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舅见千金公主默认,轻道:“好侄女,你放心,舅舅他日,定会回你报了这个仇。”
他方才虽然叫嚣得凶悍,但到底不会在宗政家如日中天的时候贸然对宗政陵下手。
“舅舅势必取了宗政家两兄弟的头颅,泄此心头大恨——”
“国舅大人要取了本王的首级,本王这不就来了。”,宗政阙一脸笑意地走进宝华厅,他右手微握拳横在小腹处,左臂空荡荡的,只余一只袖子被风吹得凌凌落落的。
李国舅一声重重的冷哼,“我正想去找你算账,你倒是不请自来了。”
“公主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本王岂能不来?”,宗政阙笑容沉凉,话中有话,“本王若是不来,这什么事不都得算到本王头上来了?本王岂不是冤死了?”
“王爷别急着喊冤,这桩事,只怕是王爷喊得再冤,也逃不了干系——”,李国舅冷冷道。
宗政阙佯装不解地询问了过程,才满是震惊地感叹道:“还真是凑巧。”
李国舅讽刺一笑道:“这万中无一的巧合,怎么就总是被你宗政家揽上了。”
“国舅大人夹棍带刺的,不如开门见山说是本王谋害公主,何必拐弯抹角。”
“宗政阙,你承认了?”
“本王承认什么?”,宗政阙挑着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国舅爷要将什么事都赖在本王身上,本王也是百口莫辩啊。”
“这里这么多人睁眼看着,本官可没有王爷那通天的本事。”
“什么西域梵芗花,简直是无稽之谈,国舅爷连这也可信?”
“站在这里的各位,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医政,怎么可能看错?”
宗政阙不置可否一声淡笑,单臂捧着茶杯,漫不经心道:“我看是国舅大人别有居心,把朝堂上的事儿都摆到公主府来了。”
“宗政阙,你——”,经历断臂一事的宗政阙,似乎沉稳了不少,总有几分难以摸透的高深莫测。
“既然怀宁王认为自己是无辜的,那又有什么害怕的?”,眼看着两人再次争锋相对起来,谢阁老出来打圆场,“老夫已经差人去请杨太医过公主府一趟,再请来驸马爷对质,到时候是谁动了手脚,自有分晓。”
谢阁老话落,随从快步走上来回报:“阁老,杨太医不在府中,杨府人去楼空,早已无人。”
谢阁老目光一警,“可曾去太医署看过?”
“太医署的医政说,杨太医昨日离开太医署后,就再没有去过。”
谢阁老若有所思起来,李国舅怒道:“宗政阙,你杀人灭口——”
他也是今早才得到密报,得知宗政阙在公主府对千金公主下手,杨太医不可能比他早得知消息准备了潜逃,可这消失的动作也太快了,以杨太医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做到,唯一的可能,就是杨太医已经被宗政阙却杀人灭口了。
而此刻就算马不停蹄差人去找,只怕找到的,也不过是一具尸体了。
或许,以宗政阙的手段,连尸体也找不到了。
宗政阙笑了起来,似一种挑衅,他说话的音调,总是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深沉和阴森,“本王倒是好奇,国舅爷又是从哪里得到消息,认定是本王下毒谋害公主,难道国舅爷能未卜先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宗政阙,你将一切布置的天衣无缝,可却不知道早已有人将你的阴谋看在眼里,本官就是接到了有心之人的举报,前来揭穿你的阴谋,未免有人说本官刻意陷害,所以带上了朝中甚有威望的几位大人,你休想再狡辩。”
这一招与宗政阙在承乾宫设计戒贤,让几位老大人撞破可谓是异曲同工之妙。
“可笑。”,宗政阙不屑地轻笑一笑,“公主怎么说都是本王的弟妹,本王难道还能不顾人伦杀自己的弟妹?”
“你宗政阙有什么不能的?”,李国舅笑容沉凉,“怀宁王,夜路走路多了也是会栽跟头的,宗政陵断了一双腿,怀宁王可得小心着,别连这条右臂都被人斩断了,到时候可就真是废人一个了。”
“你——”,宗政阙捏碎了被子,阴兀的目光如刀刃般看着李国舅,直让人心里发寒。
李国舅这话,显然踩到了宗政阙的痛脚,看他铁青的脸色,李国舅笑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冷冷的对视。
千金公主霍然站了起来,华服似凌厉的狂风刮过,她眸色沉沉,扬声道:“父皇没死,本公主也没死,这敦商臣子什么时候这般不成体统,吵到本公主的府中来了。”
228.第22湘8章 潇湘出事
众人忙屈身作揖,“是微臣等无礼了。”
千金公主缓步道:“各位大人一片良苦用心,这情本宫领了,只是本宫这身子本就不好,如怀宁王所说,这梵芗花树只不过是凑巧而已,大家太过多虑了。”
千金公主息事宁人,并不想将这件事闹大,她不想宗政陵被牵扯进这件事中。
尽管,置他于死地的阴谋,宗政陵也算是掺了一脚,可这又如何?
千金公主心中苦笑了一声,父皇经历玉贵人一事后,身心大受打击,她看了许多这方面的医术,希望能从其中找出救治的法子弥补父皇的遗憾,自然知道梵芗花和藏红花掺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可她依旧每日将那药喝了下去,成全宗政陵希望她死的愿望。
她只愿,一切都能随着她的死亡而烟消云散。
可到底,天不如人愿,这件事就这么被揭开了。
沉默良久的谢阁老在这时开口,“公主,这件事老臣们不查清楚,愧对先皇,也愧对皇上,更愧对敦商万民,有何面目立足于这世间?”
千金公主沉了沉声,最终才在众人你一言我一眼义正言辞的劝声中道:“茜蓉,让人去请驸马爷。”
茜蓉浑浑噩噩地吩咐下去。
众人都等着宗政陵站出来给一个说法。
宗政阙不动声色,右臂搁在桌上,微微曲着,嘴角挂着讳莫如深的浅浅笑意。
这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心思各异。
而千金公主却至始至终捏着自己的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中,微微的泛疼,她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是否有宗政陵的一笔,毕竟梵芗花,当初是以宗政陵的名义送到浮生若梦的。
她不敢去查个仔细,不敢去问个清楚,就怕知道了真相,再一次让自己在伤害中越来越狼狈。
沙漏计时,细细沙子声音似涟漪荡漾,人的耳朵根本南衣捕捉,却因为此刻紧张而沉重的坏境,让那声音流淌在每个人的心头,似面临行刑前的提心吊胆。
半晌后,一个丫鬟跌跌撞地奔入了宝华厅,惊慌失措,脚下打了乱,一下摔倒在千金公主脚下。
千金公主微沉着神色,“让你去请驸马爷,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不是让各位大人笑话我公主府的下人不懂礼数吗?”
