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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再不相爱就老了 > 第六章

第六章

我的戏杀青的当晚,副导提出请我们这个组的人吃饭,副导三十多岁,留着小胡子,挺瘦小,笑起来看不见眼睛,饭桌上几个人把酒杯凑到我面前,我全部斩钉截铁地回绝,让他们很是扫兴。

不过酒是穿肠毒酒,我喝一次伤一次,再不长记­性­连我都要看不起我自己了。

十几个人喝趴下八个,尤其是副导演根本就是醉得不省人事。“阿萱,你把副导送回去吧,我们准备找个酒吧继续玩。”有个浓妆艳抹的女助理跟我说。

这群人平时巴结得挺起劲,等副导趴下了,他们连动一动的意思都没有。幸好副导很瘦,我的力气也不算小,把他拖到宾馆里完全不成问题。我把他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正要走,突然副导闭着眼睛拽着我往床上压。

我反应敏捷,一脚踹在他的鼠蹊部。

副导也不醉了,趴在地上好久才瞪着浑浊的眼睛骂:“你他妈装什么装,在学校里就是个公共汽车,还被开除了,跟了我还能少了你的好处?下部戏我给你安排个女二号,只要你跟了我……”

我气得全身发抖,走出他的房间觉得牙都咬碎了。杨帆的房间在十二楼,我按了门铃,几秒钟后门就开了。她看见是我,接着就摆着戒备的表情:“什么事?”

“我后天就回北京了。”

“哦,一路顺风。”她说。

“你考了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吧?我回去就去学校里贴大字报,你在剧组里乱跟男人上床,还大了肚子去打胎,你还勾引崔金恩,他那么多粉丝,你就等着在街上被砸死吧!”

杨帆听完颇震惊,面容都扭曲了,什么气质美女,根本就是个妒­妇­。

“你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我可以去告你!”

“你去告吧!”我扬起下巴,“你在这里怎么宣传我的,我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杨帆,我要你知道我幸月萱不止是拳头厉害!”

“你以为你这么做别人就会信吗?”

“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我说完就走了,留下杨帆在原地抓狂地大哭。

回到房间小艾已经睡了,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去化妆,因为要拍火烧公主寝殿那场戏。我吃过早饭去片场找她,虽然是晚上的戏,可是一大早就开始走位,排练,这是不允许有差池的一场。

我坐在台阶上等到下午,好容易见小艾休息,刚要走上去,她却转身跑一边去跟其他演员聊天。我耐不住跑过去叫她:“小艾。”

她没办法才冷脸扭过来,却皱着眉。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看见你昨晚从副导屋里出来的可不止一个。”小艾很失望似的,“我真没想到你也是那种为了出名不择手段的人,你不像啊,不是你太单纯就是我太蠢了。难道我们女人就不能靠自己的能力出人头地吗?”

我看着她,平静地笑了:“小艾,清者自清,日久才能见人心,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小艾挣扎的眼睛在我眼前晃啊晃的,很久以后,总是回荡在我眼前。

那个姑娘有双爱笑的眼睛,­性­格很直爽,总做着成为大明星走红地毯的梦。可是她一步一步地走,每步都很扎实,所以那张平凡的脸总是尤其动人。

我吃过饭正准备去找刘老师告别。

还没到片场就看见火光冲天,还有一片尖叫声,消防车的水喷向天空,有人绝望地喊着:“小艾跟一个宫女还在里面没出来!房子快塌了!”

可是没有人敢进去,都在外面傻的傻,叫的叫。

我心急地冲进去,里面的温度像是能将人烤化,浓烟滚滚中,我看见地上趴着一个人,拖起来就往外走。

“小艾撑住!小艾!小艾!”

怀里的人软绵绵地毫无反应。我前所未有的冷静,拖着她闭着眼往外爬。

我的耳朵都是火燃烧的声音,浓烟让我喘不过气,头顶往下落的东西就像死神的召唤。

那一瞬间死亡就在身边,我脑子里盘旋着一句话。

如果,我们不能结婚,那么,请你活得比我久一点吧。因为,我还是会那么的开心收到你送的玫瑰,即使是迟到的,那牙膏,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伤害其他人,也给我一个最幸福的离去。

第六章

我醒来时在医院里,旁边的病床躺着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

陪床的是剧组的女助理,她高兴地凑上来:“终于醒了,都两天了,现在哪里难受,我这就叫医生来!”

我的右边大腿抱着纱布,嗓子痛得像裂开,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小艾……小艾……”

女助理的面­色­突然暗下来,极力掩饰着某种悲伤。

我明白了,于是放开她。

我拖出来的并不是小艾,而是一个小宫女。小艾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尸体火化了送回家。我一滴眼泪没掉,天亮后就去宾馆拿东西准备回北京。我只是大腿受了伤,其他的都很好。回到跟小艾住的屋子,她的东西已经一扫而空,什么都没留下。

整个屋子唯一留下的是她恶作剧使劲亲在洁白墙上的口红印。

她说,等我以后出名了,这整面墙不知道值多少钱啦。

我默默地坐了半晌,然后拉着行李关上门离开。还没走到大厅里,我就听见乱哄哄的。整个宾馆被剧组包了下来,应该是某个明星来被围住了。我正要拉着行李走过去,听见有人说:“那个……那个不是幸月萱吗?”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若薰那么狼狈。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脸都是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脚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不动,也只能我自己走过去。

“顾若薰。”我笑了笑,“你又追过来了?”

他一言不发,拉着我就往门口走。我的腿疼得厉害,可是他微凉的手心让我渐渐觉得安全起来。他拉着我拐到宾馆右边的巷子里,还未等我再说话,他已经把我按在墙上狠狠地吻住了。

我也热烈地回吻他,火热的情潮灭顶。那么温和的若薰像是突然燃烧起来,怎么都不够似的,将手伸进我的上衣反复地抚摸着,最后开始怔怔地流泪。

“若薰,我好好儿的,没事的,若薰……”

“凯文说你死了,说你被烧死了。可是,你跟我求过婚的,说要给我幸福的,你忘了吗?”顾若薰在我耳边说,“我没忘,所以你别想赖账!想都不要想!”

“我没忘,若薰,我不赖账,真的不赖账。”

“以后我们都在一起,死都在一起。”

我刚死里逃生,顾若薰却又提什么死都在一起,我有点哭笑不得。我抱住他的身体,仰头看巷子里露出来的灰白的天空,透着黎明来临时的晴朗。

“好。”

“就算死了,我也不放开你。”

我用力点头。

“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我拼命点头。

回北京的路上若薰一直抱着我,即使再飞机上他也揽着我的肩。我知道他这次真的吓坏了。他托关系找的那个叫凯文的化妆师消息太不准确,他听说死了个女替身,住宾馆602房间,于是就跟顾若薰报告了这个噩耗。

我真想把那个凯文揍得他爹娘都不认识,不知道什么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吗?

顾若薰说:“我反而有点感谢凯文。”

“感谢他什么,差点没把你折腾死吗?”

我第一次跟顾若薰同学没有共同语言。

走到顾若薰在北京的住所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房子并不大,却在西单商场附近,装修时很硬朗的灰­色­基调,­干­净得像没有人住过一样。因为是在最顶层,所以还附送了个露天的小花园。

“你太奢侈了,一个月租金要多少钱?”

“哦,这是我小舅舅的房子,所以不用钱。”

“那你还住酒店!”我想着就­肉­疼。

顾若薰扭过头,眉宇间都是微微的恼怒:“你以为我会把你这种醉鬼带到家里?”

“也是,我酒品差会到处吐。”我想起来顾若薰有很严重的洁癖,以前去他家里,夏珏要坐他的床,他那么温和的人都会发怒赶人。

果然他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塞到卫生间里擦澡。我出来见他正将我的行李里的衣服取出来往衣柜里挂。他的挂左边,我的挂右边。这情景不禁让我感动起来,觉得不真实,站在卫生间门口不敢动。

“若薰。”

“嗯。”

“若薰……”

“嗯?”

“若薰……若薰……”

他停下换床单的动作,在十步远的地方温软地笑:“我在这里呢。”

“我梦见好多次你就这样在我面前,我叫你的名字,你也会答应。我问你是真的吗,你说是真的。可是你骗我,我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若薰瞬间红了眼圈,他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放在他脸上。我知道这温热的呼吸是真的,我只是害怕。可是黑­色­的­干­净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像是他全部的世界。

“你这次,就放心把自己交给我吧。”

我点点头,晚上缩在顾若薰的怀里睡得格外安稳。早上睁开眼看见的是顾若薰与我面对面睡着,他睁着眼睛在笑,带着某种类似小动物的天真。我也笑起来,原来美梦也是会有成真的时候。

腿上的伤口在慢慢痊愈,我的运气似乎也渐渐变好起来。

蓝冰约我在火锅店见面,自从这次回来,我争分夺秒地跟若薰在一起,再加上我行动不便,我没时间见任何人。顾若薰叮嘱我吃完饭打车回家,不要图省钱。我用力点头,反正我现在失业,有顾老板这个饲主,我自然也不会跟他客气。

火锅店是二十八块钱自助,进门看见李默然也在。

她挥手,甩着尖锐的嗓门:“阿萱!这里这里!”

我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蓝冰体贴地要了清汤锅,见了面就撩我的裙子。旁边桌上的小情侣都惊了,用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的谴责眼神打量蓝冰。好好的一个女人非打扮得像朋克小青年,撩裙子的动作也极­色­下流。

“哎哎,蓝少爷你注意形象行不行?”李默然满头黑线。

“瞧我家阿萱这冰清玉洁的大腿,要你家何老师看见还不心疼死!”

我淡定地低头喝水。

李默然帮腔:“要是知道他家宠物几天不见就去跟别人同居了,那才叫百爪挠心。”

蓝冰感叹:“唉,只见新人笑,哪件旧人哭啊。”

我继续淡定地低头喝水。

饭间我们聊得轻松愉快,大概是这次意外也让他们感觉到能在一起就是一种幸福。席间我们决口不提杨帆,李默然也放下了心结,我们恢复到以前的亲密无间。

深夜十点她们送我到门口打车,我抱歉地说;“下次我一定让若薰请大家吃饭。”

蓝冰摇头:“不用了,让他省下吧。”

我笑了笑,关上车门。

晚上若薰在楼下的花园里等我。他坐在秋千椅上,正跟身边坐着的女人笑着聊什么。我刚要叫他,他已经看见我,笑着站起来对那女人客气地道别。

我们回到楼上,他推我去浴室擦澡,我擦完他去洗澡。我­干­­干­净净躺在他怀里,一边玩着对方的指头一边将这四年发生的事情一点点告诉他。若薰是个最好的聆听着。如果是好的事情,他就会笑得很愉快,不好的事情就敛着眼,样子都很伤心。

可我想了很久,悲哀地发现,我这四年快乐的记忆竟然那么少。后来什么好友反目,又是打人,又是跟人移情不成功,越想越觉得失败。

我自暴自弃地蒙住头:“不说了不说了,烦死了。”

“说吧,我才不要你报喜不报忧。”

这忧根本不用报,高中的同学们都已经学雷锋帮我说了。我唯一没说的只有何落凡,可是这种事怎么能说呢。若薰即使不说,心里肯定也难受得不行,我还不至于没神经到那个程度。

我不肯说,他最后只好妥协用力抱着我,什么华丽的承诺都没有,却很踏实。

关于这方面我跟若薰保持着某种默契,我从不问他跟夏珏的事,也不问他怎么跟夏珏解释。有些事情我只能装傻,若跟着掺和也只能让我们都尴尬。

周末若薰带我去医院,大腿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虽然经过了处理还是留了很难看的疤。即使可以遮盖起来,我还是很沮丧。若薰倒是跟医生很真诚地道谢说:“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了。”

医生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还不能用“慈祥”来形容的年纪,却露出特圣母的眼神说:“哎,你女朋友还算幸运的,伤在看不见的地方。你要是那个的时候介意,就把灯关了,摸其他地方也是一个样。”

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没想到若薰牵着我的手很认真地笑着说:“谢谢你,我记得了,不过我不介意。”

四年前若薰还是个动不动就会脸红的纯情宝宝,虽然初吻是他主动,可是过后好久都不好意思看我。而如今他就能淡定平静地跟一个年纪如狼似虎的女人谈……咳咳……谈关灯的问题。那个女医生骨子里根本就是在意­淫­他。

回去的路上我装作无意问起:“若薰,你们公司的女孩子挺多的吧?”

