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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午休过后值班员吹哨下令,说整个下午全连搞副业,各排到外面拉肥料回来灌菜地。当下中中就去抢斗车,逍遥子和万万扛两把锹,追在后面。麻杆六带着国国、岁岁,出营大门,到戒毒所后,向左转,拐入一家新工厂厂房。麻杆六问了国国老爸的手机号码,怀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递给国国。国国双手抓手机贴在耳朵上,听那头“哔——,哔——”的响着,心怦怦直跳;听那头喂了一声,忙道:“喂,爸爸吗?哎,是我,我是虎牙子呀——对,是用手机打的,用我班长的——我现在出来了,在戒毒所这里——哎呀没吸毒没吸毒——你们到了哪里?银行啊——好的,随便吧,取多少钱没关系。爸,我跟你说,你们搭个出租车或者三轮车,往风山部队城南路走,就到戒毒所下站——我就躲在这附近——什么?为什么躲?哎呀老爸你不懂,待会我告诉你——没有,没有,不是逃跑出来,我班长带着我呢——好,待会见,待会见。”说完把手机还给他班长,长舒一口气,感谢他班长。麻杆六笑道:“口谢无用。要么就来点实际的。”国国忙道:“一定一定。待会我叫老爸买条上等香烟送给你——班长,你喜欢抽哪个牌子的?”岁岁一旁笑道:“要大陆产的‘中华’烟!”麻杆六道:“唔!那太高档了。拿出来抽,你们五班长又要笑我摆阔了。送条‘红梅’就行了。这烟油气重,味道浓,抽起来上劲。”说完,掏烟出来,叼上一根;岁岁忙凑上前点火,燃着了;麻杆六抬起一条腿,搭在旁边砖堆上,扬着脖子吸烟;国国站在马路边上,焦虑地朝那边望着,不时搓搓手。大概一刻钟,戒毒所门口停下一辆面包车,下来三个人,一男一­妇­一女孩,正是国国他老爸老妈和妹妹。岁岁最先看见,叫道:“国国,那不是么?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说时推国国背一下。国国才慢慢走过去。国国妈才付了钱与司机,劈头看见儿子,连声哭道:“虎牙子哟,我的虎牙子哟!”跌撞过来;国国妹也跟上前去,哭着喊“哥哥”;国国先是抱住妈妈,这时候又拥住妹妹。国国爸一手提个大包,另一手捏着手机,但见妻子儿女哭成一堆,手中提着的大包忽的掉在了地上,不住的拿手背抹眼睛。国国放开妈妈妹妹,眼泪夺眶而出。国国爸说:“过来,虎牙子,让爸爸看看。”国国便走去爸爸面前。国国爸颤抖着手去摸儿子的脸,说道:“虎牙子哟,你吃苦了……看看吧,又老又黑了……”说不了几句,泪水便流了下来。这时候麻杆六和岁岁也过来了,国国忙介绍说:“爸,妈,妹,这是我班长,这是我战友——班长,岁岁,这是我爸、我妈、我妹。”麻杆六叼着烟,挨个握手道:“大叔,大婶,小妹妹,欢迎你们来。”岁岁拉国国妹妹的手时笑道:“小妹妹,你长得好美哟!”麻杆六瞪了他一眼,向国国一家人说道:“走,回连队去。”国国爸忙说:“不了,不了,太添麻烦了。我们就在外边找个旅馆住下,明天再过来拜见你们做领导的——来,一点小意思。”麻杆六接了,兜里一塞,笑道:“大叔你弄错了,我不是领导,只是杨虎他班长,也是一个兵嘛!”国国妈说:“班长贵人这么平易近人那!我们虎牙子信中老提起你,说你有本事,大事小事都管,对我们虎牙子又好,照顾了不少。”麻杆六心里舒服,向国国道:“去!带你老爸老妈投宿去——我告诉你,去‘便民旅馆’,知不知道在哪里?”岁岁抢着说:“就在电力局旁边呀,上回去城北搞训练,我们还路过那儿的。”国国说:“哦,我知道了,从这边走,坐6路公交车车——班长,我去了?”麻杆六说:“去吧。”刚好一辆6路公交车到了,岁岁伸手拦住,国国一家人上车,麻杆六还交代国国说:“最好晚上七点钟之前归队哟。”国国从窗户探出头来答道:“知道了班长。”

眼看着六路公交车消失了,麻杆六和岁岁才往回走,向右拐入贫民窟的竹林道。一边走,岁岁一边问:“六班长,刚才国国爸给你什么?”麻杆六踢他一脚道:“妈的,管你鸟事,‘不该问的秘密不问’,条令条例怎么学的?”岁岁又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呀,国国他妹可真是漂亮!”麻杆六道:“我看不咋地。矮矮小小的,还不到我肚脐眼高。”岁岁笑道:“人家还小呢。俗话说,女大十八变,人家现在是小家碧玉,到时候曲线尽显,可就是大家闺秀了!”麻杆六又踢他,他机灵地一躲,麻杆六将脖子一梗,鼻子里一哼,岁岁只得站住,乖乖给他踢。只见中中和逍遥子推了一斗车猪粪出来,一不小心偏倒路旁水沟里去了,使劲拉不动。中中看见他们,将车把一丢,过来抓住岁岁问:“怎样?国国他老妹长得漂不漂亮?身材好不好?”岁岁还没回答,麻杆六早发威了:“推车!妈的几个鸟兵!碰头就是女人!想泡人家是不是?敢!”中中吐吐舌头,又去推车。岁岁也跑过去帮忙。三个人一鼓作气,才把陷在沟里的斗车推上路来。经过老赵家小店门口时,麻杆六向岁岁等人说:“你们几个把肥推回去,我在老赵这里理个发。”说完进店铺与老赵打个招呼,走进里间去。这店主人老赵,姓名不可考,忠厚憨实,听说是退伍老兵,原来就在这风山部队当过兵的,在本地认识一个风流落难的女子,结为夫妻,在此开个小店,专做当兵的生意。老赵虽憨态可掬,他老婆可是­精­明乖巧——请了两个据说是她小侄女的妙龄女子来,一面看管店铺,一面开展理发、洗头等业务,跟兵们混得熟了,借理发、洗头之名,调笑戏弄闲坐扯谈,店里的生意也就兴隆了。读到这里,大家也许会觉得这都扯远了,其实不然,这些对我们的主人公逍遥子很有影响——正因为老赵夫人采取这种“豆腐西施”招数赢得某些顾客,逍遥子非常痛恨,他每次出来买东西,偏要到旁的一家去。当时逍遥子见麻杆六进店铺里间去了,趁机跑去旁边一个商店,掏出两块钱买一大把糖果。中中等抢着要,逍遥子不给,说另有所赠。一斗车猪粪推回去卸了。又出来。那时候打雷刮风半个多小时了,却不见一滴雨下来。到了贫民窟,那些蓬头垢面的穷苦人家的孩童,满地里追着风跑。逍遥子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糖,分给孩子们。得了糖的孩子有的飞跑着钻进家;有的躲去了;有的碰头在一起比颜­色­哪个的好看;有的立一旁,一颗糖包装纸都不剥,半塞在嘴里吮着;有的光着眼,巴望着再发“喜糖”,无奈发糖人向他们摊摊手——没有了。几个人又去猪圈后劳作。中中把锹,铲着奇臭无比的新鲜猪粪往斗车里填;逍遥子一手扶车,一手捂着鼻子;岁岁远远地站着看。天空还在雷鸣,地上的塑料袋子被风吹起来,在贫民窟上空盘旋。岁岁望望天,不知道天神正对人类玩着什么游戏。这时候斗车装满猪粪,逍遥子拖,中中推,好容易上了路,靠边停下,中中一ρi股坐在地上,拭汗道:“这鬼天气!直叫人出汗!休息一下再说!”逍遥子也站着喘口气,说:“知道么,这叫‘山雨欲来风满楼’。”岁岁笑道:“应该叫‘只打雷,不下雨’。”中中抬头望天道:“你们都懂个屁!——雷是公的,闪电是母的,公的追不到母的,所以还没下雨。”逍遥子岁岁大笑,拉他起来推斗车上路。回来已到晚饭时间。各排的新兵都洗了手在饭堂门外走廊上站着,等着吹哨打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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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暗投明(27)

