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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归乡省亲

天启6年8月,孟岱年一身鲜亮的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在十几骑亲兵护拥下,进了柳州东城门。

关外战事正紧,望着猛然间在街上奔驰的这一队剽悍自信、戎装齐整的军人,老乡们惊讶的目光说明他们低落的情绪是何等的敏感。多年来他们见到从前线回来的军人形象,不是残肢断腿、神情痿靡,就是衣衫褴褛,像一些街头乞丐。难道2月的宁远大捷靠谱?如果说,宁远取得大捷,那么与宁远相隔不远的觉华岛被鞑子杀了七千多军民,损失财物无算,又作何解释?在这远离京城的最南端,有关大明王朝皇帝种种昏庸无能的传言毫无禁忌地在人们口中相传,发泄着对朝廷的不满。作为与大西南诸省水陆交通的枢纽,柳州感受到的消息,常常远比内陆繁华的大都市更为灵通畅达。什么样的信息都有,而柳州人未必照单全收。他们有自己的是非判断标准。自明朝太祖恢复汉人江山、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来,大江南北都流行以北京为准的官话,所以外省人来到柳州,也不难与当地人沟通。

天启二年,时任兵部佥事的袁崇焕,回到祖籍老家广西藤县。广西子弟骁勇善战,这一点格外让袁崇焕看重。他到诸多州县鼓动、游说广西子弟,介绍关外形势,宣传他的平辽方略,很多热血男儿认定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便义无反顾地报名充军,远赴辽东战场。孟岱年和他的师兄弟和徒儿们就是那年去的关外。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作为龙城派掌门的他,孟岱年几乎席卷走了龙城派的全部,几百个好兄弟一去五年未回。而且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埋骨辽东,永远不能回来了。柳州从此少了龙城派,三派鼎立,变成二派争锋,致使百步拳和雕龙帮的争斗完全浮出水面,打败了崔盛公的吴育奇倒是从此变得低调,云游天下,要么深居简出,大有退出江湖的意思,可也没有见其金盆洗手。

却说辽东战场有了孟岱年这样凶悍、善战的广西子弟为朝廷搏杀,可也是苦撑战局,因为皇上昏聩无能,魏忠贤把持朝政,对主掌战事的各级文武官员稍有差失,非贬即杀,大敌当前,这无异于自毁长城。战局于明王朝越来越糟,战无不败,2月的宁远大捷传回广西,老乡们将信将疑,直到柳州知府叫家家张灯结彩以示庆祝,才见柳州城里有了生气。这挂上的灯笼,一直就没有取下来,任凭风雨吹打,可见官府内部的看法也不统一,直到八月中秋临近,大家更懒得摘下了,索­性­凑合过中秋了。家家都有子弟在关外拼杀、丢命,搞得人心酸楚,哪里有心思过节呢。于是,一个黑­色­的笑话在柳州不胫而走。中秋,中秋,是一个大捷(节)呢,官府不让我们张灯庆祝,那还算是是官府嘛。二月的大捷,被混说成是八月的中秋大节,可见百姓对朝廷的失望,已到了何等的程度。

跑过长长的小街,孟岱年一行人打马拐进了一条深深的巷子,所到之处,皆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这阵势有点特别,而且来得较往年早了一点。孟岱年惊诧不已,向后一摆手,勒马停下来,刚好一年轻人走过去了。

孟岱年向身后的亲随挥挥手势:“快把那年轻人带回来,我要问个明白。”

一亲随滚鞍下马,朝年轻人扑去。

“别去了。”孟岱年吼了一声,因为他看清那年轻人衣袖和后背上描的八卦太极图。“我不想与算命先生打交道。”

亲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年轻人准是听见了孟岱年的话,反而转身向孟岱年走来。他来到孟岱年的身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孟岱年的相貌。“如果我说的情况是正确的话,军爷,请让我说下去。你是本城的人,尽管你讲的是官话。你们从关外回来,看来二月的宁远大捷所言非虚。还想听我唠叨下去吗?”他问,丝毫没有怯意。

“讲下去。”孟岱年望着年轻人来了兴趣。“你明白我想问你什么事情吗”

“当然明白。你不过是对这沿街的大红灯笼感到疑惑不解。”年轻人说。“如果说是为中秋节而挂,时间还早了一点,而且它们大都破旧了,显然有一些日子了。现如今什么样的怪事没有呢?你希望这日子红红火火过,可它们就是让你整日没劲昏昏又噩噩,短命的颜渊本善良,长寿的盗跖却作恶,枉误了贤愚今世磨,叫我怎不说声错啊错。”年轻人说到后来更是唱起了曲儿。他把桂剧《窦娥冤》里的唱词和自己的说词混杂一起,以此抨击时弊。那窦娥本是良家­妇­女,受无赖诬陷,又受昏官错判斩刑,临刑前向天和地哭诉,她是无辜的,致使天地动情,在她死后六月飞雪,亢旱三年。

孟岱年深感有趣,笑道:“年轻人,你扯到哪里去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这灯笼的事情,年轻人。”

“你想满城挂出新灯笼,那还不容易。只要老百姓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不受兵荒马乱的祸……”年轻人又开始唱起来。

孟岱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曲子。“小哥,这灯笼与兵荒马乱有什么关系?你把话讲明白一点不好吗?老子是武人,听不懂你文绉绉的话。”

年轻人双手抱拳,向孟岱年拜下去,说:“在下龟寿堂钟海棠,拜见龙城派掌门孟大侠。”

“龟寿堂?你是大刀钟福山的儿子?”孟岱年问。“大好青春不效力朝廷,你怎么玩起算命的行当了?”

“难道我现在不是在为军爷你服务吗?又怎能说我没有效力朝廷?”钟海棠狡辩道。

龟寿堂是万历年间由四川宜宾迁来柳州。钟福山凭一把大龙刀威震大西南数省,那年轻人确实是钟福山的儿子钟海棠,自从老子把龟寿堂交给他以后,这小子改变了他老子打打杀杀的路线,给人看相、摸骨,推算吉凶祸福、寿禄财喜,从未失手,二十来岁的年龄,更开馆收徒,在好几省都办有分馆。

早有乡亲们围上来,孟岱年与众亲随都下了马。

“我们广西子弟兵在关外打胜仗了,我们打胜仗了。”钟海棠嚷起来了,更多的人围上来探询个究竟。“都回去把破旧灯笼摘下了,换上新灯笼,好好热闹热闹。”他对大伙儿说,再次向孟岱年抱抱拳,兴匆匆地走了。

巷道两旁的商铺门前,便响起劈劈啪啪的炮仗。

乡亲们舍不得离去,跟着孟岱年和他的亲兵们向前走,长长的队伍一直来到孟府大门前黑漆漆的影壁前停下,堵的里外都是人。门头马宝听得动静,开了门,一眼望见自家老爷站在人群里,乐坏了,扭头跑进去通报府里的人了。

孟岱年虎目含泪,只是一个劲儿地抱拳向老乡们致谢。

夫人鱼娘带着禧庭、禧铭和禧禄三个儿子及大儿媳张氏、二儿媳徐氏等家人迎出大门。那二儿媳徐氏乃当今柳州知府徐大人的独养女儿,因为二郎孟禧铭是他的门生,所以把女儿也嫁给了孟家二郎。

四川广元的朝天小镇,赵氏一族出了两条好汉,这叔伯两兄弟,哥哥叫赵同金,弟弟叫赵同银,哥儿两一个使叉,一个使拐,江湖上人称蜀道双侠。朝天镇虽小,却扼川陕交通要道,出入四川的商旅,大都要经过此镇。人迹罕至的蜀道上,时有杀人越货的故事在小镇上流传。万历47年,赵氏哥儿俩在蜀道上从山贼手上救下自贡盐商,又一路护送他去陕西,走内蒙,来去千里平安,自此以后,哥儿俩在蜀道上以暴制暴,以黑制黑,替朝廷担待,保得川陕一带风平浪静,传为美谈。

四,蜀道双侠(1)

正是柿子树挂果的季节,家家户户都种了柿子树,一个个红红的柿子好像红灯笼一样,小镇洋溢着喜人的气氛。赵氏哥儿俩在家里呆不住了,每天必是要到镇上张瘸子的铺子吃生煎包子。那张瘸子的包子铺,一间茅草房子隔成前后两间,后间供人居住,前面做了店面,泥炉子一个,桌子数张。坐在柿子树下,品着外酥内­嫩­、入口鲜香的煎包子,唠着远远近近的逸闻奇事,绝对是你在小镇所能得到的最好享受。也是合当这赵氏哥儿有事做了,这天两人在张瘸子的包子铺吃了三锅包子,付了铜板,回到家里一想,不对呀,少付了张老板一文钱,本来这一文钱第二天早晨光顾张氏包子铺一道结清也可以,但赵氏哥儿俩尤其珍惜自己的名声,马上掉头往包子铺赶来。远远地看见一个蒙古装束的大汉,面如重枣,坐在店里大口吃着包子,桌上放着一把弯刀,客人们都吓跑了。哥儿俩预感不好,躲到一边窥看。那蒙古大汉吃了一锅又一锅,完了,把嘴上的油揩在衣袖上,张瘸子早候在一边收铜板,那蒙古大汉也知道自己吃东西决不可以甩甩手走人,只是他对张瘸子手里的铜板看不明白。

“你手里的铜片那是什么?”蒙古汉子说。

张瘸子有点来气了,心想你装什么糊涂?不知道吃饭付钱?那你还知道往我的店子钻?你一路从蒙古走来,就没有进馆子吃饭?吃了饭主人就不要你付钱?“好了,你该付二十个铜板。你拿钱吧,我还要照顾其他客人呢。”张瘸子的­性­子急,不知道生意人应该活络一点。

张瘸子恰恰错了,这蒙古汉子一路北来,吃完了身上带的­肉­­干­后,专走荒郊野林,靠猎野物烤了吃,就这样来到小镇,浓烈的包子香味,把他吸引进包子铺。那张瘸子当即端上一锅滚烫的包子,喜得蒙古汉子放下弯刀,坐下就吃,一边吃,一边叫痛快。吃完了,铁塔似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张瘸子,“我们草原上不来这一套,我们十只大肥羊,可以换一条牛,要不牛换马,马换牛。再说了,随便到哪一座蒙古包,骏马任骑,牛羊­肉­管够,不要你什么。你以后到我们草原来吧,我给你烤整只羊。”

张瘸子更气了,这蒙古大汉尽拿不着边际的话骗人,存心混我的包子吃。他一步拦在大汉身前说:“你身上没有铜板,总有别的珍贵东西吧?”

蒙古汉子看看自己全身,把桌上的弯刀拿起来,递给张瘸子,“这你也要?”

张瘸子看看蒙古汉子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又看看他手里的弯刀,猛然退后两步,害怕了,远远地跑开了。

一柄拐杖从蒙古大汉的身后伸出,勾住弯刀,蒙古汉子转过身来,一根三齿钢叉又从他正面递上来叉住两件兵刃,搅作一团,正是蜀道双侠赵氏哥儿俩出手了,以为蒙古汉子亮弯刀是在持强凌弱。

蒙古汉子凭空见钻出两个武士拿住他的弯刀,一脸茫然。张瘸子却以为蒙古汉子怕了,大声嚷起来了:“两位侠客哥,快拿了这强盗去见官。不然还不知道他一路走下去要祸害多少人。”

蒙古汉子听店主叫他强盗,知道强盗是怎样的人,跟草原上的偷马贼一样的。“我怎么成了强盗了?”他说。

张瘸子窜进自家店里,拿出一根扁担,“你是强盗,吃了我的包子想赖帐。”他高高举起扁担扑上来,迎着蒙古汉子的脑袋砍下。

蒙古汉子这才急了,一抽刀,哪里抽得动分毫,他一个矮身,躲过扁担,把弯刀往下滑拉,使足蛮力,说来也怪,那钢叉和拐杖竟然吃不住弯刀,张瘸子的第二扁担又来了,蒙古汉子弯刀在手,向上一扬,划了半个弧圈,张瘸子的右手从臂以下被齐整整地斩下,顿时成了一个血人,扁担丢在地上,人背过气了。

赵氏哥儿俩大怒,收回各自的兵刃,前叉扎,后拐刺。赵同金的拐杖顺过来,不仅可以当棍使用,尖利的拐头还可以当剑刺。蒙古汉子把弯刀左右挥圆了,赵氏哥儿俩的古怪兵刃都失去了准头,往旁边荡开了。原来蒙古汉子的弯刀乃玄铁打制,一般的钢铁兵器拿它不住不说,还受它的磁力所制,没有准头。

这时,店里张瘸子的婆娘,见了自己的男人死在当地,拎了两把菜刀就杀出来了。穷山恶水从来民风凶悍,何况这婆娘初懂拳脚。她一加入战团,就苦了赵氏哥儿俩,还得分心来照顾她,双侠的威力就大打折扣了。

果然蒙古汉子不容双侠来适应他的刀法,招招专找婆子,赵氏哥儿叉拐齐上,一次次挑开弯刀,张瘸子的婆娘也是不想活了,头发散乱,犹如鬼魅一次次贴近身去跟蒙古汉子­性­命相搏,恼了蒙古大汉,身法一变,窜起三丈高,空中扑下,双侠跟着跃起,大汉左右腿开弓,把双侠的叉拐踢飞,中心一刀,递在婆娘乱蓬蓬的头上,一泄到底,几乎把张瘸子婆娘劈成两片。蒙古大汉收了刀,望着婆娘的尸首,愣愣地自言自语道:“师傅让我杀十位中原邪恶之人,这两个男女如此纠缠不清,杀了他们也没有冤杀。”

赵氏哥儿俩听他说出这一句话来,脸­色­大变,都从自己腰上抽出一根硕大的、熟铜烟锅子,那是准备以­性­命拼了。蜀道双侠的烟锅子既可以抽烟,又可以当作兵刃使用,武林中人,心思大都慎密,化繁就简,一件物什作多种用途。

蒙古汉子要走,双侠哪里放过他,前后双烟锅子刷刷刷,点、切、戳、敲,轻灵无比,找蒙古汉子|­茓­位下手。蒙古汉子挥动弯刀,那弯刀对铜烟锅子失去了引力,再也无法荡开一双烟锅子,占不了便宜,蒙古汉子只能一味蹿高躲避。双侠信心倍增,一个封住上盘厮杀,弟弟赵同银打下三路,时间一久蒙古汉子穷于应付,心里发虚,也不知道赵氏哥儿俩的底细,不敢恋战,侧身虚晃一刀,脱出哥儿俩的夹击,拔腿狂奔,一会儿功夫没有了踪影。

“我们怎么办?追还是不追?”赵同银拿不定主意,望着哥哥。

“追啊,这蛮子负有杀人的使命,不截住他,还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他的弯刀下。”赵同金说。赵氏哥儿俩提气追杀。

四,蜀道双侠(2)

蒙古汉子轻功异常了得,但路径不熟,在朝天峡谷中慌不择路,这朝天峡又叫明月峡,集栈道、驿道、纤夫鸟道于一峡,是蜀道咽喉中的咽喉,两岸危岩峭壁,峡谷里奔腾湍急的嘉陵江水如脱缰的野马,咆哮向东奔去。这样的地势把蒙古汉子吓坏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继续往前还是返回。这时,赵氏哥儿俩握着铜烟杆子杀到。蒙古汉子向哥儿俩扔出手里的弯刀。那弯刀在空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快捷地划着弧圈,哥儿俩也是见多识广,一连两次躲过弯刀的旋影夺命招,挥动烟杆子,把蒙古汉子往绝壁上逼。

弯刀男人稍不留神,被赵同金飞起一腿,踹下江去,却久久不见他顺水流下,赵同金探头一看,蒙古汉子正如壁虎一样,贴着岩壁往前飞奔。

“快,不要让他飞上来了。”赵同金对弟弟说,沿江岸飞跑,赵同银心一横,也跳下江去,沿岩壁在后追杀,防他回跑。哥儿俩穿的是麻鞋,轻便灵敏,攀爬山路岩壁,附着力极好。蒙古汉子脚下的靴子,几时走过这样的险路,他终于筋疲力尽,不再朝前奔跑,前面岩壁如刀削斧凿,无所援手。他双手抓住身边突出的岩壁,停下来大口喘气,赵同银大喜,在这样的地形上作战,真是天助我也。他张开十指刚爪,扑向蒙古汉子,那蒙古汉子双手松了岩壁,凌空飞下江去。一根大树从上游冲下,蒙古汉子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大树上,身体一歪,落入水中,但很快抱紧大树,顺流直下。

赵同银抓住蒙古汉子刚才呆的岩石,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老幺,快追啊。江里乱石很多,他不会在江里呆很长的。”赵同金对弟弟大呼小叫道。一语提醒了弟弟赵同银,飞身上岸,哥儿俩在岸上继续向前狂追。前面的栈道越来越凶险,硬生生从山腰上凿出眼来,搭上木条,七拐八弯,两步之外看不见前路,只能摸着岩壁前进,赵同金计上心来,与弟弟过了栈道,在那边潜伏候着。

果然哥哥赵同金有见识,蒙古汉子跑着大树在江水里躲避乱石,好不辛苦,那江水又非常刺骨,他爬上树­干­,纵身窜上岩壁,手脚并用,登上江岸。前面的栈道,只能容人单身通过,栈道下是回旋的江流。蒙古汉子多了一个心眼,不急着上栈道,全身湿漉漉地蹲在当地不停回头打量。太阳开始西斜,一个庄稼汉缓缓走来。蒙古汉子弯刀一挺,冲过去,一手擒住,用刀逼住他,一起上了栈道。到了这个份儿上,赵氏哥儿俩怕蒙古蛮子伤了那庄稼汉的­性­命,无计可施,只有步步后退,蒙古汉子好不得意,安然过了栈道,但也并未松开擒住庄稼汉的手,一直出了峡谷,他才把庄稼汉掷向紧随身后的赵氏哥儿辆,撒腿飞奔。

江面上雾气弥漫,天渐渐黑下来。赵氏哥儿就近找了人家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哥儿俩又上路了,不走闹市,专拣荒郊野林走,日上三杆,终于追上了蒙古汉子。此后哥儿俩与蒙古汉子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既拿不下蒙古汉子,而蒙古汉子也甩不掉哥儿俩,最有趣的是,追和被追的人,常常就在前后两棵树下吃饭、歇息了,第二天一早又开始了你逃我逐的生活。蜀道双侠追逐蒙古汉子出四川,去贵阳,往南而来。