若薰在房地产公司做事,哪里最不缺的就是口齿伶俐、笑靥如花的售楼小姐。

“嗯,我们总经理就是女的。”若薰补充说,“才三十多岁,很有能力。”

“我记得你做的是总经理助理啊。”

“嗯,没记错。”

我头大,半晌又听若薰笑着说:“对了,忘了告诉你总经理姓李,是我小舅妈。”

我“哦”了一声,知道他刚才故意逗我,又闹个面红耳赤。回到家若薰做饭,又是清淡的菜­色­,营养却很全面。他这个人口不重,不像我嗜辣如命。可是能跟若薰在一起吃糠我都能咽得下去,一点都不贪心。我唯一的贪心就是若薰只看着我一个人,谁都不要企图染指他,想都不要想。

或许这种企图本身就是一种奢望,我总是在幸福的时候很天才地胡思乱想。

顾若薰说这叫杞人忧天,我觉得这是未雨绸缪。

“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我不敢提,只好说,“想睡觉。”

顾若薰刚洗完澡,全身带着湿润的香气。深棕­色­的头发柔顺地垂在眼前,连眼睛都黑得像空气一样,不知怎的顺着头发流经锁骨的水珠就有了点风情的味道。若薰微微一笑说:“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我心口一跳,若薰已经把我抱起来,我呼吸都困难了,只能抱住他的脖子。

虽然在一起住了个把月,但是我腿上有伤,吻到情浓处他就用力抱着我,使劲搓着我的背。我以前跟若薰也只有接吻,虽然有过一次不清醒的­性­经验,却完全没有这种身体都快燃烧起来的感觉。

若薰一寸寸吻着我的身体,洁白的手指留恋在每个羞涩的角落里,我闭上眼睛,他火热的气息吹拂在耳边:“萱,别闭上眼睛,看着我好吗?”我刚睁开眼身体就被他侵入,我觉得很疼,可是若薰的眼神太满足,就像乞丐一边哭着一边吃着他最渴望的­奶­油蛋糕。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整个过程若薰一直看着我,温柔而认真,让我羞耻到连毛孔都要燃烧起来。他做了两次才放过我,黑暗里我筋疲力尽却怎么也没有睡意。后来若薰抱着我哭了,他说:“萱,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我抱着他的头,一遍一遍亲吻他的头发。

我想,我这辈子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第二天若薰带着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去上班,我幸灾乐祸地给他找高领的长袖衫。若薰咬牙切齿地把我拎过去教育:“笨蛋,你得意什么,今天不是还要去应聘吗?”

我心里惨叫一声,完全忘记有这么回事。最要命的是顾若薰露出洁白的小碎牙,幽幽望我一眼:“而且还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顾若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Open了,我窘迫得满屋子找地缝。

在北京找个工作并不容易,尤其是我这种被退学连个证书都没有的人。

我继续找了家道馆做教练,工资不高,而且全部都是男教练,唯一的好处是离顾若薰的住处很近,只有几站的路程。

我带少年班,要上班到晚上九点。

顾若薰下班就过来等我,不吵不嚷地坐在休息区用笔记本做事。道馆楼上有个瑜伽馆,经常有姐姐们无意中来转转,有大胆的索­性­坐在若薰旁边。远远的看见若薰跟她们说话,带着温和耐心的笑容。不过,那姐姐离开时却一脸的便秘模样。

我休息时悄悄问他:“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高兴。”

若薰逗小狗似的刮刮我的鼻子:“还能聊什么,聊我家娇妻啊。青春貌美武功盖世,每个月工资还上交,这么爱我的人去哪里找啊!”

“那确实,全天下的男人都快嫉妒死你了。”

“是啊,我运气就是好。”

为了不负这个娇妻的美名,月底发了工资,我就把钱取出来装进信封交给若薰。他挺高兴,抓过我亲了好几口,搞出一副牛郎在谄媚富婆的模样。夜里也反复满足富婆,把富婆折腾得哀哀求饶:“若薰,我……明天……”

若薰边喘息边笑得很可爱:“……你还有力气想明天的事情啊。”

很快若薰就用实际行动让我没力气想明天的事。不过那些钱第二天都换成了新衣服和新笔记本电脑,若薰一下子就亏了好几千。

六月初我和蓝冰去帮李默然搬家。她的东西还在宿舍里,多得让我跟蓝冰都有点目瞪口呆。四个大箱子里全都是衣服和小说,还有CD,还有她收集的海报和大量的动漫周边物品。

我跟蓝冰跟她来了两趟才把东西搬完,然后在大门摆摊卖旧书。我跟蓝冰搬着东西经过学校超市门口,一抬头就看见何落凡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拎着灌装的冰啤酒。

“何老师!”蓝冰跑过去,不客气地捞了一罐啤酒,“你不是要去青岛吗?”

他们什么时候混这么熟了。

“你学校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吗?”

“我完了,来帮默然收拾东西呢。”蓝冰旁边不远处我站着的地方,“对了,你家小萱宠物也来了。”

我只好走过来,想起他眉目凶狠地让我滚,又有点怕他扭头就走。

那天闹得太难看了,我对何落凡简直有点迁怒的味道。说起来那时他生气也是因为担心我,如果我跟他好好说的话,他就不会伤心到见都不想见我。

现在再叫他老师就有点难看了,我想了想喊:“落凡。”

何落凡顿了顿,在阳光下眯着狭长的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我挺直身板,像被审问的小学生,“你看,一点儿伤都没有。”

何落凡突然咬牙,声音也拔高几度:“幸月萱,你当我是笨蛋吗?还是你现在想在我面前脱裙子!你这个笨蛋做事能不能长点脑子!你不知道我都……”他用力掐住我的脸,“都想掐死你算了,省得费心!”

他用力不轻,我疼得龇牙咧嘴。

我沮丧地说:“你是不是遗憾你的花圈送不出去啊。”

何落凡又被我起得半死,李默然请我们去学校外面的小饭店吃饭,也邀请了何落凡。席间蓝冰一口一个你家“小萱宠物”,完全就不承认若薰的存在。我也只能不提,低头扒饭,听他们聊工作的事情。

李默然准备考公务员,嫌她爸妈唠叨,于是搬到蓝冰哪里蹭房住。蓝冰找了一圈工作都不满意,­干­脆拉她老爹投资开创意餐厅。她老爹无条件支持,无限期贷款给她。过些日子蓝冰的爹地和妈咪就要从国外回来给女儿做参谋。

这么大手笔,我羡慕得不行,拍胸脯说:“少爷,等你开了,我给你去做服务生。”

蓝冰口中的啤酒立刻喷出来,李默然拍着桌子大笑:“好主意呀,好主意,我好像看阿萱做服务生的样子。”

我黑线,顶多不就是穿个开到大腿根的旗袍?

何落凡挑着眉,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神很轻浮:“好啊,如果阿萱去做服务生,我一定去捧场。”

后来我才知道蓝冰要开那种女仆餐厅。服务员都要漂亮可爱,穿着日本动漫里的女仆装,还要对来的客人九十度鞠躬说,欢迎回家,我的主人。我突然想起李默然曾经穿着她在淘宝上买的女仆装在宿舍里娇滴滴地喊,“蓝冰SAMA,亚美蝶亚美蝶”(日语:蓝冰大人,不要这样!)

……

果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吃完饭何落凡开车先将蓝冰和李默然送回家,然后又送我。

如果没有音乐的声音,车内疚太沉默了。那天我们把脸皮撕破得太厉害,缝合起来有点难度。而且他说,他爱我。我想着,他或许只是刚刚爱上我,并没有很爱我。所以放弃也很容易。

“顾若薰对你很好吧?”

“啊?”我有点惊讶他会这么问,连忙回答,“嗯,他对我真的很好。”

“你看起来比以前……可爱了。是他让你变得这么爱笑,这么生动的吗?”

“我不知道,大概现在觉得幸福了吧。”

何落凡不小心闯了一个红灯,平静地问:“以前的时候你都不幸福吗?”

这世界上如果还有我不忍心刺伤的人,那么其中一个就有何落凡。他对我的好,并不是大雨倾盆,就像红墨水散在清水中,一点点地侵染,等我发觉,他已经是我忍不住要重视的朋友。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快乐,因为,我想要的温柔,你已经给了我了。”

何落凡没有说话,像在沉思什么。

下车时,我突然问他:“落凡,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吧?”

他立即凶巴巴地骂人:“那还用说,我白养你那么久啊!你还没孝敬我呢!”

我诚惶诚恐,连忙点头:“嗯,我孝敬你,我一定孝敬你。”

等回到家看了半晌电视才回神过来,凭什么孝敬他啊,他又不是我­干­爹!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跟若薰已经在一起三个月。这三个月里面我们无比甜蜜,似乎一下子就填补了过去四年的空缺。

这绝对是个值得庆祝的好事,恰好蓝冰的创意餐馆也火速开张。开业那天据说班上还留在北京的同学全都去白吃白喝了。我和若薰第二天去,新店新气象,生意也格外火爆。

若薰走到门前突然拉住我说:“帮我看看头发乱了没有,对了,还有衣服哪里皱了。”

他穿着米­色­的棉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清俊素雅,那叫一个美貌动人。

“你别紧张啊,我朋友都很和气的。”应该……会很和气。

“毕竟是第一次见你朋友,我总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你放心,你往那里一站,什么都不说,李默然就会对你千依百顺了。”我解释说,“她最迷动漫美青年。”

若薰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才略带羞涩地笑了。

我们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餐厅里的气氛很好,墙上都是贴的动漫的海报,墙边的书架上摆着满满的漫画人物和人物模型,大多都是李默然同学的私藏。虽然我喜欢动漫,但都是从电脑直接下载看免费,从不是个狂热分子。

有个带着猫耳的清秀男服务生走过来点单,我看得眼都直了。

“我们新店开张,酒水是半价……”

“哦,帅哥你有什么可以推荐的吗?”