六点半国国一身新装的回来,提着大包小包好多东西。全排分发。上至排长,下至新兵,每人都有一份。岁岁两袋麦片,万万两包“绿豆爽”,中中一纸箱蛋黄糕饼,而逍遥子得了整只烤鸭。国国说这烤鸭是家乡的土特产,味道好极了,也是最名贵的。逍遥子一面感谢国国,一面打开塑料袋,香气扑鼻,张嘴咬一口,辣得吐舌头,说:“哎呀,原来这是辣汁浸制的。可惜我肠胃不好,享受不了这等口福。”国国忙抱歉。中中上前一步,抢烤鸭在手,说:“你有病,吃不得这个的。”拔鸭腿就咬起来。逍遥子笑道:“拿你的给我!不能两样都给你!”中中一溜烟似的跑了。国国向逍遥子道:“真不好意思——明天再拿好的给你。”岁岁万万笑道:“国国的心偏到胳肢窝去了!”逍遥子道:“你们说什么呀!国国待大家都是一样的。”国国把他拉到一边去,欲言又止。逍遥子问有什么事。国国道:“老爸老妈从小疼我爱我,我也是在家里呆惯了的,没出过远门。每次写信或者打电话,他们总是担心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怕我孤独寂寞,问我与领导的关系好不好,与战友玩得好不好。我总骗他们说班长他们对我很好,不打又不骂,叫他们不要为我担心,又告诉他们说有个叫逍遥子的大学生跟我很要好,什么苦都一起吃,什么快乐都一起分享——我不是把咱们几张合影寄回家了吗。这回来相见,又说我黑了,又说我瘦了,心疼得很,他们又没看见你跟我一起去接他们,就说我在信里都说的骗人话。我就跟他们说了,你们不信,我明天把他叫过来给你们看看!遥子,你明天得帮帮我,去陪陪我家人,好么?还有,我那妹妹呀,一定要见你,非说要认你做哥哥。她呀,顽皮得很,明天你见了就知道了。怎么样,帮帮我。”逍遥子当然答应了,而且满心感激:“没想到国国这样待自己!没想到自己在战友心目中这么重要!一个人活得这样有价值,还要求什么?——倒是自己从来没有对国国推心置腹过。”

明日早起,是个艳阳天,同时又是礼拜天,部队可以请假外出的一天。早上开饭的时候连长说了,今天放假,照例各排四个外出名额,晚上看新闻前,也就是七点整,所有的外出人员必须归队。昨天国国回来,大包小包提得多,“孝敬”得好,二排的老兵们纷纷把名额让给国国和逍遥子。两人写好请假条批了假,换一身便装,急急忙忙外出。国国家人早等候在营门外。一时相见。国国他老爸老妈一见逍遥子就赏心——帅气十足气宇轩昂;而逍遥子一见国国妹妹就悦目——小巧玲珑活泼可爱。当下雇了两辆三轮车,国国爸妈一辆,国国逍遥子国国妹三人挤一辆,向西湖公园驶去。国国妹直端端坐在两位哥哥中间,沿途四周瞧着;国国闭目;逍遥子嗅着国国妹长发的飘香。到了,国国睁开眼说:“遥子,我就不进公园了,你陪他们逛逛吧。”逍遥子笑道:“扯淡呀你!来都来了,就陪陪家人嘛。”说着拉国国到公园门口。国国妹又回到妈妈身边。国国爸正要买票,国国抢上前说:“不用你们买,我买。”逍遥子道:“国国,士兵证给你。”国国也掏出自己的士兵证,向售票员一亮;那售票员堆着笑说:“你们是党国士兵呀——不用买票的,直接进去罢。”国国向后撇嘴道:“我家人呢?”售票员说:“那得买。三张,一共十五块钱。”国国付了钱,回头把三张票给逍遥子,要他分发给家人。逍遥子将票给国国爸妈妹一人一张说:“拿在手里,待会检票进去。”但见游人不多。湖光水­色­怡人,鸟语花香正好。国国妹鸟儿似的,到处“拈花惹草”,一会倚着老树,一会躲进假山;逍遥子端着照相机追摄;国国爸憨笑着看女儿跟逍遥子嬉闹;国国妈拉着国国手,见儿子目光呆滞,一脸肃然,便说:“怎么了虎牙子?好容易出来逛逛,你也开开心、透透气呀。这样子一句话不说,动也不动,叫我怎么说。看看人家小逍,整天乐呵呵的,你也该学学人家。去,跟妹妹合几张影。”不想国国道:“你们这次来,一共花了多少钱?”国国妈告诉说:“来的时候车费住宿吃用一千六;今天你们连长那里送了点,昨天你班长那里封个包,差不多三千了吧。这里旅馆太贵,住不起,我们想明天就回去。反正也看到你了,放了心;事情也办妥了。”国国道:“我只记着你们为我花的钱,其它的情我是不会领!”说着挣脱手。国国妈说不出话。逛累了,大家休息。国国妹、国国、逍遥子三人共坐一张长椅,国国爸妈在旁边一张坐了。国国妹在逍遥子旁边,两脚晃荡着,小手一会儿撩发,一会儿扇风;忽然说:“妈妈,我渴了。”国国妈起身说:“我去买饮料——”向逍遥子——“小逍喜欢喝什么?”逍遥子忙笑道:“随便吧,大娘。”国国妈正要去,国国起身说:“你坐着吧,我去买。”说着一径去了。国国妈说给逍遥子听:“这个崽。我去买,他去买,还不是一样的钱。”逍遥子向国国妹说:“你哥哥今天怪怪的。”国国妹把手一摊,耸着肩,笑笑。忽然国国急急忙忙回来,说:“遥子,小护士也在这里。”逍遥子一听,惊讶道:“不会吧——在哪里?”国国指着一方:“在‘谷丰祠’那边,她看见我,跟我打招呼,我也没回复她,就跑回来告诉你,不信,你跟我来。”说着两人匆忙而去,国国爸妈问话都来不及。只好坐在原处等。半刻钟后,只有国国一个人回来。

弃暗投明(28)