空气中一种呜呜的声音在颤动,又仿佛有人的声音在呐喊。有神功护体的孟岱年从梦中醒来,以为身在战场,翻身从床上坐起,见夫人鱼娘并未醒来,才知是梦一场。窗外,天仍然黑乎乎一片。他倾耳静听,那种奇怪的声音仍在响动,他轻轻下了床,推开窗户,他听得更真了,确实是某种不寻常的声音,孟岱年一个鱼跃出窗,手一搭屋檐上房,月儿西斜,清亮如水。他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往西跑过自家屋顶,又接连绕过两家大院的屋顶,这时,他清楚地听见了粗重的喘气声,一片硕长的黑影投­射­在他所在的屋顶上。他抬头一看,西面的内城墙上,一个块头高大的男人正与左右两个男人刀棍斗的紧。明朝立国以来,广西诸多府县时有瑶、壮两族起事,战事祸及柳州。为了加强防护,柳州城外不仅有护城墙,城中有护城河,城内还有内城墙,把个柳州打造得铁桶一般。

矮个儿男人们轮番上场,手里使着铁棍似的兵刃,一味地近身强攻,孟岱年不知道,其实那是蜀道双侠的铜烟杆。只听得一片铜烟杆与弯刀相敲的声音,两个男人大呼小叫,不像柳州人口音。高大的男人身法诡异,刀法狠辣,不断扔出弯刀,那弯刀在夜空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最后又飞旋着回到高个儿男人手中,但始终只是与使烟杆子的两个男人斗成平手。

孟岱年冲着那高个儿的弯刀起了警觉­性­,在关外呆了五年,他对那些弯刀很熟悉。他拾起一片瓦向高个儿打出去,高个儿背后象长了眼睛,把向前劈出去的弯刀中途变向,来劈飞去的瓦片,刀与瓦片相碰,瓦片没有碎,竟然力道更猛地飞回来,击向孟岱年。对手的表现,使孟岱年大吃一惊,也更激起了他的雄心,他二指夹住飞回的瓦片,一个弹­射­,向几丈外的城墙跃去,那高个儿把手中的弯刀舞得密不透风,不让孟岱年靠近城墙。孟岱年从腰间抽出一把柔软的长剑,挥舞开来,那使弯刀的高个儿知道遇到了真正的劲敌,撒腿向另一头城墙跑了。追杀他的男人们也都跟着他跑了。城墙尽处,有一座两层的谯楼。

孟岱年稳稳地落在城墙上。“直娘贼,今儿是遇鬼了。”孟岱年站在城墙上,好生没趣。“还是回去睡觉吧。”他想。对于他来说,在柳州地儿上,攻杀的双方,他竟然都不认识,这可是生平所遇到的稀罕事。

五,谋反(1)

用过早饭,孟岱年呆在书房里正与妻子鱼娘拉着闲话。回家几天来,孟岱年天天都在家陪鱼娘,哪儿也不去。这鱼娘本是孟家的童养媳,孟岱年世代打鱼为生,父母给儿子什么都铺排好了,就是没有料到自己会过早下世,来不及见到儿子长大有出息。孟岱年与鱼娘完婚,育有三子,夫妻俩相敬如宾。

“禧庭来了,禧庭来了。”屋檐下挂着的鹦鹉叫起来。果然,孟岱年的大儿子禧庭恭恭敬敬地站在檐下。

“大家都等着你看戏呢。”鱼娘说。

孟岱年不解:“看戏?看什么戏?”

鱼娘说:“禧庭把戏班请到家里好几天了,要让他爹爹开心开心。”

孟岱年心中一热:“大郎,你进来吧。我还有话问你呢。”

大郎孟禧庭二十岁出头,像他爹爹一样长得威猛高大、孔武有力,是一个练武的坯料。但他­性­情温和得像女人,对刀刀枪枪一点不感兴趣,仍然在水上找生活,也算是继承了祖业。孟岱年一别五载才回,二个儿子都成了家。二儿媳徐氏是当今柳州知府徐大人的三小姐。孟禧庭听见父亲叫他,他走进书房,垂手站在父亲身前,等候吩咐。

“为父这几年在关外打仗,回来了也忙于公务未过问你们几兄弟的情况。你是孟家的长子,要多为爹娘分忧啊。”

鱼娘打断道:“我们大郎最能­干­了,要没有他帮着撑持这个家,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赶巧了他刚好在家,平时一年有半年的时光不在家。”鱼娘走过去搂住儿子,“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们大郎的生意都做到外省去了。”

“生意?做什么生意?兵荒马乱的世道,你怎么能让儿子去做生意?”孟岱年大为不满。

“做生意有什么不好?只要能够养家糊口。再说了,他把粮食贩运到需要的地方去,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赚什么钱不好赚?跑水上买卖,搞不好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我们的大郎是在为孟家老小积­阴­德。你多跟儿子聊聊,他的志向不小哩。”鱼娘说。

“我不是把俸禄年年都送回家了吗?”孟岱年问道。

“哎呀,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孟府这么一大家子,靠你的俸禄就完喽。”

“完了,我才完了,我本来指望大郎禧庭子承父业,把我一身的修为传下去。”

“不还有两个儿子吗?我见禧禄天天都与小宜姑娘疯在一起,摆弄你留下的刀剑。”

“他们能玩出什么能耐来?三郎在哪?”

禧庭抢着说道:“我让大家都到后宅的戏园子里先候着了。”

孟岱年心里又是一热,兴高采烈地说:“你们先看戏去,让禧禄和小宜丫头到花园来,我要考较他们的武功。”

一连几天,孟岱年都在后宅的花园,给三郎禧禄和小宜姑娘传授武功。

“傻小子,给我看清楚了,我龙城派混沌剑法的要义,先发制人要刚,后发制人要柔,二者不可偏废。”孟岱年的灵蛇剑再次舞开了,禧禄和小宜退出四五丈以外,还直觉的眼前剑气逼人,无处可躲,可很快又觉得剑光粼粼,煞是好看,使你浑忘了身处险境中,止不住想上前一探究竟。

龙城派混沌剑法刚柔并济,但刚胜于柔。想那孟岱年小小少年郎就已经独立在柳江上打鱼了,那一年的夏天,一个道士天天来江岸边打拳。少年孟岱年不由起了玩心,站在船头跟着那道士比划。那道士很快发现江上一叶小舟上有一少年在捡他的样子打拳,道士在先并在意,仍然自顾自地打拳,一套武当太极拳打下来,那少年竟也收拳完毕,道士这才注意上了少年,他歪着头想想,有意针对少年打了一套少林小洪拳,是初学少林拳术的必修套路,这小洪拳素有“十八拳之母”之说,道士打完了,抄起双手望着小船上的少年。孟岱年领悟奇快,也不含糊,把一套小洪拳学得像模像样,常年在江上风里来、雨里去,身手奇快,打起拳来,一招一式刚健有力,可以说抓住了这套拳术的要领。

道士端详了孟岱年许久转身就走搞得孟岱年摸不着头脑,他以为他惹恼了道士。第二天同样的时刻、同样的地方,道士又来了,来了一刻也没有耽误,一招起手式后,疾风暴雨般地打了一路少林长拳,孟岱年站在船头一下就辨别出,道士的拳式是从昨天的套路化来,不过,这次他不敢造次了,呆呆地看道士表演。道士打完后,有所期盼地望着孟岱年。孟岱年没有动。道士摇摇头,完了不再理会孟岱年,自顾自地打坐运气。当他张开眼睛,发现少年也闭目坐在船头,他感到好笑,这样就能练上武功吗?算了,算了,小子,身子骨还未长熟,别把身体练岔了,道士在岸上大喊道。孟岱年张开眼睛,仍然呆呆地看着道士,好像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他以为道士要他打拳,于是站起来,把道士刚才示范的长拳打了一遍,这回轮到道士发呆了。要知道船在江上,摇摆不定,这需要何等的定力,才能保持船儿平衡。道士认定眼前的少年资质非凡,是一个天生的武胚子。他大喜过望,有心要在少年眼前施展一番。他脱下道袍,往空中一扔,那道袍径直向少年飞去,而道士人已不在岸边了。孟岱年不知道士何意,看看道袍已经飞到眼前,他伸手去托,不托还好,他一托,连自己都被托起了,被道袍支撑着绕渔船飞了一圈。孟岱年大叫大喊,哪里有过这样的经历。好不容易当他重新落下船头时,那道袍人立而起,站在他身边的就是刚才从江边消失了的那位道士。孟岱年又惊又喜,立即俯伏在船头。你这是为何?道士问。孟岱年答,你答应我才起来。答应你什么?道士问。孟岱年不答,长跪不起。道士呵呵呵呵地笑了,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起来吧。孟岱年起来,垂首恭立一旁。这一夜,道士没有回去,在小船上呆了一夜。两人都未互通姓名。第二天一早,两个小道士匆匆向江边走来,道士走出上船头,两位小道士见了,快快回去吧,有客人找你。他们拉开嗓门喊道。道士对孟岱年说,我走了。同他上船一样来无影,离开小船时也去无踪。

第三天道士没有来,第四天、第五天道士也没有来,这可想坏了孟岱年。他天天总要在同样的时刻撑着他的渔船出现江岸边,但道士从此再也没有出现。一天,他又来到老地方,一位少­妇­在江对岸唤他把船靠岸,她有话对他讲。孟岱年上岸了,少­妇­拿出一个铜萧递给他,说她东门“纱记”店的老板娘,受住店道士所托,前来给他送萧,道士受朝廷之命,打倭寇去了。

一个陌生的道士与他呆了一个夜晚,改变了孟岱年的人生轨迹。

在庆禄和还啸宜注视下,孟岱年把七十二式龙城剑法演完了,禧禄还觉的空气中剑鸣不止。他以此用来映证自己和小宜研创的雕龙剑法,爹爹的剑法就是好,好在哪里呢?一时也说不明白。他依然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攥在手里,舞将起来,渐渐心里没有滞碍了,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对对对,是这样的。不对,不对,全搞错了。”孟岱年看着儿子挥剑,忧喜参半。龙城剑法本来就刚远胜于柔,但他发现,在儿子的剑招里,全走的是刚猛的路子。这需要非同一般的内力。儿子能行吗?

“这是我和禧禄的雕龙剑法。”宦小宜在一旁说。她也捡了一根树枝,与禧禄合壁演练。两人你来我往,配合默契,招式中渐渐显现出龙凤呈祥的意蕴。孟岱年惊讶的合不拢嘴来了,但很快兴奋起来,老天爷竟然赐给他如此骄子。他从三郎禧禄大开大合的招式中隐隐感到儿子日后必有大成就。

“先别忙着练招式,我们龙城派的内功心诀很重要,小子。”孟岱年与儿子一搭手,就被儿子体内充盈的真气弹开,孟岱年不得其解,迅速出手,瞬间探遍了三郎的全身,儿子身上有一种古怪的力道,一遇外力,奔突而至,孟岱年攥住儿子手臂有意使劲,那力道更猛,以致他都感到儿子的身体在振颤。

“难受吗?”他问三郎。

三郎摇摇头:“有一点。觉得体内的这股力量不受我支配,到处乱窜。”

孟岱年用上了四成的功力,三郎体内的抗力衰减下去,孟岱年再加一成力,那抗力消失的无影无踪。

“现在我才觉得这个身体是我的了。”禧禄高兴地拍着自己身体说。“还是爹爹的本事大。爹爹的力量暖烘烘的,周身不冷了。”

“你冷?这是怎么回事?多久了?”孟岱年问。

“三郎,我怎么没有你那样的感觉?我感到特别舒坦,浑身是劲。”小宜说。

“真是急死我了,小宜,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好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五,谋反(2)

宦小宜眨巴眨巴眼睛,才摇摇头说:“我们没有什么,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孟岱年似乎明白过来了。“你们胡乱练一气,也没有人给你们指点,难怪要练岔气。别怕,爹爹回来了,爹爹帮你赶走它。”他想了想,眼下儿子体内需要有他的阳刚之气,才能克制体内的­阴­气作乱。若靠儿子自己练好内功抗衡,那岂不要毁了儿子?这样一来,则有拔苗助长之患,这就看傻小子的造化了,日后若有奇缘,自己将刚猛的内功输与他,自是事半功倍。

“坐下来,看着爹爹。”主意已定,他吩咐儿子,急不可待地双手抓住儿子的双手。

父子俩席地而坐,他们的脸­色­变蓝了,又隐下去,泛蓝了,又隐下去。直到禧禄大口喘气,好一会儿,他才静下来。宦小宜在旁看见了,怕极了,唯恐三郎有什么闪失。

“好了,”孟岱年松开了手,“小宜姑娘为你担心哩,好小子。你运运气感觉如何?”

父子俩正说着话,宦小宜又惊又喜向花园外奔去,一边跑,一边喊道:“爹!娘!

宦小宜的爹娘,一身便装打扮的宦志诚和吉艳红,在鱼娘的伴陪下向花园走来。惟有他们身上挎着的宝剑,还说明他们是行伍出身。

孟家的戏园子,容纳百把十个人不成问题,非常的豪华。本来太祖立下的规章制度非常严明,官民同体,不得逾越。什么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住多宽的房屋,乘什么规格、颜­色­的轿子、车子,诸如此类等等,都有明确的规定。但明朝自太祖和成祖以后,就没有一个象样点儿的皇帝当政,­干­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荒唐事情,早把江山糟蹋得不成样子,人心丢失的差不多了。所以到了中后期,礼制废弛,人们不再循规蹈矩,手里有钱了,开始追求生活的质量。以前不敢穿的衣服也敢穿了,不敢住的房屋,也敢建造了。整个社会焕发出一种异样的活力。

孟岱年与宦志诚手挽手坐在戏台子下,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师兄弟中,他与宦志诚最亲近了。

戏台上,桂剧“三英战吕布”正演到激烈处,大小堂鼓擂得如雨点般紧密,“刘”、“关”、“张”把“吕布”围在核心,轮番上前厮杀,戏园子里孟府上下情绪高涨。孟岱年回头对宦志诚说:“这后宅连同戏园子是我大郎禧庭盖的。把他爹都比下去了,这小子。”

“所以我说师哥,心思要活络一点,不然的话,小子们真把我们比下去了。现在有一个大好的前程就摆在你眼前。这么些年来,我们死了多少弟兄,你还混了一个游击将军­干­­干­,我们也就捞了一个千总­干­­干­,当官的常常克扣咱们饷银不说,朝廷也没把咱们当一回事儿,越想越是不值当。”宦志诚一口陕西腔调,话里有话地说。宦志诚是陕西美源人,当年是带艺投到龙城派门下,成为龙城派的五大金刚之一。

孟岱年觉得师弟的话来的突兀,­性­情也与以前大不相同,心里憋了许多委屈似的。他想了想,师弟发发牢­骚­也没有什么不对。“昨夜,我们哥儿两聊了一宿,结果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现在­干­什么。觉华岛之战,你和弟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半年来,我一直在纳闷,你们真的被鞑子掠去了?”孟岱年说。

宦志诚没有回答师哥的话,说:“我现在才觉得人为自己活着多好。这大明的江山,就像一艘大船,船帮、船底到处都被凿了窟窿,你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救不了天下,那就先救自己吧。”他转过头来,发现师兄孟岱年双目如炬地望着他。

“当我说错了好不好?当我没有说好不好?”他急忙纠正道,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对师哥要慢慢来,急不得。

孟岱年起身,拉着宦志诚向园子外走去。一直来到前院,他才停下。“志诚,你不是来接你女儿的。你跟我说,你是怎样知道我回来了?”

“不,我是来接我女儿的。”

“好,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你要我怎样?”

“你要我讲实话?”宦志诚变得严肃起来。

“全部讲实话。”

“不会责怪我?”

“那要看你讲了什么。其实,我大致猜出了你现在­干­的勾当。你不该逃离战场自由行动,想想觉华岛七千的冤魂吧。我们要都撒手了,那死去的人不就永远成了冤魂?”孟岱年动了真情。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了,我也也不再隐瞒什么了。大师哥,正是为了天下百姓,我和一些兄弟今年四月溜回咸阳拉杆子起事了,杀了一个盐道狗官。你来吧,大营里就等着你来主事了。宁远的老兄弟给我传书密报,说你回老家省亲了,我就同弟妹巴巴地赶来了。要不,你把我送给官府,要剐要杀,悉听尊便。”

五,谋反(3)

孟岱年听完宦志诚一席话,五内俱焚,一掌击向空中,有若晴天霹雳。“你跟我讲清楚,你刚才说的全是假话,用来蒙我的,把这些话收回去还来得及。”孟岱年一双眼睛鼓的像铜铃一样,一掌击出去后,那掌并未放下。

宦志诚吓坏了,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他本以为与师哥的交情,也许就说动了孟岱年和他一起反了朝廷。以师哥在江湖上的影响力,肯定一呼百应。现在看来,师哥动了雷霆之怒,指望不了师哥不打紧,从此与师哥反目成仇,他扛的起吗?

“起来说话,”孟岱年心里还存有幻想,宦志诚不可能背着他­干­下如此欺师灭祖的事情。“是我把你们带出去的,难道我们除了效力朝廷,还能有别的更好的道路可走吗?你这个好兄弟,你是给哥哥背后一刀啊。你知道谁高兴吗?金狗高兴,鞑子高兴。凭你们就能成了气候?袁大人还在,孙大人还在。你别看错了眼前的形势!”

孟岱年不提袁崇焕还好,提起袁崇焕,宦志诚心里就有气,书生误国,空有一腔热血救国只怕更糟糕。“觉华岛一役,我们夫妻好不容易捡回了­性­命,”宦志诚垂泪说道,“让我对朝廷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你是宁远英雄,你没有身临其境,自然没有我的感受。算了,不谈了。大错铸下,你把我交官府吧。”他说完,猛然转身,看见女儿宦小宜、他老婆吉艳红,还有孟府全家老小,都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孟岱年那一招劈空掌,还能不惊动大家?

宦小宜哇地哭出声来,甩掉娘亲吉艳红的手,哭着跑掉了。三郎禧禄慌忙去追赶小宜了。一时间,宦志诚跪在地上,望望妻子,不如如何是好。

孟岱年含泪道:“你们两口子怎样来的,就怎样走吧,小宜姑娘我不会交给你们。快走吧,别污了孟家的清白!我没有你这个兄弟,以后我们在战场上见啦。”他尽力控制住自己讲得平和一些,其实,他已伤透了心。

门头马宝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了,“不好了,老爷,知府大人带兵把孟家围住了!”