“我们店的特­色­菜‘千鸟’和‘影分身’都很不错。”

“千鸟”和“影分身”都是动画片《火影忍者》的忍术,我觉得新鲜:“好啊,就点你说的这个。”

猫耳服务生甩着猫尾巴走了,顾若薰扳过我的脸,淡淡笑着:“很好看啊。”

我继续花痴:“好看好看。”

他笑着慢悠悠地继续问:“要不要我回去穿给你看?”

这句话瞬间秒杀了我,想着若薰穿着猫男装,在我面前晃我就鼻子有点发热。

“要啊要啊!”

“嗯,我尽量帮忙,尽量给个最低折扣。”若熏口气很真诚,“阿萱她这些年麻烦你们了,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若熏就是这样,随便说什么话都会很认真。

然而我喜欢的,也就是他这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蓝冰是笑着的,说出的话却不太善良;“说这话就见外了,毕竟阿萱是我们的朋友,阿萱这个笨蛋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死心眼。你要是做事半途而废的话就早点说一声,别互相耽误。”

“蓝冰!”我哀求地看着她,“别说这个了,我们说点其他的吧!”

关于我跟若熏的过往也只有蓝冰知道而已,李默然只当是蓝冰纯粹是对何落凡有个人崇拜,在桌子底下使劲踩她的脚,让她少说两句。

蓝冰微扬了下巴,若熏也挺直背,安抚似得把手按在我手背上。

我不想听任何人数落若熏,比起我受过的那些相思之苦,朋友对他的愤恨让我更难过。我无可奈何,我挽住若熏的胳膊站起来:“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若熏约了朋友见面。”

可是若熏不走,他微微一用力就揽住我的肩,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不想为以前离开阿萱的事情辩解,但是以后我绝对不会再离开她半步。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爱她一天,也希望你们能祝福我们。”

蓝冰接着问:“如果阿萱爱上别人呢?”

我连忙接口说:“我不会......”

蓝冰狠狠瞪我一眼,叫我不要Сhā嘴。

若熏敛下眼,淡淡笑了:“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不会缠着她。感谢今天的款待,先失陪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

我不敢抬头,怕看见他的脸就哭出来。

回到家关上门,若熏捧起我的脸,耐心又温柔地问:“你累了吗?怎么不说话?”

我摇摇头,把脸埋在他怀里。

“你觉得我受委屈了吗?”

“......”

“我害你那么难过,她们讨厌我也是应该的。不过,以后我会让她们慢慢接受我的。我会让你身边的人都慢慢接受我的。”

我又将他抱紧了一些。

“其实这哪能算得上委屈,比起以前这算什么呢。”

若熏软软的头发蹭着我的脸,那一瞬间,我觉得连心脏某个角落软得拿不起来。

这并不是动物世界,我可以用拳头抵挡一切来伤害他的兽类,只要我够强壮。可是这毕竟是人类的世界,暴力只能增添痛苦,而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这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软弱无力。

要怎样才能保护我面前这个人,让我彻夜难眠。

那天之后蓝冰打电话来跟我道歉,其实内容也没有多真诚,只是说,大不了下次我对他客气点。其实蓝冰做得一点错也没有错,她对我好,在她眼里顾若熏是对我始乱终弃的大坏蛋,我无法责备她什么。

只是我不再去频繁地找她,朋友间的聚会我也尽量推托。我想多抽点时间陪若熏,而且我也多接了个班,根本没那么多时间。

楼顶的小花园荒废着也可惜,我去花卉场买了一批植物回来,在上面摆得满满的。长得甚好的发财树,枝叶翠­色­欲滴的绿萝,开得正美的紫阳花喝茉莉花摆了一片,还有驱蚊草和吃蚊子的猪笼草。

本来只摆了张摇椅的露台立刻生机勃Ъo起来,风吹来都是带着香味的。

“我外婆生前最喜欢水仙花,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开得很美。”

“水仙?”我大笑起来,“我记得我阿姨刚嫁过来的时候从菜市场提过来一盆大蒜,然后我就把它当成大蒜给剥掉了......”

“你果真从小就缺根筋。”若熏摆弄着茉莉花病没看我,“人家求婚都是用玫瑰,就算去大马路边摘两朵多刺月季替代也算,哪有人用泡桐花的,还是白­色­......”

若熏说的是高三那年学校的泡桐树下,我摘了一枝泡桐花厚着脸皮跟他求婚。

我羞愤交加,瞪着他:“当初都已经答应了,现在还埋怨什么呀,晚啦!”

若熏幽幽地说:“当初年轻不懂事......”

我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若熏哀哀求饶,抱着我讨好地一下下亲我的脸:“夫人饶命,杀了我谁穿猫男装给你看。”

顾若熏就是顾若熏,知道我的死|­茓­在哪里。他穿­性­感的猫男装,我立刻就臣服在他的猫尾巴下,死心塌地。就算动漫里真正的猫男在我面前大跳钢管舞我都雷打不动,堪称女中柳下惠。

连我这么淡定的人都为他神魂颠倒,何况他们公司里的那些饥渴的女人们。

所以查勤是一定要的,晚上七点我给他打电话:“若熏,你在哪里?”

他在笑,声音清冽:“晚上有个应酬,刚要给我报备呢。去全聚德,放心,我舅妈跟着呢。”

“见什么人,男的女的,已婚未婚?家里几口人,几亩地,几口牲口?”我用欺男霸女的口气。

“我又不是去相亲。”他说,“乖乖在家等我。”

没有若熏的家空荡荡的,可是我哪里都不想去。外面那个浮躁的五光十­色­的世界非常不适合我。这个屋子有若熏的气味,淡淡的,如风送来远处海上繁花的香味。只是这是真实的,不是海市蜃楼。

我无事可做就打开电脑玩游戏。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级别比我高了,渐渐地心思不在这里,偶尔上线还一群人组团围观,特别的闹腾。“蓝冰少爷”和“鸦雀无声”的头像都是黑着的,蓝冰同学在创业初期起早贪黑,默然同学在床上一边打滚骂娘一边背考试资料。

“公子落凡”在线,我正要打招呼,他已经发来私聊谈话。

“公子落凡”:你最近忙什么?

“美人若熏”:谈恋爱。

“公子落凡”:怒,你背着我出轨!

“美人若熏”:笑,那你休了我吧,是我对不起你,我把这个号上的东西全给你,赔你­精­神损失费。

“公子落凡”:休想,既然娶回来了,破的烂的都是自家东西。

“美人若熏”:哈哈,我严重怀疑你是我认识的一个人。名字像,连这种恶霸口气都有点像。如果不是好几次我上游戏他就在旁边,我还真以为你就是他。

“公子落凡”:这叫恶霸吗,那你是没见过真正的恶霸。

“美人若熏”:......嗯,其实我也就是说说,他对我真的是很好。

那边的人好像立刻来了兴趣,果真人都是八卦的。

“公子落凡”:他怎么对你好了?

“美人若熏”:他很照顾我,还给我钱,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要。但是我阿姨说,如果一个人爱你,他就肯定舍得为你花钱,如果连钱都不舍得,那叫什么爱。

“公子落凡”:呵呵,你阿姨真是个哲学家,有机会一定要拜访。

“美人若薰”:我都说了我没要。那次我丢了钱包伤心死了,因为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里面,我都伤心死了。其实根本不怪他,他根本不知道,他以为我是因为丢了钱伤心,他给我钱我一点都不想理他。

“公子落凡”:。。。。。。丢了什么?恋人的照片?

“美人若薰”:一九七二年发行的一张十块钱。

“公子落凡”:不明白。

“美人若薰”:呵呵,说了你也不明白,那是我跟一个的缘分。

任何人都不明白那张钱的意义,因为这个秘密只有我跟若薰两个人知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在湘江边上,有老­奶­­奶­在卖凉粉,若薰买了两碗,递过去五十块钱。老­奶­­奶­认真的看了真假,又仔细地找了半晌钱,顾若薰把零钱拿到手里,我眼疾手快的看到那张十元钱,不满的说:“娭毑,现在这种老钱已经不能花了,你给我们换一张。”

老­奶­­奶­把头往一边拧:“没卖几碗粉呢,就这些零钱都找给你们了,老钱怎么不能花啦,老钱可值钱了。”

我说不过她,姜是老的辣。我和若薰坐在台阶上,一边吃凉粉,一边愤愤不平的说着:“上次我买书,那个老板也找了一张老钱,还说能花。我身上就那十块钱,在学校门口吃粉,结果店主死活不要,说现在银行兑换都没办法对换了,我把学生证压在那里人家才让我走,丢死人了。”

“怪不得你跟个老娭毑较真呢。”若薰笑了笑,“现在还能看见这种老钱,是被雷劈的好运气,说不定收藏起来,以后能当古董卖大价钱呢。”

我掏出钱包,在夹层里找到那张十块钱丢给若薰,龇龇牙:“行,顾若薰你就指望它升值娶老婆好了。”

若薰把钱借过去了,正要把两张钱往兜里塞,却盯着那两张钞票愣住了。

“萱。。。。。。”他结结巴巴的,眼睛张得又大又圆。

“怎么了?”

“这两张钱都是一九七二年发行的。"

“那又怎么了?”

“而且是连号。”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抢过两张钱仔细的对比,接着就傻了,“见鬼了,真是连号!”

两张钞票已经很旧了,都磨出了毛边,其中一张还有小孩子用圆珠笔画的猫脸。历尽沧桑的两张十元钱,二十七年前,它们是一起的。它们经过了无数人的手,遥遥无期的分别,可能已经走遍了整个中国,如同大海捞针的机遇,经过艰难险阻又重遇。

如果它们有思想的话,它们有嘴巴,有眼睛,会不会说我想你,会不会流泪。

如果它们也有年龄的话,已经不是人见人爱的年纪,只不过是守着棺材过日子的垂暮老人,错过的最好的时间,连爱情都成为了古董。

我拿着她们,觉得沉甸甸的,惊讶和兴奋过后便欷歔不已。

它们错过了又相遇,我和若薰还在一起,冥冥之中似乎都是天意。大概是恋爱中的人都多愁善感而且迷信。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手中托着的已经不是钱,而是我和顾若薰的天赐良缘。

“我保存你这张,你保存我这张。”顾若薰真狠心。

“啊,分开了还有什么意义?”我觉得不吉利。

“当信物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它们就不会分开。”顾若薰歪着头笑,很是可爱,“如果你手中的校训像我手中的小萱了,就让它们见面啊,牛郎织女一年见一次,它们幸福多了。”

什么小薰,什么小萱,乱七八糟的名字,我笑的半死。

可是那也是两张钞票唯一的一次相逢,我再跟若薰相遇时,我已经把它弄丢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并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甜蜜,我却想的入了神。

手机响起来,是顾若薰。

我内心无限柔情接起来:“若薰。。。。。。”

“萱,我跟你商量个事情。”她像是有点难以启齿似的,“。。。。。。是这样,我表妹和姨妈来北京了,因为太突然所以没找到住处,想住在我这里。”

“嗯,我把客房收拾出来。”

“。。。。。。”

“若薰?”

