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的正殿里,喧哗之声不绝于耳。原来刚刚李渊的旨意下达到府中,禁军卫士已强行将房玄龄、杜如晦二人带走,将他们撵回私宅之中;又一再警告尉迟恭等将领明日必须到军中向李元吉报到,听他令下,否则就是违抗军令,当以军法处置。
宣旨的使者一走,府中登时沸反盈天,都说李渊此举大异寻常,对李世民必有后着,定要多加小心云云。程咬金第一个就忍不住振臂高叫:“大王的四肢羽翼全被剪除,身躯还能存活多久?我老程是铁了心,只保定您一人,便是冒触犯军法、满门抄斩之险,也要留在这里,决不去向李元吉那小子叩头、奉他为帅!大王应早定大计,以策万全。”
府中诸将齐声附和,为他这番话喝彩叫好。
正喧闹间,忽见门卫飞奔进来,在李世民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李世民面色一变,道:“马上请他进来,让到偏殿那边去。”转头对长孙无忌说:“无忌兄请暂且替我在这里主持一下大局,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说着匆忙离座而去。
李世民出了正殿,三步并作两步转入偏殿,已见王至负手立在殿中,忙上前一揖道:“王兄来得如此匆忙,莫非东宫那边有什么急谋?”
王至淡然地将听到的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对话都说了一遍,却见李世民双眉一扬,一副不惊反喜之色,道:“有劳王兄奔走相告,请先歇息一下,稍后还有向王兄多多请教之处。”
当下李世民回入正殿,将长孙无忌拉入密室,复述了王至的话。
长孙无忌骇然道:“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发动了!我们这边全没准备,如何能对付?”
李世民沉吟似的低头在室中转了三圈,忽地停在长孙无忌面前,目光闪闪的道:“我早有对付他们的一个法子,只是一直在心中酝酿,还来不及跟你和玄龄、如晦他们说。如今事态急逼,或许只有凭此一计,以求反败为胜了。”
“是什么法子?”
李世民说了,问:“你说行不行?”
长孙无忌吓得全身发僵。李世民说的全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想说不行,想说这又是孤注一掷__将成败之数全托负于敌方阵营中的人身上,岂可得乎?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面上还来不及现出惊恐之色,心中的意志已逼使他摆出一副坚毅刚决之态,口里斩钉截铁般吐出一字:“行!”
他只能说这个字,因为他从李世民眼中看出他心里在盼望着自己说这个字!这是一个可以令他富贵无尽的字,也是一个可以招惹灭门大祸的字,但他已顾不上这许多了,只知道他在此时此刻只能说出这一个字!
他看到李世民眼中放出光芒,忽地一把握住自己的两只手,竟“嗵”的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我若能得到天下,全是无忌兄的恩德成全!”
长孙无忌大惊,忙也回跪,要说什么,却想不出此情此景能说些什么,心下却一片亮堂,知道李世民一旦得了天下,自己就是朝中最有权势的功臣!
李世民扶着他的手臂,二人一齐站起。
李世民定一定神,道:“此法我本来是想多加推敲,以求万无一失。但如今他们逼上门来,我只好提前发动。嗯,这也好,是他们先阴谋害我,我才要先下手为强,施以反击,但盼可稍稍减轻这骨肉相残的恶名。”
长孙无忌见他到这个时候还在念念不忘身后令名,不觉暗叹一口气,却也不便在这事上与他争辩什么,只道:“太子、齐王今次所作所为实在欺人太甚,我们府中上下人等已是怒愤填膺,俱是干柴,只差一个点火的人。王至这密报,正是天赐良机。”
李世民点点头道:“好!就让他来亲口道出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奸谋。”
于是他与长孙无忌一起又入偏殿,跟王至说了,三人再回到正殿。
李世民神色凝重,走到正殿中正榻之前,双手虚压,殿中霎时鸦雀无声,目光全都集中到他那边,只见长孙无忌在左,一个大家都不认得的男子在右。
李世民道:“这位是东宫的率更丞王至,听到太子、齐王的密议。他深明大义、弃暗投明,特来告知东宫那边的阴谋。”说着向王至一颔首。
王至走前一步,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将李建成、李元吉所谋一句一句都清清楚楚地重述出来。
话音刚落,殿中众人已是哗然,怒声四起。
“太子、齐王如此狠毒,我们岂可束手待毙?”
“太子、齐王已逼得我们无路可退,只有自卫一途,方可死中求生!”
“太子、齐王这般作为,便是谋逆,不配再作太子、齐王,都是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着啊!我们与其等死,何不执兵戈而杀奸贼?”
“大王,我们为大唐江山拼死奋战,百死一生,死在战场上还留个英雄之名;死在贼子手中,又岂能甘心?恳请大王发下教令,让我们杀往东宫,为国除奸!”
“大王,发下教令,为国除奸,为国除奸!”