宦志诚霎时变了脸­色­,跳起来,和吉艳红双双拔出宝剑,就要往外杀出去。

孟岱年说:“不要轻举妄动,有我呢。”然后,他把宦志诚夫妻遮在身后。

宦志诚夫妻满心狐疑地把剑放回鞘里。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明朝士兵冲进孟府,沿墙根、屋角站满,刚好把孟府全家老小和宦志诚一家圈在中央。两位将军昂首阔步,仗剑走进院里来,把剑指着宦志诚。

孟岱年大惑不解,来的还都是陌生的官兵,朝廷的动作这么快?显然不是谁走漏了消息,而是宦志诚做事不谨慎的老毛病,向官军暴露了自己的行迹,被一路跟踪而来。

孟家的儿女亲家、柳州知府徐大人头戴乌纱帽,宽衣大袖,大摇大摆走进来。

他手里拿着宦志诚的画像,一边看画,一边打量着院里被围着的人们。他的目光落在宦志诚脸上,上下审视了许久:“你就是宦志诚?”没有得到回答,他走过去,“在咸阳­干­得不赖呀,想到我们柳州来放火?”

吉艳红Сhā嘴道:“你这情报好快呀。不过也不算周全,怎么没有我的画像呢?我也是来柳州放火的。”

徐大人愣了一下:“哦,你还佩着宝剑,我怎么就没有看见啦?一对贼夫妻,给我拿下了。”

众士兵冲过来就要动手绑人。“慢!”孟岱年一声大喝。“徐大人,这是在我孟岱年府里绑人,你说我师弟来柳州放火,他可是天天跟我呆在一起,”他和颜悦­色­地向徐大人靠过去,身形一晃,已纵到徐大人跟前,出手一招锁喉,拿住徐大人。两位将军反映只慢了半拍,但高下已判。他们刚刚抽出剑来,眼前剑光一闪,力道之大,两人手中的剑就断折了,只剩下剑柄还握在手中。定睛一看,孟岱年左手握着一柄颤悠悠、柔软的长剑指着他们。这灵蛇剑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有说是神蛇变的,有说是用天外飞石打造的。现在,孟岱年亮出缠在腰间的蛇剑,先招制敌,其气势赫得两位将军呆在当地,不敢反弹。

“徐大人,我不知道我师弟是否做了贼,既然他来到孟府,我想我有义务让师弟安全来安全走。谁让我是大师哥,我得照料好师弟们。你带我们出去,走。”孟岱年仍然平静地说。

于是,徐大人被孟岱年推搡着向门外走去,宦志诚夫妻紧跟身后。

来到大门外,宦志诚夫妻一溜烟混入人群不见了。

孟岱年放了徐大人,丢了灵蛇剑,单膝跪地,身板挺直地说:“徐大人,我放跑了朝廷钦犯,又冒犯了大人,听凭大人定罪,绝无怨言。”

徐大人恨得牙痒痒的,瞪着孟岱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孟大侠呀,你唱的哪一出戏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五,谋反(4)

你是想捞一个忠义双全?好,我成全你,今天的事情我将表奏皇上裁决。我不会为难你家人。”

冲出来的士兵将孟岱年五花大绑带走了,夫人鱼娘带着家人赶出,人已走没影了,她身体一软,晕倒在地。

几个儿子连忙把娘亲搀扶起来,鱼娘才哭出声音,孟府上下悲凄凄地哭成一片。

回到屋里,小宜就躺下了,睡到第二天大天亮,也未起床,三郎禧禄得了消息,吓坏了,连忙赶来了。小宜双眼发直,脸通红。禧禄摸摸小宜前额,烧得滚烫,吩咐丝儿叫他的小厮汤儿去请孟府的胡医师。胡医师照管着孟府几十口人的问诊吃药,同时还开馆接纳病人,平时没有住在府里。

鱼娘和大郎禧庭的媳­妇­张氏也得了消息,赶到小厢房了。“我的儿,都是我一向粗心,才让你病了。”鱼娘说,在小宜病床边坐下,握着宜姑娘的手,“这怎是好,怎是好啊?”她有意不提她的爹娘,以免姑娘更伤心。张氏恭手站立一旁。

小宜说:“婶,我不想活了。天天想爹娘回来,没有想到爹娘在外面当了强盗,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小宜姑娘双手捂面,伤心到了极点。

鱼娘又落泪了:“这话从何而来?”

小宜泣不成声:“我爹……我娘……这样如何是好?太可怕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鱼娘说:“他们大人有大人的想法,我们自然难以理解他们的心思。”

小宜放下手说:“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做糟践老百姓的强盗?我恨我的爹娘当了强盗,我恨他们当了强盗了……”

鱼娘说:“你爹娘是你爹娘,与你何­干­?这个世界我们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小宜惊讶地说:“婶,你这样看我?你不嫌弃我是强盗的女儿?”

鱼娘说:“当然啦。你不见你禧哥哥很在乎你吗?孟家上下仍然一样疼你。”她抚摸着小宜。

小宜说:“婶,我要去读洛容女校。那里的邝校长欢迎我去。她很好的。”

鱼娘惊奇地问:“你怎么认识邝校长的?”

小宜说:“反正我认识的,很久了。她要我去。我要走自己的路。”

鱼娘说:“你娘就是读了洛容女校,才有今天的胆量啊,孩子。那可是去不得的地方。”

小宜说:“婶,我长大了决不当强盗!我要活一个样儿给人们看看。”

三郎禧禄抢着Сhā了一句:“我也要去洛容女校读书。”

鱼娘说服不了小宜姑娘,儿子又来捣乱,没有好气地骂道:“小猢狲,碍着你什么了?那女校我连你妹妹都不乐意她去,你个爷们也往里挤,就不怕人家笑话你爹、你娘?”

小宜把头调向一边,忍住不笑。

三郎禧禄委屈地说:“那……那总不能把我和宜妹妹分开吧?”

儿子与小宜姑娘毕竟一堆儿长大,鱼娘听了儿子的话,思索了一下,竟然认真地对儿子说:“去见识见识也好,你以后更要把你妹妹守护好。”

大郎禧庭进屋,鱼娘忙站起来,与禧庭向屋外走去。

呣子俩来到屋外,禧庭悄声对娘说:“徐大人说了,我爹是朝廷的守门神,他会秉公办理的,至多三五个月就会有结果了。”

鱼娘问:“带去的银子他收下了吗?”

禧庭摇摇头:“六百两银子都退回来了。还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鱼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久久没有说话

禧庭不解地说:“人家不收银子,娘也担心?”

鱼娘说:“自古官府哪有不收银子的?你爹是凶多吉少啊。”

禧庭说:“那怎么办?要不我再跑一趟?”

鱼娘说:“算了,人家不收银子,是心里吃不准皇上会怎么处治。再跑也是白跑。吉人自有天相,听天由命吧,一切都是天注定。朝廷真要把你爹当守门神,那又另当别论了。”

丝儿领着一个医师走来,鱼娘挥挥手让他们进屋给小宜诊病了。

禧庭说:“娘,你看,我生意拉下不少日子了。家里不能坐吃山空。爹爹进去了,以后少不了开支,听说湖北、陕西几省都在发大水、闹饥荒。我想运一船粮食跑一票看看。就是放心不下家里,两个弟弟还小。”

鱼娘靠在儿子宽大的肩头,伤感地说:“儿啊,你去吧,不可太看重利,见好就收,家里有娘把持。”

禧庭没有走,鱼娘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放不下你媳­妇­?有我在家呢,不会委屈她。”

大郎禧庭话说得吞吞吐吐:“二郎禧铭,让他专心读书,明年考功名。大狱里的人,该打点的,我都打点了。再说了,我有两月就赶回来了。”

鱼娘一下猜到了大郎的用意,怕弟弟禧铭受到爹爹的案子影响,以后无心考取功名了。“我懂,孩子。”她慎重其事地说。孟家二郎禧铭,三岁启蒙,攻读《四书》、《诗经》,十三岁考院试,得补为秀才。前年参加乡试,未能通过,从此无心学业,把功名的心淡了,喜欢去县衙、府衙走动,替人捉刀,更喜欢在脂粉堆里厮混。

丝儿领着医师出屋,三郎禧禄跟出来,眼里闪动欢喜的泪光。

“这就完了?”鱼娘问。

胡医师说:“不碍事的,换季了,多吹了风,吃一剂药,睡一晚出出汗,就好了。”

“要碍事,我看你那医馆就别开了。”鱼娘说。

“不会的,不会的。”他说。不知他是说鱼娘不会砸他的医馆,还是他不会自己闭馆,在场的人都笑了。

西城门外,江边泊满了一艘艘贩运粮食的商船。禧庭上了自家的大船,一声“开船了”,大木船升起风帆出港了。

六,金童玉女(1)

禧禄和宦小宜锦衣华服,腰间悬挂宝剑,站在撒满阳光的船头。船翁撑着长长的竹篙,船儿出了东门护城河,顺柳江而下,转眼之间行的远了,再也看不见渡口的影儿。

发源于贵州的西江支流,南流到柳州,改称柳江。在汉代,柳江又叫溜水,雅称柳水,水深浪大之意。衰柳,长堤,北雁南来,两岸风光,使人情思无限。禧禄诗兴大发,有心要试一试宜妹妹的心志,随口吟道:“红粉不知愁,冬来江上走,为遂平生志,掉头过柳州。”

宜妹妹听了很不乐意,嘴­唇­撅得老高,说:“谁不知愁,谁过柳州?你乐得我永远回不去了最好。就这样闯去洛容女校,还不知道人家是否设了期限要不要我们呢。你就以为人家真会把我们当宝贝呀!”

禧禄理理头巾,笑而不答,继而吟哦起小曲来了:“竿儿撑起舟儿,舟儿吻着水儿,水儿映着人儿。似这般天设地造,人儿哟,说什么人儿犹如水儿,水儿没着舟儿,舟儿使着竿儿。”

往日里三郎禧禄混在孟府一群姑娘、丫头片子中,吟诗赋对,行令唱曲,不亦乐乎。今日小宜却提不起兴致唱和。还因为禧禄三郎的小曲里有一种萌动的情思。这既令她怦然心动,又使她忐忑不安,不知如何应对。

一艘小船从后面赶来,而且很快超过了大船。三郎和小宜在渡口一露面,整日里在柳江上讨生活的百步拳何等敏捷,很快得到消息。沙彦子等师兄弟当然不会放过禧禄和小宜,抢了一艘快船在后跟随。祥和楼上丢的份子,那是一定要找回来。柳江三少今天终于等来扬名立万的机会。看看出了柳州府所在地,小船加速超过了大船,沙彦子从船舱里冒出来,坐在船尾。

一大船的乘客就显得慌乱起来,包括船翁,因为他们认出了船上的一帮子人,平日里乱收保护费不说,动辄恶拳相向,大伙儿遇上了都是绕着走。今儿不知为哪般,­阴­魂不散地一直跟着,并且抢到前面拦住去路,看来大伙儿有苦头吃了。

“金童*,真要去洛容女校报道?”他嬉皮笑脸地对小宜说。

小宜和禧禄都没有答理他,但也未示弱走进船舱躲起来,而是双双指点江岸红蓼闲谈起来。

一船的人稍显安定,原来是冲着两个少年、少女来的。再仔细一看,两个少男少女一身彩花绸纱绫罗,显然不是寻常人家子弟,不知道与百步拳有何过节。但不管是什么过节,一旦他们在江上闹将起来,打将起来,还不是让不相­干­的人跟着受累。

众人一声惊叫,沙彦子从小船上弹起­射­向空中,对着大船扑来。他之一在空中稍微停留那么一瞬,飞驰而去的大船自会接着他。这需要拿捏的十分到位,丝丝入扣。

小宜立马从船翁手上抢过竹篙,向沙彦子戳去。沙彦子本能地抓竿,但小宜把竿一缩,沙彦子抓空,但他不愧是百步拳第二代杰出的弟子,见招折招,换作双脚一点篙竿,就这么轻轻一借力,来了一个空中翻腾,身体依然保持了原来的高度,见那竿还在自己鼻尖抖动,再伸手抓竿,小宜把细细的竹竿抡圆了,挽了一个大圈子,扰乱他的视线。沙彦子二次抓空,无处落实,庞大的身躯顿时栽进江里。就这一会儿、功夫,大船也失去控制,横在江心,船头渐渐变成船尾,被激流冲下。就在沙彦子掉进江里之际,他的两个师弟骆冒子和葛翎子同时从所在的大船上纵起,奔来大船。小宜姑娘从船头蹿到船尾,手持细竹竿,对着他们的胸口一一点去,手法之快、准,根本不容他们还手,将二少戳下江去。这柳江虽说浪大水深,“三少还并不放在眼里,不过大冷天落入刺骨的江水里,毕竟不是好玩的事情。等到沙彦子师兄弟落水狗似爬上小船,大船已向下游冲去。

三郎站在一旁,见此情景,抚掌大笑:“宜妹妹果然好身手,不愧武学世家。”

全船的人都欢呼起来。事起突然,来得快,取得也快。气势汹汹的沙彦子师兄弟眨眼之间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打落江里,让大船上的人看得十分解恨。

小船仍在后面跟随。沙彦子师兄弟都躲进船舱里了。小船最后还是赶上了大船,向qian划走了,想来是要到前面的江口镇上岸了。

进入鹿寨江口,便是洛清江的地界了,江水变急,弯多滩多,十分险峻。禧禄和小宜换了船,任由纤夫拉着船沿着洛清江逆流北上。柳江自北而来,船儿载着人,又折北而回。兜了一个大圈子,在天地之间画了一个大茶壶。柳州除了有龙城之称而外,还有一个雅号叫壶城。

洛容镇码头到了,船翁唱个诺,将大船慢慢靠过去,而后接住码头扔过来的绳子,拴住大船,放下木板。人们纷纷下船。

小宜将竹竿退回老人,一路上经船翁指点,她已将船儿撑得十分娴熟,让老人喜欢得不得了。什么“左点点,右点点,管保船儿打伸展”、“船要平,力要匀”,小宜挺认真地记在心里。“以后我和我的禧哥哥就来江上给你撑船,行吗?”她问老人。

“行啊,我的小菩萨,有你来撑船,这柳江就太平了只怕小菩萨逗我老丈开心啦。”

“我可没有心思跟你老人家开玩笑。我琢磨,我和我的禧哥哥以后也许真来这江上找生活。我说的对吗?”

“那有什么不对?”禧禄回答。“我们再生下一群船子船孙,其乐融融,赛过神仙。”

小宜听了禧禄的话,羞的满面通红,她是无意把自己和禧禄比作船公、船婆,三郎禧禄则说要和她生下一群船子船孙,就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心了。

“我这行当一直没有人接,交不出去呀,你们要是来接,我也就可以多活一些日子了。”

小宜羞怯地给老人福了一礼,同着禧三郎匆匆下穿了,沿大路往北而去。

六,金童玉女(2)

小宜和禧禄才走出不远,沙彦子等就跟上去了。换了一身衣衫,他们果然在陆地上等着呢。向来在江上逞凶狂的沙彦子师兄弟输在江上,到了陆地上还有的搏杀。

三郎有意识落在小宜后面,小宜识出了禧禄的心思,与他牵手并肩而行。这样走了一会儿,行人渐渐稀少了,连沙彦子师兄弟也没有踪影。禧禄自忖,今天沙彦子等绝不会善罢甘休。来到一片坟地,一条野狗,咆哮着要扑过来,打量了一下形势,还是夹着尾巴溜走了。

小宜更紧地靠着禧禄了。长了这么大,虽说有禧哥哥相伴,她还从未到过这些荒郊野地。事到如今,她和禧禄也别无选择了,只有相互鼓励着往前走。走出坟地,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柳江三少”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三个人手牵手结阵冲过来,像一段长蛇,分进合击,头尾相扣小宜和禧禄左冲右突不出,被锁在当中,动弹不得。剑师怕困,一旦手脚被困,拔不出剑来,那是一筹莫展,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三少”年龄比小宜和禧禄大了好多岁,又在江湖上闯荡了好几年,在身体和经验上都占优势,加之路熟,超近道事先在坟地外埋伏,突然现身,使出看家本领打了禧禄和小宜一个措手不及,逮个正着。这三人阵,结合百步拳密不透风的拳法,是沙彦子的独创,攻头则尾应,攻尾则头援,攻腰首尾合应。沙彦子师兄弟每每把它用于­肉­搏战,取得不俗的战果,对付禧禄和小宜这样两个孩子更不在话下。

沙彦子好不得意。“我以为你们本事大着呢,没有想到这么不堪一击。早知如此,也就不用化这么多的心思了。”他说。“来,弟兄们,把他们捆好扔到坟地里让金童*今晚在那里过夜。”

骆冒子和葛翎子拿出事先准备的绳子,把禧禄和小宜结结实实地捆在一起。骆冒子说:“也就是我们三兄弟了,还把你们捆在一起,让你们好继续琢磨雕龙剑,换作别人,早砍成八块扔进柳江喂鱼了。

沙彦子师兄弟抬起禧禄和小宜向坟地走去,走着走着,感到手上的分量越来越重,最后实在抬不动了,就放下二人歇息。

此时,三郎禧禄心里又气又急,他倒不是为自己担忧,而是唯恐他的宜妹妹受辱。体内那种久违的­阴­冷感觉又冒出来了,禧禄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全身奇经八脉都好像跟着颤抖了。

“三郎,你怎么了?”小宜大惊。她的身体紧贴着禧禄,能够感觉到禧禄的身体变化。

“我冷,怎么也控制不住。”

小宜暗叫不妙,本来她在思考怎样脱身,现在禧禄突然发病了,祸不单行,回报得好快!这场灾难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

禧禄冷过以后,爹爹给他体内输入的那种暖融融的舒适感,好像顺着十二经络的运行紧跟而来,通遍全身,把­阴­冷的感觉赶走了。

沙彦子等兄弟又要来抬禧禄和小宜,众手触到二人的身体,感觉跟铁似地戳在地上了,纹丝不动。“古怪,太古怪了。”骆冒子叫起来,“这里有鬼怪作祟不成?”

