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没有想到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脸上。
并且觉得自己被吓到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只能怔怔的看着。
看着濯玚敲击键盘。和屏幕上她看不懂的数据符号。
对她来说,这些和外星诡异符号或是史前文字并没有太大区别。是她无法与之沟通的领域。
濯玚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if((ma_1>450)&&(ma_1 500){SetMotor(0x1111,(int)(100*gf_1),(int)(100*gf_1),0,0);}
//else{SetMotor(0x1111,(int)(100*gf_1),(int)(60*gf_1),0,0);}
if((ma_1-AI(5))>20){SetMotor(0x1111,(int)(60*gf_1),(int)(100*gf_1),0,0);}
else if((ma_1-AI(5))
十二、濯玚的星际战略
有时候人的脸和他的心刚好反过来。
从前不懂掩饰。后来急于掩饰。然后厌倦掩饰。到最后,仅仅借用掩饰以图改善心情。
所以渐渐,笑的很大声。
我以为我会快乐起来。
我希望我会快乐起来。
人生就那么几十年好活,浪费的人是傻子。
可是我却躲在家里,抱着一盆沙拉,看蜡笔小新。
小新很可爱。常常说一些连大人也难以企及的话。在一个孩子的心里,成年人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可怕和好笑?
更好笑的是,大人都是孩子变的,到最后却忘了那份孩子的心情。常常要嘲笑他们的幼小和愚蠢。
究竟谁比较蠢?
濯玚,我觉得快要被你逼疯了。
这真是好笑。
* *
自从蝶语一周前轰轰烈烈的在自己家门口被捕之后,她的生活已经完全被颠覆了。
她曾经觉得遇到宫发臣是她生命里最糟糕的事情,此后她的生活绝不会变得更糟糕。
结果是,现在她认为闵浩忠是对的。有些事情最好不要用“绝对”、“永远”之类的字眼。为时过早。
在她无法出门的岁月里,鲁琦忽然就嫁人了。
就在她离开的那一周里。
她所嫁的也并不是那个大学里就相恋的男孩。而是那一夜的征婚广告,住在银湖别墅、儿子在美国的男人。
蝶语和思思都没有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没有婚礼。
鲁琦只是赶在初恋情人娶别人之前,把自己嫁出去而已。
他要娶豪门女。她就嫁做豪门妇。
多少带一点报复的心态。她发誓要比他嫁得好。
鲁琦自己回来收拾行李。沉默而且坚决。银湖别墅的男人就等在楼下。鲁琦不让他上来。
蝶语站在阳台上看。是个很有风度的老男人,穿一身银灰的西装,很高大。
可惜有点老了。年轻的时候,得是怎样的铮铮俊朗。
他很自在的靠在车门上。看到蝶语,微微点头。
蝶语做贼似的退了回来。
三个女人趴在一起哭了一会儿。莫名其妙的伤感。没有人敢点破。
女人的决心常常令人讶异。为了报复一个人,她们愿意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蝶语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开导鲁琦。
她也不是个洒脱的人。
鲁琦走后,蝶语开始翻垃圾桶。最后终于找到了那张精美无比的婚礼邀请卡。宫发臣的。他还真的寄过来了。
他怎么始终都这么狠。
蝶语决定也要狠一次。索性就去参加。
这件事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有谁愿意自己走上绞刑架。
现在,她觉得是时候了。要绞死自己。
人必须先死,才能复活。
听说凤凰浴火重生,变得更美。
不过,活活看着自己被烧死,不能挣扎不能呻吟,实在是史上最高的刑罚。
鲁琦走后没多久,闵浩忠却来了。
蝶语正在费心挑选参加婚礼的衣服。她决心打扮的美美的。
杨思思很识趣的说要出去买冰激凌。
于是蝶语把衣服往地上一扔,走出来,交叠了手臂,蜷缩在沙发上。一副晚娘面孔。冷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闵浩忠拉了把椅子坐下。他今天看上去很和善。
彼此都不想首先开口。等待对方做出反应。充满以静制动的架势。
蝶语终于还是无法忍受这种气氛,辣呛呛的开口,“闵大律师,有何贵干?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吧,我一看到你眼皮就跳的厉害。”
闵浩忠却笑起来,“你是左眼跳还是右眼跳?”
蝶语瞪他一眼,“一起跳。”
闵浩忠又淡淡地笑。
蝶语不自觉也放松起来,讪讪的放下腿,起身,“要喝点什么吗?”
闵浩忠依旧坐着,不过却仰了头看她,“那就喝点什么吧。”
蝶语用一本书垫着,端来一杯绿茶。茶叶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浮沉。放在茶几上。
闵浩忠定定的看了很久。终于开口。
“不知道该不该先说声对不起。”他笑了,有些疲惫,也有些尴尬。
蝶语却很豪迈的挥挥手,“算了算了,只要你们以后别再来烦我,从前的事我不会在意的。”
闵浩忠又笑,仿佛周蝶语本身就是一件好笑的事。
“其实我就是想为这个道歉的。除非濯玚自己放弃了,不然谁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固执。并且,相信我,他不是一个好小孩,至少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善良。他不是阿甘,他是濯老先生钦点的继承人。”
蝶语的眼睛睁的圆圆的。她嘴里含了一口茶水,忽然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最后她咽了下去。因为吐出来的话,会显得很恶心。
“他,他……”她的舌头打结了。
“他只对他喜欢的人好。”闵浩忠说。
“濯玚从小沉默。并不被看好。十岁那年一场高烧,不过没有人很在意,谁知严重到要住院。昏迷了很多天。从此就不再长大了。医生说烧坏了脑子,没送掉命真是福气。他已经被盛世放弃了。没有人在意。他平常只玩电脑、遥控模型、PSP,后来我们才发现,他竟然会编程。从国外请了个电脑工程师训练他。然后,你知道了,这改变了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他现在掌管盛世。他拥有一切,但他不能长大,没有是非对错的标准,对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懵懂无知。因此暴躁无常,蛮横无理。”
“你在讲故事吗?”蝶语凉凉的,“这听上去跟爱丽丝梦游奇境没有多大差别。”
“蝶语,我希望你不要把濯玚当做怪物,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智障儿,只是恰巧会编程而已。这样的孩子不是很奇怪吧?不是有很多天才也不懂得生活常识么?”
蝶语觉得他的思维有些混乱。不过她也觉得自己理解了。
智障儿成为钢琴家、指挥家、科学家的确实是有。她没有歧视他们啊。
很多数学天才、物理天才、音乐天才也确实不太懂基本的生活常识。她没有觉得罪大恶极啊。
这个世界这么大。有一些不寻常的人存在根本不足为怪。
事实上,她竟然从来也没有觉得濯玚怪。
从来也没有。
骂他是怪物也不过就是一句骂。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觉得他怪?”闵浩忠忽然说。
蝶语怔怔看着他。
闵浩忠也怔了一下,之后很了然的淡淡笑起来。
忽然明白濯玚说的那句话:爱一个人,就是最终,你找到了你的星球。
在自己的星球之上,应该一切都是自在、正常的吧。
他忽然开始羡慕濯玚。
于是他对蝶语说:
“蝶语,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真不幸。你这一生遇到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对这个世界上所有女人的了解加起来,都比不过他对蝶语的了解。
是的。只是忽然发现,竟然已经完全超越了林雅茹。
为了濯玚,他几乎读透了这个女人。
所以,当蝶语诧异的看着他时,他觉得自己对这个表情至为熟悉。
顾海生没有得到她,只能怪自己命薄。
宫发臣,则纯粹因为骄傲。
至于濯玚。
夏虫不可语冰。
蝶语匪夷所思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笑得这么苍凉。
闵浩忠摸出手机,按下通话键。然后把那部手机放在茶几上。
蝶语听到那串熟悉的铃声。从沙发坐垫下面翻出自己的手机来。上面跳动着一串数字:1489757。
“是你?!”简直比白天遇鬼还可怕。
她希望自己早就忘了她曾对着那个号码说了些什么。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她的记性竟然没有那么差。
那些疯言疯语像雾像雨又像风,穿过她的耳朵。
蝶语希望自己就此晕过去。
不过,她很快错过了这个机会。因为闵浩忠先她一步从椅子上面栽了下来。
* *
他发烧了。他知道。
已经很多天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唯一不知道的,竟然是在周蝶语这里支撑不下去了。
当他的视线开始飘忽时,以为自己绝不会倒下去。后来他想起他曾经告诫周蝶语最好不要用“绝对”这样的字眼。
想起自己在午夜时分接到的那些电话。
她说。1489757,我周蝶语一定要嫁给你。
想起他曾经有过的一个妻子。她说,闵浩忠,你是个傻子,我这么爱你,你却不知道珍惜,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想死。
想起年少时,第一次在濯家的客厅遇到林雅茹,她纤细的手指,和温雅的面庞。
……
他开始昏睡。全身酸痛。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累过。
他不知道是什么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
有一双冰凉的手来照顾他。抚摸他的额头,并且为他擦去汗水。他知道那是周蝶语。没有丝毫怀疑。
于是安心的睡过去。
闵浩忠从下午一直睡到深夜11点半。口渴不耐,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去客厅倒水喝。一杯接一杯。直到胃有点胀起来。
他取过外套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周蝶语。
她睡在沙发上,盖了一条薄毯。
鲁琦已经搬出去。但蝶语还是选择睡在沙发上。
她睡的很好。
感觉天地惟我自在。心安理得。
她年少时过的很艰难,反而乐观快活,一派纯真。后来父亲在工地罹难,她得到一笔小小的赔偿金,和一个得忧郁症且酗酒的母亲。
蝶语对母亲非常好。满足她一切的愿望。因为她觉得母亲比她可怜。
她只是失去了父亲。母亲却失去了全世界。
结果是,她可怜的母亲挥霍掉仅有的一点钱。
在她开始发觉自己陷入困境,再也无力支撑时,宫发臣出现了。
不难解释,就像刚出生的小动物,它们总是认定第一眼。
所以,在周蝶语的人生里,宫发臣的地位就是这“第一眼”。
而对濯玚来说,周蝶语却是他的“第一眼”。
看风景的人,也会成为别人的风景。
世事就是如此,谁能比谁更怪呢?
闵浩忠没有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很久。很快离开。
那部手机却留了下来。
他来这里,是来结束1489757的。
他和濯玚不一样。他从来不打电动。
他不玩游戏。
刚刚钻进自己的车里。他闷闷的咳嗽几声。
手机便响了。午夜十二点,连灰姑娘都要逃走的时刻。
果然。
“奶奶。”
“哎呀,阿忠宝贝啊,刚刚接你电话的女孩是谁啊?那么晚还在一起。”奶奶一边打哈欠,一边笑,“偷偷恋爱不跟奶奶报告,臭小子!”
“不是这样。”
“哎呀,你终于开窍了?真是的,家里就该有个女人嘛。那样才温暖。那才叫家。懂不懂啊?快点带回来给奶奶看看,别让我一个老人家天天为你操心,死了连眼都闭不上。”大大的哈欠,“哎呀,困死我了,睡觉啦睡觉啦——记得周末带回来。”
生活到底还是不乏趣味。
* *
濯玚一夜没睡。凌晨才爬上床。眼角挂着泪。
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蝶语为什么不爱他。
于是浅眠了三个小时,就打电话给闵浩忠。
闵浩忠在清晨七点钟赶过来,肿着一双眼。断断续续的咳嗽。
他说,闵浩忠,你真的不再帮我了吗?没有周蝶语我会死的。
闵浩忠咳嗽一下,说,濯玚,你不会死的,谁没有谁都不会死。
濯玚便开始生气,谁没有谁都不会死,但是我没有周蝶语就是会死!
闵浩忠便说,濯玚,我什么事都可以帮你办到,我也有办法让周蝶语永远呆在你身边。这简直太简单了。不过就是打一个电话的问题。但是你要让她爱上你,你告诉我,怎么才算是她爱上了你?
濯玚便说不出话来。
他也并不知道怎样才算被爱上。他只知道自己爱着蝶语。
后来他想了想说,我要她做我的妻子,如果她答应,这就证明她爱上我了。
闵浩忠苦笑一下。
在地球上婚姻和爱情根本毫无关系。可惜,濯玚好像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他明明就有一对在一起却不快乐的父母。
难道爱情真的蒙蔽人心?
“濯玚,”闵浩忠扶住他的肩,“蝶语后天要去参加一个婚礼。那天对她来说非常重要。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去打搅她。”
“为什么?”他的语气开始暴躁。
为什么。
哦,闵浩忠你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他咳嗽一声。
“在地球上,爱一个人不能时时刻刻的纠缠,你要给她一点时间自我相处。周蝶语是个摄影师,生性自由。爱一个人不是希望她快乐吗?”
濯玚的脸色彻底的黑下来,“我听不懂你在讲些什么。爱根本不必那么复杂,我只想得到她。我只要她。”
闵浩忠点点头,“也许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弄明白。濯玚,我很累。”
濯玚的眼里便现出担忧的神色,“你是不是病了?”
闵浩忠笑一下,摇摇头。他怎会不知道,濯玚对他的在乎和依赖。
“我希望你能给我几天假期。”
“你要离开我?”濯玚拉住他的袖子。
闵浩忠笑,“你不是要娶周蝶语做妻子吗,那你要首先变成真正的男人,要强大,要成熟,并且学会独立。尽快适应吧,毕竟你选择了一个地球人。”
濯玚甩开他的手,“我知道你们最后都会一个个离开。”
闵浩忠起身,走去门口,“既然你有这样的觉悟,那就努力吧。”
濯玚沉默了很久,眉头皱起来,“我不会允许周蝶语也离开我。”
闵浩忠笑笑,还是不温不火的一句话,“那就努力吧。”
* *
当蝶语从猫眼里看到濯玚捧了束花站在外面时。她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他穿了淡色格子衬衣、还打了一只蝴蝶结,眼神有点忧郁,像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不过下面穿了一件七分裤。紧张兮兮的站在走廊里。
在蝶语考虑要不要开门之前,他打了一个大喷嚏。皱着眉头盯着手里的花。然后左右看看,重新按门铃。并且把花藏去背后。
蝶语已经紧张了一个早上。
早早的起床,早早的化妆。换好了衣服。然后坐在镜子前面开始懊悔。
她厌恶进退两难的感觉。
已经决定去参加婚礼,可是又嘲弄自己的自制力。
你真的是跑去结束的吗?还是像上次一样,只是把他的婚礼搞个底朝天?
现在看到濯玚,她忽然笑起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迅速打开了门,当他抡起拳头咚咚锤下来时。
看到她第一眼,他吞了吞口水。
蝶语不自觉地拉了拉胸口过于低的礼服。
这个小子,又用一副看鸡腿的衰摸样看着她。
“看什么看!不准看!”蝶语吼道。
濯玚脸一阵红,眉头皱起来。看上去仿佛在强忍怒火。然后把大大一束花往前一送,开口,“对不起。”
对濯玚来说,这是很金贵的三个字。因为他自己承认自己错了。
蝶语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
结果是,两人一起打了个大喷嚏。
蝶语捏住鼻子,指指他手里的花,“扔掉啊,我对花粉过敏!”
濯玚便打开门,把花丢了出去。
蝶语怒目圆睁,“大少爷,要扔进垃圾桶的,你随手扔在走廊上,我要被投诉的。”
濯玚不名所以的看着他。握紧了拳头。
蝶语便很乖的收声。讪讪的走出去,拎起那娇贵美丽的花束,打开消防门,把它扔去了垃圾桶。然后摇摇头。暴殄天物。
当她走回来的时候,发现濯玚站在门口。看着她。
蝶语心烦意乱,“你站在这里干嘛,进去啊……”
门推不开。
蝶语用力。门纹丝不动。
“我只是出来看你去哪里,门自己就,关上了。”濯玚小心的看着蝶语,小心的解释。
蝶语叹口气。幽幽的看着他。看着他满脸的挫败和隐忍的怒气。
钥匙锁在里面。钱包、手机……思思跟浩二回了日本,鲁琦正在度蜜月。
周蝶语除了一身礼服,什么也没有。
上帝,她还光着脚。
这样看来,她是最好不要去参加什么婚礼了。
然而奇怪的是,这却最终让她下定了决心。
“濯玚,带钱了吗?”她提着裙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濯玚看到她的笑,顿时身心舒畅,点点头,然后从七分裤口袋里掏出一张金卡,献宝一样在她面前晃了晃。
蝶语看了看自己的脚,然后说,“你只要答应我三件事,我就原谅你。”
濯玚认真的点头。
“第一,不要再派些奇怪的人跟在我后面拍些奇怪的照片。”
“第二,”她顿了顿,“今天一天你就陪着我吧。”
濯玚笑起来,像阳光一样忽然洒满了蝶语的脸。他点点头,像天使,幸福的看着她。
蝶语有些内疚。傻瓜,只是这样就感觉幸福了吗?
周蝶语,真是好笑,你在内疚个鬼啊。
“第三呢?”濯玚骄傲的看着她。
“买双新鞋给我吧。”蝶语涩涩的说。
濯玚便撞上来,抱住她,紧得她喘不过气,“蝶语,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轻轻推开他。
已经无法心安理得的被他抱着。
从前并不介意,因为把他当孩子看,也当傻子看。
当他渐渐以一副疯狂的姿态追求她开始,她也渐渐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海生的影子。
她不想伤害他。濯玚有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一颗心。
如果她伤害他,就是再一次伤害海生。
就是在伤害自己。
有的人受伤后变得残忍。宫发臣便是。有的人受伤后变得麻木不仁。周蝶语便是。
而有的人一旦受伤,便毁了。她想,濯玚便是。
地球人好似都不怎么坚强。
蝶语笑笑。光脚往前走,按电梯。
“濯玚,我会挑一双最贵最漂亮的鞋。”蝶语站在电梯里等他。
濯玚甜蜜的笑笑。傻傻的,却带了点默许的宠溺。
蝶语看到了。宠溺。对女人来说,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词。
她想笑笑,却忽然呼吸一窒。
因为忽然被拦腰抱起。她因为一瞬间的惊吓,也顺其自然的环住了濯玚的脖子。
濯玚的眼睛里,满满的她。他快乐的红着脸,淡淡说,“地板很凉。”
蝶语略略笑了笑。说不出话。
一个穿着奇怪的王子,抱着一个穿礼服光脚的女人,走在熙攘的大街上。蝶语把脸埋在濯玚胸口,真想就撞死在他胸膛上。
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近濯玚者傻吗?