……
众人异口同声,都是恳求李世民下令。
李世民心中暗喜,却面上流泪,叹道:“我跟建成、元吉,都份属手足。骨肉相残,古今大恶。他们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尉迟恭扬声高叫:“大王只念着太子、齐王是手足骨肉,太子、齐王向您下此毒手却又何尝将您当作是亲兄弟?坐以待毙,非英雄所为!大王今日处事,优柔寡断,是为不智;身处危难,犹豫不决,是为不勇。大王纵横天下,向以智勇双全著称,何以如今却不智不勇,自毁一世英名?”他知道李世民向来自负才智勇气,是以想出这激将之言。
程咬金更是梗着脖子大喊:“我老程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仁啊义啊的,只知道人家一刀砍来不去闪避抵挡,反伸长了脖子挨杀那就是呆鸟一头!大王为着什么骨肉之情、仁义道德宁做呆鸟,我老程可不要!大王非要束手待毙,我可要逃开了,宁可再回山东落草做贼,大碗饮酒、大块吃肉、大枰分金,也不枉活了这一辈子。”说着腾的跳起来便真要往外走。
秦琼一把拉住他,转头对李世民说:“太子、齐王凶暴,若给他们害死了大王,得了大位,岂不又是一个杨广在位、祸乱天下、荼毒万民?大王就算视死如归,为兄弟之情、手足之义而轻生,又怎可看轻了这社稷江山、万民生灵?大王只为坚守凡夫俗子的节操,却忘了为国家着想,这是存小义而忘大节啊!大王再是不纳众议,我们都只有舍大王而去了。”
李世民凄然道:“诸位都愿以一死以辅世民,此恩此德,人非草木,世民岂有不铭感中心之理?只是……唉,即使为国家大义可以不顾手足私情,但他二人如此肆无忌惮的谋害我,想来必有父皇在背后为他们撑腰的。古之明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父皇兼有君父之名,我作为臣子之身,又怎能抗拒父皇的屈杀?”
长孙无忌朗声道:“大王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请问大王一句:舜是什么样的人?是圣贤君子,还是奸恶小人?”
李世民道:“当然是圣人了!”
“正是!当年舜的父亲与其后母合计陷害他,在他掘井时将井口填住,是舜另掘地道逃出: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在他上房顶修葺时在屋下纵火,又是舜手持两个斗笠跳下才安然落地。若以大王的说法,‘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舜身为人子,他父亲既要杀他,他岂非应引颈待戮?但若他在掘井时被埋,不过化成泥土;若他在屋顶上不跳下来,不过烧作灰炭,还怎能在后来恩被万民、法传千秋?因此孔子也训示说,‘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父母用小棍子打,子女应该受之无怨;父母用大棍子打,子女就应逃而避之,实在是性命攸关,不可一味死守古训。”长孙无忌说着,向众人使了个眼色,屈膝下跪,大声道:“无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也不是为了大王的生死,只是为了大唐江山、为了天下苍生向大王请命!求大王下令讨贼!”说着用力磕头于地。
众人也全都跪了下来,齐声高呼:“求大王下令讨贼!”声音震耳欲聋,象要将殿顶都掀开了,也是磕头于地。
李世民悚然惊道:“无忌兄所言极是!为了大唐江山、为了天下苍生,我……我只有起兵自卫!”
此言一出,众人欢呼雀跃,争先恐后,纷纷请战。
李世民于是一一分派任务,详加叮嘱,众人轰然领命,欢天喜地的逐一离殿而去。
到最后,只剩尉迟恭、长孙无忌、王至三人还留在殿中。
李世民说:“此事千头万绪,还须玄龄、如晦二人来替我策划决断,尉迟将军去找玄龄,无忌兄去找如晦,叫他们悄悄的易装前来。你们不要走在一起,分头行事,千万不能触动东宫那边的疑心。”尉迟恭、长孙无忌各自受教离去。
李世民目光落到王至身上,见他仍是一副冷淡漠然的神色,对刚才一切恍若未闻、恍若未见,便道:“王兄,此事最要紧的重任就落在您身上了。”
王至淡淡的道:“秦王是要小人去向常何传递密令?”
李世民微笑道:“太子妃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不错,您是东宫的人,只有您出入玄武门才不会招太子、齐王之疑。再说,常何也只有您才能指挥得动。”
王至微一躬身,道:“谨遵台命!”转身便要向外行去。
李世民道:“且慢!王兄今次为我舍死忘生,事成之后,世民必有图报!我不愿虚言许诺,只要王兄想得到什么,无论高官厚禄,请现下就说出来,我一定无有不遵、唯命是从!”
王至转过身来,一双眸子冷冷的将李世民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道:“说到笼络人心,你确是有一手!可是你那一套不必用在我身上,我是不受的!我为你办事,全是冲着太子妃的遗命;否则,你们兄弟三人鹬蚌相争,谁胜谁负,谁生谁死,我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太子妃一直对你深恶痛绝,我对你也除此之外再无第二般心情。但她要报复太子的冷血无情,我要报答她的隆恩厚遇,这才便宜了你。事成之后,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让我双手一拍,飘然远逸,从此不闻官场勾斗,不问红尘纷扰,那就够了。”说完,也不等李世民答应不答应,已翩然而出。
李世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下暗叹:“此人跟太子妃都是一般的说话不留半分情面余地,可见是个孤高不群之辈。太子妃不知用的是什么手腕,竟能结纳到这样的死士,在她死后仍是对她那么赤诚不减!”