葛翎子在禧禄肩胛上狠狠擂了一拳,骂道:“大白天哪里来的什么鬼怪哦。”他这么一擂,刚好是禧禄体内­阴­冷的感觉二次袭来的时候,顿时把禧禄的任、督两大|­茓­位打通了,任脉和督脉一通,­阴­跷脉、阳跷脉,还有­阴­唯脉、阳唯脉都被一一打通了,那­阴­冷和暖烘烘的感觉立即在禧禄体内交融,使得禧禄万分受用。

“哎,轻了,轻了。”沙彦子等高兴地喊起来。

禧禄觉得周身犹如滔滔江水奔腾不息,他大喝一声,捆住他和小宜的绳子短了,剑一拔在手中便刺出去了,但很快又把剑缩回来了,因为沙彦子等已跪在他和小宜的面前,磕头如捣蒜,吓的魂不附体,嘴里胡言乱语。“阎王爷爷饶命,阎王爷爷饶命啦。我们再不敢冒犯你的金童*了。”

小宜拍手笑道:“恶人怕阎王,此话不假,三郎。”

“早晚阎王爷要把你们收去。”禧禄极其蔑视地扫了沙彦子师兄弟一眼,搂着小宜走了。

沙彦子等爬起来,望望当空隐隐的太阳,好半天才恢复过来,回也不是,进也不是。好在洛容女校不远了,三师兄弟决定还是去女校住一宿,借几匹马明儿赶回柳州。

禧禄和小宜已经走的很远了,他们才无­精­打采地跟上去,不过始终与两个孩子保持一段很长的距离,不予他们打照面。

弹丸之地的洛容镇,有汉、壮、瑶等族杂居。正德皇帝年间,瑶、壮两族在这里起事,啸聚山林,反叛朝廷,驱逐汉人,直到嘉靖年间朝廷发兵*,汉人才又纷纷回归小镇。洛容女校,能够在此立足,教化民风,非奇女子莫能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六,金童玉女(3)

禧禄和小宜穿行在一栋栋土楼、竹楼之间,一心寻找汉族风格的建筑,却哪里能够寻都得到?“这样闷头闷脑地寻找,只怕天黑了也找不到。”小宜说。

“那怎么办?”禧禄双手一摊为难地说。

“我有办法。你爬上树看看,三郎。”小宜说。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到处都是高达的树木。

“爬上树­干­什么?”禧禄说。

“你上啊,你上去再说。”

三郎整束了一下衣衫,一提气蹿上了树。举目四望,眼前的世界除了土楼、竹楼,还是竹楼、土楼。层峦叠嶂,苍山如海,蓝天下,哪里有金碧闪亮的洛容女校?

小宜一纵身,也上了树梢。还是她心思细,拿眼睛寻觅沙彦子师兄弟的影踪,见沙彦子一行人已在前面上山坡了。那起伏不大的山坡上草高林密,简陋的一排排茅屋似隐还现。

禧禄和小宜刚刚落地,空中传来一声古筝的颤音,余音袅袅,经久不散。在这静静的山野处,它仿佛向远道而来、疲惫不堪的两个孩子打招呼,你们好啊,遇到难题了吧?需要什么帮助?

禧禄和小宜大为震撼,站在原地未动。

那古筝好像觅到了知音,或者说对两个孩子的一举一动都有如亲眼目睹,于是,古筝倾泻出来的乐音,像一泓清泉,在山涧里流淌开来了。

“我们到了神仙呆的地方了。”禧禄说。他和小宜出了林子。在古筝声中继续向前赶路。猛然禧禄停下脚步,再仔细听了听古筝,“这是何方神圣?自拟的曲牌?这需要多大的内力才能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是邝校长吗?”

小宜说:“我看除了她,再无二人了。”

禧禄兴奋地说:“我可来对地方了。”

小宜幽幽地说:“可不是,洛容女校有的是标致的姐姐妹妹,像像眼前这位没有露面、弹古筝的,也许是一位妹妹,我们一定要去会会。”

禧禄手舞足蹈地说:“那是当然。”他没有注意到,他的回答把小宜伤了。此后,小宜再也没有搭腔,而禧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兴致很高。

沿着碎石秘道上的山坡来,沿途所见,石凳、石桌、凉亭,都分外别致,凉亭牌匾伤写着两个娟秀的大字“书香”,再往上走,茅舍、怪石等处,名联佳句不少,让禧禄记住的是,每一处凉亭的牌匾上都写着那种娟秀的红­色­字体,“书芳”,“书敏”,“书慧”,书霞“,显然是女人的手迹。禧禄在心里啧啧称奇。洛容女校办学别致,凡课业、剑术优秀的女子,女校均已其名书写于凉亭上,学生中以第二代的香、芳、敏、慧、霞等女子最为出类拔萃,所以处处都可以见到她们的闺名。又因为女校招收的女子,多为父母双亡或逃荒、要饭至此的孤儿,邝校长以“书”为她们取姓,指望她们能够将女校发扬光大。

三三两两的女子或桌旁或树下读书、练剑,都穿着一式浅绿的窄领团衫、长裙。禧禄见了,分外亲切,一一笑脸相迎。小宜便有意落在后面。禧禄浑没有觉察,仍然往山上直蹿。“快,宜妹妹。”他口里催促道。

两个小女子提剑从上冲下来,口里喊着:“哪里来的臭男人?还不滚下山去!”

禧禄收住脚步,两个小女子已来到面前,一前一后围住禧禄。“我们女校不接纳男人,快下山,下山去。”

禧禄当头像被人敲了一­棒­。“两位妹妹,我们是邝校长请来的。”

“谁是你的妹妹?邝校长请来的,好大的面子。”一女子说。

另一女子说:“陶妹,听人家解释,别急着打断人家的话嘛。”

小宜已经走到坡上来了。她也急忙跟着辩解说:“我们是邝校长请来的。”

四周的女子都围过来了。“好,我问你,”叫陶妹的女子说,“我们狂校长什么时候请你们来的?”

“说来话长,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当时我和我的禧哥哥在祥和楼上剑着了邝校长。”小宜回答。

围观的女子中,有一个高挑个儿的嚷道:“我想起来了,是在祥和楼上。我当时也在场,认识他们。”

陶妹依然不依不饶:“你的禧哥哥?你们是兄妹?”

小宜摇摇头:“禧哥哥是我师伯的三儿子。”

“看你满脑瓜子的小女子思想,上我们女校,恐怕找错地方了吧?”

陶妹说。这陶妹是柳州一家官宦人家的小姐,刁钻古怪,在家里不能循规蹈矩,来女校才一个月。

高挑个儿生气了:“小陶儿,别乱搅了。他们确实是校长请来的,校长还传他们功夫,让他们上去吧。”

陶妹说:“书香姐姐,你别生气。我也是按校规办事。”

三郎这才把目光转向高挑个儿,一个名如其人的姐姐,果然香艳绝伦。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六,金童玉女(4)

吉婷大师姐缓缓走下来,陶儿走上前,把吉婷护在中心。在洛容女校,邝自珍请了好几位老师教大家识文断字。至于剑术课程,邝自珍亲力亲为,吉婷、吉雯、吉静三位师姐协助辅导。“校长请他们来不假,”她漫不经心地说,来到小宜的面前。“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情况是什么呢?我负责任地对大家说,这个女子是吉艳红的女儿。吉艳红是我们校长的高徒。至于怎么高法,大家以后就知道了。她是随丈夫在关外杀敌,。大家不知道的是,今年四月,这个高徒和她的丈夫,也就是这个小女子的爹宦志诚潜回咸阳举兵反叛了朝廷。我们还能继续接纳他们的女儿?”作为女校的大师姐,我可不想再出一个扫帚星。”

吉婷大师姐的一席话,顿时让女子们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围着小宜声讨开了。吉婷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至于这臭小子嘛,她指指禧禄继续说,”不符合我校章程,多说也是无益。”

书香说:“各位姐妹,听我一句,校长现在闭馆写书如果我们就这样背着校长把她看上的学生赶走了,校长以后追究起来,谁也脱不了­干­系。

吉婷大怒:“书香,你存心要败坏我们学校的名声吗?”

书香惶恐之极:“师妹不敢。”

吉婷面­色­缓和下来,“都给我回山上的校舍去去读书、练剑。”说完,她扬长而去。

女生们也都纷纷走了,丢下禧禄和宦小宜站在当地发呆。

“禧三郎,我们下山吧。”过了好久,还是宦小宜先说话。四周静的出奇,仿佛只有她和她的庆三郎存在。起风了,树叶沙沙地响。

禧禄没有回答,一动不动。还笑宜感到奇怪,上去拉他一把,他转过身来,两眼发直,脸上渗满了汗珠。他大叫一声,“疼死我了!”纵起老高,直挺挺地甩在地上不动了。

宦小宜扑在禧禄身上,怎么也唤不醒她的庆哥哥。她就那么坐在庆哥哥身边,脑中一片空白,又累又饿,天渐渐暗下来了她也不知道。到后来,她靠着禧禄睡着了。

林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禧禄在心里叮嘱自己站起来,宜妹妹离了他可不行,他应该马上带着宜妹妹离开这里,他果真站起来了,他紧紧攥住宜妹妹温润的手,飞一般地逃离了黑暗的树林。远处,灿烂的阳光在向他和宜妹妹招手。但是黑暗的力量太强大了,它们太厚重了,它们把阳光赶走了,抹黑了。禧禄哭啊追啊,黑暗一圈圈地包裹上来,禧禄挣脱不出去,它们无处不在。他感到自己快被黑暗挤成粉尘了,不,他已成了黑暗的一部分。妹妹哪里去了?妹妹哪里去了?他魂飞魄散,身不由己地被强大的黑暗卷向远方。

一滴水珠,晶莹剔透,“啪嗒”地一声落地,甩成几瓣,幻化成一条弯弯曲曲闪亮的小溪。哗,哗,它在黑暗的密林中流淌开了,它把黑暗的密林照亮了。禧禄沿着小溪跑啊跑。

他看见了他的宜妹妹,他牵着他的宜妹妹沿小溪奔跑。这条一路唱着歌儿的小溪,让禧禄充满了渴望,他需要那小溪,他要拥抱那小溪,终于,他追上了小溪,拦住了它的去路,他张开大口,那小溪飞扬起来,变成一条巨大无比、银光闪闪的苍龙,长长的龙尾高耸入云端,须发飘飘的龙头张开大口像要吞掉庆禄,庆禄不慌不忙,豪气倍增,顿觉自己与云天齐高,那龙当即跟着抬头,看看就要一口把禧禄吞下,禧禄也张开大口,那龙立即变成一只慈眉善目的瑞兽,他猛力一吸,那条巨龙乖乖进入肚子里,但觉肚内雷电交加,轰鸣不息。禧禄猛地一惊,在激越的古筝声中醒来了,他这是在哪里呢?他使劲睁开眼睛,神志完全回到他身上,原来他睡在山坡上,他撑起身,朦胧的晨曦中他看见宦小宜站在几棵大树外聆听什么。古筝趋缓,禧禄四肢百骸通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量,一个旱地拔葱,趁着上升的力道斜飞出去,轻轻地落在宜妹妹的身旁。这一招­干­净利落,让他自己都心花怒放,飘飘欲仙: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神通广大了?

“禧三郎,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小宜又惊又喜地说。”离家两天,你给我了两次惊吓,又给我了两次惊喜。我都快不认识你了。我是说你的武功把你变成了另一个人了。”

“真的吗?你在听什么,宜妹妹?”梦中的情景,使得宜妹妹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了。

“古筝。我在听古筝,多亏了它。你一直在胡言乱语,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哭了,我真怕,怕从此失去你了。四周真黑啊。后来古筝响了,我有了力量,我想也是它让你安静下来了。现在跟我来,三郎,我们去找它。”

她牵着禧禄,向琴声响起的地方奔去。

那古筝随意地拨弄一两声,不响了,好像陷入思索,过了一会儿,它又铮铮地响两声,摄人魂魄,好像是对前面乐音的回答。自问自答,就那么散漫地自言自语,让人真切地感到,有一个孤独的灵魂在苦苦地求索什么。两个孩子在古筝的导引下走上山来。

雾气弥漫,寒气袭人。前方一座凉亭的牌匾上,写着两个娟秀的红漆大字“书霞”。其时,东边的天空,已泛起一抹抹红晕,好像涂上了胭脂般地迷人。凉亭里,邝校长背向着两个孩子,坐在石凳上抚琴。

宦小宜如见娘亲般地心酸,“”邝校长!”她哭喊着,向邝校长跑去。

邝校长站起来了,转过身来,看见了两个孩子。一夜未眠,她的神情很迷茫,很疲惫,但这种神情很快消失了,她脸上露出慈母般的笑容,如一只大鸟从凉亭里飞出来,把两个孩子揽进怀里。“你们终于来了,我很开心。”

七,出狱(1)

日子过得真快,孟岱年被投入府衙大狱里快一个月了。除了隔三差五过过堂,他没有吃什么苦头。一方面是徐大人开恩,大郎跑上、跑下打点,差役们殷勤地伺候他,好像他是到这里来度假的,而不是坐大牢的,他就忍不住想骂娘。这不是他要的生活。他应该回到战场上去厮杀,那种尸横遍野的血腥场面才对他的胃口。一头猛虎被关进了牢笼,可以想象得到它积压在内心里的愤怒情绪。

一辆黑­色­惟布蒙住的大车停在府衙大狱门口。还志成从大车上走下,身后跟着几个兄弟。还志诚大步向守卫森严的大狱走去。几个狱卒一挺刀枪,拦住去路,还没有醒过神来,就被一阵乱拳打趴在地。狱卒们眼睁睁地看着还志诚一行人闯入大佬去了。

大牢很深,很黑。两旁牢房里都关着犯人。还志诚等在最里面的牢房里停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们站在牢房里。

“大师哥,”还志诚轻声地唤道,“我们找你好苦,终算找到你了。”孟岱年一回头看见还志诚站在牢房外。随他们而来的,竟然是龙城派的四大金刚。孟岱年吃惊不小,有意不去看他们,继续背对他们。“你们来­干­什么?我好好的,不用你们来看。”他冷冷地说。四大金刚本来都散落在辽东各个战场,这还志诚竟然把他们都归拢了,这心思用的多么深,他还志诚想­干­什么?

还志诚靠了师哥从孟府逃得­性­命,会错意了,以为师哥最后心动了,是要跟他反叛朝廷,此后他用足了功夫,把龙城派的其他四个金刚都策反了,一起带来见昔日的掌门孟岱年。他一脚踹翻了牢门,四个师弟跟在他身后涌进牢里。

“宦志诚并四位弟兄拜见掌门师哥。”宦志诚说,与杨庆魁、万虎、乔大林、云上影站成一圈,向孟岱年恭敬施礼。

“你们不是来拜见你们昔日的掌门,你们这是来劫朝廷的大狱,是罪加一等,知道吗?”孟岱年说。

“就算是吧,天大的窟窿我都桶下了,一个府衙大狱还有什么不敢劫的?”宦志诚说。

“我要是不跟你们走呢?”孟岱年说。

“不是要你跟我们走,而是要你领着我们大伙­干­!”万虎说。

“一群逆贼!你们毁了我,毁了龙城派,全都给我跪下了。”孟岱年大声喝道,声震屋宇。他身形一晃,伸出两手,就向宦志诚抓去,还志诚提防的紧,爆退躲过,五人贴墙站好,排成一条线,似有对抗掌门之意。以宦志诚的身手,哪里是梦带年的对手,但五大金刚联手对抗孟岱年,则有的一拼。

“哦,想跟我动手了?看来你们翅膀都长硬了。既然你们眼里没有我这个师哥,我也就当从此没有你们这般兄弟。你们不是你们联手把我杀了,就是我把你们全部拿下,给朝廷一个交代。”

孟岱年此话一出口,乔大林和云上影马上脱离宦志诚的阵营,走过来站在孟岱年的身后。非是心有朝廷,实在是掌门在他们心中的分量重于泰山,只是让还志诚一番花言巧语鼓动才跟着反的。杨庆魁和万虎目光冷峻,不为所动,仍然与宦志诚站在一起。五大金刚去了两人,再也结不成阵势,宦志诚必败无疑了。但从三人跃跃欲试的神­色­看,还想放胆与孟岱年一搏。在他们想来,如果连孟岱年这道坎都迈不过去,以后还怎么打天下?

孟岱年出手如电,一抓一个准,先后把杨庆魁、万虎丢翻在地,点了|­茓­道,再去觅宦志诚。那宦志诚满屋游走,始终不与孟岱年正面交手,几番逃脱孟岱年爪下。孟岱年为了防他破顶逃走,一次次狼逐虎纵,从空中去剪宦志诚的双肩。宦志诚并未想到逃,也根本没有机会逃,孟岱年打高,他像一条泥鳅贴地打滚,这一招,孟岱年没有料到,一时间拿宦志诚毫无办法。孟岱年本想放宦志诚一马,想想这家伙确实可恶,竟然把几兄弟都策反了,掌门人还在,龙城派硬是给闹散架了,兄弟们以后的前程不是都成泡影了吗?他突然舒展,鹰立长空,不再一味穷追猛打,只以鹰目逼视宦志诚,以静制动。宦志诚顿时慌了手脚,知道再难以逃身,不由得磕头如捣蒜,再也不满地打滚了。孟岱年的拳招狠辣,是为五禽戏,融会了虎、豹、狼、猿、鹰等五禽猎食的爪法,也含有戏弄对手之意。孟岱年才用了三禽戏弄,还志诚就认罪服输了。

半个时辰,徐大人来了,后面跟着一群差役。牢狱里一片狼藉,没有了牢门遮挡,徐大人径直走进牢房,向孟岱年抱抱拳:“孟大侠,仰仗了,仰仗了。”

“我把我这三个不成气的兄弟交给你了,由你处置他们了。”孟岱年指着宦志诚、杨庆魁、万虎。

徐大人笑笑说:“我可关不住你的想造反的兄弟们。”

乔大林和云上影见了掌门这等气势,暗自庆幸最后关头悬崖勒马,当即双双走到徐大人面前。“我和云兄弟愿为徐大人效劳。”乔大林说。

孟岱年皱起眉头,对乔大林和云上影说:“你们从哪里来,还滚回哪里去,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云上影和乔大林慌忙说:“我们这就动身回辽东去。”

徐大人说:“据朝廷塘报报来,目前也就宦志诚和他老婆吉艳红在陕西反了。这事情惊动了朝廷,自当别论。那边躺下的两个兄弟也都让他们回前线吧,大家都不容易啊。”

孟岱年说:“我替众兄弟们谢过徐大人。”他走过去给杨庆魁和万虎解了|­茓­道,回头一看,不见了宦志诚,墙根下有一个大洞,想是从那里溜了。宦志诚打洞潜逃的技术了得,未出征关外前即是有名的打洞鼠。孟岱年原以为他已束手就擒,哪知百密一疏,还是让首犯逃了。

“朝廷难得你这样的忠臣。还志诚逃就逃了吧。”徐大人说。“当师哥的能为他舍命,却不愿与他同流合污,谅他也成不了气候。忠臣不能受委屈。你回家吧。呆在家里哪里都别去,听我的召唤。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画地为牢。皇上就是要赦免你,这诏书到柳州也要好几个月哩。”

孟岱年眼泪夺眶而出,俯伏在地,久久也未抬头。

七,出狱(2)

孟府又热闹起来。孟岱年为师弟蹲了一月的大牢,现在被放回家里,其侠肝义胆,在江湖上传扬开来,慕名而来的剑客侠士络绎不绝。孟岱年想象自己带罪之身,不宜张扬行事,一概拒之门外不见。这就惹怒了这些率­性­之人,上门来的人直截了当地说是想和孟岱年过过招,讨教讨教,以为激怒了孟岱年,就可以见到孟岱年了。孟岱年软硬不吃,这风头也就过去了。看看到了年底,也没有等来朝廷任何消息,事实上,木匠皇帝整天醉心于他的木匠活儿,把管理天下的大事都推给了大宦官魏忠贤,而魏忠贤哪里又把一个下级军官的命运当成一回事呢?柳州知府徐大人的奏折,就这样被撂在了一边。百无聊赖的孟岱年开始渴望有人上门来了,哪怕真与人打一架也比在家无所事事强。

大郎禧庭从陕西贩粮回来了,又狠赚了一票,天天在家里请戏班,给爹爹散心。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孟岱年冒火了,用着儿子黑心赚来的钱不是滋味,把戏班子赶走了,终日里在家舞枪弄剑打发日子。

一天,道上的客人通过门头马宝递进名帖,孟岱年回话,先让他们到堂屋稍事休息,他更衣后即来堂屋。

孟岱年收拾停当,脱去官袍,一身素衣地来到正屋,只见两男子站在门外,手里攥住两

根铜烟杆子,孟岱年猛然想起刚回家的当夜,一个使弯刀的男子与两个男人在在孟府外的内城墙上恶斗的情景,那两个男人当时使的兵刃,好像就是他们手里的烟杆子。

来到孟府的两个男人,正是四川来的赵氏哥儿俩。他们没有进堂屋,走向院里的石凳子坐下,掏出自己的­干­馍馍猛嚼起来,吃完了­干­馍,又从腰上抽出铜烟杆子,装满了烟丝,点上火,“吧嗒”,“吧嗒”,有滋有味地喷云吐雾起来。孟岱年大为感慨,不过才一二十年的功夫,万历年间从南洋诸国经由福建传进中国的烟叶,连深处内陆的外省人也跟着流行抽起来。

孟岱年一拍脑门,想起来,五年前自己还未出征关外时数百里川陕路上常有黑道剪径,危害商旅,有两位侠客挺身而出,以暴制暴,一黑制黑,人称蜀道双侠,替朝廷担待,多年来保的川陕一带风平浪静。龙城派与他们没有过节,但也没有往来。今天他们突然上门来,是想搬他出手相助?想到此,孟岱年再也坐不住,跳起来,向双侠抱拳道:“敢问两位大侠可是名动江湖的蜀道双侠?”