“驸马爷……”,那丫鬟惊惊惶惶,已经是不知所云,“不是,是潇湘……是潇湘姐姐、潇湘姐姐她……”
“潇湘怎么了?”,千金公主猛然站起来,那丫鬟仰着脸,噤若寒蝉,咬着下唇,就是开不了口。
千金公主脸色凝重,潇湘对她的情谊,她是知道的,此刻这丫鬟半天说不清楚,但那慌张的神色,也实在让人担忧,千金公主生怕潇湘出了个好歹,此刻理智一乱,提着裙摆,丢下众人就朝浮生若梦跑去,
“快,,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宝华厅的众人也转战到了浮生若梦。
茜蓉行动本就快,她追上千金公主后,搀扶着她到了潇湘的门前。
茜蓉敲了敲门,“潇湘姐姐,你没事吧?”
屋内传来一声沉重的钝地之声,似有什么受惊落地,茜蓉担忧地叫了几声,得不到潇湘的回应,也着急起来。
千金公主道:“茜蓉,撞门。”
茜蓉叫了两个小厮上前,两人一起用力,“砰”的一声便将门撞开。
千金公主一脚踏进屋里,四顾潇湘的身影,望见屋内移位的家具,望见凌乱床榻上被褥裹身、香肩半露的潇湘,望见衣衫不整,倒在地上、脸色阴沉无比的宗政陵……
“你们……在做什么……?”,千金公主沉默了许长时间,似后知后觉,她声音更像一碰就碎的幻境,幽幽绵绵,空空洞洞的。
茜蓉想看清楚里面的究竟,从门外钻了进来,不小心轻碰到了千金公主,却将千金公主推得摇摇晃晃。
“公主你没事吧?”,茜蓉扶住了千金公主,才去看屋中的情形,瞬间瞠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潇湘……”
潇湘裹着被子,头埋在双臂中,肩膀一抽一抽,哭泣的声音哀沉无助。
她肩膀上那些暧昧的红痕,灼出了千金公主眼里的泪,千金公主踉跄后退,神情显得有些木然。
她看着倒在地上、背靠轮椅的宗政陵,“为什么……”
为什么非得是潇湘,为什么非得是她最信任的人……
他们成亲那日,宗政阙抛下洞房中的她,跟别的女人厮混,让她成为敦商的的一个笑话,她在洞房里,睁眼看着红烛燃到天明,都不至于有这一刻心死寂灭般的哀痛。
“为什么……”,她又问潇湘。
潇湘背脊僵硬,始终不曾抬头看千金公主,这样的场景,即便是她早就算计好的,却还是没有勇气,去看千金公主绝望的脸庞。
茜蓉气愤地上前,抬起潇湘的脸,一巴掌重重地抬起,却怎么都打不下去。
千金公主摇摇欲坠的身子步步后退,压抑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奔溃,她推开众人,转身逃离了这个地方,将这一切的是是非非,留在身后的人。
“你怎么能这么伤公主的心?”,茜蓉大喊着留下这一句哀痛的话,转身去追千金公主。
本来为兴师问罪而来的谢阁老等人,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弄得尴尬不已,纷纷做罢,告辞回府。
心中却不约而同叹道——这宗政陵,当真是荒唐至极。
李国舅心中暗忖:千金公主大受打击,只怕跟宗政陵,是过不下去了。
这合离,也是早迟的事。
而宗政阙阴沉的看了宗政陵一脸,拂袖离去。
远处的屋瓦飞檐上,另一个看客全身裹得厚厚实实,紫色毛绒的大氅将她的半张脸拂住,她神色有些不郁,抬起袖子在屋瓦上挥了一下,顿时将三块翡绿色的瓦片拂了出去。
她带着满腔的好心情来公主府看宗政阙如何自圆其说,千算万算,竟然漏掉了潇湘这一个环节,更没想到潇湘竟然会用自己去算计宗政陵。
这个丫头,做事做的太绝了。
储慎安迎风而立,深色长袍猎猎飞扬,“看来,你给宗政阙的颜色,还没有一个小丫头的手段来的厉害。”
229.第2着29章 走着瞧
这件事将千金公主对宗政陵的希望彻底的掐灭,只怕以后对宗政陵的心,真的死了。
宗政家没有了皇戚这一层关系,在朝堂上就没那么名正言顺了,宗政阙心中,只怕恨不得杀人。
施醉卿手肘垂在膝盖上,沉默不语。
她第一次看见公主庭院中的那棵梵芗花就觉得有些怪异,后来在公主房里嗅到了藏红花的味道,便知晓这其中的阴谋。
她猜测千金公主一定是知情的,而从今日她平静的态度来看,她的确对一切都知情。
这个女人还真是对宗政陵死心塌地了,连这么歹毒的算计都甘心承受。
但从另一方面说,这梵芗花和藏红花的毒,与千金公主体内金线引的毒相克相制,形成了对峙的局面,以毒攻毒,才让千金公主之前所中的毒得到了暂时的缓解,从而撑过了这么多年。
只是最近宗政阙加猛了药量,让她身体里的毒素失去了平衡,她身体承受不住,才会越,来越虚弱。
施醉卿一言不发地跳下了飞檐,储慎安随之在她身后。
这飞檐走壁的进了公主府,却敢这么大摇大摆的从大门走出去,谁还能比施醉卿更嚣张?
而这时,宗政阙却从一处回廊拐了出来,立在施醉卿面前,显然早知施醉卿在此。
宗政阙阴鸷的眸子阴毒地剐着施醉卿,就差没当场把施醉卿生吞活剥了。
“施醉卿,今日的事,又是你的手笔?”
施醉卿爽快地点头,眉飞色舞,“是啊,王爷大病初愈,今日这场戏,权当是本督送给王爷的一份薄礼,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王爷切莫嫌弃。”
施醉卿翘起兰花指在宗政阙空荡荡的袖上弹了一下,笑容满满当当的,“王爷伤好的倒是快。”
宗政阙拳头抡起。
施醉卿后退一步。
储慎安上前,挡在施醉卿身前,神情冰冷。
宗政阙适时地收回了理智,施醉卿站在储慎安的背后,将头搁在储慎安的肩膀上,一笑道:“跟王爷介绍一下,这是本督手下的猛将储慎安,剥皮削骨的好手,王爷要不要过过招?”
宗政阙冷哼一声,甩袖离去,“施醉卿,咱们走着瞧。”
“好呀,那就走着瞧。”,施醉卿说完,轻笑了一声,背着手大步离开了公主府。
浮生若梦,屋中,已然是归于平静。
潇湘的哭声自从千金公主走后,就已停歇,此刻她脸庞清冷,眼中也一片清冷,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宗政陵撑着轮椅坐了起来,“你满意了?”
