今天我站连值日,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国国的,一个是遥子的。那什么,国国,你老爸老妈,还有你妹妹,马上就要来连队了。那什么,遥子呢?他怎么没回来?他考上西点军校了!”中中听了勾着头上楼梯;国国低头进厕所,静静地撒尿;只有万万被岁岁缠住问:“医院里的护士好不好看?”万万少不了耐烦解说一番。岁岁又问:“遥子哪去了?”万万没好气地说:“被条狐狸精迷住了!”
送蔡千琴到通信营后逍遥子连忙往回走,一路心思重重:“今天与她作亲密接触,自己并不后悔,可是担心害怕——懂事以来不知道结识过多少女孩子,知道她们多情多义,相识相知到热烈的相爱,一旦裂决分手,受伤的总是她们;自己喜欢蔡千琴,但并不代表能爱她——只仿佛哥哥对妹妹的那种情感,到时候狠下决心,告诉她明白;可是又怕,怕千琴受不了——也许是自作多情,她未必就爱上了我的。”回来赶紧销假。班长排长这里好说,连长那里少不了又得费些口舌——只因他考上西点军校了,面子大得很,连长也没敢责怪。彼时逍遥子从连长房间出来,刚经过文书房门口,岁岁迎住小声道:“遥子,你过来,”拉他去晾衣场,郑重其事的告诉说:“我今天站连值日,发现苏林又鬼鬼祟祟的进了我们排房,我就跟上去躲在窗户下看,他在你床头柜里翻了老半天,好像放回一些东西,又拿走一样东西,我也没看清楚,你待会看看怎么回事吧。”逍遥子忙回排房打开床头柜检点,发现《承诺是罪》和蔡千琴那张照片又回来了,惊讶得“咦”了一声。岁岁一旁问:“咋回事?”逍遥子又不说。害得岁岁瞎猜了好一阵。一时又到晚饭时间。吃过晚饭逍遥子来二楼晾衣场吹风,满腹心事;想起蔡千琴送的照片和自己写的《承诺是罪》文被苏林偷窃又还回来一事,一些事情似乎变得明白了。忽听连值日在下面叫:“逍遥子电话!”逍遥子忙跑下楼接电话说:“喂,哪位呀?”那头说:“我是蔡千琴呀。你又在忙什么呢,这时候才来接?”
“哦,原来是你。病好些了?”
“好些了呀。有你陪我那一会,什么病都会好些了呀。”
电话里千琴跟快乐的鸟似的,一直欢声笑语;逍遥子话不多说,只是听。千琴说她填的第一志愿是军医大学,分数是上了,不知道录取没录取,因为那学校是个热门。逍遥子问她怎么会想到要去学医。蔡千琴深有感触道:“我自小胃病缠身,十多年来不知道吃过多少中药西药。哎,你知道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么——‘久病者,半个郎中也。’这些年来与病痛作斗争,让我懂得了一些养生之道,由此我对医学产生了浓厚兴趣。我选的专业是护理学。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专业吗?我认为医学的最高境界是哲学,医术的最高境界是爱——哎哟,你可别说我是哲学家,在思想见解这方面,我哪里比得上你呀——我以为病人战胜病魔,很大程度上是归功于护士的,而不是医师。你认为呢?医师只管诊断开药,而护士却日夜照料。我每次看病,面对医师的诊断开药,好比法庭上罪犯面对法官,在定罪量刑;与护士相处,有如沐浴春风,生命力焕发,自然的祛病去疾。我打个比方吧,医师是阎王爷派到阳间来的判官,而护士却是人间天使,我们称‘白衣天使’。”逍遥子Сhā一句赞叹话:“比方得好!”千琴听了笑一声,继续说:“我没见过护士是男的。也许你们男人说‘我不屑于做伺候人的护士’,依我说,男的根本就不配做护士!倒是判人阳寿所剩无几的医师大半是男的。我知道你报了西点军校,可是你选的什么专业呢?”逍遥子告诉说是导弹工程学。千琴就说:“你们男人哪,就知道造武器伤人杀人,搞得我们女人来救死扶伤!——好啦,今天就聊到这里吧,听你在那头闷声不吭的,只我一个人说话,多没意思!对了,考完试那天你说过要送我一样东西,送什么呀?怎么现在还没兑现呢?你看着办哦!”说完挂了。
逍遥子才记起文化集训队解散时,蔡千琴跑过来拉手道别,自己答应送她一件礼物。今儿个真的忘了,该死!说话怎能不算数呢?想现在手头也没什么可送人的,出去买吧,又是囊中羞涩。翻开床头柜,全是书,因想到送本书。其它书都平时翻烂了的,只有几部新买的小说看起来顺眼些。这些书都是自己所心爱的,命根子一般。抽出那本新买的《雷雨》剧本,可惜这书自己只看过两遍,现在要送人了,不可百读了——有什么办法呢?所谓“一诺千金”,承诺的事情是必须兑现的。等下月吧,下个月津贴一发下来,马上再去买一本就是了。下定决心后他忙起来,先在空页上写下自己对这部戏剧的喜好之由及简评,然后相册里找出一张近照,用双面胶粘在书的封皮内面,下注释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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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暗投明(25)
逍遥子,1982年8月28日横空出世,人称才子,自诩狂人;家庭住址……;邮编:……
又翻开扉页,右手拿笔,左手托腮,琢磨着怎么写几句话,既表白自己的心事,又不致伤害千琴,让她对自己的浓情蜜意无疾而终,消失得妥贴不留痕迹。真是怪事!平日里写日记得心应手,常自喜写作水平臻臻日上,怎么今天笔塞思滞,竟不知如何下手。酌量得头都痛了。终于写道:
琴琴:
在文化集训队认识你,是我的缘分。你是一个好女孩,挺可爱,我很喜欢。你以后要自信,也要自爱——我希望你以后少一些官气,保持一颗纯真的心;女孩子染有太多社会俗气,是一种悲剧。
我这辈子除了文学,别无所好;所以除了书,对你也别无所赠。送这本书给你,原因有两个:一是希望你也喜欢它,二是但愿你以后看到它就想起我,回忆起我们相处的那段日子。
相处之后又分别,如果留下的回忆都是美好的,是最好不过了。有人说过,回忆多的人没出息,因为他眷恋过去,难望有所进取于现在和未来——可是我以为回忆多也是好事,我们有时候需要回忆;所以我是一个很怀旧的人。你送我的照片我会一直珍藏,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谢谢你这么信任我,送照片给我。
我有时候也孤独,至今没有女朋友——情人那种;有时候也悲观,特别是胃痛的日子;但大多时候是轻松自在,一个人淡泊名利,只想浪迹天涯。
我想我以后不会有情人,不会有妻子,更不会成家立业。你呢?我祝福你美满一生。再见了琴琴,再见!