赵氏哥儿俩异口同声地说:“大侠实不敢当,我们确在蜀道上走动。”

孟岱年说:“岱年这几年在关外打仗,对江湖规矩多有生疏,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两位赐教。”

赵同金一下从石凳子上站起来,说:“我想冒昧问一句孟将军,你们都是怎么守国门的?现在鞑子不仅在关外­骚­扰百姓,连深处腹地的百姓也不得安宁了。”哥儿俩来之前已摸清了孟岱年的情况,赵同金才有这样激愤的言语。

“还望赵大侠把情况给岱年说明白一点,你们怎样受了鞑子的­骚­扰?”孟岱年不急不躁地说。

赵同金便把一位蒙古武士怎样在四川广元的朝天小镇吃饭不给钱,杀死店主夫妻二人,他们出手­干­涉,进而一直追杀到柳州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地倾述出来。“这样的事情,敢问孟大侠,当管不当管?”赵同金这句话说的很巧妙,一语双关,他们追杀蒙古武士到了柳州地界,靠他们兄弟俩是管不下了,柳州地界上的武林中人是不是也该出手管一管呢?

一个身影“嗖”地进了大院,直奔黄桷树上了。“普天之下,只有以十只羊换一条牛的道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树上讲道,“或者牛换羊,再不然马换牛,牛换马,反正以货换货,没有见到以那样薄薄的铜片换包子吃的道理。”

赵同金抬头一看,一个男子悠悠然地坐在树­干­上,正是他们苦寻了多日失去了踪影的蒙古武士,不由得勃然大怒,未等孟岱年回答,飞身上树,与树上的蒙古男子斗在一起。赵同银在树下守的严严实实,不停地呐喊给哥哥赵同金助威。

蒙古汉子一边往树梢上爬,一边嘴里辩解说:“那瘸子不明事理,跟他怎么也讲不清,我拿我心爱的弯刀给他换饭吃,没有错啊,他竟然大叫大嚷,说我是强盗。我没有偷他什么,怎么就成了强盗?”

孟岱年这才仔细端详树上的蒙古汉子,见他一身蒙古装束,面如重枣。听了他在树上说的话,知道双方理解上发生了误会,但现在蒙古汉子已欠下两条人命,已成死结,如何排解双方的过节,孟岱年深感为难。

“龟寿堂”的堂主钟海棠昂然而入。“这是怎么了?在孟将军府上摆下战场了?”钟海棠对眼前的情景大为不解。好不容易听说孟大侠开门见人了,一来到孟府,看到的是,一个蒙古男子与两个外乡男人厮打的情景。那蒙古男子占据了黄桷树的最高处,赵同金上不去,两人只好这么一上一下僵持。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七,出狱(3)

“赵大侠,你先下来吧。”孟岱年终于开口说话了。

“叫我下来?”赵同金看孟岱年不帮他不说了,还叫他下来,心里有气。事到如今,且看这位大英雄怎么处置吧。赵同金一步蹭下地来。

蒙古男子见主人孟岱年倒是一个挺温和的人,随后也溜下地,去墙根下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很感兴趣地望着大院里的人们。

“孟大侠,你给我们拿一个主张,这蛮子杀了张瘸子夫妻二人,总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吧?”赵同金走到孟岱年身前,给孟岱年深深揖了揖。

“不能再斗了,赵哥,否则这结只会越结越死?”孟岱年好半天才说出这句不温不火的话,他实在也找不出更恰当的话来说了。

赵同金深感失望,继而愤愤不平了。他说:“谁让我们蜀道与世隔绝,交往的朋友不多。既然没有人肯为我们出头主持公道,那我们只有与这蛮子拼死一战,大不了让他把我们哥儿俩也杀了。”

赵同金和赵同银悲愤难鸣,一齐奔向墙根,与那蒙古男子又斗在一起。

钟海棠担心地说:“难道我们大家就让他们这样斗下去?我看这蒙古男子非比寻常,就要出狠招了。”钟海棠一语才完,那蒙古男子果然刀法一变,大叫一声:“看我的混元刀法!”一刀刀斩出去,双侠无论怎样出招,都被蒙古男子占了先机。双侠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孟岱年见识过这浑元刀法的厉害,不过是在与另一个蒙古男人对阵见识的。这浑元刀法深得中原道家武术的­精­髓,先发制人则尽限刚猛,后发制人更以韧劲缠人。孟岱年不等蒙古男子把刀展圆了,把四周方位封死了,双掌抬起,运气在手,当头­棒­喝道:“蒙古正白旗的阿脱真是阁下的师傅吗?”

蒙古男子没有想到孟岱年的微妙心理变化,顷刻间天平已向双侠倾斜。“不错,阿脱真是我的师傅,我这浑元刀法乃师傅相传的独门绝技。”

孟岱年身形一闪,不见了人影,只听那蒙古男子杀猪般嚎叫起来,众人仔细看时,那孟岱年头贴在蒙古武士头上,全身重量压在阿脱真徒儿的身上任随蒙古武士怎样蹦跳,就是甩不掉孟岱年,艺高人胆大,孟岱年这一招,正是五禽戏中的长臂猿擒拿手。“说,你叫什么名字?阿脱真叫你到中原腹地来­干­什么?”

蒙古武士已经双腿跪地,“英雄,你先离开我的脑袋,我告诉你。”

“你先说,不然我叫你有受不完的罪。”孟岱年说。

“我叫达鲁巴,我师傅叫我到中原来杀十个有罪的人,就算满师了。各派有各派的规矩,我们也利可温教不以地上的父为父,天上的父才是我们的主宰,也是所有人的主宰。杀掉一个恶人,这世界才会少一点罪恶。”

赵同金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这世界上的恶人,是指你和你的师傅。你说说,张瘸子夫妻有什么罪恶可言,你竟然要夺了他们的­性­命?”

达鲁巴一时语塞,无话可对。

孟岱年在心里暗暗骂自己糊涂,恶魔都撞到家里来了,竟然还在当和事佬。幸好有蜀道双侠制止达鲁巴的行为,不至于使他走的太远,不然的话,武林又将掀起一场浩劫。他提气在胸,落下地来,抬腿一挑,把个达鲁巴庞大的身躯如玩皮球似的勾在脚上,再一抛,踹向空中。

“南蛮子不得欺负我徒儿。”千里传音术兜来一个男人野­性­十足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炸响,声到人到,一个蒙古装束的灰袍男人在孟家屋顶现身。孟岱年暗叫不好,一个虎纵,去接达鲁巴,几乎与他纵起的同时,屋顶上的男子也跳起来,双手去接达鲁巴。孟岱年腾出一只手来,那男人也腾出一只手来两人空中同时抓住达鲁巴,同时双掌击在一起,发出金石相碰的声音。孟岱年松了抓住达鲁巴的手,鼓动双拳直擂,那灰袍男人抱住徒儿,护徒心切,躲闪不便,落地瞬间,早已吃了孟岱年的几拳,师徒二人跌倒在地,久久没有爬起来。孟岱年闪在一边,赵同金哥儿俩待要冲上去将两个恶人乱杆打死,被孟岱年制止了。

来救达鲁巴的是蒙古阿脱真本人。孟岱年与他在关外战场多次交手,深知其残暴的天­性­。阿脱真坐起来,调理气息。

赵同银再次扑向达鲁巴:“我得要了这蛮子的一只耳朵,让他长一点记­性­。”

哥哥赵同金拦住了弟弟说:“你要了他一只耳朵,我看你与这两个恶人又有什么差别?”

孟岱年深表赞同:“让他们去吧。天作孽,犹可受,自作孽,不可活。”

阿脱真探探徒儿鼻息,还有微微的气息,他跳起来,抱起徒儿激­射­而去了。

七,出狱(4)

河南“通天雷” 在柳州开的分馆馆主宇文方成和他的熊师弟走进孟府大院里。“通天雷”是专门打造兵器的。还有江西“威虎门”的柳州分馆也来人了。接下来,本城百步拳和雕龙帮也来人了,分别由秦大江和魏老四带队,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洛容女校的吉婷大师姐领的一班俊俏女子。众位豪侠见过孟岱年,奉上慰劳的礼品,说了许多客套话,狱中吃苦了,聊表寸心等等。沙彦子和吉婷两人躲到一边说悄悄话去了。

数千里路追杀蒙古男子的使命结束,又见孟府来了如此多的武林好汉,蜀道双侠心情很愉快,不想离去。赵同金把烟杆子别在腰带上,面对坐满大院的人们说开了,为了便于大家听懂,他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讲起流行的京城话,引来人们一阵阵开心的笑声:“以前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我的,以后都会认识我了。”他绕口令似地来了这么一段,大家尽情笑过以后又专注地望他。“我有话对大家讲讲。今天我们聚在孟府里,这是缘分啦。咱们都是舞枪弄­棒­的,说话不要那些弯弯绕绕,直说了吧,满清鞑子在关外闹腾得越来越欢腾了,还派人到我们内地捣乱。有人说大明江山二百多年了,气数快要尽了,该换龙庭了。我的意思呢,怎么着也轮不着鞑子来换。元人把咱们汉人江山折腾得不成样子,太祖爷好不容易恢复了本来模样,还能又让金狗拿去了?说说我们武林中人该怎么办,我们数省的豪杰应该携起手来,制止北边下来的恶狼,用读书人的话来说,这叫,这叫……反正有一个词儿说来的,我想不起来了。”

赵同金一口气讲完,院里的人都笑了,笑他四川腔调的京城话,还好,让大家尽管听得很吃力,但总算听懂了。院里,气氛轻松而和谐。二郎禧铭在堂屋前接过赵同金的话说:“老爷子,你说的,在咱们书上叫未雨绸缪。”二郎自爹爹回家以来,被逼着练武功,把个大洪拳只学会了三招,今日亲眼见了爹爹的神威,更把学武的心淡了,心想,我就是学二辈子,也学不来爹爹的神力。”

赵同金指着庆铭说:“对,说得好,未雨绸……”

禧铭重复道:“未雨绸缪。天未下雨,先把房屋、门窗修好,意思是早早做好防备。”

赵同金高兴地说:“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位少侠……”

禧铭学着大人样儿抱抱拳说:“我是我爹爹的二儿子孟禧铭。”

孟禧铭的回答又引来院里的人们一阵大笑,连他老子孟岱年也跟着笑了,觉得儿子回答不妥,谁知道你爹爹是谁呀?

赵同金看看禧铭,再看看孟岱年,都是天庭饱满富贵相,猛然醒悟过来,“哎呀,是孟大侠的公子,英俊少年郎,才华横溢呀。”他的话音一落,满院的人更笑成了一堆儿。

赵氏哥儿却不笑,正襟危坐。他们不笑,大伙儿就笑得更欢了。

魏老四从席地而坐的人群中站起来,大家都停止了笑声。“赵大侠说的在理。鞑子犯我边境多年,残暴,没有人­性­,当今皇上又好玩,眼下的形势不说大家心里也明白,我辈武林中人有所担待,方是人心所系。”

孟岱年沉默了。说实话,武林中人停止彼此无谓的争斗,他是赞同的,数省的武林都联合起来对付北方蹿来的贼子,他也觉得在理。敌子暗,我在明,联合起来,互通消息,可以料敌机先。但这一切都还是细枝末节,当务之急是要看好北方国门,凭鞑子的实力怎么跟大明耗啊?耗得起吗?接下来院子里的人都在嚷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他在想自己的心思,朝廷迟迟不给他一个处理不说,连袁大人也不托人带个话给他,天下真的太平了?鞑子真的怕了“红夷大炮”?从此不敢来犯辽东了吗?

院子里的人情绪激昂了,禧铭回屋里拿了笔墨纸砚出来,就在一个石墩子旁摊开了,让人们一一在上面签字具结。人们签完字,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了。

赵同金大声说:“现在人心是齐了,我们总得有个主事的人,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盟主了。我说话不算数,大伙看看盟主这把交椅谁来坐好。”

赵同银便嚷起来:“孟大侠!孟大侠!”这赵同银虽比赵同金小了十多岁,却是明白事理之人,兄弟俩追杀达鲁巴数月之久,没有想到孟岱年一招就把达鲁巴制服了,心里着实对孟岱年佩服的不得了。

龟寿堂的钟海棠把个头摇得像巴郎鼓一样:“这等大事,不可草率为之呀!”

“大仙还有更好的人选?”赵同银吼声如雷。

人称“大仙”的钟海棠,替人摸骨看相,从无失算,手下一帮弟子个个­精­于占卜问卦,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钟海棠久久地望向天空,:‘非也,非也。我哪里能够举荐更好的人选呢?我钟某是想要为大伙儿问问老天爷的主张。”他掏出一把钱,往空中一撒,任其落在地上。众人纷纷上前查看,呆了,每一枚铜钱上面的“天启通宝”都朝向天空。

众人欢呼起来。赵同银喜不自胜:“我们比拳脚功夫,比刀枪剑戟,那都没有意思。在场的谁不是会家子?还是钟仙家心思周密,关键是要上合天意,下附民心啦。”

钟海棠说:“我没有话可说了,赵大侠。看魏大侠、秦大侠他们有意见没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七,出狱(5)

洛容女校的吉婷见钟海棠唯独没有提她的名字,心里有气,别看她与沙彦子师兄弟聊的甚欢,却拿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关注着眼前的事态发展。这个死大仙,真会玩把戏。谁不会玩正面朝上?她想。听得大家一片赞同声,她更是气得不行了,既然老天爷都赞同了,在场的大爷们有谁敢去反对老天爷呢?不行,得让男人们知道她吉婷可不不是作摆设的东西。“依我看呢,上天的旨意固然重要,可是谁要是选我们女校的校长邝自珍校长出来办事,上天也未必反对。”吉婷说。她的话引来男人们的一片骂声,不过沙彦子师兄弟却叫起好来了。那倒不是赞同选邝校长当盟主,而是在男人们的骂声中声援吉婷。

“好啊,”钟海棠站起来。他把地上的钱收起来,递给吉婷。吉婷鼻子里“哼”了一声,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把铜钱来,但那铜钱面首先就不一致,正面的,背面的都有,顿时心里就犯嘀咕了:如果全部是一面的铜钱翻另一面,把内功攒在掌心里倒有五成把握,但自己手里乱七八糟的铜钱,要像钟海棠那样都翻出字来,肯定不成。但大家都看着她呢,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有豁出去一搏了。吉婷把铜钱往上一抛,落在地上,除了一枚滚开去了,其余的都压成了一堆,她抢上一枚枚揭开来看,正面背面都有,再去寻滚开去的那一枚,不见了,肯定是某个臭男人把那枚铜钱藏起来了,要给她难看。吉婷顿时把脸拉下来了。

钟海棠从吉婷手里接过铜钱,“我们还是再来看看老天爷对孟大侠的意愿吧。”他说,把铜钱在自己双手里使劲地摇晃,然后再把铜钱转着圈子撒出去,铜钱滚的到处都是,“大家都别动,让吉婷大师姐自己挨个看看。如果老天爷反对的话,总会给我们展示出来。”就凭他这一句话,无论铜钱掷的怎样,他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地上的一枚枚字向上的铜钱,着实让吉婷目瞪口呆,她一一捡起来,再无话说。

众豪杰起身向着孟岱年单腿跪下。赵同金大声说:“请孟大盟主给我盟赐名并讲话。”

孟岱年望着赵同金,又看看众人偷来的火热目光,“我说什么呢?”他说,赵氏哥儿俩急忙把他推起来。

“你刚才叫我什么?大盟主?”孟岱年不好意思地问,赵同金的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孟岱年再也不去看他的脸­色­。强自镇定下来。“我一个带罪之身,恐怕领着大伙儿不好吧?大家应该选一个爱在江湖上走动的人。比如我们眼前的赵同金大侠,此次率领自己的兄弟追杀达鲁巴数千里地,叫人实在佩服啦。”孟岱年讲最后一句话动了真情,他以为打动了大家,讲完了,发现人们的目光仍然呆呆地望着他,院里静得出奇。孟岱年大为尴尬,还想说一点什么,再也找不到什么话讲了,只好又坐下了,“我想,我真的不适合当这个盟主,大家不要逼我,逼我也没有用,我好要回辽东打仗。”他有气无力地说,其实在他心里,他也怀疑自己还能否回到辽东打仗了。