“这句话,难道不是该潇湘问驸马爷吗?”,潇湘勾起嘴角轻嘲,“如今公主对驸马爷死心,这不是驸马爷求之不得的事吗?看驸马的样子,倒好似有些不悦。”
宗政陵死死的捏着轮椅的扶把,他没有想到昨日在院中喝醉了酒,会被潇湘推到了浮生若梦,更没想到他与潇湘……
宗政陵很确定,这一切不是他主导的,他残了一双腿,根本不可能……
一切都是眼前的女人——
“跟你的主子一样,下贱无耻——”
潇湘眸子陡然冰冷,“不许你侮辱公主——”
宗政陵笑,“你是她最信任的丫鬟,却勾引她的丈夫,这个侮辱,不是你送给她的吗?”
宗政陵想起方才千金公主奔溃的神情,心中怎么都安定不下来,好像有些东西真的彻底从他的身边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潇湘死死地抓住被角,宗政陵残酷冷厉的笑声已然还在,“等她回来,睁大眼看看自己养了怎样一个不知羞耻的丫头。”
“哈哈……”,潇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寡淡地说着:“驸马爷,你别忘了,妙珠也是公主身边的人,公主拿她当最好的姐妹,对她真心真意,可最后她又做了什么?”
宗政陵勃然大怒,“就凭你也配跟妙珠想比——”
“我是自然不配。”,潇湘道:“可妙珠又凭什么跟公主比?她连替公主提鞋都不配,若不是公主可怜她,她不过就是娼妓房里卖笑卖身的下作妓子。”
“啪——”,宗政陵的脸因为怒火而涨得通红,他狠狠地甩了潇湘一巴掌后,潇湘反而笑了,“宗政陵,当初妙珠死后,你不问青红皂白给了公主一巴掌,那一巴掌将公主的骄傲、公主的傲气打得一无所有,我一直都记得。,从不曾忘记。”
宗政陵看到了她眼底刻骨一般的恨意。
“你既然恨我,何必爬上我的床?”,宗政陵嗤笑,“你家公主,只怕会更恨你。”
潇湘缄默不语,穿上衣服离开了屋内,她离开之间,站在屋檐下,看着暗沉的天空,却是说了一句话给宗政陵听,“宗政陵,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
宗政陵暴怒,抄起屋中所有能动的东西一同乱砸。
屋里一片狼藉。
……
宗政阙站在公主府门匾下,看着千金公主消失的方向,眯起了细长的眸子,“找人看住她,有机会……
“属下明白。”
“做的好看”
“属下会让所有人知道,千金公主是为情自杀。”
“去吧。”
施醉卿这么一出,让他对千金公主下毒的事迹败露,若千金公主与群臣继续追究下去,他必定是被千夫所指。
所以,公主不能再留了。
现在她因为宗政陵与潇湘的事而离家,若在外面出事,别人也只会以为她是为情自杀。
就算有怀疑他,也没证据。
这是个送到手里的好时机。
……
千金公主一口气跑出了公主府,她靠在巷子中的墙上,喘气剧烈。
墙上有湿滑的青苔,抵着后背冰冷入骨,方才房中的那一幕一遍一遍的回荡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仰着脸,总是忍不住问自己,她堂堂一个公主,到底是怎么活的,竟然如此窝囊?
“公主。”,低沉的男声钻入她的耳中,千金公主侧头,望见了沉红锦襕的戒贤,“大师。”
戒贤上前,眸色低沉,“公主,别说话。”,戒贤看了一眼后方巷子转角处的刀光剑影,他扣住千金公主的手,“跟我走。”
230.第2330章 光头哥哥
千金公主心里乱糟糟的,怎么剪,也是一团乱麻大乱,她的手落在戒贤宽厚的大掌中,感觉这男人掌中被佛珠和木鱼磨出的老茧,心中却陡然安宁起来,什么喧嚣,似乎都留在了身后的脚印里。
戒贤的脚步越来越快,千金公主几乎跑着才能跟上,她望着男人的背影,不知怎的,竟然笑了一声。
在她人生最光华璀璨之时,她爱上了宗政陵,在她人生凌乱不堪之时,戒贤来到了她身边。
如果宗政陵只能成为她生命中遥不可及的一个梦,戒贤便是她生活中,触手便可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不想放开,于是,便用力地回握了戒贤的手。
戒贤手指微僵,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紧扣的手指。
深秋小巷子中荒僻无人,身后跟踪的人,越来越明目张胆。
千金公主回头望了一眼,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大师,你不要管我了,他们是为我而来,我不想连累你。”
戒贤将她的手扣得越紧,“我不会丢下你。”
男人的声音,那么坚定。
身后的杀气越来越重,身后的人也越来越近,千金公主怔怔的看着戒贤的背脊。
戒贤脚步突然一顿,他连拖带拉地将千金公主推进了一间农舍后,扣上门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千金公主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只身孤零零地站在农家小院子里,直到凌乱的脚步声远去,她才回过神。
“戒贤……”,她心里重重一跳,上前拍打着木门,那门被戒贤扣上,凭她那点力气根本就撞不开。
千金公主急中生智,在院子中找了一张木桌抬到墙角下,她咬牙艰难地爬上了墙。
墙不是很高,却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千金公主看着,心里有些发慌,不敢跳下去,她踌躇了半晌,终于咬了咬牙,闭眼跳了下去。
“唔……”,千金公主砸在地上,脚踝处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扶着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戒贤离开的方向追去,满头都是冷汗。
走了许久,几乎快让她撑不住了,这才看见了前面一片枯黄的草丛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尸体。
而那尸体中,有一披发浓眉的男子,正在反反复复地擦着自己刀上的血迹。
冷飞流看了一眼一瘸一拐的千金公主,一句话没说,扛着大刀瞬间没了人影。
千金公主脚下沉重,她目光梭巡着戒贤沉红的身影,终于在一拨草丛中找到了戒贤,“戒贤,戒贤……”
戒贤手臂中了一刀,幸好冷飞流来得及时,伤的不轻,只是有些虚脱,“我没事……”
“戒贤……”,千金公主掌心抚着他的脸庞,“是我连累你了……”
千金公主扶着戒贤起身,戒贤这才见她的脚有些不对劲,问道:“你的脚……”
他不等千金公主说话,已经蹲下身查看她的伤势。
千金公主的脚踝肿得像包子,而她脸色惨白惨白,毫无血色,再走下去,显然是撑不住。
“我背你。”,戒贤蹲在千金公主面前,千金公主望了一眼他流着血的手臂,没动。
戒贤回头望她,突然扣住了千金公主的手,将她扯在了自己的肩上,一步一步地离开这个充满血腥的地方。
荒郊破庙。