国国一家人怎样不提。且说逍遥子见了小护士,问她:“这会子你怎么会在这里?简直匪夷所思!”小护士笑道:“我向来就是行踪诡秘呀。今天是特意为你来的。”逍遥子问此话怎讲。小护士道:“都说这风山城西湖公园的谷丰祠海内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瞧,今天又不是什么斋戒日,这烧香拜佛的,总是络绎不绝。”逍遥子道:“都是些善男信女。一天到晚来这里迷信。我就讨厌这些。”小护士笑道:“我也是讲迷信的人,你也讨厌吗?——听说这里的签特灵验,所以专程来求了一签。果不其然,那签联说,‘一轮明月才­棒­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我想这是指你的金榜题名了;我又看那签底,你猜猜它怎么说——”说时拉逍遥子手,逍遥子表示猜不中,她兴奋又腼腆道:“‘比翼双飞’!这不是说的我们两个么?”逍遥子见她此时的女儿羞状实在迷人,不禁心旌摇荡;忽想起和苏林的交易,又满脸cool。小护士一甩手,假生气道:“你呀,怎么老是这么一副苦瓜脸!是不是我不够亲热呀?”也不顾大庭广众,就在逍遥子脸上亲了一口,又说:“谁知道我也是这么争气,医师资格考试通过了!这下好了,你们可以一起去美国了!”按捺不住的欣喜。逍遥子纵有前言万语,也是有口难言。两人携手漫步在湖边树荫,走一段,相拥着吻一回。小护士连说几遍:“你中的那种毒非同寻常,十天半月也好不了的,我给的那些药你都按时吃了吗?”逍遥子说都按时吃了,只剩下几颗了。小护士高兴的笑了。于是继续漫步。小护士踩着路旁隔花草的基石,一手搭逍遥子肩,一手伸直当平衡,摇摇曳曳的走;不时问逍遥子许多话。逍遥子只胡乱应着。两人还爬假山,钻山洞。玩到天黑,小护士打个电话,小郑开车来接。逍遥子在师二号门岗下了车。小护士说:“晚上等我电话。”他答应一声,赶紧抄近道回连队。众人见逍遥子先回来,都笑道:“怎么,也没请我们的安慰天使去五星级宾馆搓一顿?”逍遥子问:“国国还没回来?”一笑而过。

晚上八点国国才回来。又带回几条烟,一些相关人士也就赦免了他的“超假罪”。十点了,国国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披大衣下床,先往厕所里静静地撒泡尿,然后上二楼凉衣场,漆黑里一个人影,吓了国国一跳,原来是逍遥子。国国说:“你怎么也睡不着——今天在公园里,一见小护士你就眼里心里没有其它人,丢下我不管,你这安慰天使怎么当的?”逍遥子抱歉道:“真对不起!我现在还惭愧着呢,走的时候也没向你爸妈妹妹说一声,基本的礼数都忘了。什么时候他们来连队了,我亲自赔罪去。”国国说:“他们不会来连队了。明天就要走了。”逍惊道:“明天就走?怎么走这么急?”国国淡淡的说:“随他们的便罢。我也懒得去送了。”逍说:“我想你应该去送送。你今天也异常得很,家人大老远的跑来看望,怎么说也得高兴,你倒好,‘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叫你老爸老妈看了寒心。”国国冷笑道:“家人,什么叫家人?跟你讲,当时你一走,我老子就发话了,说:‘看着小逍在场,不想挑明,这次来,目的就是为你考军校的事!’他们又为我花了这许多钱,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他们!”逍说:“怎么又有这些事情了。我记得闯第二关你被刷下来那会,你跟我说过,你打电话回去跟家人说了,你家人不强求你了,准你退伍回家了嘛。”国国道:“没有完,这事没有完!永远都没完!”说完一阵苦笑;逍说:“风大了,我也披件衣服去。”刚进门,发现苏林打着手电在排房里;一见逍遥子,大声道:“我­操­!这么晚不在床上睡觉,­干­什么去了?——她来电话了,你接不接?”苏林引逍遥子到他房间里。逍遥子拿起听筒。那头小护士问:“阿逍,你真是下定决心了?”逍遥子听了茫然。苏林适时的解释:“我都告诉她了。她不信,打电话到军务科张科长那里去证实;现在打电话给你,是要亲自问你——就看你怎么说了。”逍遥子真想一拳打烂他臭嘴,忍着气,回答电话那头:“是的,妃。我真的不想去读什么美国西点军校,也不想呆在部队了。我只想退伍,做个平平凡凡的人。最好能归隐山林——”那头小护士冷笑几声,说:“世间哪有世外桃源?为了个人的逍遥自在,就离亲叛众,你会后悔的!”逍遥子听了这话,忍不住就要掉泪;那头已在啜泣,很久不说话,也没有挂断,逍遥子也不敢就挂,半日那头方说:“为了你,我和爸爸闹别扭;为了你,我跟唐妖­精­她们吵翻脸;为了你,我多少次丢下脸面要——”忙又住口,哽咽道:“你,你可真叫我痛心呵……”忽然很恐怖的吩咐:“把电话给苏林吧!”苏林通话时,故作声­色­。逍遥子一旁痛苦万分,他知道这一次后,生命里再也不会有小护士了。一会苏林同完电话,催他快履行交易。他流着心泪,在协议书上签字,按手印,苏林把那包东西给了他。抱着包,逍遥子悄悄去了营房后山头;不过是毁灭一些东西,做之前胆战心惊­肉­跳,做时痛快淋漓,做完了放心释虑——心底里只剩失落和忧伤;悲然回到排房,爬上床,和衣倒下;有人打鼾,有人梦话,哪里睡得着;忽想起国国还在凉衣场,于是下床;刚下了几级楼梯,便听见国国在唉声叹气;静静走到国国身旁,也凭栏垂首;两人各有心事,只求一吐为快;国国先说:“去了这么久——肯定又是小护士来电话了,你们谈些什么好事情?”逍遥子连声痛苦:“断了,断了,”把刚才小护士的‘电话绝交’说给国国听,国国听了默然;逍遥子揉揉酸鼻子,大声地——“你倒解释解释,全家千里迢迢来看望,你为何那个样子?要是我有家人来看望,不知有多高兴呢!”国国道:“一言难尽。遥子,有家是一种福,没有家也是福。我有时候也想换作你,赤条条的一个人逍遥自在。我家一直比较穷,他们含辛茹苦几十年,养我和妹妹这么大,很不容易,这我都知道。我真后悔长这么大,后悔小时候没饿死冻死。骨­肉­皮毛,都是他们喂养的,我吃了他们的粮食,穿了他们的衣服,住了他们的房子,用了他们的钱,都是要还的。不怕你笑话,从我上幼儿园起,他们就有一个本子,记着我所交学费书籍费生活零用费,我以前不知道,直到上高中,每次交学杂费或者放月假问他们要钱,他们就拿出那个本子,叫我在上面签名、按手印,我才看清楚,连我从小生下来吃饭穿衣也按时价折合成钱记着了。高考落榜,人家痛苦流涕,我却喜庆万幸——要是读大学,不知又要按多少手印。当兵的时候,为进部队这个门,花了他们三千块钱,我主动在那本子上签字按了手印;为我考军校,又寄来三千块钱,你知道的,这三千块我一分没动,还在那存折里,明天我就去取出来,还给他们。考军校没着落了,他们又想我考士官学校,长期留在部队服役——你不知道,我们那儿的人就这么个观念,谁家儿子在部队,­干­部也好兵也好,呆到老死了还不退伍回家,谁家就兴旺有名气。我老子说在部队即使不当官,也是吃皇粮的,比社会上什么人都强,我老子想着名利双收的。他们这次来,就带着那个本子,给我看的,给我看他们养我这么大,总共花费了他们多少血汗钱!我很寒心,什么父子,什么呣子,什么家人,全在那本子上,全在一个钱字。我是被他们牵了鼻子的牛,我没有自由,要我耕田我就耕田;我是他们养成的一条狗,在家里得替他们看门,放出来又要帮他们咬人。他们总跟我说他们在家如何如何累,总是说被别人欺负了,受了别人的气了,是为了我,他们苦,他们累,全是为了我呀!没有我,他们就不会受苦受累,不是为了我,他们就不会遭人欺负不会受人气。我是罪人,是我害了他们。他们要我当官,替他们报仇;他们要我发财,好向我讨债;他们只要官,要钱,不要我这个人。两年来,你们想家念家,我不想,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一想到家我就想到钱。我用了他们多少钱,我欠了他们多少人情债。我晚上也做梦,也梦着家里,但每次都梦见我老子拿着那个本子向我要钱。人都说梦是甜的,可我的梦总是苦的,我醒来就揉胸口,心痛啊我,生不如死呀遥子我。晚上站岗,我有时候真想一枪自毙了,可是怕连累你们,二是舍不下我妹妹,三就是为了那些钱——我还没还清他们的钱,我就不能死!”逍遥子见他声悲气哽,不觉大起同情之心;国国的这份悲情和痛苦,逍遥子虽然不是亲身体验,但于心感受着;忽想起中中写的那首“现代人四大悲诗”,这分明就是那第四个悲剧——“他乡遇故知——债主”;回想小护士在电话里说的话,分明带有威胁的口气,知道不该写那么一些颇具“反动言论”的信件给她——那些信可有一大撂了,都是将来治罪时铁证如山的东西;又想起那日在文书房苏林那里看见自己的“言行记录”,历历在案;心中着实难受,忍不住将自己跟苏林所进行的交易说给国国听。国国惊道:“亏你们想得出!苏林看起来跟你是差不到哪里去,倒像是双胞胎。这一调包计也真可谓天衣无缝了。只是,你真舍得下她?”逍遥子无话——理想里,等美国西点军校录取通知书发下来,撕它个粉碎,如今却要拱手让给苏林,并且连爱人也一起奉送,他心头还真不是滋味。