明日通讯员去机关大楼抄通知,逍遥子叫他顺便带了这书并小护士那封信,送到通信营女兵连。中午蔡千琴就打电话来道谢,说礼物很好,照片很帅,留言也很精彩——“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消极。我以为这社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而且我认为你应该乐观一点,积极一点。现在你是一个兵,等军校毕业后,就是干部了,到时尝到甜头,你就不会这么悲观了。一起奋斗吧,幸福属于我们!”逍遥子一句话不说,听她说完,忙道声拜拜,把电话挂了——“她不喜欢我消极悲观最好;自古以来热心官道的人就瞧不起穷书生,她既渴望着官太太,绝不会爱上我这个流浪汉;中中曾教导过,情人以外的女人,万不可心慈手软,要严词拒绝;自己不想伤害她,不如自暴自弃罢,叫她知道我这个人‘朽木不可雕也’,甩了我走开;好,就这么办,这军校不去读了——她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以后一步一步地走给她看,准叫她失望而退!”这样想通了,他舒心一笑。
孰料电话又响,忙接听,那头蔡千琴生气道:“干嘛呢你!挂这么快,赶着去哪投胎呀?”逍遥子问还有什么事。千琴就说那封信已看过,“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女人的心思只有女人才懂;如果你这次不遂她心愿,她会跟你恩断义绝。”
“我不许你说她坏话。她不会的,她不是那种人!”
“你就这样护着她?”隔一会,“可悲我对你一往情深啊!”
逍遥子听出她在那头黯然神伤,不觉心软:“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说真的,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是非常喜欢的;我也知道你对我的一番情意。可是千琴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你;我梦里的女人只有一个,是小护士,不是你;梦里相见,这是我对自己将来伴侣的唯一判定标准,与我厮守一生的,一定要是我梦里经常相见的人。请你明白。”
“那我经常梦见你呢,而且梦里我们牵手,还接吻呢,”
“那是——千琴,我不得不说:你的爱太贪婪。”
“我爱得贪婪?你爱得懦弱!”蔡千琴嗓子有些哑了。
逍遥子吓得不敢呼吸,只等挂电话。那头千琴沉默一刻,再也没有说的,把电话挂了。逍遥子在这边一阵当心害怕。后来蔡千琴都没打电话来。逍遥子也没工夫多想。
这天午饭很丰盛,中中、逍遥子等一阵狼吞虎咽的吃,偏偏国国吃不下,拿勺子弄着碗里的汤,眼空无物地盯着某处。逍遥子用胳膊肘碰他说:“怎么才扒了几口饭就不吃了?”国国不答。坐他对面的中中一面吃,一面说:“你生来是虎背熊腰,但如果整天不吃不喝,很快就会落膘。”国国仍然没反应。坐在左面的麻杆六喝一大口汤,向国国说:“吃饭!不吃饱饭,待会怎么干活?”国国眼眶盈泪,手中勺子一松,掉在碗里,离席去了。麻杆六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向逍遥子道:“去!把他给我叫回来!妈的!在我面前还闹起情绪来了!”岁岁忙说:“六班长息怒,六班长息怒;六班长可能还不知道吧,国国他老爸老妈,还有他妹妹,全家人就要来看他了,估计快到了;也不知道怎的,我那天接的电话,一告诉他说他家人要来,他就闷声不响了,一天到晚茶饭也不思了。”麻杆六再喝一口汤,道:“父母千里迢迢的赶来部队看望,是件好事嘛!有什么愁眉苦脸的?”排长吃完了,用面巾纸擦嘴巴道:“会不会出什么事了?”麻杆六也吃饱喝足,谢过排长递给他的面巾纸,说:“你们先上去,我在这里等他。妈的,有思想问题也不知道向我反映!”一会国国来了,麻杆六训话;逍遥子陪着;岁岁收拾碗筷碟盘,完了端出去洗;中中抹桌子。只听国国哭道:“我家人很少外出远门,刚才来电话说已经下了火车,人生地疏的不知道怎么走。我就去跟连长说,想去火车站接他们。连长就说:‘哎呀,你家人怎么这么麻烦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上面调研组的检查工作的时候来!’好像很厌烦、很嫌弃似的。我就打电话给爸爸,叫他们在外边多呆一会,这里暂时不方便他们来。我就觉得,当个兵,离家这么远,爸爸妈妈来看一眼都不行。”麻杆六道:“原来是这样事。连长那人就这样,犯不着受他的气。没什么的,这事交给我了。”国国就想:“到底是自己的班长,平日里凶狠霸道,困难时还是他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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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暗投明(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