千金公主将附近的干柴拣了过来生火,戒贤将她按在茅草里,轻道:“我来吧。”
“你受了伤。”
戒贤看了一眼她的脚踝,“你是公主,没做过这些。”
戒贤说的理所当然。
他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拣了干柴过来,拿出火捻子点燃,寺庙里一点一点亮起来。
千金公主蹲在戒贤面前,戒贤身上有金疮药,她小心地给戒贤包扎手臂上的伤口,火光下的白金面具泛着火一样的光泽,戒贤趁着她专注的机会,手掌摸上她的脚踝,重重的一扭。
“唔……”,千金公主咬牙一声闷哼,戒贤道:“只是骨头移位,已经接回去了。”
千金公主隐忍地点了点头,垂着头看那高高肿起的脚踝,戒贤伸手,一下一下,轻轻地在她的脚踝处揉捏着,力道不轻不重,能缓解疼痛。
千金公主的瞳仁里倒映着戒贤的影子,与火光一起,那般灼目,戒贤抬起眼,对上她的视线,忍不住抬起手指,在她面具上轻碰了一下。
千金公主敏感地就别开了脸,“别看,我丑。”
戒贤目光顿了一下,再次将手覆了上去,千金公主这次闭着眼,没有再躲。
当那面具从脸庞滑落,一滴泪也随之落下,千金公主慢慢地将身子蜷缩成一团,从默默流泪,到小声啜泣,到此刻的失声大哭,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让人心疼。
戒贤静静的,将她揽在怀里,掌心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他知道她突然失控爆发的兴许,全来自于宗政陵。
世上除了宗政陵,还有谁能伤她自此。
他听着那样哀恸的哭声,心中也一片荒芜般的哀伤,除了一遍一遍地安抚着她颤抖的背脊,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千金公主哭累了,靠在他的怀里,她说:“戒贤,若我先遇上你,定会爱上你的。”
戒贤的手,突然的一顿,有一句话,却一直没有说出口。
——你忘了,我本就是比宗政陵先认识你。
那一年殷城的梨花开的簌簌扬扬,他和师父刚从海外归来,二十出头的年纪,在不大的佛门圈子里,已是小有名气。
敦商皇帝对佛教的诸般道义深信不疑,宣师父进宫说法,他作为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一同进宫,却在宫里遇见了古灵精怪的她。
那时,她为了躲避老太傅古板迂腐的说教,跑到宫里最偏僻宫院里躲起来,梨花开得灿烂,她为了折一枝梨花别在发梢而爬上梨树,而当梨花落在发间,她才发现自己无路可退了。
她坐在一树的梨花丛中,笑容烂漫,哼着不成曲小调,似无意闯入人间的精灵。
她看见他,咯咯的笑,他脸涨红,迅速低下头想逃开,她叫他“光头哥哥,你别走啊……”
231.第2321章 心动佛动
她说:“这里好高的,我下不去。”
他天生俊气,生的唇红齿白,煞是好看,他抬着脸认真地问她:“那你怎么上去的?”
她理所当然地笑,裂开的唇瓣中,牙齿炫目,“爬上来的。”
“你都能爬上去,为何还怕?”
“我爬上来了,才知道这么高啊……”
她看着逐渐沉下去的日头,在树上急得跳脚,“光头哥哥,怎么办啊,我要是再不下去,太傅大人来了,定会告诉父皇的,父皇生气,很可怕……”
“那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可是我怕,你要是接不住我,我摔疼了怎么办,我怕疼……”,她娇气地觉着唇瓣,怎么都不敢往下跳。
他似一个父亲宠爱着孩子般,轻言细语道:“这样好了,你闭上眼睛跳下来,这样就不怕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以。”
她便闭上眼,咬牙重重一跳,落入了他的怀中,撞在他的胸口,他心里钝钝地跳着。
“光头哥哥,谢谢你。”,她晓得赛过满树灿烂的梨花,“我先走了,光头哥哥再见……”
他看着她的背影跑远,只是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了一声:“再见。”
那时她年幼,那时他心中执念太深,只想成佛,怎会想到日后会有这样一番的纠葛
而这再见之时,她已是娉娉婷婷,倾国倾城,而他是举世闻名的佛门高僧,一心向佛,六根清净。
她心里有了爱慕的男子,他在敦商皇宫最高的祭台上,参禅打坐、诵佛讲佛,余光看到她对着怀宁王身边的少年笑,那笑容一如当初梨花树下的灿烂。
他当着下方高朋满座的簪缨贵臣,多年来第一次失神,打翻了手边的灯台……
……
千金公主不知道,她与宗政陵的一切,唯一一个将一切看在心里的人,是戒贤。
那时她一心只有宗政陵,哪里看到他低垂的眉眼中,不一般的情感。
无论念多少经,他扰乱的心,已无法控制自己想要靠近他的步伐。
所以,当她覆上白金面具,对她说:“大师,你拯救世间一切苦难,可否拯救我?”
他毅然决然的答应,走入了公主府中,顶着天下人的风言风语,带着佛的慈悲去解救她。
可他错了,世间生灵的苦难,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去Сhā手,心无旁骛,无悲无喜,可她的苦难,他每一天倾注的感情太多,便将自己也拉入了无法回头的苦难中。
佛说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他回了多少次眸才换的这一生的交集?
佛说,不可说,不可说。
他的佛可说,他的情,却永远不能说。
饶华饶华,这个名字,终将和佛主一样长存在他心头,直到他死去……
……
千金公主的声音,低低幽幽的响在破庙里。
“戒贤,我今日才知道,原来真正的心死,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
“戒贤,我想要再被人疼一次,再被人爱一次,可这世上不会再有爱我了……”
他说:“我爱你。”
千金公主仰首看他,一笑,“对,你爱众生,也会爱我的……”
……
深夜,公主府大门口。
潇湘目光频频跳远,手指绞着衣角,在大门口来来回回地走着,坐立难安。
这么晚了,公主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的心提得高高的,怎么都放不下去。
不远处,一个身影踽踽独行,自黑暗中逐渐走出来,潇湘上前几步,才看见茜蓉的身影。
茜蓉垂着肩膀,失魂落魄,影子被灯光拉的斜长,潇湘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没看见千金公主。
“茜蓉,你怎么一个人回来,公主呢?”
茜蓉抬起通红的眸子,一把推开了潇湘,“你还知道公主,你,你这个……”,茜蓉结巴了很久才接了下去,“白眼狼,跟妙珠一样,就知道伤公主的心……”
潇湘无暇去顾及茜蓉伤人的话,她上前捏住茜蓉的肩膀,“茜蓉,现在不是我们窝里斗的时候,你先告诉我,公主在哪里啊?”