人们有些傻傻地站起来。

一片纸平展展地从大门外飞进来,院里的人们正不知如何是好,终于找到了一个泄火的东西,一拥而上,争抢起纸片来了。那纸片仿佛有生命似的,顿时变得忽高忽低,逃过了许多人的五指关,这更激的人们哇哇大叫,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枪挑,剑刺,暗器­射­,为的是截下它。那薄薄的纸片比蜻蜓还要灵活十分,它能够加速,又能减速,避开枪剑危害,更来了一个空中拐弯,使无数暗器失去了准头,径直向孟岱年飞去。

双侠也恼了,双人排开,同时起跳,同时出手来抓那纸片,那纸竟然急速下降高度,从赵同银的裆下平展展穿过。

“袁大人给我带书信回来了。”孟岱年兴奋地喊道,他当即跳起来,单手一捞,把信捧在手上,纵向空中,提一口真气护住心脉,缓缓降落地面,而双手捧信阅读的姿势始终未变。孟岱年喜坏了,情不由己,亮了一招龙城派的上乘轻功“观音读信”,把院子里的人都镇住了,好半天才有人开始喝彩,心里的不快涣然冰释。

孟岱年把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信是蓟辽督师袁崇焕写来的,信中的意思,既是孟岱年所思所想,但也让他更加怅然若失。他仔细再读,那信这样写到:

“岱年吾弟慧鉴:

“蒙扬州八仙骑鹤传书,始得与弟沟通。弟之侠义如山,已在武林中唱响矣。今兄治“关宁铁骑”数万,誓与鞑子周旋到底,前此四方调兵以赴关外战事,资费劳民,断不可再行也。弟之际遇。兄已了然,已去书朝廷和魏公公保奏阁下,接此信弟已获自由身矣。弟若解甲,领袖武林,与愚兄唱和,此诚为朝廷与百姓之幸甚也哉,鞑子安能撼动我大明江山也哉!袁自如亲笔。”

袁崇焕字自如,又字元素,万历年间的进士,自幼好谈兵,天启三年单骑走辽东考察敌情,以一介书生投笔从戎,而今在孙承宗手下,自领一支兵马守宁远,拱卫山海关。天启六年二月坚守城池击退鞑子来犯,取得宁远第一次大捷,深得孟岱年一­干­广西弟子兵效命拥戴。

阅完袁崇焕的来信,众人又都欢呼起来。

“我说谁的身手如此不凡,原来扬州八仙到了!”孟岱年急忙迎出府去,请进八个小矮人,其中还有一位个头矮小的妙龄女子,后面跟进来他们的坐骑,八只威猛高大的仙鹤。中国民间传说的八位仙人,即铁拐李、钟离汉、吕洞宾、张果老、曹国舅、韩湘子、蓝采和、何仙姑,据说跨越了汉朝至到宋朝。扬州八仙,颇有以八仙自居的意蕴,最妙的是,连他们的姓名也跟了八位仙人一样,所使的兵刃器物也跟八仙一样。八位小矮人与袁崇焕交往甚深,常常为国事奔忙。

“国舅,”孟岱年对八仙中年龄最大的曹国舅说,“你们给我带回的书信,原来是要我回家歇息啊。”

“哪里,哪里,以孟将军的神勇,何愁无用武之地?况且关内局面也需要人撑持不是?”曹国舅说。

大门外响起徐大人的声音:“孟岱年听旨!”话音刚落,徐大人阔步走进。

孟岱年跪地听旨,众豪杰都没有当一回事,对那徐大人爱理不理,心想狗屁圣旨,还不是魏忠贤那宦官头儿的杰作,糊弄百官。

江湖豪杰,行为乖张,徐大人深知其详,不以为忤。他走到孟岱年身前,展开一块黄|­色­织锦,大声念道:“皇帝诏曰,奉天承运。孟岱年放走叛贼宦志诚,实乃可恨,姑念其为国效力多年,着即其擒拿反贼归案,将功补过。钦此。”

孟岱年接过圣旨,高高举过头顶:谢主隆恩,祝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隆冬腊月,孟岱年上路了,天空飞着鹅毛大雪。他走的是陆路,先奔陕西咸阳,那是还志诚的老家,兴许从那里开始,可以找到还志诚的影踪。这样,孟岱年与回乡的蜀道双侠赵氏哥儿俩结伴同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八,洛容女校(1)

洛容女校建在山坡上,相邻高岩山。那高岩山,又叫白象岩,因其洞内有一钟|­乳­石形状宛若一头白象,故有此名。

邝自珍站在女校最幽深、最隐秘之处的书霞亭前,面对一班弟子讲演火技,掌心中升起袅袅的黑烟,邝自珍双手左团右团,那黑烟越来越浓,忽地一下黑烟变成了明火,蹿起丈余高的火焰,呼呼作响。邝自珍舞动双掌,一声长啸,飞向空中,但见那团火焰上下翻腾,围绕邝自珍燃烧,邝自珍浑不在意,来去自如,双手不停在空中挥洒,致使那团火焰借助风势越烧越旺,邝自珍好像火中凤凰,艳丽无比,烧的天空一片通红。她大喝一声,身法极快,人不见了,惟见火焰象一朵*,吐开长长的花穗。火*渐渐熄灭了,在空中化为一团烟,最后连烟也没有了。

小宜紧张到极度,回头想抓住禧禄的手,没有想到邝校长已经站在她的身边,她惊喜地扑进邝校长的怀里,哭了。

“哎呀,这妮儿怎么啦,我不是好好的?哭什么哭?”邝自珍有些感动地说,更紧地搂住了小宜姑娘。“记住我们女校的心诀,手法要快,身法要快,不然的话,你这好看的眉毛就烧焦了。”

“我就是变成了一只焦蛾子,也要跟校长去天上走一遭。”小宜说,离开邝校长的怀抱,一声娇叱,飞上空中,撩起一团团青烟,在空中停留了一忽儿,落下地来。人去了,那青烟才爆出火花来。

此后女子们一个个蹿上空中,比照邝校长的招式,把天空当作宣纸,画出一幅幅妙趣横生的大写意。数吉婷大师姐“画”得最好,中规中矩,毕竟她内力最强,对校长了解最深。其实,她在邝自珍几个吉姓的学生中年龄最小,因为最先跟邝自珍,所以为大。

这一堂课,直到女孩子们一个个真的都变成了焦蛾子才罢手。

“我呢?”禧禄从姐妹身后人群后钻出来说。“我还没有交卷呢?”刚才他忙着点评大家的杰作去了,忙得不亦乐乎。

“那你­干­什么去了?”邝校长说,“没有见到姐妹们都在认真练吗?你给我们来一幅吧。”

“好哩,”禧禄说,张牙舞爪地蹿上空中去了,为了在空中停留得更久,他把雕龙剑影的招式都使出了,大家都皱眉头,邝校长却看得兴趣盎然。落下地来的瞬间,他还没有忘记在天空中留下一团青烟。

“校长是这样教的吗?你把火形手全变味了。”书香说。

“我不要火形手,我要我的苍龙喷出烟来。”

书香当即笑弯了腰,“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再说了,就是你的苍龙喷出青烟来,也不行,校长教的是火形手,你不能念自己的经,否则,你这还算是洛容女校的学生吗?”

“我当然是女校的学生啦。我只想把校长的火形手和我的雕龙剑衔接起来,这样更有威力,至于像不像火形手,我就没有考虑了。”

“那你现在考虑还来的及。”吉婷大师姐说。“走远了,你离大家就远了。”

“功夫不拘一格,贵在创新,”邝校长说,“禧禄是对的,如果你们照搬我的套路,这样做起来很难,最可行的办法,你们每个人结合自己的特点发挥出招式的威力。这才是我们练武的目的。囿于某一家某一派,反倒不好了。”

“也就是我们的校长才有这样的胸怀了,小师弟,你真幸运。”书香说。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上识字课了。”吉婷说。

课室里,禧禄被安顿在最后一张课桌上。这是吉婷大师姐的主张,平日里也不许他撇开女校的姐妹们,与小宜出双入对。有了这么一个大师姐,禧禄的活泼天­性­受到压抑,变了一个人,处处说话收敛自己。他最不喜欢的,是识文断字的课程了。至于女书的课程是轮不到他学的。他总要偷跑出来,站在山坡前,极目远望。天边到底都有什么呢?

现在,他又溜跑出来了。一缕青烟飘到他的身前。他知道宜妹妹跟来了。他跳起来,转过身,一挥手,掌心里也飘出青烟,与宜妹妹飘来的青烟汇合一处,两人都各自退开去了,青烟里窜出火苗,往禧禄身前烧来,禧禄慌忙运气把火苗推回去,往小宜身前烧去,宜妹妹再把火苗推过来,两人就这样玩来玩去,玩了好一会儿,乐此不疲。每次上完邝校长的课后,宜妹妹总要来给禧禄补补课,把校长教的一招一式学全了,使他不至于走的太远。禧禄反而从中领悟到更多的­精­髓。两人最后拍拍手跳开去,火熄灭了,烟尘散了。宜妹妹指指山坡下:“你看谁来了?”

禧禄顺着宜妹妹的手指望去,他看见,山坡下,柳江三少骑着马,走在上山的路上,向女校走来。

“他们来­干­什么?别是冲着我们­阴­魂不散哦。”禧禄说。

“放心吧,人家是来还马的,再要对我们不敬,我们又岂会放过他们?”

“有这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好事情。”禧禄说。“我搞不明白,吉婷大师姐好像挺接纳他们。”

“难道吉婷大师姐做的有什么不对吗?两家总要交往哎,江湖上就会少了许多事端。”

“当然啦,但她给他们搞在一起太亲热了,日子久了,她会让校长伤心的。”

“嚯,你倒想的挺远的,以后的事情谁预料得到?我们跟去看看?”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八,洛容女校(2)

“有什么好看的呢?他们不来招惹我们,我们又何必去招惹他们?”禧禄说。

洛容女校的女子们整日里被关起来读书、练剑,猛然里多了几个异­性­相处,就像一潭枯水扔进一块石头,必然漾起波澜。

吉婷在客舍里接待沙彦子师兄弟三人,大家谈的甚为投机。

陶妹等几个小女子也来到客舍,在屋里开心地跑进跑出,她们的喧闹终于惹怒了吉婷。

“都给我回自己屋去,”吉婷对陶妹呵斥道,“有什么稀奇好看?”

“大师姐有好心情接待客人,这不算稀奇算什么?”陶妹说,扮了一个鬼脸。这陶妹是一个官宦家的小姐,最是古怪刁钻了,完全没有一个女孩儿的样子。

吉婷跳起来说道:“我把你这个小蹄子的嘴撕烂。”说完,夸张地挽袖奔过来。

陶妹嘻嘻哈哈地跑了,跑远了陶妹嘻嘻哈哈地跑了,跑远了猛地站住说:“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我们女人­精­明能­干­?脑筋急转弯,打一番邦来的瓜果菜蔬。”

自陶妹来女校后,常常在姐妹们中间出谜语,还有她所说的脑筋急转弯,倒是给女校沉闷的生活带来一些活力。吉婷听陶妹这一说,停下了,不由陷入思考中。“我们女人­精­明能­干­?那是什么?”

陶妹心直口快地说:“因为(南)男瓜啊,当然我们女人­精­明能­干­啦。别来追我了,你那屋里还有三个南(男)瓜,快回去当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吧。”

“说什么我今天也要把你这个古怪的丫头好好整治一番。”陶妹竟拿她和几个男人说事,吉婷更起火了。

“来呀,来呀,亮出你的本­色­来吧,别藏着掖着,那样更可爱呢。”陶妹*道说,拔腿跑得更远了。

看看追不上了,吉婷只好返回。经陶妹这一捣乱,吉婷重新回到客人面前坐下,几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了。“我看,你们都是想来女校念书吧?”吉婷无话找话说。

“来女校念书?”沙彦子说。“这么清苦的地方谁来呀?反正我是不想来的。”

“我们师哥是一个多情郎。枝头独芳艳,莫使空嗟叹。大师姐的风采谁不仰慕呢?”葛翎子嬉皮笑脸地说。

吉婷拉下脸来了。“哪里学来的艳词­淫­调?怪道人们都说百步拳都是一群歹徒,招惹不得。我还要在众多学妹们面前做一个表率,今后不可在我面前如此轻薄。”说完,吉婷拂袖而去。

三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难堪中。倒是骆冒子继续调笑道:“这女人心气高,师兄的眼力好。”

沙彦子脸­色­很难看,一下站起来,走出屋外。

烟雨迷蒙,沙彦子在女校里游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生平第一次,他觉得内心里有一种情思被撩拨得如一团炽烈的火,燃烧得他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雨淅沥沥下着,打在芭蕉叶上,滴滴答答的声响,勾起人无尽的愁思。吉婷在屋里坐卧不宁,想起留在客舍的沙彦子等师兄弟,急忙理出几套雨具,走出屋去。

还未走进客舍,远远地听到陶妹等的笑声,吉婷这一惊非同小可,陶妹这小蹄子倒先沾上南(男)瓜了。她轻轻地走到窗前,屋里只有葛翎子、骆冒子和陶妹等在说笑。唯独不见了沙彦子。她猛然回头,看见沙彦子从树林里走出,向她走来。他上身已经让雨水打湿透了,显然在雨中徘徊已久了。他一双眼睛火辣辣地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吉婷羞怯地低下头。沙彦子来到她身前,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刚一触摸,迅速收回,因为吉婷的手冻得像一块冰。

“这是怎么回事?”沙彦子说,“你的手不该这样冰冷呀。”

“谁知道呢,不光冬天里这样,一年四季都是这样。把你吓着了?”吉婷说。

沙彦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爱怜地双手捧住吉婷的手,吉婷顿时感到周身暖融融。她没有抽手回来,就这样让沙彦子握住,她能够感到沙彦子跳动的心。

雨仍在下,西北边高岩山的上空却出现了一条长虹,一团白云越拧越长,它好像一条长龙周身镶嵌着金光,踏虹而来。

两人都惊诧地看着那条白龙。“这不是好兆头。”沙彦子说。“周围都有一些什么样的人物?只怕女校以后要让人家压一头。”

“禧禄和小宜常到对面山上练剑,难道这兆头是应他们而来?”

“你是大师姐,得管住他们一点。”沙彦子说。

“你不是还记恨祥和酒楼上的争端吧?”

“我?”沙彦子放声笑出来,他更温情地双手抚摸着吉婷的手。“以前是这样的。但我应该感谢他俩,没有他们,我怎么会得到一个奇女子的芳心呢?”

“贫嘴,我们到那边山上看看?”

“看什么看?我们还是呆在这里好好拉拉心里话吧。”

一个身影迅捷无伦地掠过女校的上空,紧跟着又一个熟悉身影在后追打。“以后不许你来这里,就是不许你来,任谁来我们都欢迎。”后一个身影说。

“太喜欢啦,太高兴啦。”在前的那个身影说。“你让我常来看看嘛。我不会给你添乱。我看看他们心里就敞亮了。”

“不准,不准,就是不准。”声里透着霸道、撒娇的成分。两个身影都往东飞远了。

吉婷和沙彦子跃上树梢,两个身影早已没有了任何踪迹。沙彦子与吉婷站在树梢上,无言相对。

“是邝校长?”过了很久,沙彦子这样冒了一句。

吉婷点点头。“另一个人是谁?”沙彦子又说。“邝校长怎能那样呢?”

“哪样了?”吉婷说,知道他是说邝校长跟一个陌生男人撒娇。两人都是祥和楼的目睹者,参与者,事情何以发展到今天,那陌生男人口中的“我看看他们心里就敞亮了”的“他们”指谁,两人都心知肚明。但邝校长一向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不要说沙彦子不了解,就是她身边的学生也不了解。所以,另一个身影对两人确实是一个秘密。

“那人的功夫太高了,我看还在你们校长之上哦。”沙彦子沉吟不决地说。“如果说是雕龙帮的帮主吴育奇,这可能吗?一帮之主,不可能如此死皮赖脸吧?何况他深居简出?不过,念及他们是兄妹,柳江上与我师傅崔盛公一战,他们俩暴露出非同一般的亲昵关系。我想,他们之间过去一定有过不寻常的经历。今天来的,不是吴育奇才怪呢。太奇妙了,武林原是一家人,恩恩怨怨太难以道明了。”

“不许瞎编排我们校长的不是。我真怀疑你是负有使命而来,说说你的师傅崔盛公吧。他现在躲在哪里搞女人?”

“我师傅是伟男子,才不会到处与女人勾勾扯扯。”沙彦子说。

“那你是一个小男人啰,在这里与我扯扯绊绊。”

“别胡扯。你要小心你那学弟学妹。我是你的话,决不等着人家蹬鼻子上脸了。”沙彦子凑近吉婷的耳根话里有话地说。

“我看你才不是陶妹口中的南瓜哩,你是个大坏蛋,”吉婷拧了一下沙彦子的鼻头,“我以后要跟着你冒坏水了。”

早春二月,天仍然很冷。小宜与禧禄早早起来练剑。他们喜欢登上西边的高岩山山顶上去练剑,她依然和禧禄合璧对练,这是属于她和她的禧哥哥的雕龙剑法,她很中意这个名称,尽管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一种剑法叫雕龙剑法存在,那与她何­干­?两个孩子在山顶上沐浴晨光而张弛经脉,吸纳霜露而吐故,念动心诀出招,踏着东方青龙七星方位举步,练到绝妙处,但见龙走凤随,凤隐龙腾,翻飞的剑影真的托出一条张牙舞爪的大龙!