弃暗投明(29)

逍遥子接到通知书那天,苏林就打电话给小护士,说:“那张‘红’(指军校录取通知书。作者注)到了,还在他手里。”小护士听了,一句话没说就挂了电话。苏林不知她要怎样。第二天逍遥子就被连长叫去房间训了一顿,说:“怎么又惹大小姐生气了?”逍遥子不知何事。连长告诉他小护士又哭闹着军长打电话到连队来,请逍遥子去军长官邸一趟,“去吧去吧,我这个小小连长现在也管不了你了。”叫他写张请假条。逍遥子一切遵命。这天中午被送到了军长官邸。小护士携他手进屋,一番亲热不提。下午两人去买很多菜,准备在家过温馨生活。孰料晚上小护士几个同学来,请他两个去外边吃西餐。逍遥子说买了这么多菜回来,就在家自己弄来吃。小护士偏要去外边吃。逍遥子死也不肯去。结果小护士一个人去了。回来已经很晚,却不见逍遥子。小护士正急,他回来了。她就问:“哪去了?”他答:“我累得很,你又不在家,所以懒得做饭菜,出去随便吃了点。”小护士就他身上闻了闻,“你喝酒了?”“没有哇。”“那为什么衣服上有酒味?”“不可能!我喝酒时一点也没有洒在衣服上。”忽拍脑袋说“好傻”。“不打自招了吧——傻瓜!”小护士笑着,抱住他,“跟你说,你本来就中了毒,现又吃着药,是喝不得酒的。”“我只喝了一点。”“半点都沾不得!你吃的这些药都是和酒起化学反应的,而且很敏感。”“真的?”“难道我还骗你!你是医生我是医生?”逍遥子害怕道:“那怎么办?”小护士道:“有我呢,你怕什么。我明天给你再配几服药就行了。”逍遥子不耐烦她抱,抽脱身去床上躺着,道:“你们这些学医的真是可怕,随便叫人吃这样药吃那样药;可怜我们这些外行、药盲,也不知是毒不是。”小护士听了他这话,气得发抖:“是!我叫你吃的都是毒!剧毒!毒死你!”逍遥子也神经质似的:“毒死我吧!毒死我你开心!毒死我好让苏林顶替!你跟他一起去美国!”逍遥子痛心的,“其实,毒药有什么好怕的?可怕的是人心——最毒­妇­人心!”小护士道:“毒死你?那蔡妖­精­就嫁不了了!该找我算帐了!”说时无尽的悲哀:“早知道你心里只有那个蔡妖­精­。”逍遥子道:“­干­嘛说出这种话?好好的冤枉人家作什么!”小护士道:“你是不是非要我拿出证据来?”见他不说话,以为给自己问着了,更气愤更伤心,一面找东西一面说:“好!说我心毒!我掏出来给你看罢!”拿起一把剪刀,就往胸口戳!亏逍遥子眼明手快,一把抢了剪刀去;说:“你又何必!”把剪刀对准自己,“恨我是吧?来——掏出我的心来看!看清楚我心里面是不是没有你而只有蔡千琴!”说着用力一戳!小护士拼命抓住剪刀,同时“啊!”的一声惨叫——手被剪刀锋刃割了,鲜血流出来。逍遥子吓得没了声音,丢了剪刀,掐住她手,止血,涂药,包扎;小护士任他急救,就那么坐着悲然无声的哭泣。逍遥子也无言——他害怕了:小护士也有­性­格刚烈激越的一面,再有言语冲突,会生出事故来。包扎好了,逍遥子挨着她坐;一心懊悔,满目关切——望着她因哭泣耸动而更显单弱的身子。小护士两手撑膝垂泪道:“我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了?——遥,”仰面向逍遥子,哽泪入心,“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底怎么了?”逍遥子一把搂过她,痛心疼惜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不是要存心伤害你,也不是跟别的什么过不去——我恨美国!我就是跟美国佬过不去!叫我去哪里都行,就是别叫我去美国!”小护士从他怀里出来,表情怪怪的冷笑道:“你不是对成语很有研究吗,知不知道‘欲盖弥彰’什么意思?行了罢,你的心事我也知道,是因为爱她还是恨美国我也不想拆穿点破。你只给我说说你为什么恨美国吧,如果你说得有礼有据,我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谅这一切。”逍说:“其实,你理不理解原不原谅我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你千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要是因为我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算死了都会感到罪过的。”小护士道:“看看吧,就因为心中有了别人,我的理解与否、原谅与否都无所谓了!”逍遥子不知如何分辨。她忽地坐直了,拭­干­净泪,欢颜笑语道:“你就说说吧;我听。也许我不但理解你原谅你而且从此以后善待自己善待我应该善待需要我善待的人!”说着投怀送抱。她的颜笑不是装出来的,后面一句说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干­净利索;逍遥子抱着她,心里有些害怕和怪怪的怅惘,——悠悠道:“经过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到1949年1月底,长江以北的国党主力部队已被人民解放军歼灭。1949年元旦,蒋总统发表向中共求和的声明。1月14日,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发表关于时局的声明,提出和平谈判八项条件。1月21日,蒋宣告引退,由李宗仁代理国党政府总统。李发表文告,宣称:‘中共方面所提八条件政府愿即开始商谈。’4月1日,以张治中为首席代表的国党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到达北平。13日,中共代表团首席代表周恩来将经过与各方磋商拟定的《国内和平协定(草案)》八条二十四款,正式提交国党政府代表团。15日,双方谈判代表即拟定《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中共指定,4月20日另谈协定最后签字日期。但是,以利用‘和谈’争取喘息时间的国党政府拒绝签字。21日,中共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20日子夜,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三野战军在西起江西湖口、东至江苏江­阴­一线强渡长江天险,一举摧毁国军苦心经营了三个半月的长江防线。23日,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毛泽东获知解放南京的捷报,挥毫泼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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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暗投明(30)