她怎么会忘了他们两个的穿着,她怎么会忘了他们的海报还贴在新闻广场,她怎么会忘了濯玚是盛世的继承人。
过往路人的目光像箭。
蝶语终于无法忍受。
“打的。”她命令道。
濯玚蒙蒙的看着她。蝶语一愣,才想起他倒不出手。于是戚戚然松开一只吊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向着马路挥舞。
坐上的士之后,她才想起来,他们只有一张卡。
濯玚是不可能带零钱出来的。总不能对的士佬说,可以刷卡吗。
蝶语一路上都在想要下车时候要怎么应付。如果可以,打电话给汤近辉?不,号码存在手机里,她根本记不住。
就这样郁闷无比的一路走下去。
下车的时候,她才想起她并没有告诉司机要去哪儿。
跟着濯玚下了车。
濯玚递给司机一张卡片。司机便笑笑驱车离开。
蝶语终于开始发现,自己已经紧张的不像样子。
于是她跟自己说,周蝶语你出息一点行不行?
濯玚再次抱起她。非常顺手,好像天经地义细水流长的做过。
蝶语环住他的脖子。
淡淡看着路人的笑。
她并不觉得尴尬和难堪。和宫发臣的婚礼比起来,这些简直算正常的。
不过她还是决定先去阿曼尼买一双拖鞋。
“濯玚,你怎么这么大力气?”蝶语逗他讲话。因为一旦陷入沉默,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
“男人本来就应该力气大。”濯玚回答。
“噢,”蝶语讨好似的笑笑,“濯玚的手臂也很有力气。”
“那是因为打球的关系。”
“噢,打什么球?”蝶语一副不耻下问的样子。
濯玚没有回答,只是皱皱眉头,然后把蹲在蝶语脚边帮她试谢的工读生赶到了一边。
“你不会自己穿啊!”他很火大的对蝶语吼。
蝶语有点懵,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又发作。
“买鞋就是这样的啊。”
濯玚更生气起来,“你每次买鞋都这样?”
蝶语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说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总是说不上两句就尴尬,说不上三句就吵架,“濯玚,我今天没有多少力气跟你吵。”
濯玚神色一黯,转头就走。
蝶语冷在那里。等下怎么付钱啊……
濯玚并没有走出去,而是走去了女装区,并且带了一件针织衫过来。潦草的披在蝶语身上,然后坚决的蹲在她脚边,仰望着她,眼神有些不自在,但是语气很坚定,“只有我一个人才可以。”
蝶语低头看看自己胸前旖旎,拉拉衣服。终于明白了濯玚的意思。
她笑了笑。
过去的两年里,她像一朵荼靡的花。贴紧她胸口的男人何其多,那些她连脸都记不住的男人们,他们的目光,他们的手,连同她自己的羞耻般的堕落。
只想在放纵里毁掉自己。
灵魂疼痛。有时候明知道是错的,还是无法自拔。在暗夜里流连,喝很多的酒,和很多的男人调情。越堕落越羞耻,越羞耻越堕落。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好后悔。只是也不再有资格被珍爱。
凭什么要被最单纯的濯玚心疼?
真是讽刺。
在Christian Louboutin的店里,她看上一双手工制金色细高跟凉鞋。她喜欢这耀眼的色彩。像阳光一样,灼烫人的眼睛。
她以前只喜欢板鞋、牛仔、布裙子。后来变得越来越精制。说起来全是宫发臣的调教。他喜欢这个调调的女人:精制,柔和,有点品位,有些小脾气。
蝶语性子烈。生性天真自由。不过灵魂里却有一股沉寂,像地下的一条河,静静流淌。柔和了岁月。
这样的鞋子,宫发臣曾经一高兴就买很多双给她。他喜欢看她踩在高跟鞋里眉头紧皱的样子。他喜欢改变她,喜欢看她被迫接受的摸样。那时候,他会吻她,吻的很激烈,吻的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一直吻到床上去。
她太年轻,并且太爱他。愿意为他改变。
至今也不曾后悔。
流金岁月里,曾那样的爱过一场,没有什么好怨恨。唯一可以怨恨的就是自己:不知悔改。
现在想放自己一条生路。
蝶语从鞋架上取下这双鞋,笑得像一朵花,“濯玚,买给我。”
濯玚很满意她这样的笑。然后很大爷的把金卡丢给服务员。
蝶语把鞋子轻轻放在地上,轻轻踩进去。一只脚,另一只脚。
站得有些不稳,伸出手,抓住濯玚。濯玚伸出手臂,扶住她。
竟然很默契。
穿上高跟鞋,她仰望他的角度变得很舒服。于是拉他走去巨大的镜子前面。
蝶语的长发挽了个髻。一个早上的折腾,几缕凌乱在耳际。礼服是宫发臣以前买给她的。几年前,她没有那个风情来陪衬这旖旎的设计。现在有了。二十五岁的年纪,足够年轻,也足够成熟。
很华贵。很精致。
濯玚一张干净未经风霜的脸,单纯优雅,站在她身边,就像王子和太后。怎么看也差一辈儿。
果然是,两年一个代沟。
濯玚眼神忽闪,手从后面攀上来,挽住她的腰,顺势便贴近了,“蝶语,你真好看。”然后更贴近,气息浮在她脖子上,“你这么香。”
他像小狗一样趴在她脖颈上。满足的叹息。
蝶语也叹息,“濯玚,这些对待女人的手法,都是闵浩忠教你的吗?”
濯玚的脸立刻开始发烫,“对待女人的方法?他是教过我。可是,对待你的方法,我是自己学会的。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总是要对你好。蝶语,你为什么总是让我生气?”
蝶语把手覆在他的手上,轻轻安慰他随时爆发的怒气。本来她今天的情绪也飘忽不定,但是因为有个更飘忽不定的濯玚在身边,她忽然就能安静下来。
“你为什么喜欢我?”她半是逗弄半是认真的发问。镜子里,她的表情竟像极宫发臣。他嘴角撇着笑,蝶语,你为什么爱我。
“因为你是属于我的。”濯玚闻闻她的头发,“所以我要爱你。”
不知道是哪个星球的逻辑。
蝶语偏过头,与他对视。濯玚的脸便更红了。
他很爱脸红。某些方面,的确像极情窦初开的少男。他是真的爱上我了吗?这个傻小子。
她需要一点温暖。也需要一点支撑。
于是吻了吻那张红红的脸。
“谢谢你,濯玚。”她说。
濯玚甜蜜的笑笑,吻了她,“不客气。”他说。
她只需要做些小小的事。他便可以这么幸福。她却吝于去做。
也不敢去做。
濯玚你承担不起自己的人生。我也承担不起自己的人生。
这样的两个人,干嘛要相遇。
“濯玚,你送我去一个地方。然后你回家。好不好?”蝶语在他怀里转身。
他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为什么!你不是说要一整天陪着我吗?”
“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去做。”蝶语点点头,“非常重要。”
“我可以一起去。”
“不行,我只想一个人去。”
“为什么!”濯玚吼了一声。
他们之间的温暖气氛便完全没有了。
蝶语的那点温柔早已用光。
“我说了一个人去就要一个人去。”
濯玚盯着她,“我知道,你是要去找那个坏人!”
蝶语眼神立刻冷了,她闭闭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濯玚,有些事情是必须要一个人做的。”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大坏蛋!闵浩忠不要我今天来找你,但是我一定要找你。你要去做什么,你要去做新娘子吗!他根本不爱你!”
“他是不爱我!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是不是!”蝶语忽然也吼起来。生长在她心里的伤疤,一直是新鲜的。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敢触碰。忽然这样被濯玚血淋淋的撕开。她痛的喘不过气。
她转身就走。
濯玚立刻冲上来拖住她手,他很用力,“不准你去。”
蝶语甩开他的手。
他们的架,吵的莫名其妙。蝶语发现自己在跟一个情商只有十岁的孩子闹别扭,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有时候,人就是很奇妙。上一秒不知道下一秒要发生的事。
濯玚在她身后哭起来。很深很抽搐的那种哭。
果然跟孩子没什么两样。
蝶语的脚步慢慢停下来。回转身。才发现濯玚捂着胸口,在发抖,他的眼泪很多,很清亮。
她跑回去他身边,紧张的扶住他的手臂,“你怎么了?濯玚,怎么了?”
濯玚泪眼婆娑,捂着心口,大口的呼吸,“我这里痛!这里痛!”他的额头冒出很多汗水,脸变得苍白,他几乎站不稳了,跪下去。
蝶语忽然很害怕。
“人呢?人呢!”
一直躲着听他们吵架的店员跑出来,嗫嚅,“周小姐。”
“小姐个屁!打电话叫救护车!”
女孩点点头,“早就打了,濯玚少爷的医生说,5分钟就到。”
蝶语懵。
女孩也懵,不过又好心的解释了下,“周小姐,放心吧,无论濯玚少爷发生什么状况,这几条街的人都知道要打电话给谁。闵律师早吩咐过的。”
** *
来了一辆房车。两个人抬一副担架。
蝶语踢掉鞋子,提着裙子,跟着上车。
车上有一张床,看上去蛮舒服的。各种手术刀,针管,好像随时都可以进行手术。
濯玚老老实实的躺在车里。任由医生检查。听听心跳,掀掀眼皮,量量血压。
时间过的久而慢。
蝶语紧张的看着濯玚,“还疼吗?”声音无比温柔。
濯玚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紧紧攥住她的手。
医生咳嗽了一声。
蝶语拢拢散乱的头发,抬头看着。
医生终于开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濯玚少爷的身体一向很健康的。心脏也很强壮。”
蝶语语气很不佳,“他刚刚疼成那样子,疼的满头汗。”
医生摇摇头,“我做濯家的医生很久了,濯玚也是从小就照看着,不会有大问题。不过,还是要回家,仔细拍几张心电图看看。”
濯玚点点头,“医生,我刚刚真的很疼。”虽然是对医生说的,眼睛却盯着蝶语。好像是她害得他疼。
蝶语撇开眼神。
“嗯,我知道,我听闵律师讲了。”医生说。
车子就这样开回了濯家别墅。
又是量血压。又是拍心电图。医生慢条斯理的做。
蝶语紧张的陪着濯玚。濯玚看上去也有些怕怕的。
医生看着心电图,慢慢笑笑,又摇摇头。
蝶语忍住没骂出来,“到底怎么了!”
医生抬眼,看看她,又低下头去,“濯玚,你的心脏很好,没什么问题。”
蝶语嘘了一口气。
“濯玚,”医生又开口,蝶语心一惊,简直恨死他那温吞吞的语速,“你的心是不是疼起来很麻,像不稳定的电流一样?”
濯玚眼睛瞪得大大的。点下头。
“啊,”医生说,“没事没事,你只是恋爱了,恋爱了就容易伤心,伤心了就容易心痛。地球人都这样。你脾气暴躁,本来摔摔打打把火发出来就没事了,可是你不想在她面前发作,所以就更心痛了。”用手指点点蝶语,继续对濯玚说,“孩子,你是不是很爱她?”
濯玚又脸红起来,点下头,“嗯。”
“你越爱她,这里就越痛。懂了吗?”笑,“第一次吧?呵呵,以后习惯了就好了。能心痛是好事。”
蝶语难堪起来,这个为老不尊的臭老头!刚准备开骂,医生忽然把心电图交到蝶语手里。
“好好个女孩,化那么浓的妆干嘛?”
没等蝶语回嘴,又说,“去洗洗脚吧。我帮你处理一下。”
蝶语低头,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子,而且右脚在流血。
濯玚眉头皱起来,从椅子上跳起来,蹲在她脚边,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他的动作很快,也很好。
这样的对待一个女人……闵浩忠竟然把他教的这么好。
蝶语对他干干的笑笑。
濯玚也笑,笑得身心舒畅,“蝶语,等你的脚好了,我们去吃肯德基吧。”
这实在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蝶语无奈,点了点头。他的眼睛过于明亮,他的神情过于期待。他刚刚那么痛。她不想让他失望。
宫发臣的婚礼。她究竟还是没去成。
十三、棒,球!
和濯玚在一起其实很快乐。
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简单。不需要做很多的考虑。他高兴了就开心的笑,不高兴了就发脾气。从来不掩藏情绪。简单到近乎透明。
和这个孩子仿佛有奇妙的缘分。蝶语也只是笑笑,放任着快乐。
只是贪恋这柔静的时光。所以不去管濯玚关于爱或是不爱的言语。她不要想很多。
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去想无可能的事。
如果可以这样的相处,她也无从反对。她一向也是喜欢热闹的人和事。
只是濯玚需索的仿佛不止这一些。想来真是好笑的事。他明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还是不停的要,不停的追逐。
闵浩忠说,蝶语,你几乎已经控制了濯玚所有的情绪。但,幸亏你是一个没有野心的女人。
她懒得理他。也不乐于听这令人充满惶恐的结论。
她笑问濯玚,你要什么时候停止,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但是大人和小孩是不可能谈恋爱更不可能结婚的。
濯玚皱着眉头忿忿地说,就到你答应的那天停止。
蝶语忽然不敢笑下去。
那时候,他站在运动场开阔的草地上,手里握着一只棒球棍。
* *
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蝶语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意见。
她一个贫穷自由的摄影师,抱着一架昂贵的哈苏H3D II-39MS,拍摄的不是非洲部落,不是高原驼群,不是战争霍乱,而是盛世继承人挥杆击球的姿势。
闵浩忠也一身运动装,戴了一只又厚又大的手套,静默的站立。
当她低头调整焦圈再次抬头起来的时候,濯玚满头大汗、一张特写的脸,红红的,像烧了一团火,突然出现在相机显示器上。
蝶语被吓到,低低叫了声,往后一跳。
濯玚跪在她面前。草地上不知何时涌出了小提琴手,也不知何时开始了音乐。太阳下,被炙烤的,还有一枚戒指。一颗大大的钻,像一个光彩夺目的讽刺。
蝶语往后退,咬着唇,瞥了一眼闵浩忠。然后嗤笑起来。
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俯身,放在濯玚脚边。
“傻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有些玩笑不能开的。”
她起身,往运动场出口走。经过闵浩忠的时候,冷冷的,“真是搞笑。”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非常快。非常准。
蝶语意料之外的绊了一跤,摔到他怀里。
她挣扎站定后,仰头对他冷冽一笑,“1489757,这也是你教他的?”笑容冷,却也妩媚之极。带着嘲弄。
闵浩忠淡淡的看着她,然后迅速放开,“我不知道这件事。”
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
濯玚提着棒球棍站在他们面前。表情并不好。
蝶语缩了缩。
“濯玚。”
“你们在干吗?”濯玚的口气竟然也很冷。
“啊,”闵浩忠微微笑着,“周小姐差点摔倒,我扶了她一下。”
蝶语看着闵浩忠的表情,她有些诧异。
濯玚的表情缓和起来,笑笑,带一点腼腆,把戒指往前一送,一副不再收回来的架势,“是给你的。礼物。”
蝶语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他说的是,“给你的”。而不是,“嫁给我”。是她会错意?可是,乐队和跪地的姿势……
“呵呵。”她干干的笑起来,不肯去接,“我又不过生日,要什么礼物啊?呵呵,竟然还搞个乐队,那么夸张。”
濯玚的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电视里都是这么送礼物的。”
“傻瓜,那是在……”她把“求婚”两个字咽下去,抿起嘴巴笑笑,“看你满头大汗的,去冲凉吧。”
濯玚丢掉棒球棍,抓过她的手,把盒子放进她手里。表情很认真,“反正是给你的。”
说完就走。
蝶语站在那里。半日无语。
摇摇头,“濯玚这小子,我怎么越看越不明白。”
闵浩忠笑了一声,“我也不明白。”
蝶语回头瞪他一眼,忽然了悟,“濯玚可以不必负刑事责任的吧?”
闵浩忠笑,点一下头。
蝶语皱起眉头,“这么说万一他不开心,暴打我一顿,我也就白挨了?”
闵浩忠又点头,“是这样没错。”
蝶语低头看看濯玚扔在地上那根粗粗的棒球棍,一ρi股坐在地上。看了一眼手里宝蓝色的小盒子,表情有点绝望,“我真有点受不了了,律师。”她说。
闵浩忠低头看着她,神情温柔。
* *
蝶语和闵浩忠都冲凉、换衣服,吹干了头发清清爽爽的走出来。
濯玚换了衣服,像一只小狗一样坐在休息区的遮阳伞下,蜷缩在一张大大的藤椅里。安静,并且神情忧郁。
头发湿湿的,滴着水。
蝶语怔了一下。不过还是很自然的走过去,轻轻扯下搭在他脖子上的毛巾,然后覆盖他黑黑的脑袋,轻轻揉擦。
濯玚很安静的任由她擦。却不说话,也不看她。某一个瞬间她还以为他会像孩子一样仰起脸来笑。
“濯玚。”蝶语的声音有点发干,神情有点恍惚,“这个戒指……”
濯玚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冥思措辞的蝶语吓了一跳,“闵律师,我要回家了!”他大声说。
行驶中的雪佛莱,轮胎轻轻擦地的声音。
一车无语。
蝶语和濯玚坐在后面。气氛压抑的令人不舒服。
她手里攥着宝蓝色的小盒子,攥出了一手心的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无法跟濯玚自在的开玩笑。
用眼角稍稍瞄一下。他侧脸的弧度很优雅,很——忧伤。他的两只手攥成了拳,放在腿上。
他也许。真的如医生所说。不愿意。在她面前。发火吗。
蝶语的思维断断续续。
视线所及的那条路渐渐熟悉起来。
“啊,在前面,把我放下就行了。”蝶语对司机喊。
视线与闵浩忠在车前镜中相遇。蝶语很快撇开。
没有人回答。
司机一路开下去。
蝶语看着濯玚。他维持着姿势,安静的让她渐渐害怕。闵浩忠的眼神里转瞬即逝的担忧。蝶语毕竟没有真正见过濯玚发火的样子。心有戚戚焉。
察言观色是她渐渐学会的本领,披着狼皮的羔羊,混迹于不属于她的阶层。可是骨子里的烈性又让她不喜欢这种怯懦和逢迎。
尤其是对于濯玚,凭什么呢,她既没有想从他这里得到好处,又不欠他什么,干什么这么噤若寒蝉。
“停车。”她对司机喊。
司机犹豫的视线在镜子里飘移。
蝶语也烦躁起来,“我说停车啊!”