他渐渐回过神来,左右顾盼。殿中适才还是人声鼎沸、喧闹吵嚷,如今却已人去殿空,孤清冷落,心中不觉真的起了悲戚之感,走出殿外,信步茫茫而行。不知不觉间一抬头,忽见已来到长孙无垢的住处。他推门而入,直进内室。长孙无垢听到脚步声猛一抬头。二人目光一碰,李世民顿住脚步,长孙无垢也是凝身不动,二人良久良久的对望,似有千言万语在这默默无声中已然传达。
终于是李世民打破沉默,轻轻的道:“你……都知道了?”
长孙无垢点点头,道:“哥哥刚才临离去时进来将什么都跟我说了。”
李世民忽地扑在她脚下,摊开她的双手,将脸庞埋在她掌心之中,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长孙无垢微微仰首,让泪水都倒流回去,转眼向窗外望去,只见一轮血红的夕阳挂在树梢,说不出的触目惊心。心中想到:“明日这太阳再起来的时候,不知道他还能否在这世上?他若无幸,我亦命不久矣。再与他相逢,只怕已在幽冥之中。”
那边李世民只觉她掌心的阵阵热气,透过自己冰冷的脸庞,一直传遍四肢百骸,心中的悲苦一如往日他从她这里寻求安慰时一样慢慢的如水流从溪涧泄去,思绪又渐渐的回复平和。他缓缓的抬起头,见她面容恬静,一副从容自若、处变不惊之态,心中一动,忽双手捧起她的脸,吻落在那青白的唇上。
长孙无垢脑中轰的一下,一股热流直冲上来,游走全身,连指尖也仿佛一片灼热,心中直叫:“天啊,天啊!”这是她跟李世民成婚__也就是相识__以来,他第一次吻她!脑间闪过一念:“他爱我吗?”但随即黯然:“不,他只是感激我,可能还不过是感激我哥哥罢了!”正在这热血如沸之际,忽觉李世民已放开她,站了起来。她怅怅惘惘的抬起头,只见他眼中射出的已是冷若寒冰的光芒,断然的道:“我要走了。”说毕转身已毫不迟疑的走到门边,正要跨步出去。
长孙无垢忽脱口叫道:“世民!”
李世民凝住脚步,却不回首,只“嗯?”的一声。
“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好不好?”她不假思索的已冲口而出。
“这是我的事情……”
“这是‘我们’的事情!”长孙无垢抢过他的话头,话出了口才想起:“天!我怎么能这么打断丈夫的说话?”这可是她平生第一遭的事。
李世民霍的转过身来,他也似乎感到很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从没遇到过的场面。
长孙无垢双唇发颤,却仍是挣扎着说:“让我跟你一起去!我……我虽然不能冲杀,但总可以做点什么的,对不对?我……我可以救死扶伤,可以给我们受了伤的人止止血、包扎包扎伤口、安慰安慰他们,是不是?让我去吧!让我去吧!我不能枯守在这里,抓不着半点头绪的担惊受怕。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我这一生就只求你这一件事!”说到这里,已是抖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李世民眼中神色变幻,也不知是凄苦还是感怀,终于慢慢点了点头,道:“一切如你所愿!”又要掉头而去,长孙无垢却又叫一声:“世民!”
“怎么了?”
“你……不去见一见杨妃?”
吉儿!李世民一颗心似是猛地一抽搐。这几天来,他绝足不到吉儿那里,种种筹谋自然都没跟她说。他怎么能见她?他怕一见到她,自己就会心软,就会怯弱,就会不敢冒这孤注之险,就会想到失败的下场!不,他不能见她,他不能去想“失败”这两个字!在这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他只能让必胜的信念充溢于胸,将失败的恐惧全都驱逐出去。这是他久经沙场之后悟到的至理:谋划的时候不可以不方方面面都想到,将每一种失败的可能都考虑进去;但行动的时候却只能坚信有胜无败,不容心中抱有半分‘一旦输了有什么后路’之类的侥幸之念。如果胜了,他和吉儿自然可以天长地久;如果要输,那现在去见她,也是徒乱心意,于事何补?于是他冷冷的道:“不必了!”言毕猝然转身,不再返顾。
他来到书房时,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三人已到,后二人穿着道士服色以掩人耳目。
他注目房杜二人,察觉到他们眼中隐隐有着懊丧无奈、惊恐紧张之色,已知道他们不能同意自己走的这一步棋。他所料不差,房玄龄、杜如晦一听长孙无忌转述李世民的决断,也如长孙无忌乍闻此言时一样马上想到:“这是孤注之计,比上次洛阳欲行之策更险上百倍!”他们本已抱定以死相谏之心阻止反对这一招,但他们身在府外,待赶回来时已知道府中各人群情汹涌,早是势成骑虎!李世民这孤注之计,便如离弦之箭,只能向前,不容退后了。他们也就只好豁了出去,跟着李世民拚死一搏。
李世民将看到的一切全置之脑后,坐下来,道:“我这谋划之中各位以为还有什么秕漏,不妨直言。”
杜如晦道:“最大的问题是:敌强我弱!如今大王将外面蓄养的死士八百余人都已调回,再加上这府里原有的兵马,还是怎么都凑不足一千。东宫、齐王府那边再怎么低估,至少也有二千人。我们的人就算个个都比他们的骁勇,能以一当二,仍是彼众我寡。”
