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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残窗 > (8)

(8)

剧场内灯火通亮,与包厢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临台而望,场内的一切一览无余,每个士兵都挺直腰板端坐着认真盯着前面红­色­的幕布,没有哄声吵嚷,没有窃窃私语,亦没有任何晃动。台上偶尔有一两个探出脑袋,是守门的老王?她慌忙往他身后躲了躲。

“很热吗?”他握了握她的手,浸着汗渍。

她点点头,距离话剧开始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与其在这里诚惶诚恐地坐着,不如去外面的休息间透透气,“博文,我想出去走走。”

他说要陪她,被她制止了。虽说他为人低调,但站在外面的毕竟都是下属官兵,见他不顾行事目的,眼里全是自己,表面上没有什么,可背后的闲言闲语,谁能讲得清道得明?

休息间在拐角走廊的尽头,临近马路。

依着窗户,凉风阵阵拨弄着发丝,窗外的街灯在夜幕下清朗潇潇,宛若一幅静止的油画,惬意,舒心,心里的烦闷顿时被吹得烟消云散,找不着北。

漆黑的角落传来稀稀疏疏地摩擦声,她心下一惊,隐隐感到身后鲜活的气息,警觉般回首厉声问道,“谁?”

“晚茹,是我?”似乎怕吓着了她,他匆忙报上自己的名字。

志远?

他现在应该待在后台指导,怎地会在二楼?况且,外面都有官兵把手,为保证重要领导的人身安全,杜绝闲杂人等上楼,他是怎么进来的?上次在剧院不想见他,偏偏在这里遇到了,心里空空的,不知该从何说起,习惯­性­问了一句,“你也在这儿?”

他“嗯”了一声,撕破了黑幕,渐渐显出的身影瘦削得有些孤独。她没敢再看,望着外面行人,掂量着找个借口离开,偶然一瞥,却见他正对着自己站着,眼睛紧盯着她不放,不自然起来,动了动嘴角,正欲出口的话,不想被他的激动堵在了嗓子里。

“那个人是元帅?”

“那晚,伤害你的人是他?”

“你怎么会跟那个恶魔在一起?”

他抓着她的胳膊,迫切的神情没了平日的冷静。

恶魔?

她蹙了蹙眉,不想他继续误会,却也不知用何话语更好地解释,只好淡然地说,“他是我丈夫。”

因为是她的丈夫,所以不是恶魔,所以可以随意地蹂躏她,所以可以无所谓地践踏她。

话出口,她愣了愣,想用这个理由劝服别人,倒像是伤了自己。

乐志远没在意那句话的逻辑关系,只是单纯地想,她没有结婚,怎么会有丈夫?明显是骗他。可是,有人留住了她却又是不争的事实。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脑子一头雾水理不清头绪,头不停撞着窗户,希望自己能够清醒能够正常思维。她不是拿感情当儿戏的人,不会就这么随意地把自己嫁掉,一定是那个人威胁她,逼迫她,她不想自己去冒险,一定是这样,下雨的那晚,她不正是被那个人强搂着强吻着强…

晚茹,你不要怕,我会救你出来。

转身想对她说时,不见了她的影子。

杨芝茹几乎是逃出了休息间,不忍心看他心痛的样子,那撞击窗户的声响像天上落下的陨石,全砸在了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们早已形同陌路,他们只是纯粹的朋友,再无其它。

站在包厢门口,她稳了稳情绪,重新挂上了笑容,鼓起勇气拧开门锁。

戏剧已经上演,会场仅剩下舞台上聚光灯的迷离浪漫灯火,衬得整个包厢透着粉红的暧昧味道。

衣着长裙的女子背对着她,妖娆地伸手蒙住了端坐在位置上一身军装的人的眼睛,嘤嘤婉转道,“世文,你猜猜我是谁?”

他没有回答。

女孩子有些气恼了,扭了扭灵动细腰,耍赖地说,“你不猜,我就一直蒙着,蒙到你猜对为止。”

她顿时傻了,空气仿佛结了冰一般,不仅仅是冷,而且让人窒息。

梅子?