濯玚的手攥的更紧。蝶语瞥了一眼,“我要回家去。我要回自己的家。”口气很硬,声音却渐渐小了。
“她说停车,你没听到啊!”濯玚忽然对司机大喊。几偌咆哮。蝶语吓得缩成一团。
车子倏然停下。迅疾无声。蝶语便向前撞出去,额头撞到前座椅背上,疼的眼泪流出来,却没敢作声。转身去拉车门,咚咚的拉不开,她又难堪又急躁。
濯玚的脸色异常沉默。他侧身,伸过一只手臂,轻轻一推,门就开了。蝶语跳了出去,头也没回的跑走了。转过一座建筑的拐角,连影子也看不见。
濯玚的眼睛布满红红血丝,他哽咽了一声,却把眼泪逼了回去。
闵浩忠回头看看,没说什么,平静的一张脸。
那个宝蓝色的小盒子被扔在座位上。
* *
他常常打电话过来。蝶语看一眼名字,不去接。有时候,心里异常不舒服,便拔掉电板。
内心焦躁而且矛盾。有时候,脑海里也会浮现濯玚委屈而发红的眼眶。
她摇摇头。阻止自己内疚下去。
为什么要内疚呢?她只是选择不接那些不喜欢接的电话。她有这样的权利。
可是依旧无法开心起来。
毕竟,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不正常的。
事情变成这样子很好笑也很奇怪。
虽然濯玚没有说出什么求婚的话。可是那枚戒指却让蝶语胆战心惊。
麻木太久了。经不起刺激。
事态的发展有些脱轨。呵呵。她对着镜子笑笑:周蝶语,你曾经多么渴望披上婚纱,拥有一个家。现在却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你就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活着吧,别再祸害了。
濯玚那样的角色,即使不是个傻子,你也绝对沾惹不起的。
手机响。这次不是来电,而是短信。
宫发臣。
周蝶语便乱了。
化妆。换衣服。一套又一套。试鞋子,一双又一双。
觉得一切就绪。然后坐在镜子前面,看着可笑的自己。
知道吗,周蝶语,你看上去就像个被点了花名册的妓汝。你要去干嘛?真是好笑。
她对着自己笑。笑出了声。起身,走去洗手间,站在花洒下面,打开热水。
半个小时后,蝶语在小吃街看到宫发臣。难得的穿了一身阿迪达斯的白色休闲装。侧身替她推开车门,笑笑,白牙森森,“和财政部长打高尔夫球回来。”
蝶语上了车。
宫发臣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又笑笑。往后仰,舒服的靠在椅背上。蝶语坐的很直。淡淡看着窗外渐起的暮色。
小吃街正热烘烘的开档。拉家当、准备材料。三三两两的人群已经往这边走。蝶语垂了垂眼睛,睫毛覆盖下的一点阴影,幽幽的一片雾气。
“我结婚你没来。”宫发臣忽然笑笑说。
蝶语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怔怔的没有说话。
“本来还特意为你准备了警卫人员,整整一个排呢。”宫发臣大笑起来。
蝶语只觉得心酸。却骂不出一句。
“最近怎么不往外跑了?”
“呃,有点事。”蝶语淡淡回答。觉得自己很烦,有点心不在焉。
“什么事?”宫发臣接着问。
蝶语终于无法忍受,“关你什么事!”
宫发臣撇撇嘴巴,“听说你最近跟盛世的傻瓜少爷走的很近。”
蝶语偏头,冷冷看着他。
“蝶语你长大了,但是不要做些奇怪的事。你知道,我又结婚了。政治无儿戏。传出一些不好的事,我不是白忙一场?”
“那你跑来这里干嘛!”忍无可忍。
宫发臣笑笑,视线扫过车外这一片熙攘。
“来看看你不行?”
蝶语嗤笑,“算了吧,宫总。我认识你也五六年了。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宫发臣也笑,“五六年吗,蝶语,怎么记得这么不清楚?应该是五年零七个月。”
“宫发臣,你有完没完!”蝶语一双眼睛发红。
他终于安静。笑容渐渐淡下来。
又是一车沉默。过往岁月如烟,但想想都是不堪回首。
蝶语素净着一张脸。如何干净,也回不去纯真的十九岁。
你怎么敢跑下来?
她嗤笑自己,然后拉开车门,“宫总,所有我欠你的,都用爱来报答过了。以后也不敢有任何纠缠。我们算两清。放心吧,我不会给你的仕途大道添任何麻烦,你就好好走吧。”
嗤笑之后,是淡淡微笑。
从最初的相遇开始,她就把纯正的自己和纯真的爱献给了这个男人。他不想要。她还是贪婪的给。至今未能清醒。
只是海生放逐了她。她怎么敢罔顾一个游荡的灵魂?
下车。
手腕被抓住。凄厉的回头,“宫发臣,你到底要干嘛?”
“为什么没来?”
“我为什么要去!你结婚我凭什么去!”冷笑,“你以为我会一直那么傻?宫发臣你太骄傲了!”
太骄傲了。
像一个雷击的回音,弹到车顶,嘭一声,震得车身颤动。
蝶语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怒气直达九霄。嘭!又一声。
两个人惊恐的望出去。
濯玚站在那里,眼睛红的要烧起火来,他提着一根棒球棍,狠狠的抡下来。他的力气那么大,整个车身都在摇晃。
蝶语看着他那张充满怒气的脸,吓得说不出话来。
“出来!出来!”濯玚大喊。
蝶语咬住唇,嘤咛一声,推开车门,出来,战战兢兢,“濯玚……”
濯玚一棍抡下来,她吓得闭上眼睛。
脑浆迸裂。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挫骨扬灰。
蝶语两腿一软。
那一棍落在她身后的车门上。车窗玻璃哗啦一声。
宫发臣跳出车子。也微微有些惊慌。
濯玚并不看他,只是一棍一棍的往下抡。他的手划破了,血顺着手臂往下流,可是他却好像疯了,歇斯底里的挥动棒球棍。
蝶语不敢看他,只吓的哭。那一棍棍的敲打声,每一下都令她瑟缩。
围观的人,远远的沉默的看。有人打电话叫警察。
一位巡警刚刚往前一站,濯玚微微回身,一棍抡过去。巡警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像一截柱子一样倒下去。头顶流出浓黑的血。
蝶语捂住嘴巴,眼泪迷蒙视线。她应该立刻晕过去,却没有幸运。
濯玚……杀人了么?
她站在那里,像被石化,不敢上前阻止一个疯子。只顾嚎啕大哭。她太害怕了,怕那一棍也抡在自己身上。她自杀过,但从来没想过要这样被打死。
大批的警察很快赶到,疏散人群,持枪列阵。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更没有人敢放枪。
盛世的濯玚少爷。只有他杀人的份,没有他挨打的份。
只能眼睁睁看着。
蝶语吓得哆嗦。
濯玚看上去完全疯了。
车顶终于无法承受,发出崩裂的声音。整个车身塌了下去。
濯玚却不肯停下,一张脸狰狞的吓人。
蝶语大哭,“濯玚,濯玚,停下吧,停下吧,求你了!”
他似乎听不到她的话。狠狠的出击。每一下都足以致命。
周围熙熙攘攘。各种声音像一张巨大的帷幔,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蝶语看着他流满血的手臂,终于开始发晕,双腿软弱无力,一下子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喃喃,“濯玚,濯玚,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快停下吧……”
濯玚的血一滴一滴落下来。蝶语终于无法支撑,昏了过去。
* *
闵浩忠晚到了一步。就只能看着濯玚发疯。
已经很多年,不见他这样发火。完全没有理性。
没有人能让他停下来。除非他自己想要停。
蝶语跪在他脚边,哭的全身发抖。任何人见到濯玚的那副样子都会害怕。
他看到宫发臣。
濯玚差不多知道蝶语的所有事。自然也知道宫发臣这个人。以濯玚的理解力,是恨不得杀了他的。
闵浩忠扶了扶眼镜,然后打电话给医生和财务部。准备治疗,以及赔偿。希望那个倒霉的巡警没有死。顺便也打了个电话给他的助手。法律上的程序还是要小心遵守。最后一通电话给李警司。
声音始终平静冷淡。交待或是谈判。
他只能先预设这些准备。绝不敢贸然跑上去挨一棍。
然后开始考虑,要不要叫张医生过来,像几年前那样,一枪药剂打过去,像捕捉动物园出逃的野兽。
濯玚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当蝶语晕倒在他脚边。他愣愣的站在那里,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扔掉了棍子,然后抱起蝶语。
他的眼睛很红,脸上的肌肉纠结,在人群里扫视。
闵浩忠开车过去,视线与宫发臣相遇,淡淡撇开,一直开到濯玚身边,下车,打开车门。
濯玚的脸色发白,步履蹒跚,大约用尽了力气。抱着蝶语坐进车子。
闵浩忠便很快的开走。
回到家,濯玚抱着蝶语回去他的房间。
林雅茹惊讶的看过去,闵浩忠按住她的肩膀,微微摇头。
这种时候如果惊动了他,他或许会失手把蝶语捏死。
濯玚反锁了门。
闵浩忠站在门外,眉头皱起。
跟濯玚在运动场打棒球的时候,遇到宫发臣。只是冲了凉出来后,就不见了濯玚。
自从遇到周蝶语,濯玚的怒气就累积超过负荷。
他知道总有一天会爆发。但还是有些超出预料。
蝶语晕血。加上惊吓。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濯玚……
他也无法料定濯玚会对蝶语做出什么。
张医生已经赶过来。手上一只枪,和一管镇定剂。
闵浩忠手里攥着钥匙,却迟迟不敢开门。
* *
她听到哭声。从深远的黑暗里传来。像无法得到安息的魂灵。觉得这声音可怜,却看不见。
也许是海生吗?
他消失在羊圈石,他无法回去家乡。她循声而去,遍寻不到。
不敢睡下去。觉得那声音太过凄厉,不敢听下去。
蝶语睁开了眼睛。
濯玚的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她睁大瞳孔,发不出声音。
濯玚的眼睛很红,像野兽一样红。
“濯……”她只发出一个字,嘴巴就被一只咸湿的手捂住,那么用力,痛得她眼泪流出来,惊惶的看着他。
濯玚冷冷的愤怒,忽然扯掉了蝶语的上衣。破碎的布料暴力的划过她的身体,火燎一般疼。
蝶语的眼泪流出来,高声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她挥起手臂,在空中胡乱拍打。双腿乱踢。
濯玚的力气超过她想象。骑到她身上,压住她双腿,一只手捂住她嘴巴,另一只手撕扯她的衣服。任凭她双手胡乱挥动。
她的眼泪流出来,大片大片。恐惧慌乱。那种恐惧近乎疯狂,无以复加。
直到她全身一阵冰凉,赤条条如新生儿,在濯玚的眼皮底下,无所遁形。
濯玚凝望她。
他的眼眶红的凄厉悲绝,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哽咽出声,似孩子一般哭泣。
蝶语却忽而安静。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
他大约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也许……也许只是气愤,并不想伤害她。即使她这样的躺在这里,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他也在害怕,他害怕自己已经伤害她。
他的眼泪落在她身上,清亮滚烫,斑斑点点。
蝶语的心柔成一片酸涩的水。
海生说,蝶语,你知道吗?眼泪从身体里流出来的时候有几千度,烧的一颗心发疼。可是流出来之后,却慢慢凉了。
蝶语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脸,轻轻揩去那些泪水。指尖轻触,晶莹冰凉。
压在她唇上的手轻轻的移开。
他充满委屈的看着她,抽搐哽咽。
她对这个也在害怕的孩子微微笑了一下。
“濯玚。”她艰难的开口。濯玚看着她,涕泪涟涟。
濯玚,没关系。没有关系。我其实没有关系。
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门忽然被打开,她只听见叮一声。
濯玚的瞳孔慢慢放大,晕散。然后重重趴在她身上。
忽然涌进来的人令她无所适从。难堪又委屈。
蝶语失声哭出来。
医生咳嗽一声,讪讪的走出去。
闵浩忠关上门。把濯玚抱走。他的视线漂移不定,尽量不往下看。蝶语蜷缩身体,眼泪模糊双眼。
他把濯玚放在地板上,迅速扯过被单盖住蝶语。然后匆匆把濯玚拖了出去。等在门口的担架,立刻把濯玚抬走。
张医生跟在后面,微微摇头。
闵浩忠回头看看那扇房门,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进去。
蝶语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不再哭。只是安静着。身体微微颤抖。
闵浩忠走上来,用被单裹紧她,然后把她安置在自己怀里。
她在他怀中颤抖。令他沉默。
他微微抱紧,然后轻轻说,“别怕,蝶语,别怕。”
* *
已经一个星期过去。
盛世新推出了大厦安全系统,“间蝶”。濯玚开发出的这套程序,被技术部稍加规整、补充,不久就要面市。
即使在盛世高层,也只有极少的人知道濯玚是这个开发案的高级编程。濯老爷子吩咐不准对外公开,为了保护他。也为了奴役他。
不知道。猜不透。
新产品即将面市,有关盛世和濯玚的报道却全是负面。所受影响已经惊动董事会。财政部近来也一直频频约见,希望派助手进驻公司。
盛世这一块大蛋糕,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闵浩忠站在病房外,医生正在给濯玚注射镇定剂。
濯玚很安静,很配合。只是目光有些发痴。
“濯玚,”张医生轻轻握住他的肩膀,很轻很轻,怕吓到他一般,“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濯玚没有回应。睁着大大的空洞的眼。
眼泪却落下来。
蝶语静静站在闵浩忠身边,没有说什么。
闵浩忠看了她一样,淡淡说,“他没事了,安静下来了。”
“呃,那就好。”蝶语回答,扬起一张清宁的脸,淡淡的微笑。
这笑令他心生愧疚。濯玚的爱,明知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一种巨大的负担甚至是灾难。濯玚把所有感情都给了蝶语。他累积了太久、太多、太浓厚。
他却没有阻止。一开始就没有阻止过。甚至是纵容或是帮助了他的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
濯玚的爱,是他自己的选择。
也许吧。生活本来就没有剧本。谁又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蝶语,”他握住她肩膀,掌心暖暖传来温度,“我送你回家。”
蝶语点点头。
当时的确吓坏了。现在想来,濯玚的确是不想伤害到她。
她转身要走。
病房的门突然咚咚敲响,她微微惊吓,回头。那一扇小小的玻璃窗,濯玚用力敲打,满脸泪水,声嘶力竭,“蝶语。蝶语。蝶语。”
蝶语看着。看着他凄厉的喊叫。看着他被几个男人压制住,往回拖,看着他的挣扎,一声声的喊叫,锥刺一般的痛。
没有办法看下去。
蝶语转身,往外走。只是觉得心酸。眼泪却落下来。
怎么会和这个孩子有这样的牵扯。人生还真的是很奇妙很诡异啊。
闵浩忠在门前与她道别。
“一个人可以吗?”
蝶语笑笑,摇摇头,“没关系,我没事了。”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男人讨人厌呢?
“呃,”他揉揉眉头,微微笑笑,“宫先生,找你说了些什么?”
蝶语摇头,“没什么重点,只说来看我。”
“哦。”闵浩忠点头,笑笑,“没事了,进去吧。好好休息。”
* *
生活恢复了常规。那么快。
周蝶语是谁?又不是纯情小女生,没什么好被伤害的。从前经历了太多,现在这些都只是小痛小痒。即使当时害怕的要命,事后想来,还是麻麻的一笑。
她原本便神经大条,说麻木也好说乐天也好,不想再被过去拖累。
她嘻嘻哈哈的和汤近辉吃饭。然后告诉他自己准备去塔克拉玛干。她一直向往浩瀚无边的沙漠。恰巧绿洲出版社近期主题与石油有关。她得到赞助。可以去潇洒一趟。
海生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片沙漠像塔克拉玛干那样让他感动。滚烫的寂寞和金黄|色的绝望。
又可以离开城市。独自萧索在路途。
她很期待。已经很久没有出发的心情。
海生曾驻足过的地方,她都想去一次。总会留下些什么,脚印、影子或是气息。渴盼每一次的相遇。
她整理好了行囊。
然后大街小巷的闲逛。大大的T恤衫,宽宽的七分裤,舒适的人字拖。有时候,被自己的影子吓到。长长的。仿佛是别人的。
她忍不住回头看。偶尔怀疑身后跟着别人。匆匆回头,无处找寻。
在公园的长椅闲坐。抱一杯大大的绿豆沙。
夏末的风穿梭头发。像一双温柔的手。
她闭上眼,抬起腿,伸展双臂。阳光从高高的枝叶树隙间洒落,斑斑点点落在干净的脸上。微微笑起来。
有阴云轻轻浮过。睁开眼,周围一片清亮。
继续走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轻松快乐。对塔克拉玛干之行,充满期待。
也许因为,觉得自己彻底放下了宫发臣。
濯玚的那些棒打,当时只顾害怕。现在想来却觉得非常痛快。
一场盛大的发泄。
老实说,曾经不止一次在脑海中幻想过这样的场景:用一根大大的木棒,敲碎他的车!
只是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很多年后,却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做了这样一件事。仿佛是专门替她做的。
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笑完了,心里却散漫一些忧伤。她知道那些忧伤跟濯玚有关。
说不清。像心里播下一颗种子,要生根,要发芽。令她千疮百孔的心发疼。
蝶语拍拍自己的脸。不想继续往下想。慢慢的笑,慢慢的放大笑容,尝试开心起来,于是便一路笑回了家。
手机上13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是闵浩忠。
“蝶语,濯玚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发上来了
十四、初?夜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觉得不能呼吸。觉得快要死去。觉得就要爆炸。
不要以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死。即使是我,一个傻瓜,也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可以解脱,可以免除所有痛苦的一件事。
那是可以不必再思考,也可以不必再爱的一件事。
为什么他们认为我的爱这么可笑?难道傻瓜的爱就一定是可笑的吗?
他们并不知道我有多么痛苦,怎么敢如此嘲笑我的疯狂?
他们怎么敢像对待动物一样对待我!我不需要这些可笑又疼痛的针管!我不需要这些无耻又麻痹的绳索!为什么要困住我的大脑,又要困住我的手脚!我不需要医生!不需要律师!不需要药片!
我只想要周蝶语。
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可以。不知道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抓住她,才能拥有她。
蝶语,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只是想要爱你。
这是我唯一想要做的事。
为什么你却要让我这么疼……
* *
医生转身的时候,濯玚从他的口袋里偷出了手机。
轻轻的用两根手指夹了出来。
苍白着一张脸,把它压在胸口。忍受那些针管和绳索。
半小时后,他手机上网侵入了别墅的安全系统。手指飞舞的按动键盘,像打电动。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流。
又十五分钟后,他听到整间别墅的入侵警报,刺痛耳膜。
很快听到咚咚脚步声。人声鼎沸。他从床上跳下来,然后躲去门后。
有人匆匆来开锁,然后那扇门就被打开。
他伸出一只手臂,把那个可怜的人拽了进来,用尽全力甩在地上。然后逃出门外。跑了几步,又返回,把门锁好。
濯玚苍白的笑了一下。
这个游戏他经常设想。也经常在网络虚拟空间里玩:
先设置高维度的安全防护。然后扮演盗贼入侵。
或者先把自己困起来,然后再出逃。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实地演习。他出逃过无数次。不过,似乎这一次最刺激最有趣。
他从别墅二层的阁楼天窗爬出去。跳到一棵桂花树上,树皮蹭破了脸,他擦了擦,头有些发晕。然后滑下来。在灌木后面喘了口气。
小时候,他经常这么干。因为这是唯一的游戏。
现在,却忧郁忧伤忧愤。空旷着一颗心翻越了围墙。
把衣服后面的帽子扣在头上,然后走在熙攘的人群里。
这巨大陌生的世界,全部与他无关。他相信自己的确是从外星来的。因为他不喜欢且不理解这里的任何一切。
只除了周蝶语。
即使仅仅想到这个名字,也令他感觉到喉咙里的哽咽。
她那么轻易就转身离开,他的哭喊仿佛只是一片空寂。
他还是想要找到她。然后不再离开。
如果她不肯呆在他身边,那么他就永远跟着她。
他要永远跟着。
濯玚抬起手,擦擦眼角的泪。把帽子扯了扯,挡住脸。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看到了周蝶语。
他蒙蒙的看着她,觉得她像天使,笑盈盈的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还没有开始寻找,她怎么会就这么出现?