茜蓉神情一垮,眼泪又开始肆虐,“我不知道,公主不见了,我没找到公主……”
潇湘眸里的光彩一点点熄灭。
宗政陵不知何时推着轮椅到了大门口,听着茜蓉这话,瞳仁不安地跳了一下,对守门的侍卫们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人。”
“是,驸马爷。”,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举着火把出去找人。
茜蓉一看见宗政陵,浑身都是气,她胸膛重重的起伏了一下,转眼又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潇湘,咬牙道:“若是公主有个好歹,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哼——”
说完,她抹干了眼泪,转身跑开,融入了街头茫茫黑夜中。
“茜蓉——”,潇湘喊不回茜蓉。
吕光望着茜蓉跑开的身影,有些担忧,“爷,不如吕光也去添把人手。”
“去。”,宗政陵没有阻止。
吕光循着茜蓉的影子追上去,他腿长个高,很快就追上茜蓉,“你别跑了,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回去吧,我去找公主。”
“不要你管,我要自己去找公主。”,茜蓉在跑,吕光再在走,隔着也不过是两三步的距离。
“找不到怎么办?”
“闭上你的乌鸦嘴——”,茜蓉回头朝吕光恶狠狠的喊:“不会找不到的,公主不会有事的——”
今夜的月圆得凄凄清清,似冰雕的圆盘,罩在天幕,冷得出奇,面前的女子横眉竖眼,清秀的小脸在淡淡月光的点拂下生动灵秀,吕光心头一软,温情软软地将茜蓉揽入了怀里,“好了好了,公主会没事的,我陪你去找,还不成么?”
“嗯……”,茜蓉擦着眼泪,吕光桥她的手,望着她挂着泪痕的小脸,心里微动,“若是这次我帮你找到了公主,你便答应嫁给我可好?”
“吕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些——”,茜蓉怒了,温馨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我告诉你,我是不会离开公主身边的,你要不想帮我找人,走就是了。”
茜蓉说完,冷哼一声甩开吕光的人,走了。
吕光无奈的很,无数次耍心眼想收服这丫头,都衣失败告终,真不知道,在她眼里是她家公主重要,还是她男人重要……
吕光估计着,恐怕他还真不如千金公主来的重要。
……
232.第2232章 是苍秦王
公主府众人连夜找人,一夜无眠,直到第二日清晨,戒贤才抱着昏迷过去的千金公主回来。
他受伤手臂渗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他却一声没吭,抱着千金公主越过了宗政陵,径直进了公主府。
宗政陵收紧拳头,捏得指间的金线引发疼,在他指尖咬了一口,他却半点感觉不到疼。
千金公主昏睡了一天一夜,次日的清晨,才逐渐转醒。
茜蓉见她醒来,激动得嚎啕大哭。
千金公主的手一下一下拍在茜蓉的肩膀上,反倒安稳着茜蓉,“傻丫头,哭什么……”
茜蓉抽着鼻子,她拉住千金公主的手,哽哽咽咽,“公主,潇湘……潇湘她一定不是自愿的,公主,你不要伤心……”
千金公主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吕光推着宗政陵踏进屋里,茜蓉沉下了脸,“我家公主要休息,今天不见客。”
“客?”,宗政陵沉凉一笑,“对于公主府而言,我宗政陵,的确是个客。”
宗政陵自比是客,是客,便总是要走的。
这话若是落在往常,千金公主即便不哭,也必定要露出些伤心的神色来,然而此刻,她却是神色如常,目光淡淡地望着宗政陵,无悲无喜,无惧无忧,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却让人感觉不到她丝毫起伏的情绪。
“茜蓉,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与驸马爷说。”
茜蓉站了好一会,才不甘不愿跟着吕光走了出去。
屋内静了下来,宗政陵发现,这屋内竟然点了檀香——千金公主闻不得花香,浮生若梦从未栽植过任何花卉,也从不用任何的香料,这不知是何时染上的毛病,宗政陵隐约的,记得,好像自从嫁给了他,千金公主的许多习惯和爱好,都变了……
今日这檀香,却让宗政陵心里极度的不舒服,好像透过这檀香,总能想起昨日戒贤抱着千金公主回府时的情景。
千金公主微微闭着眼,白金面具覆在脸上,和宗政陵隔了万水千山,“潇湘已经是你的人了,找个吉日,纳了她吧。”
“你说什么?”,宗政陵目光陡然缩紧,紧紧地锁住千金公主。
“到底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丫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既然跟了你,就不能无名无分的让人诟病。”
宗政陵冷冷地勾起嘴角,嘲讽不已,“为夫倒是不知,夫人何时变得如此贤惠大度了。”
千金公主笑了一声,“驸马爷年岁也不小了,是该有子嗣了,你要是觉得纳一个不够,那便将你屋里的那几个,同时抬了姨娘便是。”
“好好好……”,宗政陵连声冷笑,“有如此贤良淑德的妻子,我宗政陵真是三生有幸,福缘不薄。”
千金公主权当没有听到宗政陵的讽刺。
宗政陵又道:“公主既然说到子嗣,难道公主忘了,这嫡子,本该是当家主母所出,怎么能让一个妾来生?”
千金公主望着宗政陵,陡然的一声轻笑,笑得宗政陵有些莫名其妙,她半晌她才道:“那你便抬一个平妻,或者休了我,自行另娶吧,这样便不会让你的长子,沦为庶子。”
“饶华,你——”,宗政陵心里一梗,直恨不得上前掐死这个云淡风轻的女人。
“我求了你这么多年,将自己一生中最璀璨的年华都奉送给了你,时至今日,落到如斯下场,才终于领悟,你我本就没有夫妻缘分,是我强求了,从今以后你要娶谁纳谁,不用知会我。”
“你真的看得如此淡然?”
“你不用担心我是欲擒故纵,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跟你玩什么把戏。”
这时,潇湘垂着头走了进来,“公主,大夏国督主前来探望。”
宗政陵冷冷看了潇湘一眼,千金公主道:“去请吧。”
潇湘转身的刹那,听千金公主道:“潇湘,往后,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去驸马房里吧。”
潇湘身体一僵,半晌道:“是,公主。”
……
施醉卿踏过门槛走进来,便见宗政陵推着轮椅离开,那条被她弄瞎眼睛的金线引,在宗政陵的肩头上对着她龇牙咧嘴,施醉卿眯着眼,盯着金线引鼓起来的肚皮,看了好一会,才抬脚走进屋中。
“公主今日气色倒是比往常好了不少。”,施醉卿笑语浅浅,精致搭了双腿坐在床尾,看着千金公主。
经历了这一场和打击和变故,她肤色依旧苍白如初,但也许是心里的负担放下了不少,看开了许多,整个人轻松下来,身上的那份宁静淡然,让她起色看起来的确好了不少。
千金公主笑笑,“若非督主的人及时出现救了饶华,饶华哪里来的好气色。”
“公主别这么说了,说到底……”,施醉卿摸了摸鼻头,“这也是本督的不是。”
“我只是不明白,督主……为何要这么做?”
