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儿这个奶娃娃的脾气着实不小,华采幽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让他止了哭,但却一直嘟着小嘴,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眉毛居然也能被活生生皱出了一个小疙瘩来。
“小坏蛋,不就拿了你一个破哨子吗,你娘亲我之前砸在你身上那么多好吃好喝的敢情都白砸了!再说,这玩意儿估计压根儿就不是你的……”
华采幽一路走一路絮叨个不停,忆儿则气哼哼别过小脸表示自己的不屑。
一大一小这般别扭着回到‘大园’,然后华采幽的语气迅速从不忿转为了叹息:“青楼真是个好地方呀,俊男美女就跟菜市场的大白菜一样遍地都是……”
院中的玉桌边有两人一坐一立。
淡青长衫的萧莫豫正将一张信纸折起收好,动作轻缓细致。
在他身旁垂手而立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银色窄袖劲装身量瘦高挺拔,面容俊秀五官堪当‘精致’二字。
听到动静,四道目光齐刷刷射将过来。两道温润含笑,两道……寒冷阴森。
华采幽心里顿时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那少年生得确实好看,这么说吧,如果他出来混,那全天下的小倌就都不用混了。但其浑身上下所散发着的那股拒人于千里……或者应该说是杀人于千里的恐怖气质,大概能让全天下的色胆加在一起也不敢动他一根头发,感谢上苍解决了众小倌的就业问题……
“你回来啦!”
“啊……嗯。”
萧莫豫笑着站起,待勉强定下了心神的华采幽走近,介绍道:“这是小高,今后由他来负责此处的安全。”
华采幽张了张嘴还没吭声,那少年便冷冷地说了句:“我叫高粱地。”声音里带着来自极地之渊的冰碴子味。
“高……粱地……”华采幽真的很想笑,但鼓足了勇气还是到底没敢。
萧莫豫轻咳,无奈补充:“当年,他师父是从高粱地里捡到他的,也算是一种……纪念吧!”
“不,只是懒。”
高粱地毫不领情地揭了自家师父的短,酷酷的表情酷酷的声音仿佛正在说一件酷酷的事情,完全没有半点自怨自艾既悲且愤的感觉。
“挺好的,连名带姓都有了,叫起来朗朗上口听上去如雷贯耳且让人绝不能忘。”华采幽则认为他这是在用冷酷的外表掩盖心灵的创伤,母爱之情立马呼啸着汹涌而至,遂柔声安慰道:“你要想,幸亏令师不是在马房呀牛棚呀猪圈之类的地方捡到你,虽然也可以有名有姓,可欠缺了那份大气沉稳大巧若拙……”
高粱地那张万年冰山脸上,裂开了一条缝……
萧莫豫眼角跳了跳,只觉得心惊胆也颤:“小高……”
“我不杀她。”高粱地转瞬便将裂缝补好,自我修复能力那是相当的不俗:“也不会让别人杀她,你大可放心。”
什么叫他不杀也不会让别人杀,有很多人要杀她不成?这句话让华采幽听起来很是别扭,尤其说话之人那两只寒光四射的眼睛正一眨不眨自上而下盯着她的……头发?
正寻思着是不是脑袋上顶了个毛毛虫,便觉头皮一痛,竟是怀里的忆儿突然发飙扯住了她的发髻。
莫非高粱地刚刚就是看出了小坏蛋的企图所以睁大了眼睛等着好戏上演?人面兽心啊蛇蝎美人啊!当年就该被那个懒虫师父在茅坑里捡到!
华采幽一边咬牙切齿的腹诽一边龇牙咧嘴的同忆儿搏斗,萧莫豫则忍笑上前想要帮手,不料忆儿一看到他居然‘哇’的一声开始嚎啕,手上的劲道用得更足了。
正混乱不可收拾,一直淡定围观的高粱地忽然出手,像拎小鸡一样揪着小糯米团子的后衣领把他给提溜了开来。动作快如闪电干净漂亮,以至于华采幽的痛觉神经延迟了好一会儿才发作。
眼泪汪汪捂着火辣辣的头皮,看着在半空中伸胳膊踢腿打转的忆儿手里的那一撮秀发,华采幽用颤抖的手指头指着面无表情的高粱地,无语凝噎。
“我不是帮你,只是不想让他乱碰。”
“你你……你难道认为自己帮了我一个大忙?!”华采幽被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说话方式给刺激得舌头都已经开始有些不利索:“什么乱碰?乱碰什么?啥跟啥哪跟哪啊?!”
萧莫豫抚额:“沟通障碍……”
忆儿则像是对这种悠过来荡过去的新游戏很感兴趣,挂着眼泪的小脸上早已笑了个百花灿烂,并且边乐边冲拎着他的人张开肥嘟嘟的小手要他抱。
华采幽见状大为惊讶,这傻小子居然完全不怕高粱地那足以将所有靠近其方圆五米范围之内的生物全部冻成死物的阴寒煞气。还是真如传说中所言,孩子的眼睛最是干净清澈,能看到事物的本来面目。所以,他是看到了在那冷酷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多情温柔的少男之心?……
顾不上多想,将忆儿一把抢过来,后退两步与萧莫豫站在一起,结果前一刻还兴高采烈的粉团子竟瞬间变脸哭了个泪眼滂沱。
华采幽再惊,心里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小心翼翼往高粱地挪动了一步,粉团子笑。再往萧莫豫挪回一步,粉团子哭。
于是她站在中间,左挪一下右挪一下,粉团子左笑一个右哭一个,百试百灵。
此情此景,甚为……喜感。
为了不让忆儿尚未发育完全的面部神经在过于频繁激烈的哭笑转换中宣告阵亡而造成面瘫,华采幽停止了试验,并最终选择了让孩子高兴的一方。
“帮我照看一下忆儿,我去让人给你收拾房间。”
高粱地伸直双臂,像是举着一包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一样举着被强行塞进自己手里笑逐颜开的胖娃娃,冰山脸上的裂缝越来越大……
华采幽则很满意地拍拍手,拉着目瞪口呆的萧莫豫回了房。
“你还真放心把忆儿交给小高?”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既然是你找来的,自然很可靠。况且,忆儿喜欢他,小孩子最能分辨别人的心思了,善意还是恶意,一看就能知道。所以,那位高粱地必然很喜欢忆儿。”
“小高的性子是冷了些,但其实他为人很单纯。因为常年在山中修习,故而也不大会与人相处。”
“你担心我与他不对盘?”
“之前的确有些拿不准,不过现在不会了。”
“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像这样的别扭孩子是最容易摆平的,比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顶着一张虚伪嘴脸的人可爱多了!”
“孩子……”
萧莫豫轻笑,斜倚着梳妆台看华采幽拾掇自己那乱成了鸟窝的头发:“你最多比他大几个月罢了,就敢这样倚老卖老。”
“我心里沧桑呀!”
华采幽想把那枚‘血玉簪’取下,却被乱发缠住,于是不耐烦地使劲一扯,弄得自己眼泪哗哗结果还是没成功。
萧莫豫见状忙按住她:“这也能蛮干的?果然是皮厚觉不出疼么?”
打掉她的手,细细将发丝一点一点理开,将簪子抽出,放在案上,又拿起梳子,将及腰秀发一遍一遍梳理,神情专注动作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