吉婷大师姐一身黑衣像鬼魅躲在岩洞里很久了,自从那天沙彦子点破天上的白龙飞临高岩山上,她便多了一个心眼,每日里必跟随两个孩子至此,偷看他们练剑。随着对两个孩子的剑术了解越深,尤其刚才一招“金龙现身”,唤出张牙舞爪的大龙,使她深感惊恐。她需要采取行动了,否则,两个孩子迟早会取代她在女校的地位。到那时,她将追悔莫及。她走出藏身的地方,向两个孩子轻轻走去。

两个孩子收剑吸气,再深深呼出一口气,归于结束。

吉婷抢步上前,对准两个孩子的胸口,双掌击出,毫无防备的禧禄和小宜,就像两个纸鸢,飞向空中,而后飘飘扬扬地向悬崖下坠落。

所有的一切都经过了­精­心准备,付诸于行动,更是做的­干­净利落,毫不手软。吉婷大师姐把身上的黑衣脱掉,露出里面的翠绿衣衫,再把黑衣在手里使劲地搓成一团,越团越小,一团青烟升起,然后掌上什么都没有了。

八,洛容女校(3)

吉婷、书香等一帮女子冲进邝自珍的房间。

“校长,禧禄和小宜不见了。”书芳说。

邝自珍手里捧着她的女书剑法,坐在桌前,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书香。“你刚才说什么?谁不见了?”她说,心思还在她的女书剑法里。

“禧禄和宦小宜,一早到高岩山练剑就没有看见他们回校。”书敏说。

邝自珍手里的书掉在地上了,霍地站起来,她一直防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吉婷不敢看邝校长,挤在女子们中一个劲儿地后退,见大家没有注意她,悄悄溜出房间。

“书香姑娘,你怎么看这件事情?”邝校长说,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看有人在背后跟我们捣乱。”她见邝校长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讲话也就放开了。“那么这个人是谁呢?我看,柳江三少最近常往我们女校跑,这很可疑。为什么他们要频繁往我们学校跑?祥和酒楼他和他师叔秦大江一唱一和,最是上心了。联想到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三少为什么要往我们学校跑了。”

“柳江大少到洛容女校来,是因为他挺中意我们的吉婷大师姐。哎,吉婷大师姐刚才还在这里。找到她,问问她对大少的看法,不就一清二楚了?”陶妹说。

“百步拳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沙彦子会喜欢大师姐?说上天去,我也不信。”书香说。

邝自珍摇摇头,说:“书香,这你看错了。窈窕素女,君子好逑。我丝毫不怀疑柳江大少是冲着你们的大师姐来的再说了,柳江三少在我眼里顶多也就是犯浑的角­色­,掀不起大风浪。大家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了。多叫几个人,跟我进城。至于吉婷大师姐,还是让她留守学校好了。大家要做好与人厮杀的准备,就算我们技不如人,我们也不能任人宰割。”

八,问卦

还是那艘碉楼大龙船,顺流而下,所到之处,令人为之瞠目结舌。

这是一艘很神秘的大船。一年三百五十天,它都在柳江上游曳,接送雕龙帮的弟子们上船、下船,与南来北往的商船神秘地接触,谁也不知道雕龙帮是做什么买卖,靠什么维生,从商人嘴里也掏不出什么情况来。其实,大龙船简直就是国中之国,连朝廷也奈何不了它。那上面住着暹罗国的公主,朝廷当然对其网开一面,由着它占尽风光,独往独来。但是,江湖好汉们谁也没有上过大龙船,没有机会上去,因为主人从来不邀请别人上去。既然没有外人上去过,对那船上的真实情况,谁也就说不出个所以然。

阳光下,碉楼龙船更加美丽无比。露台、拱门、木柱、窗、楼梯,无一不­精­妙绝伦。尤其船上的三层八角楼,一层层地用金、红、蓝三­色­漆描了,颇具王者气派,檐下一溜溜大红的灯笼,三面风帆迎风招展,悬挂风帆的三根桅杆顶端上有三个圆台,分别代表天、地、人,是天人合一的意思,整只船再配以龙的造型,也只有暹罗国的公主才配住在上面了。

邝自珍领着女弟子们站在江边。大龙船的一侧启开一个口子,伸出一个长长的踏板,直抵岸边,送到邝自珍等洛容师生们的脚下,这是无言的邀请。看来,船上的人,看见了她们,是以有此举动。

“校长,我们上去吗?”书芳说。

“上去,别让人家门缝里把我们看扁了,以为我们不敢上去。”邝自珍说,率先走上踏板,吉雯、吉静,还有香、芳、慧、敏、霞等女子跟在她身后,上了龙船。

这是邝自珍第一次上龙船,可以说也是大龙船第一次向外人敞开胸怀,一展她的风景。大龙船的豪华使邝自珍震惊,是暹罗国的陪嫁吗?师兄肯定没有这样的财力。邝自珍在心里想。她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豁然明白,难怪师兄当初会选择娶了暹罗国公主,而弃她于不顾。十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解脱出来,当命运又使她来见自己不愿见的人,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空虚和茫然。

“校长,我们该怎样上去呢?”书芳一语,把邝自珍从恍惚的神思中唤醒,她回头打量,原来自己领着大伙儿绕了大龙船一周,“我这是怎么了?简直像一个未见世面的小女孩,”她在心里责问自己。

吴育奇一身鲜绿的衣衫,头戴瓦楞帽,像一个阔绰的商人,迎下八角楼,站在底层、碉楼的入口处,异常兴奋地看着邝自珍。他仍然那么俊朗,方正的脸膛给人的感觉有些抑郁。他觉得自己身在梦境,邝师妹到他船上来了,这是千真万确。他拿不定该怎样称呼她,师妹,邝师妹?邝校长?

两人的目光终于碰在一起。“你好啊”,“很不错啊”,两人非快地寒暄起来,就像是彼此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朋友,但谁都没有停下来,与其说是在打招呼,不如说两人都在自说自话,以至于连书芳等女子都觉得自己的校长行为有些反常。

“我们上去吧。”还是吴育奇发出了邀请。

“公主娘娘也住在上面?”邝自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想来看看娘娘,她一定很快和。”随后她感到心里一阵轻松。

“她住在最上层。跟我来吧。”吴育奇说,转身迈上门旁的楼梯。那楼梯雕龙画凤,极是富丽堂皇。

一步台阶,一步风景,景随人移,美轮美奂。来到二楼,通向三楼的楼梯口被一扇巨大的描着金凤的雕花门封死了,魏老四从二楼里蹿出,一眼看见邝自珍,乐坏了,才要嚷嚷,马上住口了。吴育奇在那扇雕花大门上轻轻扣动,门开了,一个异域装束的丫鬟站在门后,大家径直上了三楼,魏老四跟在后面,留在了舱外,像一条忠实的护家犬。守着大门。

宽敞、明亮的舱室里,暹罗国公主勃勃辛媛雍容华贵地坐在圆台上,如玉的面庞,像一轮明月辉映,满室生辉。她身后的屏风上,一只金凤在云中飞翔,嘴里含着青枝,那青枝上结着一双耀眼的红果。圆台两旁各站了一个异域的绝*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八,洛容女校(4)

邝自珍上前给公主深深福了一礼。

“这就是我常跟你提到的邝师妹。”吴育奇上前跟公主说。公主听了,顿时从圆台上蹦下来,就像屏风上的那只轻灵的凤凰,旋舞到邝自珍身前,“总算见到你了,没有想到自珍妹妹长的这么美丽,这么会打扮,让我都为自己害羞了。”公主一口纯熟的汉语,仪态万千,让人乍听上去以为是大明朝的子民。更让人喜欢的是,她待人的真诚、热情和开朗,她拉着邝自珍回到圆台上坐下,热切地端详着邝自珍。

邝自珍的脸羞得绯红,说:“我早该来的,公主娘娘不会怪罪我吧?”

“别叫我公主娘娘了,我只是大明朝一个普通的民­妇­。”公主勃勃辛媛说。

“我师妹不简单啦,这么多了不起的女子都是她的学生。”吴育奇指指邝自珍身后的学生,一一给公主引见。吉雯、吉静两位师姐,还有香、芳、慧敏、霞等女子都上前给公主施礼。

公主见女子们一个比一个穿着入时、漂亮,说:“我早听说了有这么一个女子学校,就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够去看看,没有想到一见之下,比听说的还要动人十分。”

“还有更奇的呢,”吴育奇激动地有些口吃地说。他转过头,面向邝自珍。“说说你收的那对金童*吧。你怎么没有把他们带来?那才是天设地造的可人儿。我师妹不仅能培养女子,现在也有了男弟子,这已经是武林人士的奇谈佳话了,还不知道我师妹以后要创造多少人间奇迹呢。”

“书芳,把我们的礼物给公主献上。”邝自珍说。

书芳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双手递给公主说:“这是我们邝校长进十万大山采的千年灵芝练成的胭脂露,增颜养寿,公主用了,最好不过了。”

公主接过,打开了,锦盒里镶嵌一双硕大无比的红珠,红的欲渗出血来,却又晶莹剔透,好似那屏风上金凤嘴里含着的一双红果。

邝自珍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心情下离开碉楼龙船的。她上了岸,回头望去,吴育奇和公主还站在最顶层的碉楼上向她频频挥手,她的心情更乱了。

“我们上大龙船走了一遭,有什么意思呢?难道小师弟小师妹还能这么淘气,蹿到人家的龙船上去了?”书敏说。

“为什么不可以?不过,不是他们自己蹿上去的,兴许是有人把他们劫掠上去了。”书香说。“这年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书慧说。

“我绝不会把小师弟小师妹的丢失,跟这么高贵的大龙船联系在一起。”书香说。“不然,这世界真的没有高贵可言了。”

“那你们说说,这小师弟小师妹到哪里去了?”书慧说。

“我们要能掐指一算就知道他们的行动就好了。”书香说。

“我们真蠢。柳州城里有这么一号人物,我们怎么把他忘了?”书敏兴奋得直跺脚地说。

“谁呀?你说的是钟海棠?”书香说。她小心翼翼地拿目光去找邝校长。

邝自珍一人走在前面,听了书敏的话,猛然转过身来,眼睛熠熠发亮。“对呀,书敏说的好,我怎么没有想到龟寿堂呢?走,我们找钟海棠去。”

“龟寿堂”,是万历年间由四川宜宾迁来龙城扎下根的。创始人大刀钟福山一生行走江湖,一柄大刀威震大西南数省,几年前钟大刀退隐江湖,其子钟海棠接过“龟寿堂”,另辟蹊径,把他老子传下的基业搞的很红火,所开的分堂更遍布大江南北。不同的是,老子­干­的是拼­性­命的营生,儿子钟海棠则从事的是看人脸­色­说话、安抚人心理的买卖。他一年到头各地分堂跑,只是冬天才坐镇柳州。

钟海棠正在大堂里替人摸骨看相,前来求卦的事主挤满了大堂。鱼娘与二儿媳徐氏才走进大堂,钟海棠一眼看见了,忙把事情交给徒儿乌海打理,起身迎着鱼娘和徐氏去了隔壁的雅室。钟海棠的徒儿给鱼娘和徐氏送上香茶,把门掩上退出。

钟海棠说:“夫人只消让人带一个话给钟某,我自会登门为夫人解忧排难,何劳亲自来一趟,看来还是我做事不周啊。”

“钟仙家快别客气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是万般无奈,家门不幸呀。”鱼娘流泪说道。“我这当娘的没有尽责,才有如此报应。”

“夫人慢慢讲,”钟海棠让人分别给鱼娘和徐氏送上一杯香茶。“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我那二郎禧铭十三岁秀才及第,此后再也无心功名。儿大不由娘,何况他也娶了媳­妇­。本来我也不想管他了,可孟家三个儿郎呀,只此一子最用心读书了。俗话说,家有三子,终有一豹。我怎么也要把禧铭敲打出来。没有想到越管他越跟我逆反,前几天公然出逃了,没有回家。我一打听,门前来了一帮玩杂耍的外乡佬摆场子,有人看见我家二郎天天与他们混在一起。后来摆场子的人走了,我家二郎也不见了。难道他迷上了杂耍、跟那帮外乡人卖艺去了?今天来我是想替我家二郎问一卦,看看他的功名如何。如果是一个不成器的东西,有一天他心平气和回来,我也就随他该­干­啥­干­啥了。”

钟海棠问过禧铭的生辰八字,给鱼娘送上签筒,说:“你从里面抽一只签,我们来看看二郎的前途。”

鱼娘抽出一只来,那上面写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钟海棠脸­色­一沉说:“你再抽一次看看。”

鱼娘捧起签筒摇了摇,从里面抓出来的,还是那只“又一村”的签。她放进去,说道:“这只签跟定了我家二郎?我就不信。”她从签筒里拈出弟三只签来,竟然还是那只签,鱼娘还要放进去,被钟海棠双手按住了。“天意昭示煌煌,岂能视若儿戏?”他说。

“这签是喜是祸,还望大仙给我们讲仔细了。”徐氏忐忑不安地讲。

“我先给你家二郎化一化吧。”钟海棠说,然后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不休,完了,摇头叹息不已。

“你家禧铭今生是状元的命,柳州这口池塘太小了,盛不下他,他要在京城做官。不过他有一十七年的凡尘磨难。又一村,又一村,食明之禄,不能忠明之事,这签大有考究啊。”

“难道我这逆子以后会做出有辱祖宗之事来?”鱼娘说。“如果真是那样,我还不如叫他爹去把逆子找回来,用家法杖毙了,省的一家老小今后为他蒙羞。”

钟海棠一惊,发现自己说的太多了,太露了。这签的确古怪,一连三次不变。一十七年后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个苦尽甘来的状元郎怎么会有这样的选择?天下大变?他这样一想,连自己都吓出一身冷汗。“你们以后多去道庵佛庙施舍,给二郎做做佛事。事情总有转机的。我也会继续为禧铭化一化。”他怕吓着了婆媳俩,尽量把语气防缓和了。

徐氏掏出二两银子,钟海棠坚决不受,把婆媳俩殷勤地送出大门外,回到大堂,心里还纠结在禧铭的签上。一位姑娘走到他的面前,亭亭玉立。哪里来的女孩子,长的这么香艳?钟海棠想。

“不认识我啦?钟堂主,我是书香。”那姑娘说。

“啊,是书香姐姐,当然认识啦。邝校长的得意门生,她老人家在哪儿,你就在哪儿。邝校长来了?”

书香笑而不答,好半天才说:“是的,她来了,我先来给你通报一声。”

“就在门外?”钟海棠说,乐得合不拢嘴。“快,乌海,快放下手里的活儿,召集弟兄们跟我到大门外迎接贵客。”

钟海棠整整衣衫,领着徒儿们迎出大门。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八,洛容女校(5)

邝校长被一群女孩子簇拥着远远走来。她说:“我是来接受钟仙家指点迷津,与女校无涉。”那是首先摆明了她个人就算是被蒙的服服帖帖,那是她个人的智慧不够,是她个人的耻辱,与女校没有关系。

“钟某姑旺说之,邝校长姑旺听之。”钟海棠笑吟吟地说道。他这样一说,解除了邝自珍的压力。邝自珍深知钟海棠的能耐。凭心而论,她是不信麻衣算命这一套,但短短几年的功夫,眼睁睁地看着钟海棠把龟寿堂搞大了,门庭若市,她又不能不服。但她之所以一来就挑明对算命大不敬的态度,其实是不希望给她的学生带一个坏头,从此沉溺于宿命,不敢跟命运抗争。真要那样,她邝自珍遗患就大了。

邝自珍等跟着钟海棠走进龟寿堂深深的园子,在座北朝南的一栋大房子里坐下来。

茶过三盞,钟海棠诚恳地说:“邝校长今天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邝自珍把指头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二口人”三字,而后笑微微地望着钟海棠。“二口人”其实是把“吴”字折开了来说的。邝自珍对吴育奇心意已乱,原以为看透了此人,哪知慎重其事地去见他本人,方寸大乱,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是莫名其妙。邝自珍与吴育奇原是师兄妹,两人相爱至深。吴育奇去了一趟暹罗国,带回来暹罗国公主,事情从此变得面目全非,不可挽回。十年了,想当初,吴育奇迎娶暹罗国公主,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显赫!碉楼龙船游柳江,万人空巷。而一个弱女子的她却忍受着被抛弃的痛苦,孤独地走向洛容小镇,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她没有垮掉,而是为女子拓出了一条奇特的道路。那次在孟府,她藏在孟家的戏园子,要不是吴育奇与两个孩子搭腔,最后绝尘而去,她还不知道他也藏在孟府,可见他的武功­精­进到怎样的地步。邝自珍难以理解是师兄古怪的行为,守着公主老婆不好好过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愣要时时在江湖上露露峥嵘。两个孩子在女校里突然失踪,没有他掺合其间才怪呢。

钟海棠瞟了一眼桌上的字,“哦,邝校长还在牵挂此人啦。”他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碗,缓缓念出一首律诗。“万里英雄万里山,风光览尽压鉄肩;韬光养晦敛锋芒,磨剑在手镇大­奸­。愚邙偏偏呼­阴­霾,痴儿耿耿描青天;百花园里香如故,风雨过后竟逐妍。”

宾主相视大笑。“这就是你对他的解?”邝自珍说。

钟海棠说:“正是。前辈是明白人,你不明说,我也就不深说了。说明了,说透了,反而没有趣。”男人啦,活的很不容易。”

邝自珍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不容易呢?追名逐利,自己给自己讨的累,既害人又害己。最可恨的是,从此不以真面目示人,明明是他坑了你,欠你了一匹布,让你觉得好像自己短他两丈绢。”

钟海棠放声大笑:“­阴­阳两重天,沟通何其难。邝校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问不妨。”

邝校长向书香打了一个手势,书香掏出一大锭五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

钟海棠欠起身来,慌乱地说:“这如何使得?举手之劳,何用重谢?”

“钟堂主不必客气。我还有一事不明,这才是我此次造访的目的。”

“邝校长只管吩咐,钟海棠就是去地狱走一遭,也要把邝校长的事情办好。”钟海棠说。­干­他这一行的说出这样的话,绝非戏言,既是向邝自珍表明了他的诚意,也是向不信神的邝自珍表明他的道行非凡人所能揣度。

邝校长又把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桌上二次写下“二口人”三个字。

钟海棠这次挺认真地看着邝自珍一笔一划地写完,坐回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末了,一字一句地说:“木秀于林,凤必摧之。邝校长凭空得了一双从天上掉下的妙人儿,能不招人嫉恨?脚下给你使绊子?”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邝自珍抽了一口冷气。把身体探过去,更专注地望着钟海棠。“我不能不承认你仙家说的对啊。我小心翼翼,最后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你看是他捣的鬼吗?”

钟海棠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看来邝前辈并没有理解我刚才说的­阴­阳两重天的意思。也更没有理解到明抢和暗箭的区别。你第一次要测的人好比明抢,洛容女校有邝校长这样的女豪杰当家作主,没有谁敢闯上门去放浪行事。”邝校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感动。钟海棠面无表情,目光紧盯着邝校长的眼睛。“暗箭啦,暗箭才有杀伤力。这么些年来,邝校长闭馆写书,对江湖仇杀真的了解多少?包括对自己一手创办的学校师生又了解多少?”