“不为什么,我这人小心眼,宗政阙让我不好受,我自然也要给他点不好受才行,这找来找去,也只有公主这儿有宗政阙的痛脚。”
“原来宗政阙的断臂,真是督主的手笔。”
“嘘。”,施醉卿神秘兮兮地将细长白皙的食指方才唇上,她倾身凑近了千金公主,晓得狡黠调皮,“公主太抬举我了,这断臂一事,可着实不是我做的。”
“哦?除了督主,饶华还真想不出来谁有这滔天的胆力,敢在敦商与怀宁王作对。”
施醉卿笑的越发的贼,“本督从来不做这么血腥的事儿。”
“是苍秦王?”,千金公主突然领会过来,“原来苍秦王,也来了敦商,这还真是妇唱夫随……”
“公主这不是把苍秦王一并算计进来了么?他要是不来,怎么对得起公主你的算计不是?”
千金公主讪讪一笑,看着施醉卿的笑容,她突然变了眸色——苍秦王既然来了,绝不会空手而来,空手而归。
寂璟敖此人战功赫赫,用兵作战狠辣无情,在战场上杀人更是狠辣无情,她心中突然有些后怕起来。
若寂璟敖将这份毒辣用在与宗政阙的作战中,那……
233.第233章 小皇.帝亲笔
“督主可是答应过我,不会损了敦商一兵一卒,一城一民。”
一旦寂璟敖的军队长驱直入敦商境地和宗政阙的雄兵打起来,势必会对殷城造成灭顶性的灾难。。
“公主,答应你的我自然会做到,可你要知道,这是战争,在战争中,不可能没有人牺牲,我能做到的,只有减少战争对殷城百姓带来的伤害。”
“我懂了。”,千金公主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宗政阙已经派兵看守滞留在殷城为质的王侯公子,依我看,你父皇下一次醒来,便是死期了。”
敦商是兵权集中制,皇帝手握行政军大权,在国家生活中占据了主导地位,但兵在外,难免有皇帝管不住的时候,所以敦商皇帝便想出来一个法子挟制重兵在外的王侯,那便是将王侯的嫡长子留在殷城做人质,一旦他们的父亲有任何异动,首先遭难的,就是殷城中的嫡长子。
而现在,这些公子,都已经被宗政阙控制住,那些王侯又怎敢轻举妄动?只怕就算皇帝醒来下了诏令,也调不动他们。
所以,殷城几乎已经很处在宗政陵的包围圈里,一旦城中有任何变故,大军挥师进城,势如破竹,谁挡得住?
至于殷城中的权贵,为了薄家小,更不会去做以卵击石的事。
千金公主的手重重的一颤,她知道施醉卿说得,是实话。
父皇一死,这争斗,就会摆到明面上来了。
施醉卿在公主府呆了不过半刻钟便离开了。
宽庄寂寥的殷城干道上,施醉卿与储慎安并肩而行。
今日的施醉卿并未着紫衣,而是破天荒地着了一件月牙白的束身长袍,刀裁双鬓,眉如墨画,端的是那身秀逸绝独的气质。
而储慎安则是一身浓得似泼墨的黑衣,一白一黑,倒是极其相配。
储慎安在指间夹了一封信递给施醉卿,“小皇帝的亲笔信。”
“亲笔?”,施醉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每次看到小皇帝那惨不忍睹的笔迹,施醉卿都有种发狂暴走的冲动。
她拈着手指将信抖开,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将信中那密密麻麻的字而挨个了出来。
“彭城河……”
储慎安道:“彭城河塌了,九宫局早已得到消息,彭城十二府卫分支明察暗访,原因目前已知晓。”
“嗯?”
“当年负责彭城河工程的水司李秀是秦广王的小舅子,你到了彭城河,将彭城河的修筑大权交给彭城知州后,便另赴它地,李秀仗着与秦广王独揽大权,在其中做了不少手脚,甚至还在彭城河大桥上为你立了一座金身掩人耳目。”
“金身?”,施醉卿侧目,“真金?”
储慎安很诚实说道:“假金。”
施醉卿嘴皮子抽了一下。
穆晋玄暗投的是秦广王,施醉卿是穆晋玄的人,秦广王自然以为东厂也是他的人,对施醉卿倒是越发的不客气起来,连这黑锅也一盆子扣在她头上了。
施醉卿将小皇帝写的信抖了抖,便见背面,也写了几个潦潦草草的大字——亲亲,我想你了。
施醉卿腹诽,还没学会写卿卿呢?
她忍不住笑了一笑,想着小皇帝虽然字写得不咋地,可这脑袋瓜倒是好使,竟然学了她那套无赖的手段,有模有样地从朝臣身上坑了这么一大笔银子……
看来,这金元神砂不能再等了。
“储慎安,今夜夜黑风高,杀人越货的好势头,叫上冷飞流和萧庭,咱们去干点不一样的。”
……
夜里,城郊,树林。
阴沉惨淡的月光将树林的一草一木拉的斜长斜长,似百鬼夜行,阴森可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整个天空似静谧得似沉浸在死亡之中,那偶尔飘过的风声和野兽凄厉的嚎叫声渲染了一片毛骨悚然,树枝被风拍打,沙沙的声音听起来让夜色更加的神秘诡异。
风卷残叶,滚滚似浪涛拍打海岸。
王老汉缩着脖子,在树林里快速穿行,他今日进城吃了酒,醉倒在路边睡到了深夜才被冻醒,此刻冒着这夜里阴森的风声,一路快速赶回家,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都别来找我……”
他埋着头狂走,捂着耳朵,生怕看到不该看的,生怕听到不该听的。
这时,地面上突然多了几条长长的影子,王老汉顿住脚,抖着身躯,他满满地抬起脸,望见眼前几条影影绰绰的鬼魅,瞳孔急速紧缩。
“啊,鬼啊——”,王老汉惊惧恐怖的叫声惊得书上的乌鸦抖翅乱飞,他叫完这一生,身子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鬼什么鬼。”,月光下一束白色身影抖了抖肩膀,狠狠的吸了一下鼻子,不爽道:“你们都看什么,继续挖。”
铲子Сhā入泥土里,一声又一声急促短暂的声音压抑这夜色,已经快挖到地了。
储慎安脚踩在那块墓碑上,突然道:“别挖了,有尸毒。”
萧庭和冷飞流同时住手退后,施醉卿上前与储慎安并肩站在一起,“这得有多大的怨恨,埋在这风水宝地,竟然睡成了尸毒。”
“她死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储慎安道:“两个月大,已经成形,怨气太重,日久天长,就成了尸毒。”
施醉卿摸着下巴,苦思冥想的模样,“那可真不好了,有了尸毒,咱们也不好打开……”
这棺材一打开,尸毒就会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中了尸毒的人,跟鬼何异?