钟山风雨起苍黄,

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

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

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间正道是沧桑。

宣告统治中国大陆22年之久的国党政权之灭亡。——全面抗日前夕,蒋总统曾拜谒过一位老和尚,请教个人命运和苍生时局;老和尚送蒋总统一句谒语:‘胜不离川,败不离湾。’‘川’是指汉中四川,所以南京陷落后蒋总统英明决策,去了四川重庆,将其定为‘抗战之都’;‘湾’就是说的台湾,所以国党政权在大陆溃败后蒋总统又英明决策,领导国党国军到台湾来,盘踞一隅,继续与中共分庭抗礼。1949年12月,国党在台北设立‘中华民国政府’,次年3月蒋总统在台北恢复行使‘中华民国总统’职权——”小护士说坐得累了,要躺下来听;逍遥子也觉腰酸背疼,于是仰躺下,与她齐头共枕;“——中共从一开始便表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1950年初,毛泽东决定由粟裕负责组织台湾战役,准备展开对台作战,福建前线海陆空15万大军瞬即云集,解放台湾指日可待,然而美国第七舰队开进台湾海峡,朝鲜内战又被‘适时’扩大,为了援朝抗美,也为了保家卫国,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兵朝鲜作战。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南北夹击的不利态势,中共改变了原定的进军台湾的计划。这样,解放台湾、统一祖国的大业就被延缓下来了。全因为臭美国佬!”讲完气愤不已,胸脯一起一伏的呼吸,只觉一腔怒火无法排泄;小护士以为他情yu难耐,于是侧身过来拥住,动起手脚来;偏偏逍遥子禁受得住,不跟她做那种事;这样,小护士就更加伤心,也更认定逍遥子心里是装着“蔡妖­精­”了。

明日小护士睡了一整天。逍遥子也心事重重的傻坐了大半天,无言的一心赔罪。到得傍晚,他实在饿得慌了,便去厨房做饭菜。昨天买回来的蔬菜坏了好些。比如说那两棵白菜吧,将外边坏掉的一层层剥去,就只剩下一点菜心了。他将菜心放在水盆里一面洗一面想:“其实人就像这白菜,一颗心是最宝贵最深藏的,如果连它也变质了,就全完了。”做好饭菜叫她起来吃,她向里躺着一动不动。忍不住去扳她肩膀。翻身过来,但见泪痕满面。逍遥子心疼,心痛,心苦,问她:“你到底起来不?”她无言。逍遥子摔门出去了。不说小护士在家怎样,且说逍遥子在大街上满腹心事的走,忽见昏黄的路灯下坐着一位老者,摆着看相的家当,口中念念有词;不免奇怪:“都这么晚了,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他还在这里­干­什么?”正要走过去,听老者吟诗道:“清音孰世留,纷争何时休;谁能破名利,天地逍遥游。”逍遥子听了这诗,深心感触,便停步与老者说话,才发现老者是独眼,虽然只有一只眼,但其目光炯炯而深邃。逍把所有心事告知老者,问解脱之道。老者道:“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逍若有所思,听老者又道:“彼良贾有财,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夫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君子之身,宜厌弃之。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言毕,金光一道,便不知去向了。逍遥子深为骇异。一路体味老者所言,终于彻悟。回来他神情慨然,小护士问哪去了,他答非所问道:“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网,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小护士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见他一反心事重重的样子,与之前判若两人,便以为他是出去跟蔡妖­精­打了电话或是见了面回来,气得不行,也不多问,只说刚才将饭菜全吃完了,还没吃饱呢。逍遥子便去刷锅洗瓢再做饭菜。

明天一早小护士几个朋友来访,告诉小护士说她们要去阿里山,问她去不去,“那儿樱花盛开呢!好多人都往那儿跑呢!”说得小护士心痒痒的,可是她想跟逍遥子去,便说:“算了吧,那儿我去过不知多少回了。”朋友们似乎都明白她是舍不下情郎,也不再邀请,说笑一回便走了。她们一走,小护士就抱住逍遥子道:“明天去阿里山。”逍遥子不想去,因为樱花代表日本,而他对日本的痛恨不亚于对美国。可是为了她,他不得不答应说:“好嘛。”小护士见他答应得很勉强,便说:“没心情就别去了。”逍遥子就怕她生气,忙说有心情。当晚准备好行装,明天一早便去阿里山。阿里山从属于台湾中央最高山脉玉山,由地跨南投、嘉义二县的大武峦山、尖山、祝山、塔山等十八座大山组成;山高谷深的地形,海拔适中的高度,神奇地孕育了全台湾最美丽壮观的奇景;区内群峰参峙,溪壑纵横,既有悬崖峭壁的奇险,又有幽谷飞瀑的秀丽。小护士有用不完的钱,所以包了一辆山地越野车;一路驱车,将很多徒步的游人抛在后边。逍遥子早听说这里的盘山公路都是由退伍军人修建的,陡峭得可怕;可是身临其境时,并不见得惊险,也许是经过多次改造修建的缘故。但见植被涵盖分热带、亚热带、温带、寒带四个区域,山低处有木瓜、火龙果、香蕉等热带植物竞相茁壮生长,随着竹林的渐渐增多,进入以樟、楠、槠、榉、枫为主的四季长绿阔叶亚热带丛林,一圈一圈盘山环绕,仙逸的雾气出现,红桧、扁柏、铁衫、亚杉和姬松等温带针叶树便逐渐称霸山林了。冷不丁气压骤降,山风劲吹,浓雾被豆大的雨滴敲碎,整个山林一瞬间被­阴­暗笼罩,再也找不到清晰的物景。小护士抱怨说完了,看不到云海、日出、晚霞的奇景了。逍遥子说山中岂能无雨,你不是说过这阿里山乃雾山、雨山吗;这雨来得快,自然也去得急。雨忽大忽小,山时隐时现,道路变窄变滑,得时刻小心躲开突然落下的山石。没想到这时候汽车、游人却是越来越多,彼此争先恐后——赏樱本是日本人的专利,近年台湾人的赏樱热情也节节高涨,逍遥子觉得这是一种可耻的崇日媚日现象。终于看到“阿里山森林风景区”和“玉山国家公园”的路牌。汽车像巨龙一样在游乐区外围的公路边摆下了长阵。好容易进入风景区。找了一家不错的旅店休息一会,两人出来,冒着毛毛细雨游玩。沿着高山铁道人们一路赏花,散步至著名的阿里山工作站。盛装打扮的邹族姑娘在人群中解说,与游客合影留恋。人山人海的喧闹让逍遥子不愿停留,拉小护士沿森林步道拾阶而上。至一平林地。林中弥漫鸟语、松香,沁人心脾。游客们绕着一株又一株的樱花树徜徉,拍照,观赏妖娆凄美的樱花,倾听落英缤纷的叹息。望着络绎不绝的伞下人群,逍遥子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历史:1896年,以齐藤音为首的27人日本探险队踏入阿里山,不仅发现了原始纯朴的原住民,更惊叹于这个野鹿山猪出没其间的“木材王国”是如此的郁郁葱葱、浩瀚无尽,特别对丰富而珍贵的“阿里山五木”——红桧、台湾扁柏、亚杉、铁杉、姬杉垂涎三尺;为了大规模掠夺阿里山木材,日本政府用1906-1914八年时间远程指导阿里山森林铁路修建完成,这条被喻为“疯狂设计”的铁路,其螺旋形铁道和伞形齿轮直立汽缸式火车头可谓世界铁道史上的创举;今天,“万绿丛中一线媚红”的高山铁道与印度大吉岭喜马拉雅山铁路、秘鲁安第斯山铁路并称为世界三大登山铁路,名扬全球,当人们坐在火车上体验奇妙森林之旅时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它的罪恶——它曾经拉走了400多万立方米的阿里山树木,这些木材建造了日本在统治台湾50年间其本土的所有神社!小护士总不耐烦听这些,说这些跟逍遥子不去读西点军校风马牛不相及。一时天­色­昏黑,两人速回旅舍,吃过农家饭菜,两人相拥而卧。小护士又撩拨弄情,逍遥子坚决抵抗,闹得不欢。逍遥子跟她讲:“我之所以不去读什么西点军校,一半是因为国仇,一半是因为家恨。我知道那些国仇之事你不愿听,我就不讲了。但是有关家恨的一些事我得说完……家人无数次鼓励我一定要衣锦还乡。是啊,我一定要衣锦还乡,可是你知道吗,什么都没有必要了,我的一家人在为我送行后,乘坐大巴回去,大巴翻下悬崖……”逍遥子哽咽,悲然泪下。奇怪的是,小护士毫不同情,竟是铁石心肠一般。这时他好容易稳定了情绪,道:“那些晚上我跟你讲我家里的人和事,你都不知不觉睡着了,没听到我要讲的这个大悲剧,今天你也听到了,也不是要你同情,就是想告诉你,是当局害了我全家,是美国害了我全家,如果不是它们要搞###,穷兵黩武,我就不会来当兵,我的一家人就不会——”这时小护士一阵冷笑,却又不说什么。逍遥子见她这样,又诧异,又感慨。