钟海棠这些话说的太过于坎切了,以至于使邝自珍有些不满地说道:“你是说我不了解和我朝夕相处的学生?不了解她们?”她转过身去,指指跟自己一道来的雯、静、香、芳、慧敏、霞等女子。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邝校长。雯、静两位师姐,还有这些姐妹,我都认识,吉婷大师姐为什么没有来?”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八,洛容女校(6)

邝校长惊恐异常地说:“仙家是说她?”她马上把吉婷一天来的活动情况在脑子里筛了一遍。当书芳来向她报告禧禄和小宜不见了,记得吉婷也跟着大伙儿来的,但她的目光始终游离不定,神情不自然,全没有平时打压师妹们的恶劲儿,而且此后她就再也没有露面,吩咐书香去通知她留守女校,吉婷也未亲自来她房间一趟。“吉婷一向对师妹们苛刻,姐妹关系紧张。我让她留守学校,不知可对?”她说,对吉婷的疑窦顿增。

“你们应该马上回去,事不宜迟,越快越好。”钟海棠用力拍了拍桌子。

邝校长从椅上弹起来。“吉雯,吉静,我们马上回去。”

钟海棠大声说:“慢!我还有下文。”

邝校长等都收住脚步,听他吩咐。

钟海棠把眼睛闭上,嘴里叽里咕噜地飞快念着什么,然后不念了,仿佛入定了一般。

众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盞茶的功夫,钟海棠睁开眼睛,害了一场大病似地神情委顿,瘫在椅上。“有魔自南来,携火之焰化金之刚,”他口里含混不清地说,“邝校长,你在本堂盘桓几天吧,让他们先回,我自有安排。这也是我堂一向照顾事主的规矩。”

邝校长对五行相生相克之说还是懂一点,北属水,南属火,东木、西金、中为土,看来钟海棠的道行确实非浅。他说有魔自南来,就算是他在大家面前装神弄鬼,冲着他一个外乡人对龙城地界上的人情世故烂熟于胸而提供的情况来说,至少拓宽了大家的思考面,至少使她邝自珍现在的心情没有下山时那么慌乱了。“你们先回吧,我还有事情讨教钟仙家。”她对吉雯等说。

船载着洛容女校众女子在柳江上行的很快,吉雯师姐和书香有说有笑地站在船头。一艘船远远地逆水而上,还在几丈开外,一个黑衣男人从那船舱里弹出,身形奇快,直飞他们的木船而来。吉雯师姐和书香还未拔出剑来,那黑衣男人身形一晃,已经越过她们的头顶,顺势前后脚把她俩蹬踏进江里。吉静见来人凶狂,与芳、慧敏、霞等师妹挥剑冲出船舱,那黑衣男人三十出头,他壮硕的身体站在船头,运动神力,木船左右剧烈地摇晃起来,好像遇上了强烈的台风,被掀上高高的浪尖,吉静师姐只来得及喊出“魔头崔盛功”,她就随师妹们一道跌进江里。趁那木船行将倒扣过来之际,黑衣男人身体后纵,退回到原来的船上。

“徒儿们,把这些落水的女人捞上来,我要排大用场。”黑衣男人对船上的沙彦子等弟子说。此人正是百步拳的掌门崔盛功,正如三年前他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一样,现在他又突然出现了。

沙彦子等得了命令,好不鼓舞,跳下江里捉人。

邝校长在龟寿堂住了三天,心慌意乱,再也呆不住了,去向钟海棠辞行后回到客舍收拾行装。

几天不见,钟海棠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他强撑病体,在徒儿乌海的搀扶下来到客舍。

“钟仙家为我如此­操­劳,染疾在身,让我心有不安啦。”邝自珍说。她从袖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钟海棠。“这里有我炼制的几粒药丸,你服一丸看看能否补偿一点你亏损的心力。”

钟海棠接过锦盒说:“拿人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邝校长不必为此内疚。此番邝校长回去,当夜走日不走,水走陆不走,方可化解前方魔障。”钟海棠言之恳切。他从锦盒里拈出一粒血红的丸药,正是洛容女校的七星胭脂露。他满脸喜­色­,端详良久,不忍下咽,最后还是把它放入口中吞下。

“我回去为什么要如此神秘?”邝自珍深感不解。

“生我我生,克我我克。以邝前辈的大家智慧,早晚不难融汇贯通,得窥天机。”钟海棠说。他服下胭脂露后,只觉得一团烈火窜遍全身,很是受用,­精­神为之一振。“就让我陪邝校长回洛容镇吧。有什么灾难,我们一起担待。”

“那好啊,想不到钟堂主如此仗义,实是武林中人的福分。”邝自珍说。

“非也,非也。此间苦衷实不足以与外人道啊。乌海,”他唤过徒儿走近他身边。“挣钱是很重要,但一门心思钻在钱眼里则不可取。我走以后,大家不要放松课业。­干­我们这一行,不能误导事主,脑子里同样需要不断装入新事物。你们去了解一下,柳州这个月迁来多少人家,迁走多少人家。我回来,要与你们理论的。胸中装有千家事,任你评说祸与福。”

九,深渊幻象(1)

三郎禧禄慢慢地有了意识。

他觉得自己和宜妹妹化成了两片羽毛,在蓝天里飘飞起来。高高的蓝天真美啊。那飘忽而来的云絮,柔柔地按摩他们,包裹他们,他和宜妹妹在蓝天里开心的大叫、大喊。突然,他们失去对自身的控制,头上脚下地旋转起来,天空变成一条长长的管道,向他们挤压过来,他们的身体被渐渐拉长、拉长,直到禧禄在自己的惊叫声中又一次失去直觉。

鸟语花香,吸气如楠。禧禄发觉自己和宜妹妹从蓝­色­的云雾包裹中逃离出来了,但他们马上又坠入另一团蓝­色­的氤氲里。那种轻飘飘、想飞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宜妹妹怎么啦?她的身体还在旋转不已,他看见她睁着惊恐的眼睛,似乎在向他告援。他伸手去抓她,蓝­色­的云絮一分为二,把他和宜妹妹分开了,宜妹妹飞快地往前方滑去,前方有一种力量在吞吃她,他想追上去,却动不了,想喊,喊不出,他第二次失去自我意识。

当禧禄再一次有了知觉时,他发现自己牵着宜妹妹的手,在无边无际的桃林里徜徉。铺天盖地的桃花,使得他们快乐极了,头上撒下点点雨露,他们在桃林里疯跑,用身体去接受每一点雨露。天晴了,蓝­色­的阳关照进树林里,禧禄觉得自己周身每个毛孔都张开了,都在吸纳阳光,那明媚和煦的阳光在体内都汇聚到脚底,从脚底沿经络上升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直至头颅,反复循环,禧禄觉得自己灵魂深处都被照得亮堂堂的。他觉得自己手上如握一支如椽巨笔,把胸中燃烧的激|情写向长空,他一边写一边大声吟诵起来:

“曼妙深渊,花香鸟语,草蓊烟絮空濛,琼林玉树,恍逰蕊珠宫。把手与卿缠绵,秋千慵困睡意浓。儿时伴,情系连枝梦。

百年有几许,平生意愿,雕龙舞凤,剑气冲霄汉,驾云飞虹。留得梦魂相守,哪里不是神仙洞?千般情,万般*,而今美杀侬。”

光怪陆离的梦境,给禧禄带来吟诗作词的激|情。他仍然觉得那种蓝­色­的阳光在自己体内飞速流动。在他眼前晃动,对宜妹妹的牵挂,使他终于睁开眼睛真正醒过来了。他首先觉得自己睡在坚硬、平整的地面上,这一感觉让他吃惊不小,他记得自己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下去的。他把手抬起来,还好,手能够行动自如。他抬起手,首先是为了遮挡那无处不在的炫目蓝光。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才觉得想站起来。他欠身起来,又无力地躺下了。不行,我必须站起来,我这样躺下去不是自认完蛋了吗?他对自己说。他完全清醒过来了,一使劲,真的从坚硬的地面上站起来了。他四周一望,发现眼前的世界到处都是蓝­色­的石头,脚下也是蓝­色­的石头,或大或小,极是齐整,构筑了一个个奇大无比的圆圈,圈圈相套,圈内套圈,刚才他就躺在一个圆圈里。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沁人肺腑的异香味,让他如此如醉。这是什么香味呢,他想了很久,也未想出,索­性­不想了。四周树丛里开满了不知名的黄|­色­小花。一只五彩斑斓的硕大鸟儿站在枝头上,没有飞走,好奇地盯着禧禄,大概它还未曾看见有人到过这里来。三郎禧禄拿眼睛四处搜索,他看见他的宜妹妹躺在与他相邻的另一个蓝­色­石头构成的圆圈里,一只手伸向他所在的方位。

关心则乱,三郎禧禄手忙脚乱地向宦小宜扑去,顿时头脚俱轻地飘起来,就像梦中的情景,有一种强大的磁力紧紧攥住他,提升他,这使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否又开始做梦了。他凭着顽强的意志向宜妹妹划去,却始终进不了她所在的圈子。禧禄就在宜妹妹的上空旋转,飞速地旋转,也许在他的旋转作用下,宜妹妹的身体漂浮起来,就在她往上要飞离他的身体而去时,三郎禧禄抓住了宜妹妹的手,她的身体俯仰过来,他看见宜妹妹睡的很甜,很美,而她的身体很沉,带动他向地面下坠。那种异香扑鼻而来,禧禄大口大口地*。他们重又落回到地面,置身在宜妹妹刚才所在的篮圈里。宜妹妹呻吟一声,醒过来了。

那只斑斓的大鸟飞走了,最奇妙的是,它展开双翅不动,悠悠然扶摇直上了。

“你把我吓坏了,宜妹妹。”禧禄说。“你终算醒过来了。”

“我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哪里?”她的第一句话这样说道。“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与你在一起。周围怎么这样蓝呀?”

“我也跟你一样,做了一个梦,在空中飞翔。”禧禄说。

“我记得吉婷大师姐当时在我们身前晃动一下,随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哎呀,你还能够回忆起大师姐,我是糊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儿了。”

禧禄说。“你能站起来吗,宜妹妹?”

“我怕……我不能。哎哟,我一点都动不了啰。”

“别怕。我在你身边。让我握握你的手。”禧禄说。他才握住小宜的手,一种寒浸浸的感觉顿时上身。他打了一个冷颤,更紧地握住了小宜的双手。奇怪的是,他体内五脏六腑那种火辣辣的感觉没有了,代之以江潮的涌动,一浪高过一浪,这使他感到无限的力量。自禧禄和小宜练了洛容女校的武功心诀,小宜奇经八脉的潜能被激活,体内­阴­气更盛,而禧禄体内有爹爹的内功做底,还能维持平衡,不过,也时冷时热,让他难以自控。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九,深渊幻象(2)

小宜一下子站起来了。“禧三郎,以后我冷的时候,就让你握我的手。我好像感觉到了你体内的山呼海啸,连我都跟着有了力量。以后不准你欺负我,我打不过你。”

“谁要与你打呢?我才舍不得。”禧禄说。

小宜一把捂住禧禄的嘴。“我们上去吧。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耽搁了多少时辰。这天才大亮不久呢。我要去问问吉婷大师姐,我们摔下来了,她也不管管我们。到底为什么。”

“你是说她让我们摔下来了?”禧禄说。

“傻瓜才想不出这个道理。我们好好地在山顶练剑,怎么会自己摔倒山下来了?她要害死我们?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几支斑鸠飘然而下,在树丛里浮游开来,甚是美丽。

“找到大师姐,你能怎样?”禧禄紧跟不放。“她可是不好惹的。”

“我还不好惹呢。至少要让她知道以后少跟我们玩什么鬼花样。”她拉住禧禄的手往上一纵,无处不在的磁力,使他们飞升起来。

“恐怕做神仙的享受也不过如此了。”禧禄欣喜若狂地说。

他们越升越高,把那些高大的树林都比下去了,直到看见树梢上空的四周怪石嶙峋的岩壁,飞过高高的岩壁,又是葱郁的树木,禧禄和小宜顿感头上的引力消失了,辛好反应的快,两人此时体内真气鼓荡,蹿上树梢,一个劲儿地往上、往前直奔,视野豁然开朗,西边的天空,被最后一抹残阳燃烧的火红一片。他们大步一跨,终于踩在了原来练剑的山缘。他们不知道,当他们再回到练剑的地方,已是三天后了。禧禄和小宜回头望一眼身后,惟见林海茫茫,哪里还有他们刚才美妙的所在!

禧禄握住小宜的手,豪情爆满,提一口气,两人又窜上树梢,向山下狂奔。

到了山下,禧禄和小宜没有一刻的停留,奔上女校所在的山坡,继续在参天大树间穿行狂跑。咦,校舍、居室、凉亭,还有昔日练剑的、读书的树下、平坝,人影全无,他俩收住脚步,深感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

小宜略微思索了一下,说:“我们到大瀑布去看看,兴许人都在那里。”小宜说的“大瀑布”,位于“书敏亭”旁边,一道山泉沿山坡飞流而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池子,女校的师生练功完了都要到那里洗洗,净净身。

小宜和禧禄返身往西下山,往“书敏亭”赶去。

晶亮的泉水飞驰下来,落在天然的池子里,人还在很远就听到池水咕嘟咕嘟的声响。小宜看见沙彦子与吉婷手牵手地浸在池水里,两人露出头来。那池水跟开锅似地冒着腾腾的热气。这时,吉婷大师姐突然回头,看见了禧禄和小宜,她脸上的表情很惬意,紧紧一刹那,那惬意的表情变得怪怪的,嘴巴张大,眼睛瞪圆,那张大嘴巴发出尖锐的叫声,随后那叫声完全失去了控制似的变成了颤音,说不成句:“鬼……鬼……鬼呀,我看见鬼……啦。”吉婷*的身体从池里滚将出来,顾不及穿上池岸上衣服,飞奔而去。

沙彦子没有丝毫的难为情,仍然呆在池子里,他的衣衫也都堆放在岸边。

禧禄看傻了,不知如何是好,大白天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吉婷光着身体逃之夭夭,把小宜也搞懵了,没有想到大师姐和沙彦子已经交往到这样的程度,看到沙彦子冷漠的样子,任随吉婷蒙羞而去,她心里又可怜起大师姐了,怎么会爱上这样没心没肺的家伙?“还愣着­干­啥啊?她是我们的师姐哎,把她追回来。”她对禧禄说,抱起吉婷丢下的衣裙追去了。

“吉婷大师姐,等等,先穿上衣裙再说。”小宜在后面喊道。

吉婷没有目标地在前狂奔,小宜在后紧紧相随,温言相劝。禧禄不好根的太紧。远远地落在后面。三人奔下山来,顺洛清江边直奔,那天开始黑了。

“吉婷大师姐,你先穿好衣裙,我们回女校好好谈谈。不要跑了,我们不是鬼,你还是我们的大师姐。”小宜放开喉咙大声说。

吉婷全不做理会,继续往前跑,突然她的身体纵向夜空,她的声音狂傲而又歇斯底里。她已经疯了。“哈哈哈哈,我的神功练成了。我的阳唯脉和­阴­唯脉都被打通了。她落回地面,转过身来,对小宜说,“来吧,你们上来吧,我有神功护体了,我不怕你们,来吧。”

九,深渊幻象(3)

洛容女校的内功心诀,独辟蹊径,走的是至­阴­之道,那都是因为邝自珍出于女子的自尊,拒绝柔和阳道,所以洛容女校的女子们练了这种­阴­功,很难打通全身经脉,都深受­阴­寒之苦,每提升一层境界都很难,而邝自珍之所以能够成为大家,在于她对机缘的不懈追求和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现在吉婷体内输入了沙彦子的阳体真气,终于脱离了­阴­寒的苦海。

小宜坚定地走上前去,吉婷一转身还是跑了,而且跑的更快了,几个起落,人已经没有影儿了。小宜吃惊不小,不敢怠慢,提气飞奔。禧禄一看前面有异,也跟着加速了。三人一道奔过坟场,来到渡口,最后一班去龙城的船刚刚驶离码头。吉婷不由分说嗖地纵上船头,一船的人见跑上了一个赤身露体的女人,顿时炸开锅了,船家不知该继续开船,还是驱赶她下船,就这一会儿功夫,小宜已经赶到了,也嗖地飞身上船,终于把衣裙裹住了吉婷大师姐。禧禄赶到时,木船已经驶向江心,顺江而下。禧禄想了想,只好在岸边跟船而行。

柳江奔流到鹿寨江口镇就截止了,到了江口镇需要换船,再往北走,就叫洛清江了。此时,宦小宜和禧禄乘的船还在洛清江的地界里行驶。早春的洛清江,江水浅,江中露出乱石滩地,,那船始终未曾离岸远去。

险滩变窄,河床起伏向下,江面变宽了,船跑的快了,离岸越来越远了。

禧禄暗叫不好,身体激­射­而出,在空中上下腾挪,落在江心的滩地上,继续跟船前行。那滩地是越发窄了,有时急流间很远地才有一块大石凸立,再往后散落着一片片的碎石仅够落脚。但这就够了,禧禄身形空灵,健步如飞,始终紧紧尾随大船。

前面,江中心又是一片开阔的乱石滩地,耸立的火把照亮了夜空。一大群人聚在滩地上,喧嚷不休。一艘大船已经停止行驶,等在旁边。

木船很小心地靠过去。船上,吉婷仍然躲着小宜。她的头脑开始清醒了,私下在想,要不要就此下船,这么一路跟船到柳州去­干­啥?在她所在的船与那大木船错开而过时,只见火把照耀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高高地弹向空中,狠狠地挥动长剑落下,在她的身形下落时,另一个壮硕的身影拔高而起,抡拳接招。他凶巴巴的声音在江风的吹拂下传的很远、很清晰:“哼,你为什么不使出你的女儿剑?你也太小看我崔盛公崔某人了。”

“邝校长!”吉婷第一个喊出声来。她分明看见她们的校长被困在核心,左冲右突,不能突围。看来这场争斗已进行了不少时辰了。她的头脑完全清醒了。女校的女子们对邝校长都怀有女儿般的感情,事实上他们都视邝自珍为母,见到母亲被一群男人围困戏弄,吉婷再也按耐不住,从船舷上纵起,一步跨到相邻大船的帆布桅杆上,“无耻之徒,吉婷来了!”她嘶喊着,第二步向那战团飞去。后她弹身而起的禧禄和小宜,一气呵成地先吉婷飞至人群核心处,两人挥剑杀开人群,落下地来,把邝校长一左一右护起来。还未等人群合拢,吉婷飞身又至,刚好挡在三人的面前,她四周打量了一眼,百步拳的徒众都到了,龟寿堂的钟海棠独自一人站在一边。

“崔大侠,你输了。”钟海棠说。“已经三百回合了,你也没有占到一点便宜,现在邝校长的弟子到了,你更占不到什么便宜了。人家的弟子就可以对付你一阵子了。接下来,邝校长再和你打,你还能打赢?是不是就此打住了?难道真要一败涂地让人张扬出去才好吗?我钟某人才不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都是你这张乌鸦嘴,从头到尾,就在这里喋喋不休。我掌门师兄硬是让你搅得心烦意乱,岂能集中心思?”秦大江在人列中说。

“我乌鸦嘴?你这么编排一个仙家?就不怕我念动咒语于百步拳不利?”钟海棠故作惊讶地说。秦大江没有敢接话。

崔盛公也没有去招惹钟海棠,一个邝自珍他都没有摆平,在这节骨眼上更不愿意横生枝节。他把目光望向邝自珍。“邝校长,来的人都是你的徒儿徒孙?三年不见,真是羡煞我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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