储慎安将手掌捏在施醉卿的肩膀,拉着她一步一步后退,萧庭和冷飞流见状,也步步后退。
储慎安抬起自己的手臂,掌心用力一震,一掌便将那棺材盖横空劈开。
棺材打开的那瞬间,从中争先恐后地窜起一股幽绿的黑气,快速朝着有生气的地方涌去,如同狰狞的鬼魅前赴后继地吸食人的惊魂。
储慎安在刹那掷出柳叶飞刀,飞刀幻影形成乾坤八卦,霎然将嚣张的尸毒鬼气困在其中,密不透风,不消一刻,那些尸毒全部化为乌有,烟消云散。
储慎安这时才收回掌心。
234.第234章半 另一半金元神砂
施醉卿对储慎安投去似笑非笑的一个眼神,“储慎安,看不出来你还有当天师的潜质。”
储慎安不言不语,拣了一根树枝在棺材里翻了一会,半晌丢掉那树枝,对施醉卿道:“你失算了。”
储慎安起身道:“金元神砂,不在棺材里。”
“怎么可能?”,施醉卿脸色大变,宗政陵从千金公主手中要了金元神砂是为了救妙珠,妙珠已死,以宗政陵的性格来看,他应当会把金元神砂与妙珠一同葬了才是,怎么会……
施醉卿站到了墓地旁,看着棺材里的白骨,冷飞流举着火把在一旁,将那白骨照得阴气森森的。
从棺材里的白骨看来,这个女人死前的确是怀有两月身孕,且从骨头的损害程度来看,她身上应当中了金线引的毒,而且这毒,比千金公主的轻太多了,应该不是被金线引咬的。
施醉卿盯着那尸体若有深思,冷飞流举着火把晃了一下,施醉卿灵光一闪,突然想通,“原来金元神砂,在那里……”
施醉卿一笑,“把墓掩好,走了。”
她一边走,还一边说着:“掘人墓,还真是损阴德的事儿……”
身后三人同时嘴角一抽。
——你做的损阴德的事儿,还少么?
第二日晨雾一起,小树林里越发的阴冷,王老汉从树叶里爬起来,脑袋晕乎乎的,“我怎么睡在这里……”
王老汉四顾一看,自己竟然在一座墓碑旁,而且看这松动的泥土,想着昨夜这坟墓里的女鬼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幕,顿时三魂七魄都吓没了,连滚带爬地回了家中。
……
施醉卿拍了拍衣角的露水,才推门进屋。
一股温温软软的热气拂面而来,施醉卿扭头,望见屋中摆了一只大浴桶,浴桶里已盛满了热水,水面上漂浮着点点花瓣,而寂璟敖衣衫整齐,斜着身子坐在浴桶的边缘,一边漫不经心地撒着花瓣,一边拿眼直勾勾地盯着施醉卿。
那模样,若是让一个如狼似虎的恶女看到了,必定两眼放光地先扑上去就地正法。
施醉卿这会正想沐浴去去晦气,对着寂璟敖那妖里妖气的样子只看了一眼,就一边接着腰带一边朝浴桶走去,完全无视了寂璟敖的存在。
寂璟敖生生的将手里的花瓣捏出了汁水来。
施醉卿进了浴桶里做好,才将最后的里衣扔了出来,水满满的,渗了出来,花瓣挡住了她肩膀以下的地方,她在水里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这水温正好,滋润着冻了一夜的皮肤,连心情也跟着好上不少。
寂璟敖还是那个表情、那个姿势,抓着花瓣一直往水里丢,施醉卿趴在浴桶上,仰着脸看寂璟敖,“寂璟敖,这大冬天的,你从哪儿弄得这花瓣?”
寂璟敖不回答,施醉卿也猜的个大概,以寂璟敖神通广大的手段,什么弄不到。
寂璟敖的手掌摩挲着施醉卿的头发,掌心慢悠悠的,顺着那头发,一路从她背脊滑了下去。
施醉卿游开了身子,躲到了另一边,“寂璟敖,这里是佛门圣地,你不要玷污了佛主。”
寂璟敖眯着眼往对面墙上的小格子里看了一眼,施醉卿顺着那视线望去,对上佛主慈祥的双目,顿时脸一红。
寂璟敖一边绕着浴桶走,一边将手中花瓣极其缓慢地撒在施醉卿的脸上,施醉卿仰起脸,唇上衔着嫣红的花瓣,朗独艳艳。
寂璟敖在她的身后,缓缓弯腰,倾身,他捧着她仰起的脸,沿着她光洁饱满的额、颤抖的羽睫,挺直的鼻梁,吻到了唇瓣上,轻轻柔柔,一室生香。
“呵呵……”,施醉卿闭着眼,笑出声来,“寂璟敖,你昨夜去哪儿了?”
她昨晚离开法门寺的时候,寂璟敖可是早就不见了踪影。
寂璟敖离开她的唇,温软的眸子看着她,手指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每一个表情,都温柔得让人沉溺。
“你说孤王去哪里了?”
施醉卿欠抽地说道:“去勾栏院了……”
寂璟敖温柔捧着她脸颊的掌心用力往上一收,迫使施醉卿不得不将自己的脸往后仰了,随即寂璟敖狂暴的吻就那么狠狠的啃在了施醉卿的脖子上。
“寂璟敖,你轻点……”
施醉卿被啃得生疼,在水里不断挣扎,反手用力地拍打寂璟敖,寂璟敖突然放开寂璟敖,将她推到了浴桶的另一边,水花飞溅,寂璟敖跳进了水里,托高了施醉卿的身子,埋在她的胸口一阵野兽般的撕咬。
“寂璟敖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别咬了,疼啊……”
这般可怜兮兮的语气奏效,寂璟敖的吻变轻了起来,一路往上,吻上了施醉卿的唇瓣,“不听话的小东西。”
寂璟敖眉头苦兮兮的,“那你是男人,三更半夜的跑出去能不让人想歪嘛……”
寂璟敖的手指慢悠悠的晃荡在她胸口,然后重重地一捏,将施醉卿的半口气跟着捏了起来。
施醉卿嘶嘶地半吸了一口气,“寂璟敖,你不是咬就是捏,你当我是面团啊,疼死了……”
“那为夫给你爱抚爱抚……”,寂璟敖手掌又变得极其温柔地在施醉卿的胸膛上作乱。
施醉卿真是有气无处发,这TM什么爱抚,煽风点火还差不多。
“行了行了,你走开……”,施醉卿推着他,男人身体贴在她身上,就是半步也不退,还寻着话题,“昨晚掘墓,结果如何?”