李世民安然的道:“只要守住玄武门,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但秦王府怎么办呢?”房玄龄激烈的争辩,“如果东宫、齐王府见攻不下玄武门,转而攻击这里,那如何是好?大王将精锐都抽调去死守玄武门,这里只剩妇孺老弱,还全都是将士们的家眷妻室!一旦这里失陷,玄武门的守兵还能安心护卫那边吗?但若分兵保全这里,我们兵力本来就太弱,再分兵就只会顾此失彼,两边都救不了!”他越说越觉痛心,实不明白李世民怎会如此方寸大乱,连这等九死一生的大险都不顾一切的去冒。
长孙无忌道:“所以关键是要一开战就能杀了太子、齐王二人!他们一死,东宫、齐王府必定群龙无首,便有百万雄师也无心恋战。再者,我们扼守玄武门,便可胁制皇上,让他发令宣布太子、齐王是犯上作乱,我们是遵旨平叛,这样就能调动京师禁军,为我们助战。也就无所谓敌众我寡了。”
三人一齐望着李世民,心想:“杀太子、齐王的事,只有你能做。若你再如上次‘杨文干兵变’之事那样贪图令名而心慈手软,我们可就有败无胜,非输不可了。”
李世民冷酷的道:“今次不是我死,就是他亡!再也不会有妇人之仁的事了。他们便有飞天遁地之能,也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关。”
三人听了,心中稍定,于是又细细敲定每一个步署。大致方略李世民已定了下来,其余枝节的问题,他三人都是当世才俊,房杜二人更是被后人美誉为‘房谋杜断’,断事如流之能真可谓睥睨古今,这等小菜一碟之事自然是不在话下,顷刻之间已全部商议停当。房玄龄和杜如晦出去再向受令诸将澄清各项指令,长孙无忌却给李世民叫住留了下来。
李世民望着他,道:“无垢说……她要跟我们一起去玄武门那儿。”
“什么?”长孙无忌惊得几乎眼珠都掉下来,“这……这怎么行?”
“这是她自己的意思,我……我也不好逆她的意。”
长孙无忌立时的反应是想找出个什么理由来打消李世民这念头,以免妹妹踏入险地,但一转念间又想到:“李世民若是败了,妹妹又岂能幸免?其实她去与不去,结果都一样。但她若跟着我们一起,却显得她不顾自身安危,共赴患难。李世民若能成事,日后对她必定感恩戴德,决不动念要改变她正妻的名份。”于是马上转口道:“无垢如此深情厚意,大王原不宜遏她的意。”
李世民点点头,又道:“还有就是杨妃那边。我要让她带着恪儿乘着如今城门未关,马上出城回避。”
长孙无忌一听,不觉妒恨攻心,想:“好啊,你一面要我妹妹留在城中,甚至随你身入危境;一面却为那狐狸精两呣子安排好逃生之路!这样偏心得出了面,也太过份了!”但这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连怨怼之色也不可在面上显露出来,只低了头道:“这么做会引来东宫那边的人疑心的。”
“我会安排得尽量隐蔽,不惹人注目。你去准备一顶轿子、五匹快马、五个精壮武士来这里候命,顺便把恪儿的奶娘也叫过来。”
长孙无忌本来大不乐意的,但忽想到:“若给东宫那边看见这顶轿子出城,或会误作是李世民潜逃出京,倒是迷惑他们的一招妙着。”于是变了另一番心情,欣然领命而去。
李世民待他出去,从书案上取过笔墨纸砚,提笔醮墨,凝神细思了好一会儿,在纸上写了数字,将纸折成一个方折。
刚办好,外面传报李恪的奶娘来了。李世民唤她进来,道:“杨妃要到城外的佛寺为我祈福,点的是‘长生香’,需通宵彻夜守候,今晚就连夜出城去吧。你抱了恪儿跟她一块去,让他也去游玩一下。”说着将方折递到她手中,道:“把这个交给杨妃,叫她明天礼佛完后再看。”然后便遣了她出去,再另外吩咐随行的五个武士一番。
吉儿分明感到这一天是不寻常的一天。秦王府内各人匆忙奔走、神色紧张,说话却都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她心中隐隐的觉得不安,仿佛有什么压在心上似的,过不了一忽儿便忍不住要深深吸一口气,好象胸中积聚了太多的浊气。她闹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得独上高楼,凭栏远眺着长日灯火通明的正殿。那边忽而沸反盈天一般吵闹,忽而又风平浪静似的安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世民这几天老不来,难道没天没夜的都在那殿中议事不休?”她心中益发觉得沉甸甸的一阵不祥之兆如毒蛇似的盘踞在心头。
这么挨着,眼见晚霞满天,这一日又将过去了。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下了楼,命侍女去叫奶娘来,想问问她恪儿今天怎么样。谁知侍女出去一会儿转回来说奶娘不在,听说是被秦王召去了。她心中一凛,想:“莫非恪儿出了什么事?怎么叫了奶娘去却不叫我?”她忙直奔李恪的房间,推门一望,却见那孩儿躺在小小的床上,正睡得香甜,这才放下心来。
她轻轻的走近去,坐在床边,凝神望着他胖乎乎的脸蛋和小手小腿,看着他一呼一吸中小胸脯也一起一伏,心中涌起无尽的慈爱怜疼。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脚步声响起,忙一回头,看见正是奶娘。那奶娘一见她,低低的欢叫一声,道:“王妃原来在这里。”
吉儿问:“秦王刚才叫了你去吗?为了什么事?”