心里想过一百次,预测过一千次,若是真的遇到她,自己定会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抱着她说一万句,“梅子,对不起”,可是现在看到她对着他撒娇,自己却只能痴傻地关上门,躲了起来,无力地靠着墙,生怕惊扰了他们,生怕让自己感到那一幕是铁定的真实。

多情自古空余恨(9)

头枕着墙,手不停地捶打着,柔软的绒布感觉不到疼痛,不得不用力地砸下去,仿佛唯有此才能转移内心的苦楚,拳头再落下时,被人硬生生地握了住,无论怎样挣扯都甩不掉。

谁又在多管闲事?

见不得人开心,难道也见不得人伤心?

“晚茹”

那一声心疼的呼喊仿佛隔了好几个世纪,穿越时间轨迹,没有模糊,没有消逝,清晰得不真切起来。转过身,依旧是那张­干­净的面孔,依旧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所有的倔强顿时变成了委屈,心里酸酸地,眼泪像泄了水的闸门怎么都关不住。

一场虚惊?!

她认错了人。

梅子也是,蒙错了人。

他没有离开她,他仍在自己身边。潜意识里抱紧了他,失而复得,悲喜交加,似乎所有的词语都描绘不了现在的心境,有些怪他,有些恼他,却比任何时候都在乎他。

她撇了撇嘴角,责备的语气问,“你到哪儿去了?”

他轻柔地拭擦掉眼角的泪,笑着解释说,接了个电话。

好在他出去了,好在包厢里不是他,看什么戏剧,当什么林夫人,那种瞬间窒息的心跳游戏,她玩不起,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样被他安静地拥在怀里,只想着这种短暂的拥有能变成永恒,如此一辈子。

她说想回家了。

以前总是说回去,回园子,现在她终于认可了,那是她的家,他和她的家。

他没有反对,安慰着说跟朋友打声招呼然后一起离开。她点点头,“嗯”了一声,想丢开他的手,抬眼时偶然与不远处站岗的士兵目光相撞,脸顿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禁不住随他一起进了包厢。

门口的异常惊醒了两位聊得欢畅的男女,双双回头,一个冷然,一个吃惊。

良久。

“晚茹”

白莹梅欢声雀跃地唤了一声,不顾其他,起身奔到她面前,抱着她,满是开心,“晚茹,怎么是你?”

梅子没有变,见到她依然是老样子,热情地没了自己,听到嘤嘤的哭泣声,芝茹慌了,扳过她的肩,关切地问,“梅子,怎么了?”

莹梅脸上的泪汩汩冒了出来,惹得人不由怜爱,“晚茹,这些天,你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刚才在门口的黯然伤神顿时被楚楚的眼泪打败得面目全非,所有的不快,所有的挂虑瞬间藏在了­阴­暗的角落,她似乎又成了以前那个淡漠冷静的杨芝茹,又成了别人的心灵依靠,不敢说自己一直住在镜花园林,只是回答,她在第二军团任文书工作。

显然这个答案让莹梅很开心,擦掉脸上的泪,回首对密谈的两位军官笑着说,“世文,我也要进去,我要跟晚茹在一起。”

世文是林博文的别名,只有亲朋好友关系熟捻的人才会这样称呼他,至于其它的人都称呼他的元帅或少爷,她却喜欢叫他“博文”,因为是独一无二的。他对这些倒也从不在意。可是,听到梅子口中“世文”,如此亲热,如此熟捻,如此娇媚,她却莫名地介意起来,刚才的坚强从容迅速瓦解崩溃,眼前又浮现出令人不悦的情景,心不是一般的痛。

以为可以变成原来的杨芝茹,淡然一切,原来,再也回不去了。

他回首笑了笑,没有回答,又继续低头跟张晋良商讨着。

多情自古空余恨(10)

瞧他爱理不理的样子,莹梅嘟起嘴角,眼神里的愉悦一扫而光,泪似乎又要涌了出来,松开她的手,正欲上前打断两人的谈话,她下意识地拉住了莹梅的胳膊,没有瞬间迟疑,快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们有重要的事商谈,我们不要打扰了。”她尽量把语气说得委婉,“再说,进军队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要经过审核审查,手续复杂着呢!”

莹梅疑惑地望着她,天真无知的语气反问道,“晚茹,你是怎么进去的?”