弃暗投明(31)

从阿里山回来两人都有些疲惫,睡觉时逍遥子又悠悠地跟她讲述美国怂恿之下的“###”历程,以明自己痛恨美国、不去读西点军校之由。然而小护士认为这所有都是他的开脱之词,她就想他说出他跟蔡千琴互送照片一事;而他始终没说,因为有些事他根本想不到。小护士忽地下床,开灯,拉逍遥子起来,逍遥子问­干­什么,她二话不说,先自己脱了个­精­光,又去扒逍遥子的衣服。逍遥子愤然推开她,道:“你­干­嘛?!当自己是表子呀?!”小护士听了一怔,然后苦笑,继而冷笑,这冷笑声用得着契诃夫手记里一则譬喻:“有一位小姐,她的笑声,简直是像把她的全身浸在冷水中而发出来的一般。逍遥子也不搭理。这样僵持了一顿饭功夫,小护士去客厅,一会回来,端着两杯果汁,递一杯给逍遥子,看他一饮而尽,不禁落下两滴泪来,但随即又变了脸­色­。只听她­干­笑两声,去书柜里翻了一下,变戏法似的拿出逍遥子前几天送蔡千琴的那张照片和书,又大声念那上面一些字。逍遥子慌了阵脚,吞吞吐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正想这些怎么会在她手里,只听她哭道:“这下傻眼了吧!你之所以不肯带我去美国,就是为了要跟她一起去读军医大学,是吧?我多少次要以身相许,你都没心没肺的拒绝,就是因为心中有她,是吧?”逍遥子说:“你听我解释——”小护士蒙着头喊:“不听!不听!”­干­笑两声,道:“既然你已无情,我也就无义了。哼!还想跟那蔡妖­精­!你就等着毒发身亡吧!”逍遥子听了也没有害怕,只是寒心;想不出她还会做些什么事。结果是这样:次日小护士和军务科张科长就到了核化连,与一些相关人士办完相关事宜,不过一顿饭的时间。下午苏林就收拾行李,在众人企羡里,依依惜别了。

晚饭时麻杆六见桌上少了一个人,便向岁岁等说:“你们几个快到处找找去。一下午不见他人,别是想不开自寻短见去了。”中中国国万万岁岁忙分头寻找。这里杀人五向一桌人等笑道:“要死就请我动手嘛,­干­嘛去自杀。”一会国国回来,说:“他在厕所,蹲了一下午。拉出来全是血。”排长和八班长忙跟了国国到厕所,只见逍遥子坐着呻吟。问是怎么了。说:“前一阵子肚子就很不舒服,最近一连几天没拉屎,今天全爆出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早已身中奇毒,这样胡说一通。众人忙将他送去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结果是病因不明、病情不定;建议住院观察治疗。老鼠八替逍遥子办好住院手续,回来已经晚上十二点多。明日蔡­干­琴到医院看望逍遥子,先说些“安心养病”之类话,又问他怎么放弃读西点军校了。逍遥子说:“当局不惜巨资,买美国武器,派人到美国深造,回来搞###,可耻!可恨!我放弃读西点军校,是深明大义。”他这一次病得不轻,自以为是快要死的人了,所以说话毫无顾忌。蔡千琴就期望他说:“因为你呀。”孰料竟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忙捂他嘴道:“你要死了!竟然说这些话!”逍遥子见她害怕得跟什么似的,知道是为自己担心受恐,心里一阵感动,深情的望着她。蔡千琴羞得满脸通红。第六天金排长第三次来看望逍遥子,递给他一张留言纸,告诉说蔡­干­琴已经走了,托他留言给他。逍遥子等排长走了才看那留言上写着:

我考上军医大学护理专科班,29号开学,今天要走了。我在网上查到,苏林考上军医大学本科临床医学系。通知书应该到了。他既然冒充你去了美国西点军校,我想你也可以顶替他来读军医大学。学医不比学政治、军事,与世无争,最适合你。我已跟­干­部科王科长打过招呼。上不上军医大学,全在你一念之间。再见。琴琴字。

明日八班长再次来看望逍遥子,果然说通知书下发到连队了——“‘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你去读吧,学好医术,将来救死扶伤……明天连队要奔赴海训场,总共留守下来七个人,你是其中一个,要是你肯去读呢,恐怕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哪,这些水果,罐头,都是全排的人买的,我代表他们送来。”逍遥子感激不尽:“谢谢!谢谢班长!谢谢排里的人!”四天后他出院,回连队受到热烈欢迎。老耿煮好一桌好菜,吃饭时留守­干­部——技术室主任把通知书给了逍遥子,问他打不打算去读。逍遥子点点头。众人一齐举杯说:“那么就恭喜高就了!”通知书上说八月二十日报到,这天是八月十一日,还有九天;逍遥子除了每天站三个小时的岗哨外,修草皮,搞卫生,种菜副业,全不用­干­;他抓紧时间把以前写的一些文稿修改整理,竟有厚厚三大本;请耿老同志交给中中。走之前一天,留守的几个人为他送行,几杯洒下肚,逍遥子热泪盈眶,说:“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你们,这离愁别绪,我——”说不了几句,拿手蒙住脸。众人劝道:“人一生不知道要碰见多少人多少事,相逢是缘,分别是命运,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也不要太伤感。”耿老同志举杯说一番话,然后高声吟诵:“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逍遥子抱住耿老同志哭。夜深了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中中国国他们在海训场,不知道怎样紧张和劳累;杀人五麻杆六等是自己讨厌憎恨的人,偏偏有离别不再重逢的惆怅;蔡­干­琴早走,留下的就那封信,哦,相册里还有她一张照片——躺在医院病床上,他就一直想她留言里写的那些话,心有所动;想想家人和亲戚都死光了,不去读军校,退伍回哪里去呢?她跟苏林比翼双飞了,我为什么不能跟蔡千琴志同道合?住院以来排长班长多少关心,谆谆教诲和娓娓劝说——最终把自己给劝成了;先前不是死不肯读什么军校么,现在又决定去读;为什么情感会改变一个人的初衷——无论它先前多么的肯定,断然和决绝?(逍遥子的­性­格是有些叛逆的,如果就这样去读军校了,那么其叛逆­性­就塑造得不够味道,他的民族大义也没有很好的体现出来。我想下次修改的时候再进一步提高。作者记)

弃暗投明(32)