他的眼泪重新流出来。觉得哀伤。
她这么美丽的人,当然不会爱上一个傻子。
他捂住嘴巴,没有哭出声音。却跟着她的脚步,一路走下去。
熙攘的街道。熙攘的人群。隔在他们中间。
她在彼端自在穿行,脸上洋溢着笑。
他急切而沉重的脚步,热切而渴望的眼神。含着泪,一路跟随。
她走,他也走。
她停,他也停。
有时候撞到路人,有时候撞到栏杆。他忍住哽咽,不敢发出声音。
他几乎毫不费力就爱上她。当她举着一杯酒,微微笑起来,说,濯玚,生日快乐。
于是开启了他所有的人性和情感。
他是个傻瓜,爱上蝶语根本不需要理由。他只知道那是一种被一箭射中的感觉:当你看到她,就知道,那是她。
为什么他不可以爱?
为什么她不爱他?
他不明白。所以发疯了。
可是,还是无法停止。
阳光斑斑点点洒满她美丽的脸。她笑的宁静。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么美好。可是这些美好,却不能全部为他所有。过去的许多年,它们属于另一个男人。
他这么爱她,却换不到一点回报。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就暴躁的要呕出来。
周蝶语,为什么你这么开心,我却这么伤心……
* *
要怎么形容现在的自己呢?一颗心悬着。
即使濯玚怎么暴力,他毕竟对这个世界还是无知。
她问闵浩忠,他怎么会逃出来。
闵浩忠笑笑说,蝶语你忘了吗,濯玚是安全系统专家,他可以设置,也可以解除。可以建立,也可以破坏。
蝶语顿住。没有回答。
他便继续说下去,濯玚也是一样。有一天他可能会成为一个很成功的男人。或者,也可能只是一个无知的罪犯。
蝶语更加寂静。她不喜欢听这样的话。觉得有压力。并且觉得难过。
“蝶语,濯玚的人生需要一个引导者。某一天他也许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男人。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引导他,但是我没有料到他会爱你爱到那种地步。他的感情太多也太脆弱,他可能会毁了自己。也有可能,会被毁掉。”
闵浩忠顿了下,“我会尊重蝶语小姐的任何选择。但是如果见到他,还是麻烦你通知我。”
蝶语依旧没有回答。
“再见。”他说。
蝶语放下电话,看窗外弥漫的一片雨。台风天气,乱糟糟似她的心。
他会跑去哪里呢?她对他似乎没有什么更多的认知。
如果找到濯玚,她应该要怎么做?
乱糟糟的烦人。她怎么摊上这种事?
无所谓,只要他不一棒子抡死她,她也无所谓。有什么所谓呢,周蝶语的人生反正一直是乱糟糟的。
她只想活得开心些,随意些。不想再被什么牵扯。
找了把伞,往楼下跑。
心里盘算着,濯玚能出现的地方。
小吃街?新闻广场?女人街?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好像就只有这么多。
见到他,你会不会怕,万一他又发疯了怎么办?
雨大的似瓢泼。
她咬住唇,犹豫了几秒钟,然后骂了一句脏话,就冲了出去。
很多事情无法解释。她也厘不清此刻心情。也许内疚更多一些吧。
濯玚爱她,这并不是一件跟她无关的事。
索性不要想太多。至少也要找一找。总比坐在家里担心要好过些。
结果她并没有奔波。
一下楼就看到蹲在树底下的一团影子。
圆圆的脑袋,趴在手臂上,头发贴紧头皮。
旁边不远就有一个凉亭,他却傻傻蹲在这里淋雨。
不知道他怎么躲过那些搜查的。她所在的整个小区简直被翻了一个底朝天,竟然没有找到。
蝶语走上去,雨很快湿了她的鞋子和裤脚。
撑住这一片天空。
雨打在伞上,哗啦啦的响。她还是听到了濯玚的哽咽。
“濯玚。濯玚。”她轻轻喊。
他却仿佛不曾听到。
蝶语担忧的蹲下来,轻抚那颗脑袋,“濯玚,我是周蝶语啊。”
他忽然腾一下站起来,撞疼了她的下巴。
伞撞掉了。被风吹远。索性不去捡,站起来,习惯性的想要发作。却不得不忍住。
濯玚哭的一张脸几乎看不清,在暴雨里摇摇欲坠。仅仅一周,他瘦得厉害,像一张单薄的纸。他看着她,整个身体都在抽搐。
“对,对不起。对不起。”他站在她面前,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蝶语的同情心便泛滥如脚下的水。
“你怎么这么傻!傻瓜!淋雨要生病的!”她大喊。
濯玚只是站在那里哭,哭得肩膀一颤一颤,“对不起。对不起。”
蝶语也流下眼泪,她习惯别人哭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哭。只是这一次,内心酸涩。慢慢走上前,慢慢抱住他。
濯玚便拥紧了她。
大雨滂沱。他的怀抱却温暖如夏。
* *
他发烧了。浑身发烫,一张脸红的吓人。左侧脸有点擦伤,看上去有点小狼狈。
蝶语只押着他去冲了个热水澡,他便钻进她的被窝,不肯再动。连眼睛也不肯睁。
她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赶忙给闵浩忠打了个电话。只说濯玚找到了,明天再回去。
闵浩忠也没有多问。只说拜托了。
蝶语握着电话发了一下愣,又急匆匆跑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换好衣服走出来,才听到濯玚的哭声。
只好缩在床上安慰他。像安慰宝宝。把一个创可贴轻轻贴在他脸上。
蝶语不太会照顾人。事实上,她不太有什么机会。从小被父母照顾,爸爸出事后,宫发臣来照顾她。虽然他不能爱她,却也把她照顾的很好。然后是海生。海生愿意拿所有来讨她一个微笑。
后来一个人大江南北的跑,必须学会照顾自己,否则简直无法活下去。
照顾别人,还是第一次。她尽量把这件事做好,只想着反正明天一切都会恢复。
于是他们之间进行了几场类似幼儿园级别的对话。
很久之后,蝶语才得以脱身,去煮一碗粥。虽然是白粥,但她还是有本事煮出一股怪怪的味道。
但是不管了。吃药的话不能空腹。
濯玚很配合的喝光了那碗粥。也许他烧到失去味觉。不过蝶语还是很佩服他吃下去的勇气。
他吃药的样子很有一种大义凌然、直面死亡的慷慨。
然后要蝶语承诺决不再离开。她勉强点头,他便笑笑闭上眼,很快睡去。
做濯玚这样的人真好,听不懂谎言,也不在乎。只享受听到那一刻的快乐。容易满足,亦不计较。
他面对她的样子微微有些畏缩。眼神不确定,战战兢兢。
似乎上一次受伤的不是蝶语,而是他。
蝶语垂下头,不置可否。自己也吃了几片感冒药。
他睡的很不安稳,每次醒来都要找她。仿佛受重创的小动物,找不到安全感,瞪着迷蒙而漂亮的一双眼,盯得蝶语满心内疚。
索性也抱了一条被子爬上床,睡在他身边。
那时候她想,没关系,没关系吧,就这样睡吧,反正明天又会一切正常。
结果却并不是这样。
* *
觉得自己就要睡着。然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隐隐听见外面台风和暴雨的声音。身边还有一道气息,热热的。一个滚烫的身体挨着她。那些呼吸仿佛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酒的味道,深深浅浅的喷在她脸上或是脖颈。
令她有些瑟缩。却不想离开。
迷蒙的睁开眼,看到濯玚清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他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开始想。
他的吻却忽然落下来。
带一些试探。一丝不确认。还有很多的犹疑和不得已。还有眼泪。
轻触,即离。再触,又离。不敢吻上来,却眷恋着,无法离开。
他的呼吸很烫,熏得蝶语也迷糊。他的眼泪,令她无法拒绝。
他们的视线相遇。蝶语抬起一只手,抚摸他那张还在发烫的脸。
于是他们便吻到了一起。
很粘稠的吻。超越任何以往的一次经验。他吻的很好,令她沉醉。也渐渐令她贪婪。已经远离这种宠爱很久。他全身纠结的肌肉,像沙漠炙烤的岩块。令她叹息。
他忽然翻身压住她,倾尽全力的吻,吻的急切、匆忙,吻的几乎要喘不过气。
直到她忽然明白,濯玚爆发的欲望,她却也忽然陷入了自己的欲望里。
他不懂得怎样纾解,她也迷蒙着不想就此结束。她知道自己并不糊涂。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沉醉了,不想停下来。
濯玚开始急躁。她伸出手,抱住他那张已然因欲望而愤怒的脸。
于是她也翻身。濯玚顺从了她的力量,躺着,看着,等待着。
并没有觉得事情有多么严重。只是一场欲望而已。
他是年轻且精力旺盛的男子。她是成熟也尚年轻的女人。
不想停下来。又有什么不可以?
认识这个孩子之后,看着他过于疯狂的纠缠,也许他们之间总会发生这么一次。
如果他一定要从男孩变成男人,她也很乐于成为他的第一个老师。
一个引导者。
风华岁月过后,一切繁芜复杂都会变得纯净,就像暴雨洗刷过的天空,星寒月皎,晴朗静谧。
蝶语俯视他不知因发烧还是因欲望而涨红的脸。觉得自己像骑着一头漂亮性感而忧伤的野豹。澄澈的眼眸,充满不安全感,那是想要抓住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眼神。
那是她所熟知的。
他需要被安慰。
不,她笑笑,他需要被慰安。
她决定顺从身体发出的信号。
于是也想起遥远从前,宫发臣曾对她说过的话。
于是她也开口,对紧紧盯住她眼眸的青葱一般的少年轻轻说,
“濯玚,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秒,以后你生命中所有的此刻,都要记起我。”
……
* *
她睡的很好。事实是,睡得过于好。
所以醒来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枕在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这个怀抱发出一种干燥馨香的味道。
蝶语微微仰头,然后看到濯玚飘忽的眼神,酡红的脸,和脸上一块创可贴。
他似乎是醒来很久了。
昨夜种种,很清晰的窜进脑子里。
蝶语“啊”一声,又立刻闭上嘴巴。她其实想要表现的成熟一点更成熟一点。但还是迅速扯着被子跳下床。
濯玚便赤条条盘踞在床上。背上几条清晰的抓痕。
他也惊吓般的翻身下床,抱着一只枕头,只在床沿上露出一个脑袋,水盈盈的看着她。
一张脸红的要烧起来。却仍然一往情深的继续看过来。
她无法忍受这种注视,于是大叫,“濯玚!”声音却娇弱无力。她捂住嘴巴,想起昨夜她一整晚的叫着这个名字。
蝶语强装镇定。
毕竟昨晚,是她先开始的,不算吃亏。她拖着被子往洗手间跑,不小心绊了一跤,狼狈的爬起来,气急败坏的把自己关进去。
腰酸背痛的厉害。
然后看着镜子中,自己也酡红一片的脸。她在心里狂吼了一声:
周蝶语!你这个色女,看你要怎么收拾。
事实是,虽然昨晚开始于濯玚的引诱,但最终是由她决定真正开始的。只是他的学习能力大大超出她预料,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和热情。
他似乎很喜欢,在结束之后,上瘾一般把这当做一个欲罢不能的游戏,一次一次,彻夜宠爱她。
更严重的事实是,在放逐了两年之后,她也非常难堪的发现自己非常享受如此的宠爱。
她拍拍自己的脸。
很久之后,才磨磨蹭蹭从浴室里出来。觉得自己没有必要难堪。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她又不是纯情少女。干嘛这么磨不开。
她在内心措辞,要怎么解释,或是说要怎么开导外面那个可怜失身的小男人:男人和女人总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是人类本能反映,没什么大不了的,当然也不代表什么。呵呵,恭喜你成年了。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这些话越想越觉得是宫发臣的翻版。
她神情黯淡下来。
可不是么,很多年前的一个清晨,那个男人的确也是这样说的。
现在你要把这些话送给濯玚吗?
她苍白的笑笑,内心渐渐平静起来。然后走出去。
濯玚已经穿好衣服,看见她便乖乖红了脸,站在床边。
蝶语内心懊悔。视线也淡淡无所适从。暂时找不到一句话来说。
濯玚慢慢走上来,站定,静寂的沉默,他终于张开手臂,紧紧拥抱她。
“我爱你。”他认真的说。
声音略带一丝沙哑,可是,那么好听。
蝶语怔怔的趴在他胸前,睫毛忽闪,内心杂乱。眼眶却忽然湿润。
人生本来就一团乱,如何去介意命运安排?只好乱下去。
* *
蝶语一路都神思恍惚。
真真切切的剪不断、理还乱。
思思看见她,就冲上来,来了个大大的熊抱。然后放开她,略带惊讶般的上下打量,笑嘻嘻的说,“蝶语姐,怎么皮肤突然变这么好?”眼睛一眨,笑得暧昧,“老实交代,是不是昨晚被彻底宠爱了?”
蝶语摸摸自己的脸,的确又嫩又滑,便绯红了一片云霞,讪讪的,“公共场合,注意言辞!”
思思笑得甜蜜,凑近了嘴巴,悄声问,“是谁啊?不会是濯玚少爷吧?”
“杨思思!你想死吗!”蝶语高声喊,引来目光无数。
思思的笑容僵在脸上,喃喃,“不是真的吧,蝶语姐,你这不是侵犯未成年人吗?”
“什、什么?”蝶语也懵,然后又醒悟,“他都23岁了,我也就比他大两年,怎么能算,”放低声音,“侵、犯、未、成、年、人。”
杨思思的表情则近乎震惊了,“我开玩笑的。周蝶语,你该不会真的饥不择食了吧?”
蝶语彻底幡然醒悟。静立不动。
她今天怎么回事儿啊,怎么三言两语就被杨思思这个白痴套出了话。
是她变白痴了,还是杨思思变聪明了?
“没有的事儿,你不要乱讲好不好。”蝶语烦乱的摇摇手。她不太擅长撒谎,所以表情看上去也很怪。
思思略略诧异的看着她神思恍惚的样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认真的说,“蝶语姐,我现在知道汤近辉为什么叫你仙女了。”
“为什么啊?”她抬起脸来问。
“因为仙女都很白很傻啊。”杨思思笑嘻嘻的回答。
结果两个女孩子就在机场大厅闹哄哄追赶打斗了一场。
不久,绿洲出版社的新闻组成员就陆续到了。杨思思才开始追问她要去哪。
实在是因为蝶语就背了一个小包包,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要出游的,她还以为蝶语纯粹是来接她的。原来却是一个到达,一个出发,临时在机场碰碰头而已。
两个人拥抱话别,也颇为应景的洒了一些眼泪。
蝶语便潇洒挥挥手。
飞机渐渐升空,把一万五英尺高度以下的烦恼全部抛下。
她决定逃走。所以内心平静。
闭上眼睛,狠狠的睡去。
* *
闵浩忠找到濯玚的时候,他正捧了一个白色骨瓷的小花盆,守在蝶语门口。里面种了一株叫不上名字的草。
他大约等累了,坐在地上。看到闵浩忠来,笑笑看着他。
还能笑得出来。
“蝶语去塔克拉玛干了,至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闵浩忠淡淡说。
濯玚拧起好看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哦。”
好像反应不是很激烈。他近来出奇的乖。无论做什么都出乎意外的配合,情绪也前所未有的稳定。似乎心情格外不错。常常一个人偷偷笑出声来,又不好意思的拍拍发烫的脸。
一场台风过后,虽然街道堆满残枝败叶,天气却变得格外清冽。
看来濯玚也在台风之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闵浩忠并没有深究。只要他快乐,对盛世只有好处。
濯玚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下衣服。
“闵律师,”他忽然开口,“‘间蝶’的开发案怎么样了?”
“哦,”闵浩忠摸摸鼻子,一时间反倒无法适应濯玚的一本正经,淡淡笑起来,“正在宣传中。”
“哦。”濯玚开始往电梯里走,“我绝对不会让那个什么该死的财政部跑来盛世捣乱的。如果他们敢再提这件事,我就把‘间蝶’装到市政府大厦。”
濯玚说的挺有气势。虽然逻辑有点问题。当然也不够理智。但胜在这份气势无人能敌。
闵浩忠很配合的点头,“知道了,总经理。”
很久的沉默之后,他的声音又软起来,喃喃的,带点委屈,“周蝶语真的要半个月以后才回来?”
闵浩忠抬头,不知道濯玚又要唱哪一出,“是啊。打电话跟绿洲出版社确认过了。”
“你怎么不打电话跟她本人确认啊?”濯玚眉头皱起来,声音也略略高起来。很快又小声的加了一句。
闵浩忠没有听清,偏头,“什么?”
“对不起。”濯玚淡淡说。
“为什么?”闵浩忠兴味的看着他。
“啊,就,”他挠挠头,“刚刚那么大声,对你很不礼貌。对不起。”
闵浩忠撇撇嘴,没有回答。
很久之后,终于开口,他尽量说的风轻云淡,“那天……一直跟着宫发臣了吧?”
濯玚静静的看他,“嗯。”算是回答。
“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
闵浩忠点头,不再问。
“他如果敢再靠近蝶语,我会杀了他。”濯玚淡淡说。
闵浩忠看他认真的表情,没有多说什么。这样子说话的濯玚,的确是很像个男人。他轻轻笑了笑。
下午的咖啡馆里闲闲坐了几个人。
闵浩忠选择了靠窗的位置。
不久之后就看到宫发臣推开门走进来。
闵浩忠静静打量这个要进军政界的商人:举手投足间的确有一股沉稳的气势。脸上始终挂着淡笑,似是准备好要嘲弄什么。
一看就是个大气而有控制欲的男人。并且英俊。足以令女人疯狂。
以蝶语的姿色,可以和这样的男人纠结六年,倒显得有点诡异。
没料到他真的来赴约。并且没有迟到。
他以为宫发臣会派个秘书或是律师过来。
两个人倒没有多寒暄。闵浩忠起身相迎,然后各自坐下来。直到侍者送来两杯咖啡后,宫发臣淡淡开口,唇角洋溢着笑意。
“我以为闵律师找我来是要谈有关赔偿的事。”
“呃,”他点头,“的确是这样。”
“一台雪佛莱也就几十万,鄙人身心健康,目前看来不需要什么精神损失费。”他微微一笑,“闵律师就看着给点吧,总不至于让我一点面子也没有。呵呵,宫发臣的车子当街被砸成废铁,怎么也算一个头条吧。”
“几十万的赔偿,宫总大约也只是想跟盛世走个轻车熟路。宫总果然大人大量。我还没有谢谢宫总压下这条新闻呢,恐怕也不止百万吧。”
宫发臣淡淡一笑,点了一根烟,“这个功劳我并不想担,我那么做纯粹为了自己。”
闵浩忠为他的坦诚而笑,微微点头,递上一纸合约,“区区几百万就当是盛世对宫总进驻政界的贺礼。还请多关照。”
宫发臣笑,“就为了这几个钱而来?”