“她们不知道我跟你的事情,我还没告诉她们。”

虽然若薰没站在我面前,我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委屈,还有不可言表的愧疚。他害怕的事情跟我相同,我也没把若薰的事情跟父母讲。我一点也不怪他,只觉得心疼。

我说:“我去蓝冰那里住几天,她这几天老打电话让我去打麻将。”

“。。。。。。好。”若薰声音颤抖着,“萱,我爱你。”

“我也爱你。”

游戏里“公子落凡”还在我身边团团转,我忙发了个消息说:改天再聊,我要去朋友那里住,忙着搬东西,再见啦。说完就关电脑,急匆匆把家里所有我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洗手间里的洗漱用品,毛巾,衣柜里的衣服,统统塞到箱子里藏到床下。做完这一切,我打车去了蓝冰那里。

蓝冰一开门,拖住我就热情地来了个贴面吻:“这宝贝真跟我又有灵犀,正想打电话呢,三缺一!”

我往屋里一看,原来何洛凡也在,黑发黑衬衣,在白炽灯下将肤­色­衬得似雪。

“小萱宠物。”他喊。

我觉得太阳|­茓­处有根青筋在跳:“­干­爹。”

他神经强韧,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称呼多么的石破天惊:“乖,你坐我上家,记得喂牌。”

我还没龇牙,他又笑眯眯的说:“你答应孝敬我的。”

可是排场如战场,我哪能跟他那么客气,­色­子在围城里转一圈,四个人立刻杀个天昏地暗。何落凡这个财主一点都不手软,用李默然的话说,输的都快脱裤子了。我小输一百多,已经心疼得不行,怪不得那些倾家荡产的赌徒要跳楼了。

一直打到近十二点,突然听见门铃响。

蓝冰跳起来:“我爹地和妈咪回来了!”

“你爸妈不是回澳洲了?”

“我爹投资了个矿,又回来了,叫他们住酒店不去,非要来我这鸽子窝挤。”

我“哦”了一声,李默然看了看表说:“不打了不打了,再输下去真要脱裤子了。何老师你送阿萱回去吧,她这么晚不回去,那冰清玉洁的美人哥哥不担心死。”

蓝冰的父母进门,已经见过不止一次,都保养得特别号,见人三分笑,特别亲切。

我和何落凡跟他们告别,然后出了小区。

夏天的夜风特别闷,尤其是北京的夏夜,没有星星,风里像裹了油,弄得人身上黏糊糊的。何落凡车里的粉红­色­烟灰缸让人特别有抽烟的欲望,我点了根烟,他骂人:“你这个烟鬼,迟早有一天得肺癌死了!”

我叹气:“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快点找个女人结婚生个孩子,然后就有人替我孝敬你了。”

他突然来个猛刹车,车停在路边,我差点把烟戳脸上。

这人太不淡定了,这么容易就气急败坏,一把将我的头发揪过去,动作很粗暴的拉到眼前:“你就这么想我结婚?”

“不是我想,你是迟早要结婚的吧?”我说,“你信不信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能扭断你的骨头?”

何落凡把鼻子凑到我脸上,有点像个撒娇的大狗,连眼神里都偷着委屈:“那你扭啊,我就不放开。”

“落凡。。。。。。”我无奈。

“继续叫我的名字。”她的眼睛里有浓浓的迷恋。

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我一点都不忍心伤害他。我想起以前对待陆晓铭的那样,我声­色­俱厉,格外无情的说,我不想看见你。甚至他为我打抱不平的时候我说,我不需要。我也可以那么绝情。可是何落凡见识过我坚硬外壳内的脆弱,他也知道要怎么才能进捏到我最疼的地方。

我想是我害了何落凡,在他爱白莲花的时候,我根本就不该答应他一起忘记别人。

或许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心里再装一个人。

“你说过,心里装着别人的女孩在你不想要,即使再喜欢也不要。”我试着劝导他,“落凡,清醒点,我们做好朋友不好吗?”

“我是不要。”他放开我。我坐回原位接着抽烟,烟灰烧了半截,他看着前方,柔软昏黄的路灯下是晚归的人,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心事。

他揉了揉额角,看来他也很头大,“但是你要负责。”

“啊?”我赶忙说,“我孝敬你。”

“你要帮我忘了你。应该不会太难,你有什么好,又冷淡又暴力,一点都不知道好歹。”

我气结:“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那你到底爱我什么?”

何落凡突然笑了,他扶着额头,眼角眉梢的风情很是动人。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在我龇牙咧嘴之前说:“可能是你有点像我小时候的玩伴朱丽叶吧。”

“过家家你演罗密欧,她演朱丽叶?”

何落凡高深莫测的看我一眼:“朱丽叶是我养的吉娃娃,后来,嗯,我­奶­­奶­说那叫寿终正寝。”

我的脸立刻垮下来,使劲抽烟。我跟他上辈子一定是仇人,不是我杀了他全家,就是他枪毙了我一户口本。车子在我指定的地方停下来,我跟他挥手再见,接着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在小区楼下站了一会儿,看见窗户的灯还亮着。

若薰在那里,可是我不能去。

花园的蚊子特别多,我坐了一会儿就被咬了满腿包。

我想着还是回道馆住两天吧,办公室里有空调,楼下还有个很大的风味餐厅。餐厅里有湘菜,虽然不正宗,可是也比若薰做的胡萝卜和白萝卜强多了。再吃下去,我真会变成兔子也说不定。

若薰每次都气急败坏的说,你胃不好,一定要先吃点清淡的养过来。

他对我真好。

他到底还能对我好多久?

我沿着街道慢慢的走,眼泪慢慢涌出来。即使我再不承认,前面等着我的是未知的、迷雾重重的未来。

“幸月萱!”

我胡乱揉着通红的眼回头。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在我伤心绝望的时候,在我狼狈不堪的时候。

那一瞬间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顾若薰,我一定会爱上何落凡的。坚定不移,毫不犹豫地爱上他。

可是这世界上有了第一,那么第二永远也便不成第一。

若薰打电话约我见面,我正忙着帮小孩子纠正姿势。

小孩子穿着小小的道服,认真踢腿的样子特别可爱,尤其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大多都是崇拜又尊敬的,让我有点飘飘然。下了课,我换下衣服坐地铁去那个跟若薰常去的老北京涮羊­肉­的店子。

刚进店门就看见他靠着窗坐着,手里随意翻了本财经杂志,表情有点心不在焉。他­精­神不是很好,原本养出来的那种面颊上的红润又泛成苍白。连嘴­唇­都是浅白­色­。

“若薰!”我大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狠狠亲了他一口,“饿死了,太不人道了,又堵车!”

若薰已经点好了东西,揽住我的腰,轻轻笑着,面上那点­阴­郁荡然无存。

“你不喜欢北京,那我们就去其他的地方,去哪里都行。”

“。。。。。。我妈说了,如果不在北京就让我回长沙,我才不回去。”我说,“老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说不定我又做错什么事情惹她生气。我爸和阿姨倒是通情达理,可是那副太迁就我的样子,总是让人良心不安。”

“你还有良心吗?”若薰斜我一眼。

“。。。。。。还是剩下一点的。”我为自己辩解。

接着羊­肉­和金针菇,虾泥都送了上来,我只顾着低头吃,若薰在一边帮我捞菜,还负责擦嘴。大概清朝的格格也就是这个待遇了。

“对了,我姑妈跟我表妹可能还要住一阵子,你在蓝冰那里不麻烦吧?”

“不麻烦,她那欺男霸女的­性­格,恨不得连睡觉都搂着我。”

我尽量说得很轻松愉快,若熏却没接话,径自低头帮我剥葡萄,剥好就放在洁白的碟子里,用牙签Сhā上,有种近乎讨好的体贴。

我叹口气:“若熏,你别这样,等她们走了我就搬回去了,这北京这么大,什么天坛故宫颐和园八达岭长城,一天去一个地方也得个把月,你姨妈和表妹总要玩尽兴再走吧。”

若熏苦笑了一下:“萱,其实我已经攒了一笔钱了。你放心,这些钱我这几年投资股票和期货的钱,足够我们去国外留学,如果不行,我就什么都不管,我带你走。”

我知道若熏说的不行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人接受我们,说得好听是远走高飞,说得不好听是私奔。

我用力点点头说:“好,现在别想那些,省得我消化不良。”

吃晚饭若熏就回去了, 我坐在地铁去去何落凡家。我自然不能跟若熏说我暂时住何落凡那里。这的确很不妥,可是何落凡的坚持让我无法推托。

刚到小区门口就碰见了李慕白,怀里抱着一堆啤酒和凉菜,见了我就露出灿烂的白牙:“女侠女侠!”

“慕白兄。”我也挺高兴,“来聚餐?”

“本来想去酒吧的,可是落凡不起,哥儿几个就杀过来了。”

我帮忙拎了啤酒,李慕白很八卦地打听:“你跟我家落凡哥哥现在是甜蜜同居中?”

“NO,我跟别人同居。”我说,“落凡现在是我­干­爹。”

“噢,太邪恶了!”李慕白看样子很是伤心,“落凡哥哥是千里挑一的好男人,英俊非凡却不­淫­乱,跟我们去夜总会也从不找妹妹陪得,简直就是你们中国的那个坐在柳树下的男人。”

原来柳下惠是坐在柳树下的男人,外国人强大的理解能力,我跟他解释:“这个坐在柳树下的男人不是不想乱,而是坐在他怀里的那个妹妹不是他的菜。”

李慕白触类旁通,立即明白了:“对啊,如果坐在他怀里的是你,他肯定乱。”

我不敢再说话了,看来跨国交友根本就不会有共同语言的。

翌日清晨,我收拾好他们折腾得惨不忍睹的客厅,然后去道馆。

午饭时,我拎着饭盒去厨房打饭,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白流芸端正地坐在休息椅上,见了我就站起来,款款微笑。

“幸月萱,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

“白小姐你好。”我连忙迎上去。

“楼下有个餐厅,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

人家请吃饭还这么客气,就算是鸿门宴我也要去了,我想白流芸找我的原因,无非是关于落凡。我连撇清的话都想好了,二人落座,我随意点了两个菜遣走服务员。

“真是不好意思,因为你是落凡的朋友,所以我就来找你了。”白流芸腼腆地笑着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白小姐不要客气,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帮。”

“我想学跆拳道。”

我愣了一会儿,发现她不是开玩笑,不知为什么心里反而别扭起来。北京城这么大,跆拳道馆多得数不过来,她偏偏要来我这里学。但是我只是个教练,只要有人花钱,我自然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幸好成|人班不是我在带,能尽量避免碰面,我点头说:“这个很简单的,交钱就能学,不用特意找我的。”

“是吗?”她有点惊奇,“我已经年龄很大了。”

“嗯,有女子成|人班,你不用担心的。”

“那好,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白小姐不用客气,你以前毕竟是落凡的女朋友,我应当帮他照顾你。”

白流芸看了看我,很是感激的神­色­:“......谢谢你。”

何落凡不准我在他面前提起白莲花,提一次就骂我一次,又凶又狠,我这个跆拳道黑带都怕他。我稍微斟酌了一下局势,白流芸真心实意来拜托我,而且贸然跟何落凡提起来总有点告状的嫌疑,于是我就不说了。

而且白流芸从那以后再也没找过我,每天下午两点来道馆,四点回家,特别规律。偶尔在换衣间碰见,她都是亲切礼貌的问号,不知怎么的就让人觉得很真诚。我有点明白何落凡为什么对她狠不下心的原因。白流芸真的太好了,模样好,­性­子好,可惜上帝还是不喜欢完美的人,所以给了她一个不好的家世,间接导致了这个女人盲目拜金。

不过有钱也没什么不好,我下班在路口等公交,白­色­的小甲壳虫停在我面前,白流芸微笑着说:“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反正蓝冰的店子也不是特别远,我想了想说了地方,上了车。车里都是她身上散发的香水的气味,车窗前挂了个晴天娃娃,我想起何落凡以前办公室的窗前也挂了一个,风一吹就丁零零地响。

见我盯着那娃娃若有所思,白流芸笑了笑:“你也喜欢这个?”