未料到会这样问自己,好在脸上挂着的微笑可以掩饰起内心的紧张,她压抑着七慌八乱解释说,林太太认为她医术高明,待在文工团委屈了才能,跟军队的人推荐了她。莹梅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话,“噢”了一声,不再纠缠。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了林博文一眼,他像是有了感应,笑着拍了拍张晋良的肩膀,起了身,径直走到芝茹身边,柔声问,“回家还是看戏?”

这一句若有若无地暴露了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他依着她,做事儿全凭她的意愿。

她愣了愣,什么都顾不得了,似乎终于找到了逃离的台阶,说,“回家”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下颚,若是平日,她会气愤地打掉,可是现在,她唯有对他娇媚地浅浅一笑。他对旁边的白莹梅道了别,口吻礼貌而又平淡,白小姐的请求,他会考虑。她则完全没了思绪,对梅子说了几句习惯­性­的客套话,随后被他揽着腰,在大家不知是讶异还是嫉妒或者是祝福的眼神中,离开了包厢,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剧院。

呆望着车外飞闪而过的光亮,懵懵懂懂,炫目多彩,迷幻了她的眼也迷幻了她的心。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不仅抢了梅子喜欢的人,而且千方百计地阻拦着,甚至遗忘了起初的愧疚,欺骗她,明明知道会伤害她,自己竟然全由着心,由着­性­子。

她还是杨芝茹吗?

她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自私自利的女人。

一路上她沉默着不说话,回了家,博文直接去了书房,让她先休息,他处理完事情再陪她。她点了点头,回房泡了个热水澡,熏衣草的香气顿时舒缓了神经,昏昏欲睡地,她赖在里面不想起来。

记得那个春天,梅子拉着她和志远去了万泯河,躺在翠绿的草地上,望着蔚蓝的天空,听着滔滔的河水,享受着微微的轻风,还有扑面而来的油菜花的香气。梅子说,自己要成为众所周知的大明星,说志远要成为家喻户晓的剧作家,说她要成为流芳百世的一代宗医。广袤的天地间,她和志远笑望着梅子翩然起舞,欢喜地歌唱。

不过半年的时间,好像一切都不在了。

常妈敲了门说熬了糖水,请她下楼尝尝。她缓过神,忙应了一声,随意穿了件宽松的睡衣,下了楼。想着博文这会儿也累着了,吩咐常妈盛了两碗。

书房的门虚掩着。

“明儿,我约了商贸会的朋友,晚上一起去明月轩聚聚”

房间里有人?

她顿了顿,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沉稳的声音,“不了,司令来了电话,让我火速赶回省城,安阳有消息来,说第三军团的李扬暗中招兵买马,蠢蠢欲动。”

招兵买马?说书里小说里常有的词语,有关“谋反”的句子常有的词语。

“司令是多虑了,我们这些上过前线的人,谁不想左拥右抱,过几天安乐日子。”

左拥右抱?安乐日子?这话怎么也不像是博文的口中,他不缺女人,更不缺金钱,与上不上前线似乎都无关。

“世人如果有世文的这份淡然,司令也不会徒增烦恼了。”

隐隐传来虚假的笑声,她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下了楼。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多情自古空余恨(11)

碗里的糖水渐渐没了热气,常妈见她不停搅动着,问她不合胃口?她笑着摇了摇头。

记得林太太在时,经常跟素琴阿姨说让他回家搭理生意,因为怕两人吵起来,才没有当面提及,她知道他不愿意经商,可他为什么愿意呆在嘉渝镇呢?

得知那人是博文的同学朋友时,以为是专程来嘉渝镇看望他,而他这些日子的反常也不过是告诉对方,自己活得多逍遥多自在,不想竟是军区派来暗查他是否有谋反之心。

其实谋反之心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担心,只是单纯地不想他有事。

她喝了糖水,在一旁帮常妈收拾残局,“常妈,听说丽茗山香火鼎盛,明儿你陪我去吧!”

常妈心疼她累了一天,接过碗筷,让早点儿休息,明天的事儿不急。

不急?

是她急了?