明天一早打点行装。中中、国国等从海训场打来电话祝贺送行,逍遥子感激不尽依依不舍,说一定经常回来看望大家。中中等笑说:“算了吧,以后你有了那蔡千琴,哪里还能自由!她有本事把你从小护士身边抢走,就有本事把你留在身边寸步不离!”逍遥子听他说得蹊跷,便问:“这些话如何说起?什么她把我从小护士身边抢走?”中中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便把一些事告诉了逍遥子。原来蔡千琴喜欢逍遥子,当她知道苏林喜欢小护士后,便与之通力合作,比如将逍遥子送给她的照片和书都通过苏林转交小护士,最终导致逍、小决裂。逍遥子听得骇异,挂断电话思前想后,嗟叹不已。正值­干­部科王科长驾到,说是受了蔡千琴嘱托,驱车前来送行,问逍遥子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就束装就道吧。逍遥子忽然气愤了——“为什么我的所有事都任凭你们安排?为什么我的命运要受你们支配?”但见他走到包裹前,打开,拿出那份军医大学通知书,当着众人面,一撕两半,说:“我不读了!”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干­人等将逍遥子押去办公室。王科长先训话:“先前不屑于读西点军校,现在又撕毁党国军校录取通知书,你狗胆包天了呀!”然后问:“说说,你为何要这样做?”逍遥子偏着头,不言语。王科长气得怒发冲冠:“你他妈的快说!说了老子好向上面交待!”逍遥子自知在劫难逃,想了一会,忽的昂首挺胸,道:“当局不惜巨资,买美国武器,派人到美国深造,回来搞###,可耻!可恨!我放弃读军校,是深明大义。”王科长听了什么话也没说,当即拂袖而去,将此事报告上级,明天复来,一脸严肃的递给逍遥子一份军事法庭的传唤单,随即指使车上下来的两个人给逍遥子带上镣铐,连同逍遥子的行装一起关进铁护栏囚车。化验室主任和老耿同志等一阵惊吓,也不敢多说什么。两个星期后他们得知逍遥子被判处关押半年。也许诸君会以为逍遥子从此要受苦受难了,小作者我告诉你们,其实这半年对逍遥子来说是一段很不错的时光,因为他没有在牢房里煎熬,而是在医院疗养。何来这等好事?原来他身上中的毒(游泳馆老板下的毒和小护士骗他吃的毒混合而成)本来是致命的,可是他福大命大,身体里有一种特别的抗毒因子,据为他进行清毒治疗的医生说,他体内的这种抗毒因子世所罕见,用血清培养制成药品,可能对艾滋病病毒有杀伤力。全岛最优秀的医学专家们都赶来研究。逍遥子极力配合清毒治疗,允许他们抽取血清去做各种试验。一方面看很多大陆出版的书。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人种,其最终意义不是军事的、地域的、政治的,而是文化的。文化这东西很有力量,而且这种力量具备相当的韧­性­。古今中外的一切军事角逐都是浮面的,而到了要摇撼某个文化生态系统的时候事情才真正变得严重起来。当年清兵入关,大多数汉族文化人坚持抗清复明,甚至在赳赳武夫们纷纷掉头转向之后他们还宁死不屈,比如说削发一事,文人们坚决不肯,闹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地步。汉人历来束发,而清人强令削发,头发的样式看来事小却关及文化生态。这些汉族文化人清朝的百万大军征服不了,后来却被康熙一个人给征服了,原因是这位满清帝王比明代历朝皇帝都热爱和­精­通汉族传统文化——大凡经、史、子、集、诗、书、音律他都下过一番功夫,其中对朱熹哲学钻研最深;又亲自批点《资治通鉴纲目大全》,与一批著名的理学家进行水平不低的学术探讨,并命他们编纂了《朱子大全》、《­性­理­精­义》等著作;还下令访求遗散民间的善本珍籍加以整理,并且大规模地组织人力编辑出版了卷帙浩繁的《古今图书集成》、《康熙字典》、《佩文韵府》、《大清会典》等等,文化气魄铺地盖天,俨然一位汉文化大学者。由此汉族文人纷纷妥协。文化可让人活,也可让人死。一九二七年六月一日大学者王国维在颐和园投水而亡,死因众说纷纭。陈寅恪认为王国维并不是死于###、人事纠葛,或仅仅为朝廷尽忠,而是死于一种文化;他在《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中说:“凡一种文化值衰弱之时,为次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度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余秋雨也赞同这种说法,并进一步分析说:“王国维先生实在无法把自己为之而死的文化与清庭分割开来。在他的书架里,《古今图书集成》、《康熙字典》、《四库全书》、《红楼梦》、《桃花扇》、《长生殿》、嘉乾学派、纳兰­性­德等等都把两者连在一起了,于是对他来说,衣冠举止、生态心态,也莫不两相混同。我们记得,在康熙手下,汉族高层知识分子经过剧烈的心理挣扎已开始与朝廷产生某种文化认同,没想到的是,当康熙的政治事业和军事事业已经破败之后,文化认同竟还未消散。为此,宏才博学的王国维先生要以生命来祭奠它。他没有从心理挣扎中找到希望,死得可惜又死得必然。知识分子总是不同寻常,他们总要在政治军事的折腾之后表现出长久的文化韧­性­。文化变成了他们的生命,只有靠生命来拥抱文化了,别无他途;明末以后是这样,清末以后也是这样。但清末又是整个中国封建制度的末尾,因此王国维先生祭奠的该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清代只是他的落脚点。”当局的所作所为令逍遥子视死如归。每有空闲时间,他便伏案笔耕。半年生死考验,半年休养生息,半年遐思近想,多少个昼夜一去不复返。他将这期间所写的文章汇总抄在一本厚本子里,取名《病里乾坤》,感慨之下写下一段话:“有一天,我回到了家,他有一个更为具体的名字——国家。在前途迷茫之时,在命运混沌之处,人唯有回到自己的国家,才算真的安身立命。”这本《病里乾坤》记录了他在困厄之中­精­神的陷落和获救,其中­精­神支撑他直到大病痊愈、服刑期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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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暗投明(33)

逍遥子回到连队那时候已是年终岁暮,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工作如期结束。他最想念的战友国国已经走了。中中说:“从知道你要回来起,国国就朝思暮想,说要见见你,说些话。结果没来得及——他叫我转告你,很希望你明年退伍了到他家里去。唉,岁岁被选去了海军陆战队;万万在司机集训团,要明年海训前才回来;现在国国又走了,不知能否再见;我正愁一个人孤单难过,幸好你回来陪伴。对了,你走之后小护士每隔一月打个长途来,问我你的情况。你放心,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她已是苏林的人,我想不该告诉她你的窘境,于是跟她吹牛,说你去读军医大学了,在那儿被千百个美女包围着呢。”逍遥子笑道:“你就知道说这些!不过还得感谢你。做得很好。但不知她过得怎样。”中中道:“我想她再不会打电话来了吧,可她还是打;她对你这样藕断丝连,我想恐怕是苏林待她不好。”逍遥子说:“希望不至于如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真如此也不怪我。”中中听了笑一声,又说:“苏林也常常写信来,搞得我忙得很,又要看他的信,又要读你的文章,所以回信给你的文章作评语就不多,你那时候不怪我吧。当然你的文章我每篇都读了,现在还保存的好好的,你要的话待会拿给你。”逍遥子笑道:“我要。”中中一面说:“我觉得这些比你在文化集训队时写的那些强多了,”一面翻床头柜,翻出来一大捆信件。逍遥子惊叹:“你这鸟人,怎收这许多信?”中中一面说:“没办法,笔友太多了。”一面检点出逍遥子写的信,一总交给逍遥子,说:“你可记清楚,我可全交给你了——好好保存,说不定哪天台湾回归大陆了,你这些反独倡统的文章可就变得珍贵有价值了。”逍说:“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晚饭后他一个人看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其中一篇《承诺是罪》很是特别。记得是在得知考上军校的那天一挥而就,临走又修改一下,嘱托耿老同志交给中中的。只见中中有阅后批语,写得妙趣横生。他读后忍俊不禁,又有些感慨。忽发现一封苏林写给中中的信也夹在这里;“他刚才不是检点过了吗,是粗心疏漏了还是有意叫我看看?”想拿去问问中中,可是他还在站大门岗;­干­脆拆开来看:

渣:

见信好!来信问及事,本乃闺房中之绝密,无可奉告,因念你我兄弟一场,情谊非比寻常,又想你早是有­妇­之夫,我也就无需避讳了——告诉你,我的第一夜太美妙了!大小姐床上功夫绝佳,简直是天使和妖­精­的完美结合!