闵浩忠也笑。以宫发臣现在的身家,几百万的确不算什么。难得他这么坦荡,闵浩忠却没有料到。这样的人能在官场上走多远?
“自然不是。”他也坦承的回答。
“律师都喜欢绕着弯说话。”宫发臣深深吸一口烟,吐一个烟圈。
“财政部想要派专员进驻盛世。”
“政府一向爱护高端产业。”
“所以决定干预吗?”
宫发臣笑,“这怎么能叫干预,这不是国家宏观调控吗?”
“所以调控不行,宫总就从濯玚身上下手了?”
宫发臣掐灭了烟。眉角一挑。继而淡笑。
“我只是逗逗他。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没想到禁不住逗。”
“所以,你利用蝶语逗弄他。”
宫发臣又点了一根烟,“别开玩笑了,顾海生那样的男人都不能让蝶语变心,你以为濯玚能行?”宫发臣笑,上下打量闵浩忠,“闵律师,要是你的话,我才会觉得比较有压力。”
闵浩忠也淡淡笑,看着这个骄傲的男人,“宫总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男人撇嘴笑,看上去却一脸正色,“周蝶语爱玩,最后总会回家。不是一两次了。只是这次顾海生忽然死了,她有点迷路。”
闵浩忠终于还是惊讶了。
宫发臣笑,“我才是周蝶语的同类。”
“我以为宫总结婚了。”闵浩忠讪讪的。
“不,我是二婚。”宫发臣弹弹烟灰,姿势优雅。抬头看他,侵染一般的笑,“我也爱玩。”
十五:沙漠沉没
离开塔克拉玛干的最后一天,绿洲出版社忽然决定不去勘探基地的招待所。而是搭帐篷露营在那一片炽热的粉末之上。
这忽生的沙漠情节令每个人都沉默。
长达半月的沙漠之行,令人肌肤干燥,甚至蜕皮,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种脱水的状态。有时候觉得嘴巴干的发疼,舔一舔竟尝到血腥。
全身上下都是沙尘,无法化妆,亦不打扮。皮肤纯真的luo lu,然后终日覆盖一层沙尘,终于也晒的只剩下眼白。
只把头发随便的绾起来。穿一件发白的牛仔衣,和深蓝牛仔裤,一双牛皮短靴。便一路行走。
踩在沙地上,发出雪一般的声音。我踩的小心翼翼,仿佛行走在海生的脚印上。
有时候,我彻夜的坐在沙丘上,看沙漠高空里纯粹的星子,似镶嵌于蓝色丝绸上的泪滴。我想要看到,海生曾看到的那一颗。
那些星星,闪耀似一些粉碎的心情。
沙漠令人沉默。并且令心开阔。
有时候,我也想起宫发臣。
偶尔,也想到濯玚。
想到台风的那夜,他焦灼而纯粹的双眼。
只是简单的想起而已。并不做任何的思考。
那一个被侵入的时刻,宫发臣英俊似一个魔鬼。他问我,蝶语是什么感觉?
我只流下泪水。
我俯视濯玚,那一刻快乐而忧伤。我的身体终于不仅仅属于宫发臣。那一秒,却也是带着报复般的得意。当我忽然被贯穿,我微微笑起来:濯玚,告诉我,是什么感觉?
那个孩子瞪着一双焦灼而纯粹的双眼,里面蕴藏无处遮掩的爱,令我无法看下去。
温暖。他回答。并且吻住我。
我的眼泪落在他胸前。
有时候,我常常想,宫发臣是我的一片汪洋。过往的某些路人曾试图拯救我,最后却只有海生把我带到了浅滩。
濯玚呢?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濯玚是最终把我带上岸,并在陆地上为我建筑一座家园的人。
只可惜,周蝶语却是个热爱漂泊的人。
* *
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进入塔克拉玛干时曾得意的说:“从没有哪个白人的脚触到大地的这部分,到处我都是头一份。” 然而他的探险队几乎全军覆灭,仅剩他一人狼狈地爬到和田河干涸的河道,一泓泉水救了他的命。从此塔克拉玛干被叫做“死亡之海”。
大多数人也愿意把塔克拉玛干理解为,“进得去出不来”。
然而维吾尔语的解释却是——“古老的家园”。
古老的家园。
塔克拉玛干沙漠,系暖温带干旱沙漠,酷暑最高温度达67.2℃,昼夜温差达40℃以上。蝶语曾一度以为自己会被晒成鱼干。
站在红白山上眺望,浩瀚如同寂寞。
苍茫天穹下的塔克拉玛干无边无际,无限缥缈,却震慑人心。
红白山下的和田河两岸胡杨树林在阳光下灿黄灿黄,如宽大的金丝绒带缠绕着大地,从南边的天际延伸过来,又蜿蜒消逝在北边的地平线。
视线初次涉及这一片浩渺的天地,整个队伍都霎时禁闭。
这滚烫的绝望和妖娆的美丽,伟大的沉默和静寂的奇迹。
蝶语竟流下泪来。
很长一段时间,她忘记举起相机。
有时候挤在越野车里。有时候下来走路。无论怎样,都像是颠簸在一片汪洋里。
沙漠吞噬了不计其数的城镇、村庄,吞噬了生命、传奇和细节。只留下废墟和遗址,留下遥远的回声、零星的记忆和无限的遐想。
楼兰、尼雅、小河、米兰、热瓦克、丹丹乌里克……这些著名的古城记录了丝绸之路的繁华和兴盛。而今人类重走丝绸古道,连感慨也不敢有。仿佛听到歌舞升平,仿佛听到笙鼓琴箫,驼铃漫漫。走在西域文明灿烂顶峰。
这一条路上曾走着的人群,而今似走在自己心里。处处坦然、处处纯粹、处处原始。
在和田河流域、尼雅河流域、克里雅河流域和安迪尔流域,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精绝国、磖弥国和覩货逻国的古城遗址至今鲜为人至或鲜为人知。在和田河畔的红白山上唐代修建的古戍堡雄姿依存,远古时候曾为一处杀戮战场。
蝶语听到杀戮这个词,起了一身的鸡皮。禁不住看看那个领队的记者。他一脸沉醉的解说。也因此浪费很多水。
曾在营盘出土了一具欧罗巴男尸,他的脑门上有一个神秘的海盗图案。这一图案与北欧海盗的图案同出一辙。3800年前,塔克拉玛干也许是一片海洋。你猜,他为何来到如此遥远的东方?
众人便猜测起来。一路笑闹。
流放。探宝。追逐心爱的女子。追寻一个梦。商业贸易。
蝶语答道,自我放逐。
* *
因为天气,飞机误点了三个小时。
飞机平安降落,已是晚上11点。
蝶语刚下飞机,就被一大束叫不上名字的草堵住了。
濯玚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看上去颇为谄媚,“你回来了。”
然后忽然把草往旁边一扔,大大的拥抱。
蝶语有些不舒服。
她没有冲凉,身上有股沙尘的味道。再加上汗臭。她可不喜欢这样被拥抱。不管拥抱她的人是谁。
只是还没来及抗议,却感觉濯玚的一只手顺着她的后背一路摩挲到臀部,然后便放在那里,不肯走。
“你的手在干吗?”她没好气的问。
濯玚的手却放了力量,不轻不重的捏了她一下。他明明在调戏她,嘴里却委委屈屈的说,“你说你只去15天,结果却去了20天。你一个电话也没打给我。”
陆续下机的人望着他们温暖的笑过来。
蝶语眼神忽闪,不太自在的在他怀里蠕动了下,“沙漠怎么可能有信号?”
濯玚按在她ρi股上的手忽然用了一些力气,似是阻止她挣扎,却把她按向了自己,过于紧密过于炽热的贴在一起。
当蝶语开始有异物感时,便听到濯玚沉沉的模糊的低哑一声。并且迅速的轻轻的推开她。
“我非常想你。”他的脸红的像番茄。并且微微喘息。他还没有学会控制情绪。眼睛像着了火一样看着她。
毕竟,他们之间,已经不同以往。虽然没什么值得难堪的,但还是无法完全像之前一样平静的面对。
那一夜的种种像浪潮一样拍打她的脸,蝶语在那种注视下也迅速脸红。
她本以为自己回来之后,能够冷静的处理好这件事。
结果20天的离开,依旧没能让她想明白。在塔克拉玛干,她只顾贪婪的欣赏,忘了仔细思考。刚下飞机,她又重新迷糊起来。濯玚没有给她一秒的时间来整顿心情。
看到濯玚,她的心里也满是复杂。不过还是蛮高兴,落地就有人把她抱在怀里。她很累,腿上的肌肉几乎肿胀起来,她需要泡个香喷喷的热水澡,需要一张软绵绵的大床,希望像往常一样,先睡上三天三夜。
等到坐上车子之后,她才明白,濯玚没有学会的不仅是控制情绪。还有控制qing yu。
她昏昏欲睡。然后感到肩膀上轻轻落下一个脑袋。濯玚枕在她肩上,热喇喇的呼吸。
然后他伸出舌头,舔吻她的脖子。
蝶语倏然醒来,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睡眼惺忪,“你干嘛!”
“我吻你啊。”理直气壮。
蝶语瞄了一眼前面的司机,压低声音,“要死啊你!”
濯玚讶异的看着她,有点生气,有点天真,有点委屈,“那天晚上,我们都那样了……”
蝶语急忙捂住他嘴巴,“不准再说!”
濯玚愣了一下,居然很识时务的点头。
蝶语放了手。叮嘱自己不要再睡。
可是终于还是挨不过车子的颠簸。
这一次,濯玚没有再偷偷亲吻她。不过他的一只手却偷偷伸进了她的衣襟,寻找到一片柔软。
蝶语终于承认,她开发了一个小色狼出来。
拧住他的耳朵,两双眼睛在空中噼里啪啦的对峙。濯玚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手抽了出来。
蝶语松手。对司机喊,“停车。”
司机乖乖的停了车。他现在已经知道,听周小姐比听少爷的还要重要。
蝶语抬起一根手指,“你,下车。”
濯玚嘟嘴。
“坐前面去。”蝶语眼皮发重。
濯玚撅嘴。
“不然我就下车。”
“好了好了,知道了。”濯玚认输,很干脆的打开车门下车,坐到前面去。
车子重新发动。蝶语蜷在大大的后座上,很快睡去了。
濯玚的眼睛盯着镜子里那个睡得很安逸的小女人。满心喜悦。蠢蠢欲动。
* *
蝶语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抱上楼,又是什么时候被放在床上,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脱光了。
濯玚伏在她身上,轻轻的吻她的唇。
又甜又麻。
等到他的吻落在她颈部时,蝶语便彻底醒了。一脚把他踹下床。
“你干嘛!”可怜的家伙从地上爬起来。怒气冲冲的看着她。
蝶语在这种怒气下,有些胆寒,不过她干嘛要一直被骚扰,“我没冲凉,不喜欢做那种事。”
濯玚愣了一下,笑笑,“没关系,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可是我不喜欢。”蝶语没好气。根本不能跟他沟通。
静静对峙几秒,他终于妥协,“好吧,你去冲凉。我在这里等你。”他爬上床,兴味的看着她,“蝶语,你要快点。”
怎么这么露骨。怎么这么不知道节制。
唉,算了,濯玚是什么人……
她扯着被子往洗手间走,才认命的发现,自己绕了一个大圈儿,又回到濯玚房间了。
她尽力慢慢泡。大大的圆形浴池里洒了点精油,芬芳四溢。她满足的喟叹。濯玚不厌其烦的来敲了几次门。蝶语只说再等等。
终于,在她决定美人出浴的时候,小家伙趴在床上安然的睡去。
蝶语围着大大的毛巾走出来,看他一脸幸福的睡相。
恬静的像沙漠里的星星。睫毛很长,鼻子很挺,嘴巴很性感。蝶语不自觉的笑笑。
走去他大大的衣柜前。
找一件能当睡衣的T恤。
她这次学乖了。只找自己见过的牌子。也无外乎耐克、阿迪一类。扔掉毛巾,然后套上。
纯棉质地,宽大柔软,且带一股淡淡濯玚味。很舒服。
感觉像被濯玚包围在怀里。
她为自己的这个比喻感觉不自在起来。回头,看到濯玚灿若星辰的一双眼。他不知何时醒来,靠在一个枕头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似乎是没有错过美人更衣的好景致。
蝶语有点烦了。他却下床走过来,密密实实的拥抱她,又密密实实的吻住她。
蝶语便忘了自己在烦些什么。
“蝶语,要这样才能感觉到你真的回来我身边了。”濯玚嘤咛道,“男人是不会强迫自己心爱的女人的。”
很认真的语气。以至于蝶语想问问他,这些好听的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不过,她没有问出口。
濯玚很乖的守着她,不再做任何骚扰。
蝶语第一次心安理得的占据一个男人的怀抱,沉沉的昏睡。她真的很累真的很累。
没有梦。一片安详。
* *
她果然睡足了三天三夜。除了中间被濯玚挖起来吃点粥。只模糊记得味道不错。
她像一条蛰伏的蛇,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
三天后醒来。
然后开始做spa。从头到脚。
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她不必自己动手,也不必跑去美容院。就在濯玚的房间里,几个穿着粉红色工作服的女孩子。
蝶语乐得享受。
她并非不能吃苦。但无法拒绝舒适,大约是蝶语难以改掉的缺点。
濯玚很殷勤的送来鲜榨水果汁。并且很甜蜜的看她喝下去。
蝶语看着这个恋爱中的孩子。内疚。
她觉得自己在利用他的单纯。利用他的爱。
闵浩忠在跟他做报告,他却支着脑袋乐津津的看她。闵浩忠笑笑,索性把文件往旁边一放,也端起一杯果汁喝。
蝶语不太敢去看那个男人。
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她很怕闵浩忠也给她安一个侵犯未成年人的罪名。于是失去所有脾气,笑笑应对。
他很有礼貌。很有风度。很冷静。很理智。也很英俊。做事很快,常常在你意识到之前就完成了所有。话不多,但心思缜密,开口即可辩论。
如果加上蝶语的想象,就是游走于法律与犯罪边缘的金牌男管家。
蝶语其实比较崇拜这种人。但她表达崇拜的方式有些特别,就是常常表现为厌恶。以此警戒自己离他们远一点。因为这类人过于高明。
微风掠过游泳池,大大的太阳伞轻轻摇动。
蝶语看上去满怀心事。她急着逃走。濯玚却巴巴的看着她,“蝶语还想喝什么,我去拿。”
“不用了。”蝶语略略尴尬。
濯玚谄媚的凑上来闻闻她的头发,“还是有股沙漠的味道,我去榨一杯奇异果给你。”
他像个快乐的小佣人,屁颠颠的离开。
只剩下他们两个。泳池清澈的水令蝶语淡淡有些心慌。
闵浩忠淡淡噙着笑。目光清澈如水。
蝶语无法忍受两个人的沉默,便笑嘻嘻的开口,“闵律师最近忙不忙?”
闵浩忠看向她,回答,“还好。”顿住,问,“塔克拉玛干漂亮吗?”
蝶语淡笑,点头,“站在它面前,觉得人类渺小的可怜,根本不配有烦恼。”
说到这里才想起那些照片还急等着处理。
闵浩忠笑笑,忽然说了一段英文。很不幸的,蝶语听懂了。
“The mighty desert is burning for the love of a blade of grass who shakes her head and laughs and flies away。”
是泰戈尔《飞鸟集》里的一句诗:
“无垠的沙漠热烈追求一叶绿草的爱,她摇摇头笑着飞开了。”
蝶语淡淡的沉默起来。
所以说,她不喜欢这一类人。他们过于聪明。擅长一语点破。
蝶语的脸色不太好,“我看起来像沙漠吗?”
“有点。”
气结,“我哪里像?”
闵浩忠上下看她一眼,“从头到脚都像。”
蝶语更加生气起来,赏了他一颗白眼,“我跟你完全不合拍。以后我们见到对方都绕着走吧。”
闵浩忠淡淡笑起来,“你就那么介意提到他吗?”
“我不像你,冷血动物。”蝶语蓦地起身。很快又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但还是想要为自己解释一下,“一根刺在心里呆了太久,要拔出来是很不容易的。”
“对,简直像死一样痛。”闵浩忠喝了一口果汁,并没有去看她。视线投向远方,“但这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
蝶语凄厉的看向他。她本来就内疚的想要杀了自己。忽然得到这样的控诉,令她更加难受。
“我伤害谁了?”她有点气急败坏,站在水边质问。
脚底一滑,往后仰去。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一双有力的手忽然托住她后腰,往前一带,她就贴上了一副坚实的胸膛,并且闻到淡淡烟草的味道。
他迅速站定,迅速移动她远离泳池一步,翻身一转,然后迅速放手。
闵浩忠的一双眼,在眼镜后面,依旧冷冷的璀璨。
两个人在那一瞬间目光相撞。又淡淡各自撇开去。
蝶语想要说句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谢谢也说不出来。
忽然看见濯玚端着一杯绿色的果汁走来。他满脸的喜悦微微淡开去,似涟漪一般。
闵浩忠下意识的走去矮桌旁边,端起那杯果汁,喝光,然后拎起文件夹离开。
“晚上八点的餐会不要迟到。”他对濯玚说。
蝶语惊魂甫定,略略气喘吁吁。眼底是闵浩忠单调的黑色背影。他走的迅疾,然而沉稳有力。
“你们都说什么了?”濯玚问。声音凄凄。
蝶语回头看他,并且让自己淡淡笑起来,“一些沙漠里的事。”
濯玚把果汁放在矮桌上。然后在躺椅上坐定,并且翘起二郎腿,幽幽的看着她,“沙漠漂亮吗?”
“嗯。”她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濯玚也微微笑起来。只是沉沉的不说话。
“蝶语,你心里在想什么?”
“啊?”蝶语站在他身边,看到他盯着自己的一双眼,忽然幽深的似一潭水。濯玚怎会有这样的眼神。她的心微微一惊,“我没想什么。”
濯玚站起来,像平地而起的一座塔,矗立在她面前。离的如此之近,让她有一丝心慌。已经见识过濯玚发脾气的样子,总会心有戚戚焉。
濯玚的唇凑上来。蝶语却偏头,避开了他的吻。
他的脸上浓浓的受伤的表情,“你根本一点都不爱我对不对?”