头顶传来下楼的踏步声,她没有在意,低着头,一门心思地念着刚才的想法,也许真的是太急了,事情没发生前,想着为他祈福,自己明明懂得医术,懂得科学,竟然一时迷信烧香拜佛之类的言谈,看来,今儿真的是累着了。声音越来越近,她向墙边靠了靠,腾出位置,与他Сhā肩而过时,突然听到浑厚的唤声,“晚茹”

她习惯­性­地“嗯”了一声,蓦地警觉起来,他站在她下一层阶梯,回首正好与她四目相对,深不见底的眼睛充满了笑意,“晋良,张晋良”

想与他拉开距离,她慌张地后退了一步,完全忘记了是站在楼梯上,一脚下去碰到了木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伸手过来要扶她,被她严明手快地打掉了,暗自庆幸重心向后,最终跌坐在楼梯上,白皙的肩膀从衣领处­祼­露出来,她忙扯了扯睡衣遮住了,顾不得狼狈,攀着楼梯站了起来。

他又闷闷地笑了。

她撇了撇嘴角,瞪了他一眼,逃了。

脚下的响声可以震动整栋房子。

窗外似乎听得到秋虫的鸣叫,月光凛冽地洒了进来,像明晃晃地利刀让她生寒,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他似乎被她闹醒了,扳过她的肩,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问,“睡不着?”

“博文,明天我想跟常妈去丽茗山”

张晋良让她感到了另一种恐惧,他跟博文之间肯定潜藏着不知名的恩怨情仇,虽然表面都维持这这份宁静,但谈笑间暗藏的不知明的风起云涌,始终让人诚惶诚恐。有些事情做了,不过是让自己的心踏实。

“那让罗顺开车送你们过去,顺便有个照应。”

丽茗山距离嘉渝镇不过短短三公里,七分钟的车程,没有见到张晋良前,她可能会想着他在禁锢自己的自由,现在,隐隐觉得他是在保护她守护她,也许她并不是那么重要,可若是真的遇到了危难,他肯定会心痛会不舍。

向他怀里钻了钻,蜷缩在里面,很温暖。

多情自古空余恨(12)

孤寂的深秋,天略显了白­色­,玉清河畔笼便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雾,枯萎的草地上铺满了黄|­色­的树叶,点点的青­色­夹杂其中,似像留住秋日里最后一丝清凉。冷风习习,屋檐下挂起的灯笼左右摇晃,敲打着门牌石壁。酒家商铺紧闭着大门。街上人烟稀少,沿路的吆喝声也一路追到了山脚。

烧香讲的是诚心,不求你千跪叩拜,但也要脚踏实地,不能越级。没有直通山顶的车道,芝茹打发罗顺先回家,她和常妈拜完佛后,再来接人。罗顺说少爷下了令,要贴身保护着。她笑了笑,终还是拒绝了,听说来丽茗山的多是些女客,有个男孩子跟着,不太方便。若是丢下他一人在山脚,还不如让他回博文的身边。罗顺磨磨蹭蹭地应了一声,离开了。

红日冲破薄云露出了久违的笑脸,芝茹挽着常妈的胳膊,宛若早起上香的母女,有说有笑。

远远见到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山上冲了下来。明知前方有人竟然丝毫不减慢速度,她忙护着常妈让出一条路。来人穿了件便装,衣料考究,头上的鸭舌帽压得甚低,未看清楚他的样子,便像一阵疾风,瞬间消失在山路的转角。

这人…

芝茹摇了摇头,却见常妈仍呆望着,以为被吓着了,按了按手上的|­茓­位,关切地问道,可有好些?

“刚才,那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常妈愣愣地说了一句。

“跟博文认识吗?”