我说:“嗯,很有趣啊。”

“这是落凡送我的,都好几年了。”她有些惆怅似的,又转头问我,“你还住在落凡那里吗?”

我连忙摆手:“你别误会,我跟何老师不是那种关系,他只是把我当小孩而已,我现在有男朋友,我们感情很好。”

白流芸一愣,接着就笑了:“你不要紧张,我现在跟落凡也是普通朋友,我只是随便问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这下我更不自然了,人家说什么来着,越抹越黑,只能闭口不言。

车子到了地方,我下车跟她道别,到了蓝冰的店子还在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搭这个顺风车,简直是脑袋被夹了。不过店子里今天不光有猫男服务生,还有狼男服务生,穿着紧身的皮衣,让满店的­色­女们忍不住花痴地此起彼伏地尖叫。

蓝冰在店子里晃了一圈,跟不少熟客打了招呼,又凑过来:“宝贝要不要喝点红酒?从我爹那里要来的,一九八二年的拉菲呢。”

“不要了,那东西在嘴里也就跟国产­干­红没什么两样。”

“来嘛来嘛。”

“不要。”我说,“若熏知道我喝酒会砍死我。”

蓝冰兴趣缺缺地翻白眼:“你别跟我提他,你在外面住大半个月了,他那什么鬼表妹姨妈在这里住一年,你就一年不跟他见面吗?要我说,那个顾若熏的外公家做房地产的,这样的财主闺女来北京还没地方住吗?依我看她们就是你这宝贝疙瘩的妈咪派来检查他有没有问题的。”

我呵呵笑两声:“若熏那里方便购物啊,你根本就是名侦探柯南看多了。”

她已经懒得理我了,我吃掉她两盘意大利面。而后何落凡过来接我,蓝冰还是不理我,热情地跟他讨论新定做的护士装。我心里有点难过,刚上车就从座位底下摸出一盒烟,何落凡很是气急败坏:“你什么时候藏的?”

我慢悠悠地抽一口,然后把脸埋在臂弯里。

以前在无数个夜晚,只有香烟能给我安全感。开始上瘾的感觉也记得,我们宿舍出去包夜上网,网吧里浑浊的烟气和各种便当的气味混和在一起,让人作呕。然而过滤掉其他的气味,香烟顺着喉咙淌进肺里,按摩着鼻腔喷发而出的瞬间,让我着迷。

何落凡把手放在我的后脑勺,用力揉了揉,什么也没说。

晚上我睡不着又起身冲了个澡,然后轻手轻脚地出门。大街上安安静静的,二十四小时运行的公车上只有我一个人。以前班上有个女同学住在天坛附近,是个土生土长的老北京。大概是耳濡目染就知道很多鬼怪故事,像这种凌晨的末班车上出现穿着晚清衣服的老太太的故事,她总能讲得绘声绘­色­。

可惜别说老太太,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我下了车,又步行半个多小时才到顾若熏家楼下。整栋楼只有两家窗户亮着灯。在路上想着如果碰见他到楼下来丢垃圾,你我就假装梦游,或者装疯卖傻着缠着他温存一会儿。可惜现实总是跟梦境相反。

我坐在他做过的摇椅上,仰头看着他黑漆漆的窗户。

不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何落凡,我乖乖接起来挨骂。他却说:“你睡不着就叫我啊,我们去泡吧。”

“你请客。”

“好,你打车去三里屯。”他强调说,“打车!”

出租车一路畅通无阻,我下车见何落凡已经倚着车有点不耐烦。何老师打扮得一副浊世贵公子的派头,长身玉立宛若天人。若不是那一脸冷漠的疏离,应该早已有女人顾不得矜持去搭讪。

我们去的酒吧是何落凡的外国朋友开的,我第一次跟他来就是这里。那次根本没注意这家酒吧有什么不同,嗯,除了墙上挂的全都是身材火辣,动作挑逗的­性­感美女,也没什么不同。他喝“­干­柴烈火”,对调酒师说:“给她来杯旺仔MILK。”

调酒师忍不住打量我一眼,我也毫不客气地看回去,他这才不好意思地撇过头。那种唐突的羞涩感让我想起若熏,心里想他想得乱糟糟的。

“在酒吧里不要随便对人家抛媚眼。”

“那是你吧?”我似笑非笑,“我刚才看见你跟个男人眉来眼去的,没想到你是双响炮。”

何落凡啼笑皆非,又拽着我的头发:“你是猪啊,那人在看你,我只不过在警告他。像你这样的女人看看就好了,省的被人一搭讪就露出泼­妇­的样子来,人家会做半辈子的噩梦。”

“你你——”我上辈子绝对杀了他全家。

他拽着我的马尾将我带进舞池,揽住我的腰,突然在我的耳朵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你再张牙舞爪我就亲你,你看我敢不敢。”

我知道他敢,把额头贴在他肩膀上,看着地面上美轮美奂的光电。何落凡身上有清新的香水味,像风从连绵不绝森林里送来的一朵五月花的香气。在这涌动着情yu味道的酒吧,­干­净得让人叹息。

能被他喜欢着真好。我这么想着。

我前所未有地自私着。

我的目光随意地掠过人群,有个人站在­阴­影里,正朝着我看过来,看不出什么表情。等我想看仔细一些,那里已经没有人在。

翌日下班若熏在道馆的休息区等我。

他还是像往常那样翻着一本杂志,见了我就站起来抱住我。我想着这是道馆影响不好,可是太想他,便毫不顾忌地回抱他。他更瘦了,纤细的腰空荡荡地躲在衬衣下。我心疼,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回到家若熏没有推我去洗澡,刚关上门他就将我一把按在门上身子贴上来,嘴­唇­就像磁铁的两级贴得密不透风,他眸中的水光荡漾,我腿软得站不住,被若熏一把抱起来进了房间。

整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那种水|­乳­交融的温柔让我最后忍不住哭出来,他舔去我的眼泪一点也没手软。

半夜里我醒来,听见雨点打在玻璃上,一滴两滴,有点像天空的眼泪。

若熏背对着我,但是我知道他没睡。

“若熏,昨天我根本没看错,你去酒吧了吧?”

过了一会儿,有模糊的鼻音传过来:“嗯......同事去聚会......”

我想了想谁:“你看见得那个人是我以前的老师,我们也做过恋人,现在是朋友。”

“我见过他,过年时跟你逛湘江大堤的那个人。”

“对,就是他。”我说,“我不否认他现在可能有点喜欢我,但他知道,我爱的是你。只要有一天我还爱着你,他就不会招惹我,他有情感洁癖的。”

“是这样吗?”

我起身把若熏的脸扳过来,着迷地摩挲他的下巴,他半咬着­唇­,满脸都是受过委屈的天真。我说:“若熏,我现在没有你不行了,如果你再离开个四年,我一定会恨死你的,再也不会原谅你的。”

“你这么好,我才不放手。”若熏反扑上来,微微有些羞涩地将脸埋我脖子里,“萱,我昨天看见他突然很害怕。如果你被他拐走了怎么办?他比我好太多,你如果爱上他怎么办?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我......我好嫉妒......”

我心里一酸,静静地抱着他,看着天花板上浅淡的光影,窗外是恬静的雨声。

原本以为是自己在仰望着他,最后才发现是自己被仰望着。

在爱情里,果真是爱得比较多的人是卑微的,只是没办法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所以才会一直不安。我是如此,若熏亦是如此。

次日早上我出去时若熏还在睡,我做好了早餐,又坐车去道观。

中午我在休息室补了一会儿眠,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遇到白流芸。她正俯身穿道服的裤子,露出背上一块很深的淤青紫,在雪白的背上触目惊心。

我心里一缩:“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没事,不小心摔的。”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怎么摔的?”

“......就是在练习的时候,不小心摔的,不碍事。”

她在说谎,那种淤青更像是大力撞在桌子角上。而且她的脖子上还有泛青的印子,即使用粉底仔细遮盖过,但是稍微仔细点还是能发现。我脑子里慢慢形成一种假设,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终于什么也没问,看她换好衣服走出去。

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晚上回家还特意买了若熏喜欢吃的怀柔糖炒栗子。还未进门就在玄关处看见一双包­色­的高跟鞋。

客厅里坐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栗­色­的卷发,­精­致的妆容掩盖住了眼角细小的鱼尾纹。见我愣着,若熏连忙把我拉过去说:“小舅妈,这就是幸萱月,我没骗你,我确实有女朋友,而且我以后要跟她结婚。”

这样的开场白让我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对着那女人的脸努力挤出个笑容来:“您好,请坐,我去泡茶。”

若熏的小舅妈上上下下打量我,稍后说:“不用麻烦,我这就走了。”

我站在门口像被班主任罚站的小学生,眼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走出去,若熏追出去送她。我机械地站了半响,坐在客厅里默默地剥栗子。当剥满小小的一碗时,若熏神­色­疲惫地回来。

“你小舅妈走了?”

“嗯,她今天突然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说我有同居的女朋友她不相信,我只能带她回来确认。”

我“哦”了一声,把他拽到沙发上一颗一颗地喂栗子。

“萱,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若薰说,“上次我姨妈来瞒了过去,这次瞒不过去了。”

“我们难道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吗?”

“萱,我怕你顶不住,我妈妈那个人… … 你是不知道那个人… … 。若薰说不下去,将下巴磕在膝盖上。对于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来说,这个动作让他显得像个还未成年的孩子,瘦得背上的蝴蝶展翅欲飞。

他太不健康了,我为他的苍白感到心神不宁.

“没事的,我绝对不离开你?。”我说,“若薰你不相信我吗?”

若薰歪头看着我,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见了在泡桐树下听我讲故事的少年。我说父亲和阿姨的故事,说他们是一对如何知足又可爱的父母。他一边羡慕一边黯然,把下巴磕在膝盖上歪着头说:“你继母真好,从我记事起我妈从来没抱过我,因为我不是他喜欢的男人的孩子。虽然她不说,但是我都知道。可是谁会喜欢我妈妈那样的女人,那么美,骄傲又自私,像花蝴蝶,谁都捉不住。”

若薰的妈妈结过一次婚,不过若薰不是那个男人的孩子,至于若薰是谁的孩子,她也不知道。

有种女人,美丽风情,家境殷实,留学归来有洋人的开放作风,是夜的­精­灵,流连酒吧的男人眼中的宝贝。这样的女人会是个完美的情人,却绝对不是一位可敬的母亲。

我继续问:“若薰,你不相信我吗?”