忙跳过一段,道是:

她晚上老做梦,又爱说梦话;深夜被她梦话吵醒,你猜她说些什么——“阿逍,我爱你;我要,我要!”——原来她还忘不了逍遥子!没的说,老子就扒光她衣服……

老实说,苏林是个卑鄙小人,小人是怎样的呢?他们得了好处还卖乖;他们往自己脸上贴金,在别人脸上抹屎;他们千方百计占有美,又随心所欲糟蹋美;他们喜欢揭别人的伤疤,拿别人的痛楚作戏耍;他们将别人的痛苦当成自己的快乐;他们——算了,小人还怎样,小作者我一言难尽;同样一言难尽的还有逍遥子心中那滋味,当时他默然一会,想还是不看了,就把信放起来,整理好个人物品,又到晚饭时间。饭毕,中中也下岗回来了,两人营区散步。中中问逍遥子看到那封信没有;

“果真是你故意让我看的——我只看了几行。”

“是么——我想你应该好好看完,而且最好回封信给她。”

“我连她的地址都没有!”

“我那里有哇。”

“再说吧。”逍遥子停步,望着西天明媚的晚霞说,“渣,想着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也如国国退伍到家了——到时候你打算­干­什么?”

“­干­女人呀!跟我女朋友­干­它十天半月!”

“这个死中中!谁又跟你说这些了!我是说到时候你准备找份什么工作。”

中中向空中吐口痰,说:“开个发廊,重­操­旧业呗——怎么样,逍大才子到时候是到国国那去呢,还是跟着我中中大展鸿图?”又问他到连长那去过没有。逍遥子说还没有。中中说:“该到连长那里去一趟了——回来就好比重新安家,家长那里总该去去的。”于是逍遥子回去见连长。中中去副业地看看白菜长得如何。

从连长房里出来,逍遥子急步走,在楼梯口与中中撞了个满怀。中中尚未晃过神,逍遥子已经上去了。他忙跟上排房;但见他坐在床上,神情恍惚,目光空洞;忙过去拍肩膀道:“怎么了?连长怎么说?”逍遥子抬眼望望中中,欲言又止,痛苦的低下头。中中正想问个明白,忽听楼下方号声——官兵们夜训归来了。两人忙去床头柜翻找岗服。中中一边捆腰带一边说:“仓库那边大门岗也归我们连队站了。今晚第一岗就是我们两个——这文书真混蛋,一天给老子排两班岗!你呢,刚回来就要站岗值勤,简直太不公平了!莫非他是受了苏林的指使,存心要跟你过不去不成?算了,站好第一班岗再说。”整理好着装出门,他们也上排房来了,逍遥子把帽檐压低,与他们擦肩而过。寒冬日短,夜幕很快降临;两人走到仓库大门岗哨,天已漆黑;只听“咔嚓”一声响,哨兵喝道:“站住!什么人?!”中中道:“接岗的!”哨兵问:“口令!”中中答:“放屁!”那哨兵听他对出口令,便发出一声笑,说道:“死中中!怎么这么久才来?都超时五分钟了!”中中一面从他手中接过枪,一面问:“查过岗了么?没什么异常情况吧?”那哨兵向中中说:“还没查呢!”看见逍遥子,惊讶一声道:“哟!这位是哪个班的新同志,怎么没见过呀?”中中道:“去你妈的!人家资格比你老得多呢!”那哨兵忙对着逍遥子鞠一躬,又向中中道:“毛巾被给你们留着,走了啊——”披上大衣,腰带挂脖子,帽子歪戴,走了,一路唱:“北风哪个吹哟,雪花那个飘……”这里中中逍遥子进岗哨,缩到墙角,扯毛毯围住肩背,互相取暖。中中去裤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瓶小酒,笑道:“革命小酒天天醉,有酒不喝很不对,”喝一口,递给逍遥子,逍遥子接过来喝一大口,只觉一股热辣直灌入肠。中中又问他到底连长那里怎么说。他只说一句:“我没想到会这样。”其他一概不说。中中见他不愿透露,料想情势不妙,也就不多问了,因笑着说了一句英文:“Maturityisachievedthroughthelossorillusions。”逍遥子常说他痛恨美国,其实恨美国恨的不彻底,因为他听得懂美国话——英语,他听了中中这话,心内感慨:“是啊,回来之前,我有许多美好想法,可是刚才那番情景,让我彻底失望了。”原来,中中叫他去连长那报个到,当时他走到连长房间门口,见门关着,便以为连长不在,刚想离开,听见里面有人密谈,好像说到他的名字,他便斗胆贴着门板窃听,里面一个人跟连长商讨事情,有:“上头是决定了,速将此人秘密处决。反正其家人都死光了,没什么麻烦。执行的时间和地点都由你们具体裁决!”等语,听得他心惊­肉­跳——就是现在,他也是脸白心颤的,因想:“得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因见中中在呼呼大睡,又想:“我这么一走,中中可得受牵连了呀!”他是这样一个人,重感情,讲义气,时刻关心朋友的安危吉凶。“可是不走就得死,自己这条命虽说不值什么,但也是经历了一些大苦大难的。再说死也要死个明白,死得光荣有意义,在这里被处决了,不明不白,又没一丝意义,何苦呢!至于中中,也是没办法管了,也许他自有办法推脱。”这样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携枪入林,昏天黑地里不知奔走了多久,跋山涉水到了莲池山庄。老人惊诧之余,迅速了解情况,先给逍遥子一顿饭菜。逍遥子边吃边谢。老人边看边说:“国军法令,服役官兵携枪逃亡者,判重刑。我看你是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得逃。”逍遥子说不知逃去哪里。老人问他一些话,得知他在台湾已经无亲无故了,便说:“去大陆吧!”这正合逍遥子意,可是逍说不知怎样去。老人就问他会不会驾驶飞机,他说曾受过一些训练;老人说那就不用愁了,又进去内室,抱出一个铁匣子,交代说:“你带着这个,到了那边,把它交给解放军。”情势虽然紧急,但人需要休息——逍遥子一路奔逃,倦极,吃完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老人不愿打搅,抱出一床破被轻轻盖在他身上,想等他一醒,马上带去飞天山峡谷——那里有一架老式的美制战斗机,乃当年国军逃台时遗留下来的,虽然年久,但经老人悉心照料,没有失修。逍遥子醒后老人立即带他去了飞天山大峡谷。途中经过“雪莲山庄”,这里号称山庄,其实名不副实,不过是海拔三千多米的几条山褶皱里棋子一样散落一些人家。斑驳的木楞房依次建在陡坡上,房子的下面大都用水桶粗的木头撑住。由于接近雪峰,经年不息的寒风已经把岩石表面剥落,贫瘠的地表布满酥碎的索脚石。雪水顺着夹缝砸向谷底,滚雷般震响。逍遥子边走边看,慨叹这里简直就是原始部落。一时到了飞天山大峡谷,在一个掩体形成的大山洞口,掩藏着一架战斗机。逍遥子惊异之余,颇为兴奋。按照老人的吩咐,他提机用油灌入油箱。老人去驾驶舱调适。只听“唔”的一声,飞机引擎发动了。老人从驾驶舱下来,推逍遥子上去,大声的——“去吧!鱼­干­、酒和水都放在后座里了!油应该够!一定记住将铁匣交给解放军!去吧!一路顺风!”飞机震颤着起飞了,搭载鱼­干­、酒和水,搭载一个阿兵哥和他那颗颤抖的心,还搭载一个老人珍藏多年的神秘铁匣子,向大陆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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