蝶语内心杂乱。因为闵浩忠刚刚的那句话。她的确只是在伤害濯玚。
贪婪他给的温暖,却不能以爱回报,让单纯的他越陷越深,这的确是最严重的伤害。
濯玚握住她的肩膀,力气大的她发疼。
蝶语抬起头看他,“濯玚,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没有办法爱别人。”
“为什么?”濯玚的眼眶发红,“我们这几天不是一直很好吗……我这么爱你……”语气激烈起来,“那天晚上,我们不是还……”
“那根本不算什么!”蝶语打断他的话。
濯玚的眼泪落下来。
蝶语的心开始抽痛。她怎会不心痛,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纤尘不染的孩子,他用一颗最单纯的心爱着她,单纯到她无法去怀疑。
就像无法去怀疑十九岁的自己,许多年前站在宫发臣面前一样。
几乎如出一辙的质问。理应得到如出一辙的回答吧?
这些并不难。她怎会忘记宫发臣说的话呢,每一字每一句都印在心上,以至于海生给出那么多的温暖,她还是忘不掉。
她衬不起濯玚的这份爱。
闵浩忠说的没错。如果始终无法回报,这对濯玚是巨大的伤害。总有一天会不可收拾。
她并不希望濯玚有一天变成她。伤痕累累,无法再爱。
伤痕累累?你还真是抬举自己啊,周蝶语。
她忍住泪水。
“濯玚,我不是一个好女人,虽然曾经不幸,但始终开朗快乐。但是遇到你之前的两年,我一直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对待自己像对待畜生一样。你知道吗,顾海生,他死了,他是因为我才死的。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回报他的爱,所以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但这不是重点,我真正的痛苦是,即使海生死了,我还在爱着一个不爱我的男人……”
“别说了!”濯玚吼道。手上的力气不受控制,蝶语瞬间便被推了出去。
她只觉得自己忽然像是坠了下去,顺便看到濯玚懊悔焦急的一张脸,他伸出手急切的想要抓住她。
于是“扑通!”泳池溅起一片水声。
蝶语会游泳,落入水底,又很快浮上来。听到岸上管家佣人的呼救声,忽然想起濯玚,他似乎是有畏水症的。又迅速潜入水底。像鱼一样游动。
濯玚明明和她一起落水,可是四处游动,却并没有看到他。游泳池很大,呈“S”形,池底盈盈漠漠,明晃晃的阳光发蓝的水波。
蝶语的一颗心揪着,但她不准自己想太多,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找到他。一个游泳池而已,又不是大海,怎会找不到?
她浮出水面,深呼一口气,又潜下去。水压令她眼睛发酸,心肺刺痛。她只顾急切的找。
终于在拐角处看到一团黑影。她游过去,果然是濯玚。内心欢喜,一手抓了他衣领,往上拖。虽然有水的浮力帮忙,不过濯玚对他而言,也算高大,费劲力气,艰难往外游。
有人游过来,矫健如鲨,迅速接近。从她手里接过濯玚,然后顺手托了她一把。蝶语借这一股力,冲出水面,急促的呼吸。
闵浩忠因为推出的力而陷入池底,脚一蹬,便带着濯玚往上游,很快,也“哗”一声,浮出水面。
众人帮忙,把他们两个拉了上来。
蝶语坐在水边,异常镇静。迅速爬过来,把濯玚架在腿上,俯卧,空出他气管中的水。然后平放,人工呼吸。她动作娴熟,眼睛清亮。不知是泪还是水。
十指交扣,按压他的胸口。
闵浩忠竟然一时有些发愣。
“闵浩忠,你不叫医生吗!”声音凄厉。
濯玚却忽然吐出一口水,开始呼吸。
濯玚被抬去张医生那里做进一步检查。蝶语却瘫在地上,哇一声哭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哭的很伤心。
闵浩忠回头看了她一眼,跟医生说了几句,又倒回来。
在她身边蹲下。“放心吧,濯玚不会有事。”
蝶语泪眼婆娑的看他,期期艾艾,“如果濯玚也死了我怎么办?”
闵浩忠知道她想起顾海生。也觉得心酸。便坐下来,把这个女人拥在怀里。他想他只是想要安慰她一下。只是安慰她一下而已。
蝶语却环住他腰,贴紧他胸膛,淅淅沥沥的继续哭起来。
也许,宫发臣是她心里一根刺,顾海生却是她心头一道伤。
周蝶语,到底也算一个情种。
爱的力量即使再大,也难以跟死亡抗衡。然而死亡,却毕竟是死亡。宫发臣是一个牢笼,顾海生却变成了一道鸿沟。
濯玚可怜的初恋,想来也是征途艰险。
* *
在暗房里冲洗胶片。沙漠所见,便开始历历在目。有时候,她停下来叹一口气。
濯玚已经醒来,肺部进了水,要好好调理一段时间。不过濯玚一向身体很好,恢复的速度倒也快。只是仿佛受到惊吓,常常无法入睡。
蝶语便日夜的守着他,抽空才跑去暗房。
他不肯再跟她讲话,甚至不肯再看她。
夜里惊醒,却急切喊着她的名字。
蝶语无言。依旧静静守护。常常内疚的流下泪水,当他挥动手臂,觉得自己要被溺死时。
不久之后偶尔听到佣人聊天,才知道,他十岁那年有一次落水,夫人不知为何,冷冷站在岸上看着。濯玚从此怕水。
蝶语听了很是愤慨了一段时间。于是对濯玚也更加心疼起来。
只是这个小子,明明晚上钻进她怀里怕的要命。一旦清醒,却坚决不肯看她一眼。
蝶语内疚之余,也生气起来。被濯玚如此对待,倒还是第一次。于是便低声下气,认真服侍了几天。
濯家别墅大大小小的工作人员,早知道少爷爱这位蝶语小姐爱的抽疯,也只当他们小情侣之间耍宝,笑嘻嘻看一出戏。蝶语想出沙漠摄影专辑,刚好找不到投资,恨不得跟他们要戏票钱。
闵浩忠却忽然不大出现了。
濯玚彻底沉默起来。仿佛是她把他扔进水里似的。
喂药,嫌苦;喂汤,嫌烫;喂饭,嫌难吃;喂水,嫌没味。
蝶语咬紧牙关,尽量不跟这个长不大的少爷计较。谁让是她害他卧床生病呢。
某日,消失已久的闵浩忠再次出现,蝶语正对着厨房精心做出的各色菜式瞪眼。濯玚嫌这嫌那,就是不肯吃。那边张医生又嘱咐一定要让他尽量吃点东西。
“到底要吃什么啊?”蝶语挫败。
濯玚眼睛闪烁,终于开口对她说了一句话,“我要吃粥,你去煮。”
虽然是吩咐仆人的语气,却让蝶语高兴个半天。毕竟,终于肯对她说话了啊。
“我当什么山珍海味呢,这就给你弄去。”她对着濯玚和闵浩忠娇柔一笑,屁颠屁颠的跑出去。
闵浩忠忍不住笑起来。
是个极为有意思的女人。至情至性。却又大大咧咧。妖娆,却也可爱。
濯玚盯着门口,那已经消逝了身影的空洞。
“你还要在这床上躺多久?董事会已经打电话过来询问了。”
濯玚闷闷的没有出声。很久之后,才扬起脸问,“闵浩忠,怎么办,我越来越爱她了。”
闵浩忠看着他,思考了几秒,淡淡说,“那就爱吧,如果不能停止,只好爱下去。”
濯玚眼神更黯,“她是不是也这样爱着宫发臣?”
闵浩忠轻轻把手放在他肩上,用力握了握。自从爱上周蝶语,他成长的很快,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盛世需要一个成熟些的主人,而不仅仅是一个长不大的天才少年,“濯玚,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只能顺其自然。这是法则。”
“闵浩忠,你已经教给我很多法则和道理。我也想得明白。即使想不明白,照做就行了。可是我的心却不听我的话怎么办。”
最后一个句子却并不是发问。
闵浩忠却笑了,“你能说出这些话,就说明你真的在成长了。我很欣慰,濯玚,老爷子在世,听到你能这样说话,也一定会很欣慰。”
“是吗?”濯玚低下头去,“他让我做盛世的继承人,不就是因为我被训练成了编程高手吗?你们所有人不都是因为这个才愿意呆在我身边吗?你们并不爱我。我虽然傻,却可以感觉得到。”
“所以只有蝶语不同吗?”闵浩忠收回了手。
濯玚抬起头,异常认真,“我爱她,这就足够她不同了。”
闵浩忠看着他,说不出话。
在最真实的纯粹面前,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濯玚说的一切都是真理。
很久之后,闵浩忠才重新开口,“濯玚,你要我找的,我已经找到了。”
* *
蝶语回来的时候,闵浩忠已经离开。濯玚却也不见了。
她放下粥,跑到窗前,看到濯玚正在往门口走。他裹紧衣服,似乎有些冷,并且呵退了那些跟着他的人。
蝶语一溜烟跑下来,“濯玚,你去哪儿?”
濯玚冷冷看她一眼,不说话,转身就走。
蝶语生气。这个小子,竟然这样对待她。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吗?
气呼呼的跟在后面。
走出别墅区。走上街道。又走上闹市。
蝶语跟得腿乏。比走在沙漠里还难受。终于忍不住,跑上去,“大爷,你要怎么才肯消气啊,你就说吧,姐姐我保证给你做到。”
濯玚好像没听到。一路走下去。
蝶语又急又气,真是的,哄孩子的招全用了一遍。虽然比起濯玚以前粘缠她的时候差得远,但她这辈子还没在谁面前这么低声下气过呢。这个小家子气的小孩子。
可是蝶语低头想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可是她不习惯,让别人心里对她有气。
于是人来人往的街头,她拉住他的衣袖,嘟嘟囔囔,絮絮叨叨,“你就原谅我吧,啊?我错了还不行?你这是要去哪啊?都没吃饭还走这么快。”
濯玚依旧没什么反应。实在让她火大。终于决定使出杀手锏。
“濯玚,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嘛!我下跪认错!”周蝶语就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上喊起来。
濯玚走出很久,才回过头来。然后便看到他心爱的女人果真一脸挫败的跪在那里。
那一瞬间,他心疼的有些恍惚。
不是心疼她跪在地上,而是心疼这一幕。
他也曾在运动场上,跪在她脚边,把一颗巨大的钻石献给她,不敢把撺掇在心里的那句话说出口。
他怎么敢说呢?她一定会吓跑。她怎么可能相信,一个傻瓜这么深的爱着她。爱到想在她面前立刻死去。
握了握裤袋里那个宝蓝色的小盒子。眼角忽然湿润。
那天掉到水里,戒指忽然从口袋里滑了出来。他忍住恐惧,在水底仓皇的寻找。只顾害怕找不到这枚戒指,却忘了害怕水。终于找到戒指,却惶恐的逃不出水的包围。
心里怎么会不怪他?他这么爱她,她却不能给一点点回应。
如果不原谅她,她会不会一直对他好下去,哪怕是因为内疚。
可是,如果不原谅她,她也许耿耿于怀,难以开心。
一个男人怎么能让喜欢的女人不开心呢?
总有一天,要让她开心的接受这枚戒指。
濯玚走回去。站在她面前。蝶语扬起一张美丽的脸,笑嘻嘻谄媚般的看着他。
“好濯玚,就原谅我吧,啊?”
濯玚骄傲的看着他,然后高傲的指指自己的脸,露出一脸天真的诡计,“在这里亲一下,我就原谅你。”
蝶语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我们回家亲。”哄小孩的语气。
濯玚嘴角一撅,老大不高兴,“就在这里亲,就现在亲。”
蝶语看看来往的人,一脸赧然,“这么多人,你不嫌害羞啊?”
“你刚刚不都跪下了吗,还害什么羞啊?”
蝶语抬手打了他脑袋一下,这个坏小孩是在说她不知羞吗!
周蝶语,你干嘛非要他原谅你啊?你应该趁这个机会和他划清界限,再不往来,从此干干净净,眼不见心不烦。这个臭小子,爱呀爱的,都他奶奶骗人的!
“到底亲不亲啊,不亲算了。”少爷架子一摆,转身就走。
“哎——”蝶语伸出两只手拉住他胳膊,“亲就……亲嘛。”反正就当亲幼儿园小朋友。她又在心里补充一句。
濯玚少爷侧脸,微微下蹲,放低身高,然后抬出一根手指,指指自己的脸庞。
宽阔的额头,山峰一样的眉骨,深邃却单纯的眼,挺直的鼻梁,孩子一般细腻的肌肤。真要亲上去吗?蝶语不知为什么脸有些烧起来。
干嘛这么艰难?早死早托生。
闭闭眼,心一横,亲了上去。
濯玚却把脸正了过来,一双等待的唇接住了周蝶语的吻。
她错愕的睁开眼,想要挣扎。却被紧紧圈在怀里。炽热滚烫的吻,深情绵长。他吻的这么好,蝶语觉得无力抗拒,然后迷蒙了,抓住他衣襟,闭上眼睛,不去思考,认真享受。
人来人往,看一对相爱的人。
于闹市中忘却繁芜。只剩彼此纯真的存在。
很久之后,蝶语自晕眩中醒来。看到濯玚灼灼一双眼,满含深情。
他扶住她,似乎怕她站不稳。
“蝶语,”他顿了一下,看她被吻红的双唇,“我很爱你,你相信吗,相信吗?”
蝶语懵。
“回答我。”他摇一下她的身体。
蝶语点一下头。
“蝶语,”他眼神浓重,“我找到顾海生了。”
十六、人生何处不相逢
纵是告别,也交出真心意,默默承受际遇,某月某日也许可再遇。
谁在黄金海岸,谁在烽烟彼岸,你我回望一刹,春风空渡了江南。
纵是杏雨桃花,纵是红妆一缕,那堪遍寻枝枝叶叶山山水水?
谁忍泪轻向别,谁清袖曼妙舞,只轻狂了朝朝暮暮年年岁岁。
那一天的生日,转身去洗手间。回来时,发现一个戒指放在桌子上。
海生表情自然。依旧似阳光般微笑,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
我却气愤的大哭。
我气愤他那么傻,送出了戒指却不能问嫁。我气愤他明知我心里所想的不是他却依旧守着一个戒指。我气愤自己这么好的男人却不爱他。我气愤自己那么大声的把自己的气愤说出口。
“顾海生,你怎么这么贱,明知道我不爱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他仓促的在我面前笑一下。
那一笑让我忍不住眼泪。
我怎么忍心把最清亮的阳光撕开了来看。
残忍的周蝶语。你和宫发臣有什么区别?
谁能知道,我十九岁就做了宫发臣的情妇。他身边的女人何其多,直到他结婚,我还是无法离开。
谁能知道,我多么厌弃自己,手腕上的伤疤何止一条?
顾海生是谁?堂堂Z大艺术系高材生,摄影王子,阳光一样清澈灿烂的人。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爱上我?
这样的人,我怎么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他却笑着,“蝶语,我也没办法啊,你脑门上又没贴着‘不准爱我’四个字,我一不小心爱上就爱上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亏你是艺术系的,怎么那么不长眼神啊!”
“周蝶语,你有多么美好,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他叹息。把我搂在怀里,“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不会逼迫你,不会催促你,只会安心等着你。这次出任务会去远一些,会拍出更好的作品。我要晚一些回来,晚一些回来,那时候,你是不是能给我答案?”
他的晚一些回来。却是再也没有回来。
两年了。我是否能给出答案,他却再也无法听到。
我是该被万人践踏的。我毁了这世间一个天才般的精灵。
所以要放逐自己。所以要残酷的对待自己。像畜生一样活着。我本来也不配活。然而却更加不配死。
海生死了,我怎么有脸去见他?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所谓爱情并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是一份执拗贪婪的激|情。也许不容易被遗忘,却最没有营养。
不过,我已经没有那么偏执,也许吧,事事都可变成回忆。
无论伤痛,或是快乐,都是人生一道风景。
当我真正明白了这些以后,我的脚步似乎慢下来了,慢到似乎可以看见时间的脚步:人生的所有新鲜我都乐于去尝试,但是不再贪婪那结果。
云淡风轻的一份心情,却是刀山火海后的考验。
那时候,我才知道,周蝶语真的长大了。
濯玚从十岁便不再成长。
也许我是从遇到宫发臣便不再长大。
海生,你说爱是没有原因不计后果,你说爱是春暖人间花开满园,你说爱是自然现象生命需要。
也许仅仅因为你对我太过执着,我就胆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现在我知道了,若是除去执拗,我也是爱你的。
我承认,我是爱你的。
只是为什么一定要用死亡来为我上这一堂爱的教育课?
* *
顾海生罹难也曾经是业界的一个头条。
只是那时候的濯玚,并不屑于把任何一个名字放在心上。
若不是爱上周蝶语,他又怎么会要闵浩忠不惜代价的去寻找一个死了、消失了的人。
他并不是伟大。只是觉得,如果一直找不到顾海生,周蝶语这一生便注定要寻遍大江南北了。
她背着摄像机,只说要踏上所有海生走过的地方。
若她一直漂泊,他怎能得到她?