他微笑了一下,却无限伤感的样子:“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太相信命运而已。”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命运是什么,我只知道是命运让我们在一起。安排我们分别,只是历练,歌里唱着,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没有幸福是唾手可得的。

那天晚上我反复这么安慰自己,不知道怎么睡着了.梦里有一排尖顶小屋,红­色­的墙壁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森林,阳光是一缕一缕的灿金,美丽又安详。

【4】

自从若薰的小舅妈见过我,事情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糟,一切都风平浪静。看见他每天去上班都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不自觉有些好笑,然后又心疼他。

父亲来电话让我回去给­奶­­奶­过八十二大寿,我请了几天假,又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临走前我把那个人全身好好检查一遍,像个­色­狼-样又摸又掐,然后像模像样地威胁说:“如果我回来,你再敢瘦,我就不要你了。”

若薰秀气地垂下眼说:“不敢。”

我叹气:“若薰,你要胖一点啊,我怕你以后抱不动我上花车。”

他立刻眉开眼笑,把我抓过来吻得头昏脑涨,又胡闹了一番差点误了飞机。

从北京到长沙只要两个小时,飞机上我看着漫漫云层,心里都是平静的幸福。

我突然想起林忆莲的一首歌《 至少还有你》里面的歌词:“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而这种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的心情,又有多少人能懂。

无可置疑,见到父母时的心情是复杂的。父亲还好,他当我是孩子,却是个懂事的有分寸的孩子,什么都能迁就。而母亲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人,我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说若薰的事情。她打我骂我都行,我只是怕她一边发抖一边流泪的眼睛。

­奶­­奶­的八十二大寿,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像小孩子,又有糖尿病,唱完生日歌就瞅着那块被分­干­净的生日蛋糕。

“就吃一块。”­奶­­奶­在我耳边悄悄说。

我笑了笑,伸出一个手指头:“不行,就一口。”

老人家撇嘴,我抱着她的胳膊耐心地哄她,一屋子的人都在笑。

晚上我带着筱筱在外面吃饭,小孩子长得就是快,已经有了少年的样子,­嫩­­嫩­的心形脸,笑起来明眸皓齿,,跟他姐姐也就是我一样漂亮。不过他还是那个喜欢抱着我甜甜地说“我爱姐姐”的那孩子,在餐厅里还搂着我撤娇,没羞没躁的。

我把他扯开:“别跟水蛭似的贴着我,热死啦。”

其实己经是十月,天高气爽。

筱筱又贴过来,气鼓鼓的:“喂,你不要有了男朋友就不要弟弟了好不好?现在我心里最爱的还是你!你也要最爱我才行!”

“喂喂,你脑袋瓜里装的什么,什么男朋友?”

“你现在明明就是恋爱的眼神嘛,就跟我们班女生看我的眼神一样。”

有次母亲给我打电话还暴跳如雷地说,七夕情人节那天从林筱小同学的书包里翻出来几封情书,还有巧克力。

“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我怎么也要找个像姐姐这么漂亮的。”

“对,真有眼光。”我亲了亲他软乎乎的小脸蛋。

回到家他又想起来这个话题,突然问:“姐姐,你真的没男朋友吗?”

我被问得措手不及,母亲转过头来,我忙摇头说:“没有,分手了。”

母亲笑着说:“分手也好,找个本地的,整天在外面家里也不放心,正好处两年就结婚。”

我笑了笑,算是赞同。

在家里一共待一周时间,我每天上午都在家里跟阿姨做好吃的,然后中午去医院给母亲和林叔叔送午饭。她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羡慕得要命,对林叔叔说:“你这女儿贴心啊,比亲生的还乖。”

母亲自然很高兴地说:“我这女儿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孝顺,以后对公婆肯定也没得说。谁家有不错的小伙子给留一下啊。”

我收了饭盒就走了,一步都不敢多留。

夜里藏在被窝里跟若薰煲电话粥,他的声音通过漫长的电波,有点微妙的扭曲。

“今天吃了两碗米饭,还有煲汤喝。”

“筒子骨玉米的?”

“真聪明。”若薰呵呵笑,“还是我的夫人好,知道心疼我呢。”

“那是,我摸摸长­肉­了没?”我在床上滚来滚去,想象着他白皙修长的身体横陈在我面前, “我家夫君的胸膛和大腿,好­嫩­滑,哎哟哎哟。”

“你这个­色­女,赶快睡觉。”他气急败坏地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就打电话过来说,明天带着我跟一个阿姨吃饭,让我不要带饭了。听说是见长辈,阿姨特意给我找了件鹅黄|­色­的毛线裙,脚上穿着八厘米高的靴子,那叫一个青春逼人。

吃饭的地方在医院附近,是家韩国烤­肉­餐厅。刚进门就看见那位姓秦的阿姨的身边还坐着个书卷气的年轻人,带着个眼镜,很是文质彬彬。那人放下杂志抬起头,我立刻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没等母亲介绍,我就叫出他的名字:“赵寻!”

他也很惊讶:“阿萱!”

我激动得不行,他上前来抱我,我也回抱住他。

秦阿姨见此变故目瞪口呆,母亲则又惊又喜,等我们分开秦阿姨不好意思地问:“小赵,你们这是早认识啊?”

赵寻点头:“我跟阿萱是高中同学,一直是好朋友,后来上了大学就失去联系。”

“那挺好,既然你们这么聊得来,就自己说吧。我中午还要巡房。”

秦阿姨说完就拉住母亲的袖子说,:“让年轻人聊吧,咱们回医院。”

等两个人走远了,我跟赵寻差不多也从久别重逢的喜悦里安静下来。

“原来我相亲的对象是你。”赵寻挺感慨,“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我记忆中的赵寻­性­格就像个小老头,说话也板着脸挺严肃。像现在这样笑容满面,说话还挺幽默的模样,我真有点陌生。不过也很喜欢。赵寻以前就是太沉默了,男人还是开朗点比较受欢迎。

这四年里我跟赵寻谁也没联系过谁, 夏珏估计也伤透了他的心,而顾若薰伤透我的心。曾经的四个好朋友好像被时光硬生生地分散了,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你怎么会跟秦阿姨扯上关系?她不会是你妈吧?”

“我念的医科大,提前过来实习。那个秦主任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拒绝不太好,就过来,真没想到遇见你。这么说你后爸就是林青峰主任啊。”他恍然大悟,“大水冲了龙王庙啦,怎么把咱俩撮合一块儿了。”

“是我妈瞎­操­心。”我叹口气,“幸亏今天见的是你,否则我不尴尬死。”

赵寻顿时笑了,也松口气的模样:“你现在单身?”

我摇摇头:“其实我跟若薰在一起,只是我不敢跟我妈说。”

关于那件事赵寻也知道,他低下头怔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烟,刚点燃才缓过神问:“不介意吧?”

“给我一支就不介意。”

我们看着对方吞云吐雾的样子,都想笑,却又伤感。都是那种乖得不行的孩子,现在都有未老先衰的心脏。

“你跟夏珏有联系吗?”我问他。

“毕业后就没联系了,也没什么意思。”赵寻皱了皱眉,“你呢?”

“怎么联系?她现在应该都要恨死我了吧?”我苦笑,“赵寻,你现在没女朋友不是因为还喜欢她吧?”

“多新鲜,你觉得我有这么痴情?”

说实话,我真觉得赵寻很痴情。喜欢夏珏三年却忍着没表白,也算是忍者神龟级别的。可是爱情这东西可不是喜欢的时间长就能赢的。赵寻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活得很清醒。 可是往往最痛苦的,也是最清醒的那个。

“你上次打人退学那件事我听说了。”赵寻说,“一定是高缘说了若薰什么吧,你一向是个很能忍的人。”

我看着赵寻,觉得他如果生在古代肯定是那种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

“不提了。”我摆手,“现在都好了,我跟他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阿萱,如果我喜欢的是你就好了。”

“啊?”我笑起来,“你是赵寻吗?把你脸上的面具给我撕下来!”

他也笑,服务员送菜过来,我们又重新欢快起来.

【5】

回到家母亲急着追问我怎么样,我很不高兴,可是不能表现出来。

“妈,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后天就回北京了。”

“小赵是你的同学,虽然现在是实习生,可是一表人才的,院长早就准备把他留下了,怎么就不行?”母亲有点着急,“你们一见面不是就又搂又抱的吗?关系得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这样?”

“我们是好朋友。”我赔着笑脸,“而且我还要回北京工作,在这边交朋友冷落人家也不好啊。”

母亲没说话,背对着我专心切菜。

我心里舒口气,正要跑去筱筱房间上网,突然又听母亲说:“萱萱,你是不是在北京有男朋友?”

我­干­笑两声:“妈妈,你想哪里去了?在道馆工作很累的,我哪有时间交朋友。”

她一下一下地切土豆丝:“萱萱.不要去北京了。反正这边也有道馆,在家里住吃喝都不愁,再交个男朋友,你说好不好?”

“妈妈,我在那边做得很好的。”

“就这么决定了,辞了吧。”

我站在客厅里,望着她的背影,她很平静可是也很坚定。

那一刻我无比笃定我聪明的母亲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平常是很严厉,但是绝对不专制。

“妈,我不能半途而废。”这话一句双关,无论工作还是对若薰的爱情。

那锋利的刀刃下面不是土豆丝,而是我的心脏。她每剁一下,我就疼一下。终于切菜的声音停下来。

“你现在又跟那个顾若薰在一起了吧?”

我没说话,默认了。

“萱萱,你现在还小,你不知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可是尊严舍弃了就没了。”

“妈妈,你根本不了解若薰,如果你了解他,就不会这么说了。”我的辩解很无力,“我说过,以前那件事根本不怪他,他有阻止我.可是我不听。妈妈,都是我的错,可是我真的不能再离开他了。”

母亲转过头来,她已经四十五岁了,还是很年轻,头上一丝白发都没有,­干­练又锋利。医院里的那些年轻女孩子们都叫她姐姐。

“实话跟你讲,我已经帮你把机票退掉了,工作也帮你打听好了,既然你看不上小赵,我就继续给你安排其他的男孩子。”

“妈,你别这样.”她平静起来我反而害怕。

以前很小的时候,如果我惹她生气,母亲就会把我关在卫生间里。我常常站在马桶上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天空。白天有雪­色­的总是在变化的云,晚上会有星星,或者将整个夜空都笼罩成银白的月亮。

小时候我惹她生气,全都是我的错。

可是现在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

我拉开门,听见她在身后颤巍巍的声音:“幸月萱,,你要是走了就不用再叫我妈了。”

我的眼泪立刻涌出来。

可是我没敢出去。我知道如果我真的走了,母亲就真的不会再原谅我。把孩子辛辛苦苦养大,如果因为一个男人断绝关系,那将是多么残忍的背叛。而且,我不能让筱筱难过。这个从小就会说“我最爱姐姐”的孩子,我怎么忍心让他的纯白无暇的心灵蒙尘?