奶娘将李世民的话说了,将那方折也交了给她。
吉儿一听,霎时疑云大起,想:“世民以前从没叫我去给他礼佛祈福的,今天怎么突然生出这个念头?还那么匆忙,好象是赶着什么事情似的。”马上又想到今天府中众人神色异常,更觉此事背后一定另有隐衷。她对奶娘说:“你叫醒恪儿,给他穿好衣服就来我那儿听我吩咐。”便起来回到自己寝室中。
她抚弄着那个方折,越想越觉可疑,想:“不知这方折中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我明天才能看?他到底有什么要瞒着我?”一想到这“瞒”字,再也忍耐不住了,想:“你再有什么心事,也应开诚布公的跟我说。这般将我蒙在鼓里的摆布,将我当成什么人了?”于是心一横,拆开那方折,展开信笺一看,只见上面只有两行字:“倘有不测,投奔突利!”
这么一来,她心中不解之上又多了一层震惊,想:“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他会有什么‘不测’?为什么要我‘投奔突利’?”她细看这八字,确是李世民的笔迹无疑,但有了上次收到伪信的事,她已多了个心眼。正好奶娘这时进来,便问她:“这方折是秦王亲手写的吗?”
奶娘道:“是秦王亲手交给我的,那时房中再无旁人,我看案上摆开了笔墨,想来应该是秦王刚刚写下的。”
吉儿再无疑惑,想:“一定是他写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写?为什么要我赶在今夜之前出城?城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令他可能会有‘不测’?”这么一想瞬时五内如焚,恨不能立时到他面前问个清楚。但她旋即想到:“不,不行!他不来见我,却让奶娘辗转传信,还要我明天才拆看这信,那便是存心不给我知道这是什么回事。我便是去问他,他也不会告知真情,多半是胡诌一个藉口来搪塞我。就算他不撒谎,只要咬紧了牙关什么都不肯解释,我也奈何不了他。怎么办?怎么办?怎样才能知道真相?”
她思如潮涌,怔怔的坐在那里。
奶娘道:“王妃秦王吩咐我们要赶在傍晚城门关闭之前出城,时候不早了,该动身了吧?”
一刹那间,吉儿已下定了决心,抬起头道:“不,我不走!你带着恪儿去吧。”
“这……这怎么行?”奶娘吓了一大跳,“秦王命我看护王妃和小王爷一起去的,您……您不去,这……这不是违拗秦王的命令吗?”
吉儿道:“你穿了我的服色,扮作我的样子,抱着恪儿坐到轿里去,只要秦王不送行,就不会有人发现。”
奶娘唉声叹气的道:“这不行的呀!就算出去的时候不发现,回来的时候也会发现的啊。若给秦王知道我。违抗他的命令,我……我可担当不起啊。”
吉儿安慰她道:“你不用担心,万大事都有我来替你担当。秦王若要问罪于你,我不会坐事不理的。无论如何我是一定不会走的,你若不依我这法子,秦王马上就会知道你不听他命令,我也不来回护你,你更加不得了。”
奶娘给她这一吓一哄,不哼声了,乖乖的按着她说的那样去做。
吉儿躲在一边,看着奶娘穿了自己的衣服,抱着李恪上了小轿,给五名骑兵前呼后拥的从后门出了府。她心中已有计较,回到房中换了一身紧身的骑射之服。这是平日李世民与她上终南山行猎游山时穿的,不象日常衣裙那样宽襟长袖牵手绊脚。她又戴上帷帽,掩去耳目,外面罩了一件侍女的衣饰,出了殿门,在树影之间躲躲闪闪的往正殿那边走去。
一路之上,只见一批批秦王府的卫士顶盔穿甲,手执干戈,默不作声的列队往外走。她越来越惊,隐隐已开始猜到是什么事情了,但此事太也可怖,她不敢去多想,只管尽量的不惹人生疑。
好不容易到了正殿外,侧耳倾听,却听不到里面有人声,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见两个侍女捧着残酒剩果从殿中走出来,见到她便说:“你还在这里发什么呆?秦王妃不是已叫了大家在她那儿集合吗?我们收拾了这里的杯盏后也要过去的。”
吉儿心头一震,忙道:“是,是,我现在就去。”转身便往长孙无垢的寝殿走去。
刚到殿外,已听到里面似乎聚了很多人,却都只从嗓眼子里发出声来说话,虽显得有些扰攘,却并不吵闹。她走进殿内,果见堂里已聚了三四十人,竟都如她一样穿着紧身的骑射之服,面上戴着帷帽,只是外面多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手中多了一个篮子,里面都放些绷带、药物之类用来止血、包扎、治伤的东西。她双眼一扫,见到墙角处也放了一套套衣饰和一个个篮子,也是装了这么些东西,新进来的侍女都往那里取一个篮子。她便依样葫芦,走到墙角去,悄悄将罩在外面的侍女衣服换成黑斗篷,提了一个篮子在手,混在众侍女之中。
过了一会儿,听得有人拍了一下手掌,低声说话的人都住了口,殿中一片寂静,只听得长孙无垢低沉却坚定的声音响起:“这次去玄武门,可能有死无生,大家都想清楚了,真的愿意去吗?现在要改变主意,还不算晚,我不会勉强大家的。”
众人都说:“愿为王妃一死!”