当初警方出动搜查队,三天三夜也没找到。只好放弃。宣告失踪。然后宣告死亡。
闵浩忠却是用了半年时间。
他说,濯玚,要抢夺一颗被占领的心,只能先找到它旧时的主人了。
濯玚以为只有一个宫发臣。却原来还有一个顾海生。
当闵浩忠告诉他,顾海生已经找到时,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希望顾海生活着还是死去。
顾海生死了。
濯玚知道,这正是他内心希望的结果。然后听见自己骂自己的声音。淡淡的,从心里发出的一种弥漫的空洞和沉重的轻松。
闵浩忠看着他,眼神有点悲悯,“知道么,濯玚,死去的人比活着的人顽强得多。”
这是濯玚第一次意识到死亡的力量,是那样不动声色,那样残酷强大。
他忽然醒悟,原来顾海生死了,远比他活着回来还可怕。因为活着的人可以随时离开,而死了的人却要一辈子都呆在某个人心里。不会再出来了。
顾海生罹难的地方并不在他出任务的喀什。
任务结束后,他独自去了雅鲁藏布大峡谷。一周之后从林芝返回拉萨川藏线进藏,在藏东遭遇泥石流。永远的沉在泥浆中。
政府出资重建藏东干线,把斜坡上被泥石流填平的一块洼地划出了范围之外。直到闵浩忠派人把周围三十里全部清除整理,才找到顾海生的遗体。
进行了DNA验证,才得以证明,那无法辨识的存在,就是昔日的摄影王子。
蝶语没有大哭大闹。
这次,闵浩忠没有说什么,濯玚忽然自己得出一条结论:平静远比大哭大闹更可怕。
蝶语也觉得自己过于平静了。是因为之前已经放逐了太久吗?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反正就是这样。
遗体火化那天,意外的来了很多人。顾海生在圈内的知名度超过了蝶语的想象。海生的母亲哭的很厉害,晕过去好几次。汤近辉照顾着,也擦了几次眼睛。
蝶语看着,没有眼泪。她的心已经麻了。
麻了是什么意思?濯玚问她。
她说,麻了,就是很痛很痛,后来忽然就自己不痛了。
濯玚这一天一直守在她身边,一身黑衣,小心翼翼的守着。蝶语的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在顾海生的遗体上找到的。很朴素的一枚白金戒指。却亮晶晶的扎着濯玚的眼。令他有很大的火气,却不敢发出来。
仪式结束后,濯玚送她回家。她幽幽的闭着眼睛。濯玚觉得那张脸就要下起雨来。于是他伸出手臂,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隐忍了一天的周蝶语,终于拉住他的衣襟,嘤嘤的哭起来。然后变成嚎啕,并且嚎啕了整整一个晚上。
濯玚蜷在她的沙发上。她则蜷在他怀里。睡着之前,她忽然说,濯玚,谢谢你。帮我找到他。
他听着心酸。可是又不知道为何心酸。
她手上那枚戒指,让他难受的吐气,睁着眼睛一直盯到凌晨,回到家趴到自己的大床上,才渐渐气呼呼的睡去。
海生母亲捧着骨灰回去的时候,蝶语在站台送别。海生活着的时候,她不愿意去见他的母亲。他死了之后,蝶语却常常跑去她面前找骂挨。每一次都安静认真的承受。
一次一次。并不觉得委屈,觉得这是自己应该承受的。
海生母亲虽然依旧无法喜欢她。却也无法再激烈的开口。
是她儿子爱的女人,她那般轻蔑的对待,海生在天上看了也会伤心吧。
况且这几年来,她生活得也并不好,听汤近辉说,还自杀了几次。
顾妈妈叹了口气。
看上去也是不错的女孩,终究还是跟海生无缘。
她看了蝶语几眼,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濯玚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他搞不太懂蝶语和顾家人错综复杂的神态,也就不开口。只是时时处处一副周蝶语监护人的样子。
顾妈妈看出来了,心里有些安慰,又隐隐的替海生难过。仔细看那孩子,好像富贵人家出身,眉宇间颇有一股英气,却又让她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有点傻。
大儿媳妇也悄悄的点头同意。
虽然蝶语被打出去很多次,但顾家上上下下却都把蝶语当成是不讨喜的海生媳妇了。无端的,就对濯玚有些敌意。
濯玚完全看不出来,对着他们总是傻傻的笑,笑的一点也不自然。对着蝶语却一脸阴郁,又有些无奈。
他说要派车送她一家回去。顾妈妈怎么肯呢。只说习惯了坐大巴车。上车前想要对蝶语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忍住没说。
大媳妇看出了她的心理,便把头伸出车窗外,对着蝶语喊,蝶语妹妹,有时间到家里坐坐,妈妈说不赶你了。
大媳妇缩回头就挨了顾妈妈一个白眼球。
大媳妇娇娇憨憨的笑笑。
蝶语却站在汽车站台,流下大片的泪。
海生。海生。她喃喃的哭出来。
濯玚看见她的泪,心里像被谁咬了一口。
他严重的嫉妒着那个可以一辈子活在蝶语心里的人。气愤的一脚踢出去。却踢到了垃圾桶,咚的发出一个闷闷的声音,立刻疼的龇牙咧嘴。
蝶语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完全没看到濯玚小动物一样期待安慰的眼神。濯玚便灰着脸,不吭声。
“回去吧。”蝶语擦擦泪过马路。她觉得自己现在哭起来像行将就木的老人翻一本发黄的旧相册,仿佛已不再难过,只是应时应景应着自己的心。没什么大悲大哀的起伏。
濯玚走在她身边,脸色比她还难看。马路上来往车辆穿梭,他却低着头无精打采。一辆车疾驰过去,蝶语急忙伸手牵住他。“走路不看车!”她嗔怪一句。然后自己的手便被反握住,紧紧的,暖暖的。
蝶语抬头,看到濯玚忽然阳光灿烂的一张脸,对她一笑。虽然黑眼圈很大,但还是耀眼的光亮。
“蝶语,你不要难过了,我会加倍爱你,绝对不会比顾海生少。”他信誓旦旦,并且温柔。
蝶语苍然一笑。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孩子解释。后来又想,干吗要解释,像濯玚这样简简单单的活着不知道有多好。
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濯玚安慰人的话总是这么单纯温暖。
周蝶语被感动了。
“谢谢。”她说。真心的。
濯玚眼眶湿润,忽然拥抱住她,下巴垫在她肩膀上。
“蝶语,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海生对不对?我很嫉妒。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到你心里去?每次一想到这个我就痛得喘不过气来。如果顾海生活着回来了,你是不是要嫁给他?”
蝶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濯玚,你已经在我心里了啊。”我非常感激你。最后一句她停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有说出口。
濯玚有些欣喜,然而很快又黯淡,推开她,眼睛灼灼的盯着,“你爱上我了吗?”又补充一句,“你有没有一丁点儿爱我?”
蝶语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濯玚,爱是什么,你知道吗?”
濯玚点点头,“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蝶语愣住了。她不知道濯玚是从哪里学来了这句话。
真巧,这是世上她最喜欢的一句情话。
“我不会半路逃跑,也不会半路死掉,我会一生都守着你,上天堂也跟你一起。”濯玚认真的说。
蝶语笑出来,他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能上天堂?
继而落泪。她何德何能,得到这样的爱。
觉得自己像一座久不见天日的老房子,忽然被暖阳照射,温暖的她心慌起来。
她很怕。担不起这样的爱。很怕,有一天濯玚也变成顾海生。
愣愣的趴回他怀里,说不出话来。
* *
蝶语渐渐的开始忙起来。因为塔克拉玛干摄影集已经得到赞助。接下来编纂、成书,顺便来个发布会,够她忙的。
其实她已经攒了一笔小小的钱。那笔钱她从来不动,不管多么艰难都没动过。她想要设一个海生基金,专门帮助有需要的摄影师。没想要做多大,就是想把海生的梦想延续下去。
那天从绿洲出版社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宫发臣。
与其说遇上,不如说撞上。
她的车撞上了一辆凯迪拉克。在地下车库。车子立刻警铃大叫,车主匆匆赶来。竟是宫发臣。
蝶语咬住唇。为这样的“孽缘”嗤笑。真是,天下会有这样的事,你信吗?
宫发臣穿了件黑色的风衣,里面一件暗紫的衬衣。虽是暗紫,却让人说不出来的流光溢彩,华贵尊崇。
很少有男人敢尝试这样的色系。但宫发臣就是可以享有这种奢侈。不青春了,却依旧魅力非凡。
他好整以暇的向她走来,器宇轩昂,嘴角噙着一个淡淡的笑,“怎么,你跟我的凯迪拉克有仇啊?”
蝶语立刻温柔浅笑,“对不住啊,宫总,刚学会开车,没掌握住尺寸,就撞了。我赔就是了。”语气里明显的客套和嘲弄。
宫发臣看了一眼她那辆火红色的奥迪,笑笑,“小情人送的啊?”
蝶语脸色一变。
宫发臣又笑,低低的语气,“撞了就撞了,我能让你赔嘛,顶多你送我回家呗。”接起电话,“喂,老婆,我车被撞了……你老公我没事儿,保险杠就有点问题,”低头查看一番,“漆也有点刮了,等下要开去修车厂检查一下,不用等我回去吃饭了。”
挂了电话,“走吧。”
“去哪?”
“不说了吃晚饭嘛。”
蝶语忍住气,放柔声音,“这位先生,该赔多少我赔多少,就是不陪吃饭。”
宫发臣笑,上前迈了一步。蝶语被他的气场包围,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退到车门,无路可退。
蝶语低下头,伤感得心揪起来。她对宫发臣,始终生不出免疫力。
宫发臣撇过头去笑,尔后微微俯身下来。
蝶语侧身,躲开。宫发臣试探的吻停在那里。他淡淡笑一下,转而伸手打开车门,把她塞进了她的奥迪,笑道,“看来驾照是白考了,我今天亲自教你一回,下次就不用撞坏人家车被逼着陪吃饭了。”
蝶语的手有点僵硬,因为宫发臣淡淡的不避讳的盯着她。
“别看了,再看我脸就开花了。”蝶语终于忍不住忿忿的说。
宫发臣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是他以前对她说的话。
以前。
以前。
他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放不下两条长腿,微微侧身,看着她,笑得山高水深。他很想问,她跟盛世的傻瓜少爷发展到哪一步了,牵手了,接吻了,还是……
不可能。他把上床两个字夹在牙缝里。笑容变的有些阴冷。
“吃什么啊,川菜,粤菜,要不西餐?泰国菜附近也有一家。”蝶语说。
“蝶语我到底喜欢吃什么你是压根就不知道吧?”他看到她手上那枚戒指。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宫总很博爱,什么菜都挺喜欢。女人也是一样。”
宫发臣笑容淡下来,良久,“周蝶语,你还要玩多久?”
蝶语踩了个急刹车。前面红灯。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宫发臣笑,“问你呢,你还要玩多久?”
蝶语终于气急,气他怎么敢在两年后依旧这么自信,“我玩不玩关你什么事啊?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我在玩?”
宫发臣只微笑着看她激动。这是他喜欢的,她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生机勃勃。
第一眼看到周蝶语,在海洋馆,小妮子穿得一身自在。眼神像水里的鱼一样游弋,飘飘忽忽就撞到他心口上。
他看透她柔婉空静的灵魂,觉得里面裹着一个张狂渴望撒野的精灵。
那般雅致。又那般诱人。
宫发臣用肉食动物一般的眼神打量她,用他的话说,是打量一个假装正经的小Chu女。
十七岁的周蝶语令他想起年少青春,想起故乡炊烟袅袅,想起青山碧水里走来的初恋。
他恨不得立刻压倒她。
那一年他已经三十岁。野心很大,却并不顺遂。但从未气馁。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成功。也知道自己终究会把面前这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变成一个女人。
他有过很多女人。蝶语却是第一个把第一次献给他的人。
他一整夜都高度兴奋,疯狂的很彻底。甚至是带着ling ru 一般的心理。
帮她安葬父亲,为她交学费,替她照顾母亲,最终也陪她一起安葬了这个酗酒的可怜女人。帮她度过每一个艰难痛苦的日子。
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关怀和疼爱?
他从此变成这个小女孩的全世界。得到她全部的信任和爱。
是的,得到了,那么彻底。他把几年来用在各种女人身上的全部手段都用在了她身上,潇洒、深情、浪漫,多情、无情。适可而止,收放自如。
所以在她终于决定搬来和他同住的时候,他轻易就把她压在沙发上。那一双澄澈的眼睛,明明似那个她一般妖娆热情,却偏偏长在一张纯洁静雅的脸上。
那个她说,我要嫁人了,是有钱有势的人,我不介意把第一次给你,但是我要嫁给别人。你要吗?
那时候他嘴里嚼着一根草,心里痛得、恨得滴出血来,他把她当仙女一样捧在天上,她却把他的自尊踩在脚下。于是他笑起来,把嘴里嚼的草渣吐出来,“我宫发臣有一天也会变成有钱有势的人。你就算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要你。”
他转身走了。
走进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
但是那个青山碧水里摇曳多姿的女人却从没有走出过他的心。
他狠狠的进入了周蝶语,看到她满脸的惊慌满眼的泪水。他喜欢残忍的对待女人,只有看到她们的眼泪,他才能确定自己对她们的影响力。
爱情这种东西,看来是并不难得到。
他对她说,我要你记住这一秒,蝶语,以后你生命中所有的此刻,你都要记起我。
从周蝶语的十七岁到她的十九岁,两年多的时间。这几乎是他投资最长时间、最多精力和耐力的女人。所以,那一夜他足够疯狂,疯狂到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深爱着她。
怎么可能,离开故乡之后,他对女人再没有爱。
她们不值得真心对待。
狠狠的折磨她一整晚,变换姿势和地点,对初经人事的她毫无怜惜。他要做到尽兴。这是他应得的。
不过事情的发展并不似他预料到一样。
得到她,再狠狠抛弃她。
周蝶语似乎是真心的爱着他,因此一次次包容。容忍。容忍他浪漫多情,换女人像换衬衫。
也许她潇洒的走了,他才会鼓掌欢送。她留下来,他却热衷于伤害她。
终于她也开始了游戏。
终于她也学会了他的套路。
他也觉得很有趣。觉得蝶语灵魂里的那个精灵终于要出来和他单挑:
他换一个女人。她就出去远足一次。
追她的男孩子怎么会少呢?是啊,怎么会少呢,是他调教出来的柔媚妖娆,精致动人,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沉溺,何况别的男人,更何况那些愣头青的小伙子。
他很大方,问蝶语,你为什么不去尝试新的爱情,也许你能够找到放置你爱情的地方。别再奢望从我这里得到那种东西。
她学会抽烟喝酒睁着眼到天亮。她坐在凌晨黄昏里流泪。
她是为他流泪最多的女人。
终于也无法忍耐他的无情。于是试着交往男朋友。
只是每次他招招手,她便像离家出走的小宠物一样乖乖回来。她回来了,他再把她推出去。
当然,他渐渐也厌倦了这个游戏。于是结婚了。
蝶语跑到他的婚礼大闹,年轻气盛,鸡飞狗跳。他站在他的新娘身边,笑看着他的小女孩任意妄为。他喜欢看,只有这样才觉得她似乎是真的爱着他。
他还是要结婚。他要得到“尚影”杂志。要开始新的事业,忙碌于新的游戏。要成功,就要抓住每一个得来不易的机会。
然后有一天想起她,回去找她。仍然亲热如旧时候。他问她,做情妇也愿意吗。她的眼泪如十九岁一样多。
那一刻。他的心终于痛起来。
痛起来了。
这么多年,这颗心终于又有了感觉。他却慌张的逃走。
三个月后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身边却多了一个顾海生。
他没有想到的是,顾海生是个耐心和毅力几乎与他同样强大的人。他知道蝶语在动摇。他气愤她的动摇。
他的小女孩,他可以不要,但怎么可以变成别人的?
* *
蝶语在切牛排。一开始还有板有眼,优雅自得。切着切着终于烦了,刀叉一扔,下手抓。
宫发臣便看着。笑。
当年为了教她用刀叉,他费了不少劲。又是哄又是劝,威逼利诱。
“怎么不吃,看我干吗?”她瞪他一眼。
他也笑,“瞧你那吃相,看着你我还能吃得下吗?”
蝶语立刻来气,满嘴牛肉乱喷,“谁让你看了!”
宫发臣忍不住笑出声。拿了面巾纸凑上去,揩掉她嘴角沾的一点肉沫。动作温柔,且带一点宠溺。
蝶语有些不自在,想要偏开去。下巴却被轻轻捏住。
宫发臣曾经存心要把她宠坏了一般疼爱。
他给她的疼爱,甚至超越她的父母。
他成熟、睿智、风趣,英俊、潇洒,多金。万般宠爱一个女人时,没有人能够招架。他比她年长,一开始就以一副侵略的姿态出现她生活中。她还是爱上他。怎么可能逃脱?
蝶语却感觉得到他心中某一块隐藏的落寞和不安全感。于是更加爱。
他可以疼爱,可以宠爱,但是不能把爱情给她。
一开始就坦白的告诉,不要在他身上奢求那种愚蠢的东西,他只希望随心所欲的快活。他没有欺骗过她。除了爱情,他给了她很多东西,曾经把冰天雪地的她温暖成一瓣花朵。
只可惜,她却不是他的那杯热茶。
怨过,恨过。
每次离开,都狼狈的再回去他身边。
对女人而言,同样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直到海生出现。她忽然回不去了。
终于回不去了。
无法再回去。
不管心里有多爱,都不能再回去。不仅仅是厌倦了,累了。
海生的死,变成一道宏大的沟。
如今她永远也无法跨越。
蝶语偏过头,望向窗外,荡漾的一片海水。
月光西餐厅并不很大,却占据海边一个好位置。装修也并不气派。不卖服务不卖装修只卖招牌菜。是只有真正的饕客才知道的好地方。
“饕客”这个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让她想到濯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正在啃的那个鸡腿。
蝶语不自觉的笑笑。转回头,禁不住“啊”了一声,颤巍巍捂住心口。
濯玚就站在她面前。
他的眼里一层雾气,瞪着她。
“濯,濯玚。”蝶语有些心虚的慢慢站起来。
宫发臣却支着胳膊,饶有兴味的看着,然后调侃一句,“濯玚大少,要不要一起吃?”
濯玚气呼呼的,根本不去看他。
他不敢去看宫发臣,怕自己忍不住把刀叉招呼到他身上。
于是只对着蝶语大喊,“你不是说你最近一个月都很忙吗!”
蝶语吞了吞口水。她的确是这么说过。一个月内不见面,因为她很忙。
“我就顺便出来,吃顿饭。”蝶语笑笑。
“那你怎么不陪我吃?”濯玚的语气近乎指责。
蝶语也气起来,他干嘛那么一副委屈的样子啊,“我干吗要事事跟你报备啊?”
“你是我的,当然要跟我报备!”濯玚的眉头皱起来。一双手握在桌沿上,好像马上就要掀翻了它。
蝶语很怕出丑,说不定这里的某个地方就坐着什么人,搞不好记者什么的都有。
于是压住火气安慰濯玚,顺便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成功的忽悠了濯玚这个傻小子,他讷讷地,“就,出来吃饭啊。”
“啊,”蝶语大笑,笑的有点假,“那你就赶紧回去吃吧。”拍拍他脑袋,然后径自坐下来。
濯玚有点犯晕。
宫发臣依旧笑笑的,唇角勾着笑,“蝶语,那我们今天就到这儿,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他起身,从椅背上拿起外套,潇洒的一笑,便走了。
蝶语觉得那个笑容有些暧昧。她还没想明白,服务员却端了一盘鸡腿过来。
“周小姐,宫先生刚点的,要送过来。哦,他已经买单过了,请两位慢用。”
濯玚看到那盘鸡腿,黑着一张脸。
蝶语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他转身就走。
“去哪儿啊?”
小家伙气呼呼的回了句,“关你什么事啊,反正你也是不在乎的。”
蝶语懵。又哪里得罪他了?
* *
蝶语愣了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
她没当回事,对着满桌菜发呆。
却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是濯玚的声音。
赶忙往外跑。
濯玚就在月光餐厅门口。宫发臣也在。两个人打起来了。
宫发臣嘴角出血。濯玚更惨,一张脸斑斑紫紫的。
蝶语出来的时候,他们正气势汹汹的揪着对方的衣领。
这两个人,真是!