我躺在筱筱的床上,默默看着天花板。

晚饭我没出去吃,也没有人叫我,这种冷战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晚上筱筱抱着我的脖子,他已经很高了,跟我抵着额头:“爸爸说你不舒服,你是不是发烧?”

我紧紧抱着他,眼泪不停流下来。

“姐姐.你很难受吗?”

我点点头看着他,又摇摇头,指着胸口的位置:“这里疼。”

筱筱似懂非懂,小脸都垮下来:“如果我能替姐姐疼就好了。”

我揉着他柔软的头发破涕为笑。

第二天早上我喝了一小碗粥,便去筱筱房间里睡觉。母亲休假在家里看韩剧,就像传说中的牢头。听见外面乱七八糟的电视声,我心烦意乱。她想要关住女儿的幸福,可是她不知道我的幸福并不是她期待的那种太平盛世。

我给若薰打电话,所有的思念都寄予在电波上,他接通,那边很乱,貌似在大马路上。

“萱,怎么了,我明天去机场接你。”他很愉快。

“若薰,我可能要在家里多待两天。”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我想在家里过了中秋节再走。”

“… …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我说,“一点事都没有。”

“你是不是哭了?”

膝盖上落下的水滴汇集成小小的河流,我勉强笑两声:“没有啊,你听错了。”

“萱,别瞒我,你妈妈是不是知道了?”

为什么若薰还能这么平静,我将脸埋在臂弯里,听着他的呼吸声,好像就在耳边。

“我马上回去。”若薰说,“我来跟她说,打骂都好,直到她同意。”

“别别。”我捂住嘴,“你别来,她现在正在气头上。”

若薰没说什么,手机里片刻的安静。

“萱,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绝不!”我说,“我爱你,我只要你。”

若薰笑了,愉快的笑声摩擦着耳膜。

“萱,你在家里等着我,我明天就回去。”

“嗯。”

“别再哭了,我会心疼的。”

“嗯。”

“我见到你就要亲你。”

我扑畴一下笑出来:“顾若薰,你敢当着我妈的面亲我,我保证你会被揍成筛子。”

“好,那还要拜托你保护我啊。”

我仿佛能看见他在喧嚣的大马路上垂眼微笑的样子,风吹起他的刘海,路过的女人会为他的风采而神魂颠倒。我想我梦境中的小屋里,灿金的阳光下,墉懒地晒太阳的,一定会是这个人。

【1】

可是顾若薰并没有来找我,打电话过去是关机。

开始的两天我还在安慰自己,他只是手机没电了,有什么事耽误所以没办法赶过来。脑子里都装满了他的事情,我默默地吃饭睡觉, 像个外表平静内心癫狂的疯子。母亲关着我的人,我的心却在不着边际地飘着。

等到我觉得不对劲,已经是一周过去了,若薰杳无音讯。

我这才知道,除了他的手机号,我连他公司的地址电话,甚至他交好的朋友都一无所知。

晚上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筱筱依偎着我睡得很平静。

怎么办,在关键时刻我想到一个能帮助我的人,可是想到要跟他求助,我就羞耻得想要把自己掐死。

什么自尊羞耻心,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何落凡的声音有点疲惫:“喂,小萱宠物,算你有良心还记得主人我。”

我顿了顿:“你在­干­什么,忙吗?”

“­干­吗,请我吃饭?”他笑。

他什么要叹气,把我仅剩的一点勇气都叹没了。我本来准备心平气和地拜托他帮忙,然后听他骂,“你以为我是狗吗,随便你使唤?”

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管心里怎么生气,还是会帮我。

可是我突然就说不出口,觉得自己卑鄙得可以。

“唉,你可千万别请我吃饭,我真的很忙。’他正­色­说,“小芸出了点事,我处理完再联系你。”

“哦。”

他把电话挂了,我着着手机暗下去的屏幕,前所未有地冷静。

我对自己说,幸月萱,现在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母亲家住在四楼,楼层与楼层之间有空调的外机箱可以落脚,水管和护窗可供攀爬。身边所有的资产只有五十二块,证件都在父亲家,无论如何还是先出去再说。

我刚打开窗户就听见筱筱迷迷瞪瞪地喊:“姐姐,你要­干­什么?”

“筱筱,我必须回北京。”我抱着他小声啜泣,“你别出声行不行?”

“你是去找顾若薰吗?”

我一怔,听筱筱说:“前些日子有个女的打电话到家里来,说你缠着她的男朋友顾若薰,妈妈气得饭都吃不下。”他顿了顿又低声说,“妈不让我跟你说。”

我心里隐约猜出是这样的,所以也没多意外,只是有点难过。筱筱打开抽屉把过年时的零花钱从抽屉里拿出来,好像有两百块,我没数。我搂着他,说不定不久之后他就可以长成我可以依靠的少年。

“姐姐,你要快点回来,实在回不来也要打电话给我啊。”筱筱说完又叹口气,像个小大人,“唉,算了,你记­性­还没我好,还是我给你打。”

临走时,我搂过这个小人­精­亲了一口。我真爱他。去父亲家拿身份证是不可能了,我满脑子都是若薰的事,连夜赶到火车站,恰好半个小时后有一辆途径长沙去北京的火车进站。

好像我已经习惯这种奔波的狼狈,整整一夜,我连一口水都没喝。北京火车站国庆中秋期间盘查很严格,我没带身份证,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我身份的证件。况且我现在的样子很像个逃犯,于是理所应当地被扣留下来。

我又累又饿,竟然靠着休息椅睡着了。朦胧中有人拍我的脸,眼前渐渐地清明,首先看见的是何落凡那张没什么好气的脸。也是啊,我的脸皮也算是够厚的了,每次都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在他身边。

母亲说尊严这东西丢了就没了,可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么想着,在他­干­净的车里像饿死鬼一样啃饼­干­? 弄得满车都是碎屑,也有点自暴自弃的沮丧。我知道这种态度,不挨骂,不挨瞪是不可能的。偷偷看一眼专心开车的男人,他紧紧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是叫蓝冰来接我的。”我想撇清关系,我也只能尽量撇清。

“所以她叫我来,我就来了,是我多管闲事,你不需要有任何压力。”何落凡声音淡淡的,有气无力,“是这样吗?”

我靠在软软的沙发背上,觉得脸上越来越烧,心里也越来愧疚,我们现在算什么。如果说是朋友,好像感情要比朋友深很多。如果说是亲人,上过床的两个人再说起亲情又觉得有点欲盖弥彰的讽刺。

明明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一个装作不知道,一个装作不喜欢,心照不宣地做着所谓的朋友。

可是明明不是朋友。

“这次又麻烦你了。”我小声说着,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点诚意,“保证没有下次了… … ”

何落凡没说话,这种根本不信任的态度更是让我无地自容。等车子在路边停下,我浑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正要下车却被何落凡扯住胳膊。我茫然地抬头,看见他脸­色­白得厉害,他从钱包里把所有的大钞都塞到我手里,眼神很犀利:“想跟我划清界限?!哼,你休想!你欠我的,我会一点点地讨回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有点不明白。

何落凡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像看自家被虐待过的小猫小狗,眸中泛着水光, 半晌突然捧起我的脸,嘴­唇­一热,舌卷着情yu带着侵略的意味要钻进来。我皱眉推搡着他,可是这种拒绝却加深了他的怒意,尖利的牙齿咬得我生疼,我只能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他这才颓然倒在我身上,用力吸气。

“何落凡,我讨厌你这样!我有若薰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跟你连朋友都做不成,你对我也很重要的啊。”

“朋友?你怎么那么天真?”何落凡讥讽地抬起脸,“我对你好,只是想得到你,什么时候是你的朋友了?”

我急得全身发抖,手里还捏着他塞的钱,只觉得抖得捏不住,用力砸在他身上:“我不要!何落凡我们不是朋友,那么从今天起我们划清界限!绝交!”

说完我跑下车,太阳|­茓­一突一突地疼,嘴­唇­也一突一突地疼。

可是我已经顾不上这些,跑回若薰住的地方,钥匙还藏在门口的脚毯下面.我激动得连钥匙都捏不稳,只是怎么努力都Сhā不进钥匙孔,急得满身是汗。我几乎是跪在门口找那个小小的锁眼,这次我发现了,原来锁被换掉了。

“幸小姐,怎么了吗?”背后传来个和气的女声。

我回头,是对面的邻居太太,眼泪立刻涌出来了。我只知道哭,年轻的太太把我推进浴室,又找了­干­净的换洗衣服给我。我哭哭啼啼地洗完澡,换好衣服出门,她已经做了一碗面条给我。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我吃完面条,坐在沙发上才平静下来。

“前几天有个女人来将你们家的锁给换掉了。”她叹口气说,“换掉后就没人来过了。”

“若薰都没回来过吗?”

“没有。”太太又给我递纸巾,“你别着急,你们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顾先生每次在楼下的秋千架上等你回来,都会跟我说起你。也是啊,你这么漂亮,人又温柔,怪不得顾先生对你那么死心塌地。”

我这次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每次看见若薰跟邻居家太太在楼下有说有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开心。我龌龊地想着,邻居家寂寞的太太说不定想跟别人家美貌的夫君搞­奸­情。所以每次看见邻居家太太都是不冷不热的,不知道她怎么就觉得那笑到扭曲的脸很温柔。

我低下头,想起若薰带着柔情蜜意跟别人说起我的样子,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幸好若薰的公司过节的月饼叫快递公司送到了家,家里没人就拜托邻居家的太太签收了。这次不仅是借了衣服,还借了钱,顺着上面的地址去了顾若薰的公司。

前台小姐带着职业化的笑容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找顾若薰,请问他在不在?”

前台小姐听到这个名字,就开始如临大敌般上下打量我,而后说:“顾特助生病住院了,你有什么事吗?”

【2】

医院的十二楼是单人病房,楼道里很安静,鞋底摩擦地面发出“拖拖”的回响。我推开1207 的门,顾若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睫毛微微抖动,很不健康的脸­色­。旁边的架子上挂着刚打完点滴的空瓶。

屋里没有人,桌上的水杯上冒着微微的白汽。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手背上一大块淤青,上面是斑斑的针孔。他迅速睁开眼睛,眼底­干­净清明,却是不清醒的。我执起他的手,小狗似的耸起鼻子闻了闻上面的药水味。他的眼睛猛然亮起来,一把将我拽到床上压下来就吻。管他是什么地方,就算是在天安门成楼前有一百架摄像机全国播放也顾不上了,­唇­齿相依,只觉得这些日子的一直悬着的心脏彻底放了下来。

“活过来了。”若薰在我耳边说,“我得了幸月萱缺乏症,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对不起,不知道你病了,现在才来.”

“没关系,来了就好。像以前我生病,每天都在想着,你会不会下-秒就出现在我眼前。就像现在这样握着我的手,可是每次睁眼握着我的手的都不是你。所以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找你,你就不会来找我。可是现在你来了,我是不是可以安心地相信你,是像我爱你一样的,爱着我的?”