吉儿心中感慨系之,想:“想不到长孙无垢如此深得人心!”瞬时想起平日常听侍女们闲谈说起这秦王妃如何贤惠恤下,便是小小的婢女病了,往往亲自煎药侍候,不摆半点主母的架子。还有说到她对后宫妃嫔,不管是得到宠爱还是备受冷落的,都恭谨礼待,竭力弥合李世民和她们之间的裂痕。皇上李渊对李世民这个儿子极其不满,对长孙无垢这个儿媳却是赞不绝口,夸她孝顺良淑,古今少有。
又听她说:“各位如此舍生为秦王,舍生为我,恩重如山,我这里替秦王谢过大家了!”便见前面的侍女纷纷作福还礼,想是长孙无垢在向众侍女行礼致谢,前面的人看见了急忙还礼,后面的人虽看不到,却也跟着照办。
只听她道:“现下就出发吧。”
众侍女排成三列,鱼贯而出。
一行人默不作声,低着头出了府门,直往玄武门而行。此时夜色已浓,冷月当空。吉儿侧耳只听到沙沙的脚步声,抬头只见一团团黑影在前面涌动。她忽地生出恐怖之感,觉得自己象是在跟着一群幽灵在飘行,不知要飘向何方。
这么走啊走啊,不知不觉间已见到巍峨的玄武门耸立在眼前。城墙上乌灯瞎火,静悄悄地似是无人把守。城门微微开了一线,仅可容一人侧身而过。众侍女在门前停了下来,吉儿隐隐听到长孙无垢似在跟门后一人说着什么。稍停,三列人改作一列,从那门缝间穿了过去。经过大门时,吉儿瞟了一眼,只见那门由精钢铸就,厚达一尺,门上一口口海碗大的铁钉在黯淡的星光下闪着冷冷的光芒。这,就是玄武门了!
进入玄武门,左首是一座小殿,匾上分明写着“临湖殿”三字,放眼看去,果见殿后隐隐有波光粼粼。吉儿幼时在这皇宫之中住过不知多少年了,哪会认不出这就是她小时候常与父亲杨广泛舟嬉戏的海池?她鼻子一酸,眼中几乎涌出泪来,却见前面的人已举步入殿,急忙收拾心情,紧赶几步追了上去。
入得殿中,忽觉左边大堂有刀影闪动,定睛看去,只见里面虽没举灯,却似是聚了不少人,面目虽模糊,但也看得出是男子,全都披甲在身,手中刀剑出鞘。她心中一紧,想:“世民大概就在里面。”环视四周,才发觉处处都有全副武装的兵将,人数之多不下几百。但人人屏息凝气,走路都似踮着脚尖,这几百号人竟不发出半点声息,只有兵刃反射出月色闪到眼前,那幽灵之感就更强烈了。
长孙无垢一行人转入右边的一间房舍之中,都席地而坐,也是不点灯火,只脱了帷帽休息,无声无息地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
吉儿缓缓的扫视室内,只见有的人闭目养神,有的人圆瞪双眼;有的神情紧张,有的神色慌乱,但全都抿紧了嘴唇,现出百折不回的坚毅。她暗暗叹了口气,目光慢慢的移到长孙无垢身上。
在她诈死之前,她对这李世民的正室夫人只闻其名,不见其貌。后来入了府中作了杨妃,偶尔也会碰见她,但双方都似乎觉得很尴尬,你也低头我也低头,赶忙说完几句门面话就避之惟恐不及。李世民在她面前从来绝口不提这秦王妃,她可不知道他在长孙无垢面前是不是也绝口不提自己。她只隐隐听到侍女们一两句闲言杂语,说这正室夫人长得不怎么样,但为妻之德却是人人都推为第一的。如今她才有机会清清楚楚地看到这长孙无垢的容貌,只见她的头发又黄又疏落,短短的仅及肩上;面色在惨淡的月色映照下更是苍白如腊;两腮深陷,颧骨突兀;双唇单薄,只有淡淡的血色;一双眼睛倒是水灵晶莹,在夜色中闪出点点哀愁,颇惹人怜爱。
想到“怜爱”二字,吉儿心中忽的一动:“不知道她爱不爱世民?”想到这里时,心中却不动半分醋意,仿佛这是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自己不过是好奇才有此一问。“她不惜蹈险犯难来到这里,那是甘愿为他一死了。这番心情,岂不与我一样?但是……那就一定是爱他吗?”