说到这个,施醉卿就满肚子的火,“还能如何,谁知道宗政陵是怎么想的……”
“哎……”,施醉卿突然皱眉叫了一声,将一条腿从水中抬了起来,抱着左看右看了一会,“什么东西硌着我的脚心儿了……”
说着,她顺着寂璟敖的怀抱滑了下去,在水里闷了一会,半晌才破水而出,“金元神砂——”
施醉卿抹了脸上的水珠,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手心里的小铜球,从千金公主手中得到的一般金元神砂现在是储慎安手中,不应该丢在这里才是,那不就是……
235.起第235章 再起争执
“寂璟敖,这是你从宗政陵那里弄来的?”,施醉卿捏着金元神砂靠到寂璟敖怀里,笑若桃花,“你杀了宗政陵的金线引?”
寂璟敖双手搂着施醉卿,将脸埋在她的劲窝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施醉卿抽着嘴角笑,脸色阴狠,手指在寂璟敖的脖子上掐了好几下,整张脸狰狞扭曲,“寂璟敖,你早知道金元神砂在金线引的肚子里,你竟然不告诉我,让我深更半夜去掘人家墓……”
她就说那只金线引小小的身子,肚子怎么那么大,原来是吞了一颗金元神砂在肚子里撑得。
寂璟敖手指在施醉卿的额上点了一下,“你有跟孤王商量过?”
施醉卿抿了抿唇,她的确是什么事都喜欢自作主张,但那仅仅只是因为,她不想要依靠任何人,即便是一件小事。
施醉卿避重就轻,手指在眉头上抚上一下。
“你昨晚去公主府了?”,施醉卿掬了一捧水中的花瓣淋在寂璟敖的脸上,“这些花,是从公主府采来的?”
寂璟敖衔着花瓣吻到了施醉卿的唇上,施醉卿笑着躲开,“采花贼,小心宗政陵找你算账……嗯,我比较好奇,你怎么没中毒……”
“你想知道?”
施醉卿知道寂璟敖下一句是:“亲我一下,我告诉你。”
她在寂璟敖还没开口前,笑着在寂璟敖的唇上点了一下,“来,亲完了,说吧。”
“亲一下就行了?”
“那你还想怎样?法式长吻?”,施醉卿翻着白眼,看寂璟敖的表情,还真有那份意思,施醉卿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一个法式长吻下来,她不得窒息而死也得去半条命。
寂璟敖不容分说,将想要逃遁的施醉卿抓了回来,“由不得你。”
“唔唔……”,寂璟敖,“你禽兽……”
寂璟敖张狂地笑了两声,水已凉,他将施醉卿从水中抱了起来甩在床上,施醉卿认命,死尸一样地躺在床上。
“你以为装尸体孤王动不了你?”,他轻咬她的耳,大手一挥将她身上的遮掩物扯开,“孤王最喜欢奸尸了……”
施醉卿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四肢乱跳,她的咒骂声寂璟敖张狂的得意的笑声合在一起,连隔壁的瑾烟听到了,都觉得心里颤抖抖的……
瑾烟泪奔,王爷太恐怖了……
自然,寂璟敖身心满足之后,也满足了施醉卿的好奇心,将自己从金线引中取出金元神砂的过程大致与施醉卿提了一遍。
说起来,这个法子,极其符合寂璟敖血腥的手段。
寂璟敖在幽冥地洞捉了几只吸血蝙蝠,趁着金线引离开宗政陵在妙珠阁中溜达之时,让吸血蝙蝠吸光了金线引的血,再将金线引放在沸水中煮了一夜,煮得肠开肚破,毒液全被杀死,自然就取出了金元神砂。
而金元神砂有铜球这道天然屏障,自然毫发无损地到了施醉卿的手中。
次日,施醉卿便令人将金元神砂捎到了古月沈家给卓不凡,相信这一次,卓不凡不会让她失望。
同时,她对储慎安说了一句话:“让卓不凡再给我弄颗药要来。”
“什么药?”
“能画皮的药。”
……
晨起,公主府,妙珠阁外,一片喧嚣。
宗政陵推着轮椅,望见府里下人们围在妙珠阁前议论纷纷,沉眉道:“都挤在这儿做什么?无事可做了?”
“驸马爷……”,仆人们立马散开站在两列,指着妙珠阁内,“驸马爷,这……”
宗政陵眉色一沉,往妙珠阁中看去,只见妙珠阁中一片狼藉,花花草草、残枝断叶铺展了一地,早已不复百花争艳的盛世景象。
尤其是残花丛中那几只死去的黑蝙蝠,散发着森然的死气。
宗政陵气息急促,“妙珠……”
三年花开不败的妙珠阁,在今日毁于一旦。
“谁做的?”,宗政陵问的阴沉无比,他拳头死死得捏着轮椅扶把,青筋暴突,指节苍白森然,可怕至极。
下人们纷纷摇头,“驸马爷,今儿个我们路过妙珠阁外,就看到妙珠阁中这样了,跟我们实在是没关系……”
“不过,昨夜我起来寻茅厕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蝙蝠的叫声,那叫声,太可怕了……”
宗政陵的愤怒不言而喻,而这时,又有一个仆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驸马爷,驸马爷……”
“驸马爷,大事不好了。”,那仆人跑到宗政陵跟前,喘着气说道:“驸马爷,今早厨娘在厨房的锅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绿色水液,厨娘无意中碰到那水,暴……暴毙身亡了……”
绿色的水液,暴毙身亡了……
“金线引……”,宗政陵这才注意到,金线引昨夜出去觅食后,一夜未归……
那仆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宗政陵一眼,嗫嚅着道:“王爷,那水液里,发现了一些……一些……蛇皮……”
宗政陵的身体一垮,神情有些茫然,呆坐在轮椅里,半晌没有任何的反应。
妙珠阁中这片花、金线引,几乎是他三年来生存的支柱,可现在,这些,全都没了……
“吕光,吕光——”,宗政陵慌乱地推着轮椅大喊,吕光几步跑了上来,“驸马爷。”
“我要去看妙珠……”
……
茜蓉按着李太医新开的方子抓好了药,回到浮生若梦,再小心细致地煎熬,从头到尾,不经任何人的手,就怕有人不坏好心趁着她不注意,下毒谋害千金公主。
茜蓉举着托盘,正准备推门进屋,便见吕光推着神色阴沉的宗政陵进院来。
茜蓉立时沉下脸,“驸马爷,你这又是做什么?”
宗政陵眼里杀气冲天,径直推开了茜蓉进屋。
“啊……”,茜蓉被滚烫的药汁烫得满手通红,上前就准备去拉宗政陵,吕光将她拉到了转角处,捧着她的手不断轻呵着。
“吕光,你放开我,驸马他……”
“你别去了,驸马爷今日心情不好,我怕你会被牵累。”,吕光将她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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