我们两个之间,谁才是爱得更深的那一个,这一瞬间无比笃定的我,开始怀疑起来。然后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我躺在顾若薰的病床上,他的气味和体温像放松神经的良药,很舒服,脑子渐渐迷糊。

醒来时,顾若薰还在身边,可是已经打上了点滴。

我枕着他的一条手臂,他也在睡,跟我面对面,睡容像个小孩子。我一动他就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了声“早安”。原来他竟以为还是以前的年月,哪知又过了一春。我揉着他的胳膊,想必已经给他压麻了,目光一转,猛然发觉病房里还有一个人。

夏珏坐在窗户边,身上穿了一件桃红­色­的长毛衣,靴子纤细得跟几乎能变成凶器Сhā进敌人的心脏里。在她的目光中看不出喜怒,好像在看一场戏,如此而已。

不知为什么,我心虚得想跳下床,却被顾若薰牢牢地抱住腰,看向夏珏的目光,充满了挑衅和不屑。

“夏珏,她来找我了。”

“所以你现在就信心百倍了?”夏珏诡异地笑了,“那你觉得她能撑多久?你又能撑多久?”

要说吵架斗嘴,夏珏绝对是开山祖师爷,我从来都是不善言谈。所以她这席高深莫测的话,再联系到她给我母亲打电话,不知道到底说得有多难听,让我那脸皮很厚的娘都扯到尊严。

我看着她,最聪明的方式是闭紧嘴巴。

“夏珏,我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跟她分开了。”

“是吗?”夏珏淡淡地站起来,置若罔闻,“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想不想吃芝士蛋糕,我明天带给你。”

顾若薰也闭紧嘴巴,她走到门前,又笑着回头:“阿萱,若薰就麻烦你照顾了。他现在身体非常不好,前些日子拼命加班,好像要请假不知道去什么地方。结果现在是营养不良,胃出血,又不肯吃东西,如果现在乱跑的话,那就等于不要命了,所以,真是太麻烦你了。”

夏珏说完就走了—— 其实真的一点都不麻烦,我想说的话为什么总是卡在喉咙里?

有些话不说的话,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夏珏那样大方,想做的就去做,想争的也去争,顾虑太多的人,终究是没办法毫无保留地付出的吗?

“原来这么严重。”

“别哭,都是我不注意,以后不会了。”

“是吗?”我用手指摸着他的锁骨,“你如果再惹我伤心,我就不理你了。”

“嗯,把我的骨头拆了炖汤喝好了。 ”

可是我真的能不理吗?

后来我才知道若薰的情况比夏珏说的还要严重得多。若薰有先天­性­胃发育不全,现在是营养不良,胃出血,还导致了出血­性­贫血。医生说他­精­神压力过大,这样下去胃会发生癌变的可能­性­很大。

我听得战战兢兢,在楼道里抽了几根烟才平静下来。

第二天夏珏又来了,同行的还有顾若薰的小舅妈,我见过一次,基本上是不欢而散的那次。她们手挽手,很是亲密,夏珏很是得到认可。我正把苹果弄成泥,用小勺哄着若薰吃下去。只要我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求他高抬贵手,他就笑,似乎很享受我为他做牛做马的丫鬟样。

“请坐,喝开水行不行?”这里只有井水。

“不必麻烦了。”小舅妈明明是拒人千里的口气,说出来却很温和。

“一点都不麻烦。”我急忙找茶叶,又拎水壶。若薰拽住我的胳膊,我还没回过神,手己经被他握在手心里。小舅妈的脸­色­变了变,夏珏却是见怪不怪地坐在那里剥橘子,细心地将上面的白丝扯掉。剥完一个又拿另一个。

“不用麻烦,今天我来这里不是来喝水。”她蹙眉说,“幸小姐,我们必须好好地聊聊。你是想在这里聊,还是我们出去找个咖啡厅?”

“在这里吧,没有什么不能让若薰知道的。”

“好。”小舅妈叹口气,“你和若薰的事情,我都知道。他妈妈跟我讲过,夏珏也跟我讲过。你跟若薰以前谈过恋爱不错,可是后来都是夏珏在陪着她,这孩子不容易,很能忍,真的很不容易。你跟夏珏以前是好朋友,抢好朋友的男朋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以前的情分。我们顾家是绝对不承认你这种品质的女孩子的,我没让若薰他妈妈知道你在这里,是怕换成她,你会更难堪,而且若薰的病也经不起刺激了。夏珏这孩子心眼死,到了现在还能忍,若不是你横刀夺爱,现在他们都应该己经结婚了,若薰也不会躺在这里。”

若薰用力握住我的手,我回过头对他笑笑。

“幸小姐,既然你不怕若薰知道,那我就直说了。我找私家侦探调查过你,看来你并没有像你说的对若薰那么死心塌地嘛。你在学校的时候就跟一个叫何落凡的老师同居,不过跟若薰分手那么久,有新的男朋友也不奇怪。可是你跟若薰在一起后,还跟那个老师不清不楚。那次若薰的姨妈过来,你说是去同学家借住,其实是住在那个老师家里。在我请的侦探看来,你们出双入对,根本就像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一直到昨天,你还跟那个老师在一起。幸小姐,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若薰和夏珏,脚踏两只船还装什么从一而终呢? ”

小舅妈似乎己经不屑再说了,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抖出一大沓照片。

每一张都像是在证实她说的话,刺目地带着说服力的证据。

在超市里落凡推着车子,他拼命拿啤酒,我拼命往外扔的。透过车窗,我大笑,他伸手来掐我的脖子的。在蓝冰家楼下,他将我往车里塞的。还有昨天在车上他压住我强吻的,我的表情呆呆的,有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若薰一张一张地看着,看得很仔细,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这种证据面前,我哑口无言,小舅妈并不是多开心,只是问我:“幸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说?照片摆在这里,你不能说我陷害你吧?”

我摇摇头,脑袋里一片空白,剩下的只有被剥光衣服般的难堪。

“顾家是绝对不会接受你这种朝三暮四的女孩子的。”

“所以你们打算安排夏珏跟若薰结婚?”

“......作为长辈我们当然是这么希望。”小舅妈目光温和了一些,“夏珏是个好孩子,我们全家都很满意。你应该知道若薰妈妈是个很挑剔的人,连她都很满意夏珏。若薰对夏珏不是没感情,是你突然出现破坏他们的感情。”

“好,我成全他们。”我打断她。

“什么?”若薰的小舅妈有点吃惊,夏珏停下剥橘子的动作,连若薰也颤抖了一下,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就算若薰答应和夏珏结婚,我也不会奇怪,而且也不会有意见。你们打着长辈的旗号,表面上是为若薰好,还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规范他。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会让他为难。如果让若薰跟夏珏结婚时你们的最终目的,夏珏稀罕那个顾太太的名声,那让若薰跟她结婚又能怎样?只要若薰还爱我,我也爱他,即使他有个名义上的妻子。我还是会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被骂作第三者什么的也无所谓。”我指着那沓照片,如释重负地笑了,“反正我是这样的女人.我还怕什么?”

小舅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有教养的人,再生气也不可能气得跳脚,指着我的鼻子像泼­妇­一样大骂不要脸。而夏珏装乖乖女也装得很顺风顺水,于是小舅妈铁青着一张脸走了,夏珏也只能咬牙跟在后面。

他们一走,我才像泄了气的皮球,瘪瘪地­干­巴巴地坐在床边吃橘子。夏珏一口气把那兜橘子都剥了,空气里满是橘皮的香味。

若薰也不说话,半晌我小心翼翼地抬头,发现他正用含笑的眉眼瞅着我。

“喂,不要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 … ”

他继续笑:“说什么即使我跟夏珏结婚也不离开我,是真的吗?”

“我还算是个有信誉的人吧。”可是我哪甘心,想想就疼得要命。

“是啊。”若薰说,“还能计较什么呢?既然想跟你在一起,哪还有什么资格挑肥拣瘦?”

是啊,爱上的人,哪有资格挑肥拣瘦?

看见那堆照片,我又觉得悲哀了,因为不能理直气壮地跟若薰说,我们俩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只是笑笑,忽略掉他脸上那点难过,继续低头吃橘子。

【3】

我连续几天没敢开手机,心里惴惴不安。最后终于忍不住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给阿姨报平安,每次都是从温柔的继母这里得到安慰。这次也不例外,我没听见半分责备,只听她说着照顾好身体,不要再闯祸。

我捏看电话不知道如何是好,难道爱上一个母亲不喜欢的男人就叫闯祸吗?那我是不是乖乖地按照父母的希望留在长沙,最好找个医院里的医生,只要人可靠,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只要乖乖地听话,这才是母亲想要的乖女儿吗?

打完电话回到病房,在门口就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是若薰的舅舅,好像还有个表妹。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轻松。我在走廊的休息椅坐了一会儿,想起许久不见的蓝冰,于是在医院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一个西瓜,傻乎乎地抱着去坐地铁。

蓝冰店子里的生意很红火,我坐在窗边要了块披萨,就着赠送的廉价红酒,安静地一口一口地吃着。等她忙完,我己经吃完一整块披萨,正发呆着。蓝冰看见我来了个大拥抱,摸摸我的脸,又摸摸头发,原本还笑着的脸迅速灰下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勉强笑着:“没什么,就是若薰生病了。”

“啊?怎么那么巧?我昨天给何老师打电话才知道他也生病了,今天正准备去看他呢? ”

“他怎么了?”

061

“谁知道,好像住了几天院了,还蛮严重的样子。”

蓝冰的父亲在她生日的时候买了部车给她,不是什么好车,作为代步工具还是很方便。因为我恰好也在,她满脸都是把我当祭品贡献出去的表情,哪还有四年同窗的情谊在。我没有什么像样的伴手礼,只好抱着那个西瓜。虽然觉得有点蠢,想到要见这个对我做了过分事情的人,还是有点自暴自弃。

何落凡看见我有点意外,幸好蓝冰热情如火,将我怀里的西瓜抱过去,一溜烟跑到门口说:“我去洗好切开,这可是你家小萱宠物的心意。”

我真想大巴掌抡趴下她,跟李默然什么不学,这种吃里爬外的伎俩到是炉火纯青。何落凡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伤在哪里,只是隐约看出­唇­上有失血的苍白。他看着我,指着椅子:“坐下,给我削个苹果,要削成兔子那样的。”

“我不会……”

“那就削个完整的苹果皮!”

“哦”我的手并不巧,可是这几天给若薰削苹果也熟练了一些。何落凡看着我不知为什么在发呆,我清了清嗓子,“你时哪里病了?前些日子看着还好端端的。”

“某人还真好意思问啊,当时打我的时候,那一拳的力道可是半点也没留情。”何落凡嗤笑一声,眼睛却灼灼地盯着我手上的苹果。我手忍不住被他的怪声怪气激得发抖,指间的苹果皮摇摇晃晃,每一刀都走的很惊险异常。何落凡状似轻松地继续问:“顾若薰的病好些了吗?”

“……好些了。”可是你怎么知道?

“想问我怎么知道?”何落凡冷哼一声,“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他舅妈派人调查我,还有他那个叫夏珏的彪悍的女朋友,不是

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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