她又凝望长孙无垢,只见她面上神色不动,看不出她心中正想着什么。“她向来就是这逆来顺受的柔弱性子,既是嫁了这丈夫,做了他妻子,便一切都默默承受了下来,哪里容得她爱是不爱?”转念又想:“她这一生之中,除了她父亲、舅父和几个哥哥,只怕就只见过世民这一个男子了。她又如何知道这别人安排给她的夫君好是不好,又如何知道她该不该嫁他、爱他?只有接受、接受、接受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兴起对这正室夫人的悲悯,却忽想到:“我只会同情怜悯别人,却可有想过自己其实也是这般景况?我自己又何曾见过什么男子?除了父皇、皇兄和一大群太监之外,我又跟多少别的男子交往过?”屈指一算,竟也不过就只有李世民和突利二人。不觉在心中暗暗自嘲:“我算是比她多结识了一人,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啊!突利倒是个爽快直率的好人,但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凶神恶煞似的要将我抢去做妻子,心里对他只有厌恶痛恨,再也不能生出别样心情了。后来他虽显出赤子衷肠,可是一切已事过境迁、失之交臂了。其实我自小至今,多是困居深宫之中,比之这长孙无垢,只怕更难见到什么别的男子。那次竟会在打猎时碰见世民,还被他看到我的容颜,这已是万里无一的希罕机缘了吧?”她忽又想到:“我的性子与长孙无垢完全不同。要我逆来顺受,我宁可一死。嗯,世民也是这种性子的,听说以前祖母独孤皇后(注:杨坚之妻)也是如此刚烈,不知这是不是从独孤家那儿传下来的根子?是不是我内心深处,一直在抗拒着日后要作为公主、由父皇点一个附马来给我做丈夫的命数呢?所以那天一见到世民这命里注定得不到父皇钦点的人反而情不自禁呢?难道我只是为了不屈从父皇给我安排好的姻缘之中,这才堕入这另一个其实也未必如意的姻缘里去?”言念及此,不觉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我其实并不爱他?难道经过了这许多风风雨雨、离离合合之后,却原来只为了逃避一个命中注定,反倒自投罗网到他的命中注定之中?不,怎能这样?若是如此,我这一生岂不都是虚幻?难道竭力回避的,不知不觉间竟已临头?啊不!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恪儿都这么大了,难道竟要后悔?但若不是为了躲避嫁个父皇喜欢的附马爷的宿命,我为什么要爱他?”她回想起初识李世民的种种情状,心潮如波涛汹涌、澎湃起伏:“是因为他的箭术如神?是因为他的谋略过人?还是不过是我的少女情怀、一厢情愿?是的,是的,那是如梦如幻的年纪,那是只为了心中一动便可以什么都不顾、率性而为的年纪。但如今,我已不是少女了,我已不再冲动了__还是不再有勇气了?”她这么想着,虽是脚踏实地,却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崩溃,摇摇晃晃的好象要裂开一样。她竭力宁定心情,仰望窗外一弯眉月斜倚半空,又想:“我若是不爱他,又怎会来到这儿?长孙无垢是身不由己的来了,那我呢?若他并不是我丈夫,我知道他将有‘不测’,还会不会来?我只是来尽妻子的义务,还是情由心生、不能自制的来了?”她越想越觉得糊涂,不觉轻轻叹了口气,想:“还是别再胡思乱想了。如今便是想通了,又能怎样?岂不嫌太迟了吗?”
朦朦胧胧之间似沉沉睡去,忽的不知怎地醒转,抬头一看窗外,已见天边朝霞隐隐,不觉精神一振,想:“天亮了!”她可没想到,这是血腥的一日在降临……
皇宫太极殿内,李渊对着案上的一份奏章,正气得胡子直翘。那奏章上的字屈折刚劲、锋芒毕露,直似剑拔弩张一般。他想:“瞧你这字如此肆无忌惮,已可知你平日为人是何等盛气凌人了!”
他身后一人轻轻的挨上来,红纱薄裙、酥胸半露,正是艳丽无双的张雪艳。“皇上!”她娇声呖呖的轻叫着,“怎么这样晚了还在批改公文?什么事情这么要紧,不能推到明天去办吗?”说着伸手搂着他的颈脖,似是娇慵无力的将头搁在他肩上,一双眼却精光闪闪,偷偷的向案上的奏章看去。
李世民的笔迹!她只消一眼已认出来了,心中突突乱跳,一瞟眼间只读到这几句:“臣于兄弟无丝毫所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建德报仇。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亦耻见诸贼!”
只听李渊没好气的道:“都是那秦王!三更半夜的递来这亲启密奏。”
张雪艳不敢多看,将脸庞贴到李渊耳边,吃吃的笑道:“皇上何必为他劳神伤气呢?将这惹人厌的东西扔到一边不管,不就成了?”
“哼!”李渊重重的道,“他这样严辞抨击大郎、三胡,必定事有因由,明天我要召他三兄弟入宫,三口六面的对质清楚。”
张雪艳心中更惊,口中却加倍柔媚的嗔道:“哎呀皇上,您老拿这国家大事来烦臣妾,臣妾可听得头也晕了,闷也闷死啦!”心中却念头急转,想:“皇上似乎真的信了那李世民的密奏所言,我可得设法通知太子,让他早作防备,别要给李世民攻个措手不及。”
那边李渊却在愤愤的想:“李世民这奏章算是什么意思?难道经过上次‘杨文干兵变’诬陷大郎不成,今次又来重施故技?这伎俩一用再用,也太不将我放在眼内了!哼,一定是他见兵权被削,心生不忿,故意多生事端,好教三胡不能及时领兵出征,令他殆误战机,坏了边关战事,那他就可以借口三胡无能,乘机重掌兵权。好,明天我就要当众拆穿你这番用心,好让你明白我这老父虽是年纪一大把,可还没有老到发昏,老到可以给你糊弄摆布的地步!我还要顺势治你诬告太子之罪,叫你永世不得翻身。”耳中听到张雪艳娇声细细,便笑道:“好,好,好,就听你的。”“啪”的一声将奏章推到一边,回手搂住了她的纤腰。
张雪艳“唔唔”低笑了几声,道:“瞧那秦王将您气的。臣妾在外面吩咐了准备冰镇酸梅汤,不如让臣妾出去看看她们弄好没有,好了就拿进来给皇上消消火气,好不好?”