“够了吧!”蝶语气愤。
宫发臣看到她,松了手,抽起嘴角笑了下,“小家伙挺能打啊。”
“谁准你叫我小家伙!”濯玚一拳又要挥出去,蝶语急忙冲上去,抱住他手臂,“你再打架我真不理你了!”抬头对着宫发臣,“宫发臣,你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宫发臣看着蝶语一副老母鸡的样子,心里忽然疼一下,他眉头拧起来,淡淡笑一下,“是啊,一把年纪了,还真是什么都不落下。不过,管管你的小男朋友吧,这么暴躁的脾气可不好。”他的笑容忽然停了,紧紧盯着蝶语,蝶语看他唇角的伤,满脸担忧。
宫发臣又微微笑起来,“走了。”
蝶语很快转身。不想再守望他的背影。
低垂了头,麻麻的一颗心。过往岁月如烟,放逐的两年也无法忘记。恐怕是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忽然觉得自己脸上湿湿的。很仓促的抹了两下。
抬头,便看到濯玚满脸的泪。
“怎么了,很疼吗?”她抚上他的脸。男人真是,荷尔蒙过剩。
濯玚的眼泪大朵大朵,他偏头,避开她的手。满脸忧伤。用手揪住胸口,“很痛!周蝶语!我这里很痛!”
他转身跑开了。
蝶语站在那里。看他的影子模糊在自己泪水中。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十七:生病的药
我大概是疯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摸摸脸,却发现一片潮湿。我想我是哭了。
心里怎会像塞了一团酸辣大白菜?是的,塞满了,又酸又辣,并且不准我吃其他任何东西,吃了就会吐出来。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也不饿。
我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闵浩忠说,没关系,你只是恋爱了。
哦,是吗,原来人类恋爱的时候是这副鬼样子。那是不是代表,我终于可以确认自己彻头彻尾是个地球人了?
闵浩忠在等我开发新的安全程序。我对着电脑,手指却无法动。
我不敢动哪怕一下下,我怕我的手指会自己摸起电话打给周蝶语,我怕我的手指会自己带着我站起来,然后带着我跑到周蝶语那里去。
周蝶语那个可恶的女人!可恶!可恶!可恶!
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她了。我拼命的忍着,不准自己像小狗一样跑到她的家门口,不准自己一遍一遍的摸起电话,即使是短信也不行。
可是那个可恶的女人根本也没有自己来找我,甚至连一条短信也没有发给我。
她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痛苦。也许没有我去骚扰她,她更乐得快活。
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
我为什么一定要爱上这个女人?!
她只会让我难受,只会让我生气,只会让我失望。
也许我应该让自己快乐起来。不要去想了,不要去爱了。做回以前的濯玚,做回以前的外星人。
离开她吧……
离开吗……
哦,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为什么仅仅是想到“离开”这个词,就已经心痛得要死去了。
闵浩忠说,濯玚,没见过眼泪像你那么多的男人。
我真宁肯自己死了,可以不必再忍受这样的痛。也或许能像顾海生一样,从此活在周蝶语心里。
顾海生,他是故意的吧?
闵浩忠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爱的那么痴绝吗?
痴绝?
听不懂。
不过我也说了一句话,闵浩忠看上去也没听懂:
我说,爱是让人生病的药。
* *
蝶语是在家门口把濯玚捡回来的。
他坐在门口,蜷缩了长腿,把连在衣服后面的帽子蒙在头上。听到她回来,仰起脸迷迷蒙蒙的看着她,笑笑,然后眼泪咕噜落了一串。
蝶语的心便揪起来了。
这个小家伙很擅长让她内疚。
蝶语叹了口气,伸手去拉他。
真是冤家。
上辈子到底是他欠了她的,还是她欠了他的?
濯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愣愣的,很久之后才伸出去手,握住她的手。
蝶语用力拉他,结果却被濯玚轻轻一拽,蓦地跪坐在他面前,鼻子撞到他额头上,疼得她眼泪冒出来。
“你干嘛!”蝶语喊。
“我想你了。”濯玚的一双眼迷迷瞪瞪的看着她,然后就向前抓住她揉鼻子的手别到她身后,另一只手托了她腰往前,热切的吻就落了下来。
又辣又麻又甜。蝶语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喝酒了。然后就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如果这时候蝶语可以分shen跳出来,看到这幅画面,她一定会早早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和濯玚这样的牵扯不清:
他的连衣帽还覆盖在头上,激烈而温柔的吻她。蝶语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吸进那顶帽子里去。
他一条腿蜷起,一条腿平放在地板上,蝶语就跪坐在他双腿之间。濯玚一手握住她双臂,别在后面,用力往后扯。另一只手却托着她的腰身,用力往前带。她自己呢,则翘起圆俏的臀,向前迎接那些甜蜜略带急躁的吻。
濯玚的手顺着她的腰滑下来,落在臀上,然后他的呼吸就急促起来,充满qing yu,情不自禁把她往自己身上压。
到最后,蝶语也完全迷糊了,几乎是趴在他身上。直到感觉腹部有硬且热的东西顶着自己,她才清醒过来,用力挣脱出双臂,抱住濯玚的头,不准他的吻再靠近。
他闭着双眼,酡红着一张脸,呼吸里满是甜甜辣辣的酒气。
然后倏地睁开眼,盯得蝶语心跳了一下,“我要你。”他说。
太直接了……
然而这种羞耻感,却让蝶语充满隐隐的兴奋。
男女的相吸究竟是以爱开始,还是以xing开始?
即使是很多年后,蝶语也没能想明白,当他们亲热的时候,她怎么会对这个别人眼中的傻子这么有感觉。
当别人都觉得濯玚是个有暴力倾向、神经不太正常的天才傻瓜时,蝶语却觉得他正常的不得了,哦,有点点痴倒是真的。
她伸手去包包里掏钥匙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发抖。濯玚就贴在她后背上,环抱了她,脑袋搁在她脖子上,然后开始伸出舌头舔。
她没想到濯玚竟然会变成一个可爱、执着且胆大、无知的色狼。
只不过二十五岁的周蝶语已经不是十九岁那时候的年少不更事。她已经很成熟,所以很受用濯玚这样的黏缠。头脑晕晕,觉得自己简直被宠爱到骨髓里去。
打开门之后,濯玚就站在门口激烈的要了她。他等不及。
这种事,濯玚原来是无师自通的。果然是天才。
折腾了一个晚上,濯玚年轻力壮,不到尽兴不罢休,直到凌晨,他才停下来,满足了。枕着枕头,看着她,可爱甜蜜的笑,伸头,亲吻她的眼睛。睡着之前,他说,我爱你。
事实上,他一整个晚上都低哑的沉沉的吼着这句话。
蝶语也笑。并且觉得这笑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钻进他怀里,听着他沉沉的呼吸,也很快睡去。
第二天醒过来,睁开眼,就发现濯玚像猫一样盯着她。蝶语习惯性的往上拉被子,濯玚却仿佛预料到似的,驾轻就熟的爬了过来。又快又温柔。
蝶语又从头到脚被宠爱一番。
后来跑去冲凉的时候,她晕晕得看着镜子里从头发梢红到脚趾头的自己,幡然醒悟:濯玚根本不是盯着她,他是一直在等着她醒过来,打定主意不想重蹈覆辙,像他们的第一个凌晨那样,被一脚踹下床。
蝶语拍拍自己晕红得格外好看的脸,在心里骂自己。顺便问候某人的祖宗十八代。
也很无奈,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头发湿漉漉的,懒得去擦。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濯玚正在冲凉。
她的内心又开始充满矛盾。她和濯玚到底算怎么回事。
他那么委屈的向她哭诉,我不来找你,你就完全把我忘了对不对?
三天了,他的确是没来找她,也没打电话来。其实她也没有完全不想他,她也会在某个时候忽然想起,那个小家伙怎么忽然消失了?
小家伙。
她竟然那么忘我的和一个情商只在十岁,年龄却小她两岁的男孩折腾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Dang 妇!
周蝶语越想越对自己失望。她真的离那个纯洁的自己越来越远了啊。
悲愤中。
濯玚推门而出。蝶语有些愤恨的扭头看过去。濯玚又开心又得意,懒懒的看着她笑。
“你——干吗不穿好衣服!”蝶语心虚的大叫。
他只在腰上围了一条大浴巾。背上和胸前都有些抓痕,昭昭的彰显,昨夜疯狂的不只他一人。
濯玚因她突然的吼声愣了一下。继而又傻傻笑起来。很可爱的做了个鬼脸,然后跑上来拥抱他。
他果然是不懂得看人家脸色的,紧紧的抱着,并且轻轻摇晃起来。
蝶语趴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干燥馨香的味道。心里忽然酸酸的。
他明明幼稚如孩童,又可爱又傻,天真又暴力,自大又脆弱。每次拥抱她的时候,却真真切切的充满了温暖的宠溺和宽厚的疼爱。
令她觉得安心、且有一丝丝难言的幸福感。觉得自己是依靠和被依靠的,是依赖和被依赖的。
第一次,她伸出手去,环住濯玚的腰。让自己贴近他的心口。
濯玚仿佛得到鼓励,更紧更有力的拥抱她。并且轻轻叹了口气。
渐渐入秋的某个清晨,他们站在蝶语小且有些乱的客厅里,听着彼此的心跳。
对于感情而言,他们都是单纯执着纯净美好的孩子。
只是时光令蝶语改变。她经历了太多,痛苦了太久,一颗心已经生满了茧子。
头破血流之后,人总会学乖。学会伪装,学会假装在乎或是假装不在乎,假装正经或是假装不正经。
她已经笃信人生并不很需要爱情这种东西,她已经笃信人类是趋向于利益这种东西的生物,她已经在这个叫做城市的丛林里生活了很久,并且渐渐得心应手。
濯玚令她觉得珍贵。也觉得自己贪得了这份纯净的爱。
太久了,太冷了,没有力气抗拒这样的爱。
蝶语的眼泪流下来。
她多么希望自己有勇气,勇敢的抛弃过去,抛下以往,勇敢的爱上濯玚。只是,她依旧不敢希求能有个好的结局发生在自己身上。
爸爸。妈妈。顾海生。宫发臣。无论活着或是死去,这些疼爱她的人总是以一副离开的姿态要她直面人生。
假如没有七情六欲,她才能过的平静快乐些。
她怎么胆敢希求一个童话的结局?
濯玚本身就是个脆弱的孩子,需要别人来监护,需要别人来保护。
而她自己,蝶语从来也没有认为自己足够坚强过。
你有能力保护他吗,还是,你奢求他来保护你?
“濯玚……”她抬头。仿佛要给他们之间下一个定义,或是宣判。即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又该如何宣判。
濯玚幽幽的看着她,然后简简单单的笑起来,“喂,周蝶语,我饿了,你去煮粥!”少爷的口气,小狗一样的表情。
蝶语挂着眼泪扑哧笑出声。
她是疯了,才会对着这条单细胞的草履虫产生那么多复杂的想法。
就这样吧,像濯玚一样,简简单单,就这样走下去,看看最后他们能变成什么样子。
门铃响起来。
蝶语仰头,嫣然一笑,“我叫了外卖。”
她并不想亲手虐待自己的胃。
推开他,去开门。
笑容有些僵,愣愣的站在那里,忽然不会动了。
宫发臣站在那里,抬着一只手,笑容别在嘴角,“我以为你要让我按坏门铃。”
* *
虽然根本没有必要,但蝶语还是有点头皮发麻。这样的状况,跟某个词特别的接近,那个词好像是叫做捉jian在室。
她站在那里。心里倒没有很大的起伏,只是觉得面前的两个人都有些诡异。算了吧,连她自己也有些诡异。
宫发臣站在门口往里面瞧了一眼。是让人看不清看不懂的表情,然后他淡淡笑起来,“看来我来的很不是时候啊。”转身便走了。
蝶语看着他的背影。内心酸涩。
从前的从前,敲开门之后发现房间里多了一双高跟鞋又慌乱的离开的人,是她周蝶语。
那时候她总是跌跌撞撞的逃走,内心疯狂的长满了杂草。坐在公园的台阶上,像luo lu在空气里的鱼一样静悄悄的深呼吸,大朵大朵的眼泪流下来。
然而,人是适应能力极为强硬的动物。终于有一天,她掏出钥匙打开门看到床上翻滚的两个身体时,她让自己不要流出眼泪,而是静悄悄的回去自己房间,做完自己该做的事,然后再静悄悄离开。
有一次,离开的时候,宫发臣忽然跟了出来。他穿着月白色的丝绸睡衣,倚在门框上喝一杯冰水。
你哭了?他淡淡说。
没有。她回答。
他却伸出手,揩掉她眼角的泪,然后放进嘴巴里。
听说女人的眼泪是有毒的。他淡淡说,并且笑起来。
蝶语无法再忍受这种凌迟,转身欲走,却被抓住手腕。
你可以恨我,但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是个花心的男人。
蝶语无法再忍住眼泪。是啊,你是说过,那么坦白。你给不出爱情。为什么一开始却给我那么多疼爱。怎么可以那么残忍,一边给我无边无际的爱,一边告诫我不要爱上你。
这些话她留在了心里。已经懒得问出口。
太多次了。即使依旧心痛,但总算也习惯了心痛。
她挣脱他,往外走。
他追了出来,轻轻一拽就把她拥进怀里。
“别哭了,好孩子,别哭了。我答应你,不会再把她们带回来。”
蝶语终于呜咽出声。
她知道,他就是想要听到她的哭声。
从此,他不再带女人回来。他带女人出去。
蝶语把自己从思绪里拉出来,笑笑。关上门。对濯玚说,“我还以为是送外卖的呢。”
濯玚看着她,没有说话。
蝶语有些愣,摸一下自己的脸,一片湿。
她仓促的笑笑,“我还没刷牙呢。”跑去了洗手间。
等到她再出来的时候,濯玚已经走了。
她坐在沙发上,很久很久无法动一下。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眼神幽远。
周蝶语,别怪谁,是你自己把事情搞成这样子的。要去承担是理所当然的。
* *
他也没有料到自己会看到那幅画面。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撞上那一幕。他以为他这辈子就算撞上那一幕也毫无感觉。
事实是,他知道自己在抓狂。有一股疼痛焦躁愤怒的火气郁结在胸口。
那个傻瓜少爷穿成那样子,并且脸上挂着那种表情。宫发臣没有任何办法说服自己,周蝶语和濯玚之间没有什么。
怎么他妈的可能没什么!
他随手一扫,整张桌子的文件、名牌、杯子统统飞了出去。
他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盯着满地狼藉。
秘书琳达不动声色的走进来,开始整理地上的文具。他盯着她紧身工作套装里妖娆的身体,当她掠过他去取那个被打翻了的笔筒时,他一把握住她的腰,把她扯向了自己。
撕扯掉她的裙子,把她按下来。
琳达妩媚的一笑,坐到他身上,手臂攀上他的脖子。
没有前戏,他很快进入她,然后咆哮着发泄。
女人有些痛苦的细细呻吟。请求他慢一点。
宫发臣听到自己的办公椅发出吱吱的响声。他更加用力,去到最深。
这不是他和琳达第一次在办公室里野合。
当她妖娆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要前途。他要享受。
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因为痛,女人的叫声听上去格外动听。春光无限的一张脸。
他不想去看她那双妩媚的眼。因此闭上了眼睛。
急着的发泄。
不久之后,他神轻气闲。只需要把拉链拉上,就变得衣冠楚楚,不需要三秒钟时间。然后他淡淡看着那个急迫却又安静的整理衣服、头发、妆容的女人。
等到她一切完绪,嫣然笑着看向他的时候,他终于淡淡的懒懒的开口,“帮我倒一杯咖啡进来。”
即使是琳达这样的女人,听到这样的话,也眼神黯下来。她咬住唇,默默退了出去。
宫发臣淡淡盯着她,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黑洞。即使拥有全世界的女人,也依旧孤独。
昨晚他在车里躺了一夜。车子就停在蝶语楼下。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找她。
他是从那个她那里回来的。
他还是相信命运的。虽然终其一生他都不把它放在眼里。然而风水轮流转真他妈的是一条真理。当她真的脱光了站在他面前,请求他放过她丈夫,帮帮她丈夫的时候,他差点吐出来。
她依旧美丽。然而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光鲜亮丽的少女。
他想呕吐,并非她让他恶心。只是,那颗心难受得想要钻出来。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是他逼她的男人走上绝境。他曾经发誓要做到这些,这一天,他果然做到了。并非刻意,只是恰巧有那么一个机会。
他是个小人,守着无法实现的爱情,斤斤计较,贪婪报复,身心俱裂。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结果他却抓起被子,小心翼翼的遮住她。
然后走出了那个房间。
这是他曾经用全部生命深爱的女人,他以为有一天她这样站在他面前时,他会很痛快。
并非如此。
他非常失望。
他已经不爱她了。
那么这么多年来,他深深切切感受到的埋藏在心里的爱,是属于谁的?
他躺在车里想了一个晚上。
清晨,他敲开了周蝶语的房门。
* *
绿洲出版社打电话来约她去看书样。
蝶语开着火红色的奥迪,戴了一副茶色墨镜。开了音乐。芬兰某个不很出名的乐队。飞驰在马路上,招惹一些目光。
车子在新闻广场停下。开了车门,一双帆布鞋落地。
白色翻领T恤,咖啡色七分裤。长发在头顶简单的盘了个髻。
有人在身后吹了几声口哨。
蝶语回头,嫣然一笑。
心情顿时大好。慨叹,女人天生就需要人恭维。
所以看到“电梯维修中”的牌子也没有丝毫影响到心情,哼着小曲,一路跑到六楼。
捧过编辑部老林递过来的书样,一颗心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轻轻抚摸封面,又小心翼翼翻开扉页。
上面写着,谨以此献给顾海生。
蝶语笑了笑,没有眼泪。
图片下面写了几段随笔,沙漠里的一些感触,所见、所遇,都是一些极为简短、整洁的文字。
像捧着个孩子一样,觉得自己也许以后再也拍不出这样的作品,格外的珍惜。
“这次的印数很可观,可以办个新闻发布会,我会多邀请一些记者来。总算海生也入土为安……”林编辑说。
最后一句说的有些闪烁。
蝶语听出来了,总有点借海生炒作的意思。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淡笑着点头,说谢谢。
摄影王子顾海生有个深爱的小师妹,在业界是众所周知的事。她大约要一辈子活在海生的光环下,只要她还在拍摄。不过,蝶语愿意。
出作品这回事,出版社没有足够的资金,或是没有足够的信心大卖时,就只有拉赞助。蝶语之前问过一次,想当面谢谢人家。广告部的负责人说,不方便泄露。蝶语也不再多问。
书样看过之后,她签了合约,无外乎版权、版税、分红之类。之前也请闵浩忠帮忙看过。蝶语随意扫了一眼,就潇洒的签上了名字。
离开的时候,她习惯性的看向那座叫做天凤的大厦。
心里对它已经没有多少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