李渊心都酥了,笑道:“当然好啦!你这小妞儿,总是最得朕心。”
张雪艳格格一笑,水蛇似的抽身出来,轻轻跳下榻,莲步款款的走到殿门,一待出了李渊视线之外,便全力急奔,直出大门,叫来一个平日是心腹的太监,对他说:“你赶快到东宫去跟太子说:秦王今晚连夜向皇上递上密奏,告他和齐王的御状,说他们想害死他,但说得很含糊,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皇上明早要召他们三兄弟入宫对质,叫太子他们要小心防备。”
那太监应命去了,直往东宫而来。
李建成一听这传报,马上派人急召李元吉,将张雪艳的话说了,道:“李世民怎会知道我们明天要在昆明池向他下手?”
李元吉一沉吟道:“我看他未必真的知道我们的计划,只为了明天我就要出征,故意弄出些意外来,好拖我的后腿,让他有时间设法破坏我们抽尽他府中精兵猛将的谋划。”
李建成心中略安,道:“不错!我们明天之事十分隐秘,他一时三刻之间决无可能查探出来。那我们明天该怎么办?”
正说着,门外报道:“魏征到。”
李元吉一怔,道:“魏征?”
李建成点点头道:“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将他也叫了来商量。”
魏征快步入殿,见过二人。李建成说了李世民夜递密奏之事。
魏征双目闪动,朗声道:“秦王此举,必定有诈!”
李建成道:“我跟四弟也是这么想,却不知他诈在哪里,还要魏先生来为我们参详参详。”
魏征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我看他这是声东击西之法。”
“声东击西之法?”二人齐声问道,“怎么个声东击西?”
“殿下、齐王请想,秦王手中兵马本就不及东宫、齐王府合起来的多,如今皇上还下旨削去他的精锐,他这一失了兵权,在这京师之内不过是一介匹夫,太子要制服他,实是易如反掌。”
李建成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李元吉眼睛一亮,道:“他一定不会甘心受制于人的!会不会来个铤而走险……”
魏征摇头道:“决计不会!他势单力薄,长安之内处处是太子的心腹密将,他小小一个秦王府又无险可守,如何敢与太子动刀动枪?”
“但是,”李元吉一皱眉,“只怕他‘狗急跳墙’,宁愿血战一场而死呢?不如我们动员能控制的军队戒备,一面宣称有病,明天不要上朝了,坐看形势变化。”他随李世民征战多时,见惯这二哥在战阵之上那股刚狠之劲,知道这种拚命的事情李世民绝对做得出来。
魏征不以为然的道:“就算他被逼急了要行险着,他身边的房玄龄、杜如晦二人都是稳重深沉之人,决不会让他作此迹近自杀的狂事。否则,当日‘杨文干兵变’事败,皇上勒令他入宫,摆明了是要将他拿下,他当时都没有宁拚一死也不入宫伏绑。可见他十分依赖倚重房、杜二人,绝不会不听他们之劝。”
李元吉又提异议,道:“但房、杜二人已被父皇下令逐回私宅之中,不得奉李世民号令,他们还怎能去劝李世民?”
魏征道:“话虽如此,他们应该还是可以互通消息的。秦王若有重大图谋,不会不先与这两个心腹亲信商量。”
李建成道:“既是如此,李世民这奏章到底是何用意?他应该知道自‘杨文干兵变’后,父皇再也不会听信他对我的谗言,他这么重施故技,不但不智,简直是授人以柄、存心找死。”
李元吉一拍手道:“我明白了!刚才魏先生说李世民这是‘声东击西’之法,那这份密奏就是用来‘声东’的,他实际上不是要告入大哥,只是为了迷惑我们。其实……其实他是要‘击西’,可这‘击西’又是什么?”
魏征颔首而笑,想:“这齐王的脑瓜可比太子灵活多了。”说:“齐王英明!属下刚才已说,秦王在长安之内绑手绑脚,绝非太子、齐王的对手。但在长安之外,尤其假如他能潜逃到洛阳……”
他话犹未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已大叫起来:“不好!他若能逃到洛阳,那就是猛虎入山、蛟龙归海,再也没有人可以控制得了他!”
“正是!”魏征神色凝重的道,“东都地处河南,与河东、河北、荆楚、江淮相连,这些地方的州县官属全是秦王的旧部,对他死心塌地,他在那里可谓令出如山、一呼百应!上次齐王不是查出秦王派了一个叫张亮的人在洛阳四处拢络人心、阴谋叛变吗?皇上听了齐王的报告,将那张亮下狱。可这家伙真是一副硬骨头,不管受到怎样的严刑拷打,始终不能从他嘴上套出一言半语,最后只得又放回洛阳供职去了。一个张亮对那秦王已是如此忠心耿耿,其他人可想而知!秦王若出镇洛阳,手中握有固若金汤的坚城和所向无敌的雄师,一旦有所作为,那就大局不可收拾!”
二人听得面无人色,自知说到行军打仗可万万不是李世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