常妈接触的多是些天天见面的商贩,不可能这个时候不顾着生意来丽茗山,况且他的衣作也不像平日里在大街上看到的生意人那么粗糙和俗气,除此之外的话,便是来园子的客人,找博文办过事情。

显然未想到这个层面,常妈顿时警觉起来,思索了片刻,却也是无从下手的样子,“这人上了年纪,脑子不大灵光。”

她安慰着说,“若是找过博文,总不会只有一次。”

寺庙的梵音虽然浑厚却是清纯,那一声声钟响伴着飘袅的青烟,在山林间游走,似乎赶走了人心中不切实际的杂念和欲望。

无大欲无大求,只是希望他此生能够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跪在佛像面前,她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随后拿起签筒,摇了摇,听到“叭”地声响,浅浅一笑,俯身去拾,不想竟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捡了起来,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衬衣,想安慰自己不是他,怎么会遇到他,稍稍抬了头,她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心像漂浮的树叶,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环顾了四周,庙堂内不见常妈和小沙弥的影子,只有他和她两人。

张晋良走到木鱼前,轻轻敲了敲,郑重念道,“阿弥陀佛”

她压抑着紧张,把手伸到他面前,冷着脸说“把签还我。”

“先到者先得。”

谁都瞧得出来,他是在故意戏弄她。

不想跟这人有太多的纠缠,她咬着嘴­唇­,忍住了心里的怒火,转身要离开,又被他瞬间拉住了胳膊,她像被毒虫蛰了一下,立马逃离了。他笑着把签递还过来,她看了一眼,没了兴趣,反正该做的都做了,只不过是一支签,不可知的东西怎可能被预言?不信也罢。

“今天解签的是慧明大师,千金难买一句吉言”他瞧出了她离去的心思,“如果错过了,可没那么好运了。”

他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

她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抽出签,准备从大门离开,又听到他的提示,“慧明大师在后院。”

多情自古空余恨(13)

见她头也不回地从前门出去,他嘴角的笑意嘎然而止。

赏着林子的美景,随意晃悠着,竟不自不觉跺步到慧明大师的禅房前,进与不进,内心的矛盾从未有过的强烈。

“施主,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既然回来了,何必逆着天意呢?”

房内传来慧明大师的话音,他顿了顿,转身进了去,见到大师盘坐在铺席上,宛若大殿上的活佛,诚恳拜了拜,回话说,天意也不过是看人的心境行事罢了。

大师笑了,说,“看来施主主张事在人为,那又何必再来找老衲呢?”

终还是辨不过他,他亦笑了,借口说,替朋友解签。

问了签号,大师敛起了笑容,问道求签之人的情况。他说是位女子,名叫晚茹,芳龄二十二,然后把生辰八字一起报了出来。与他人闲聊时,不经意间听到了,不想记得如此清晰,心里想笑话自己,在大师的面前,却只能装着无意。

“所求何事?”

“姻缘。”

大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道,“有姻无缘,有缘无姻,这本是支上上签,全因为一个“晚”字给搅了,可惜!可惜!”

有姻未必有缘?有缘未必有姻?

心里重复了一遍,知道这话里的玄机需自己参悟,他道了谢,出了禅房。

几间庙堂始终不见常妈的影子,芝茹真有些急了,她不是不打招呼随意离开的人,莫不是出了意外?问了扫地的和尚,他也是一脸的茫然。好在上山的香客不多,除了刚才碍眼的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俗客的影子。

要去后院吗?

凌空而望,视线被腾起的云雾遮挡了大半,太阳退去了红­色­的外衣,暖暖斜照在古墙上,鸟儿的鸣叫声给寺庙平添了几分清幽。她手扶在石栏上,探身望了望。

“找人?”

身后是让人熟悉厌恶的声音,她不想回话,侧过身准备逃开,被他拉了住,不同于以往,这次甩不掉,躲不开。

他到底想怎样?

以前不知道她是谁,倒也情有可原,现在明知晓她跟博文的关系,明知道这是在寺庙在嘉渝镇…

她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力,后来索­性­一动不动,任由他牵着,以为他牵够了,无趣了便会放开,不想她的顺从倒助长了他的气焰,他向前了一步,与她近在咫尺,听着他的呼吸声,似乎一抬眼便能碰到他的下颚。

他凑到她的耳边,暖烘烘地吹着热气,“林博文能给你的,我也能,林博文给不了你的,我也能。”

什么意思?

她凝望着他,浅浅一笑,“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不是替代品,你也不姓林。”

这句话显然打击到了他,他放开手,满眼怒气,冷笑着说,“姓林?”

“你以为你能姓林吗?”

“张林两家早已联姻,聘礼都下了,成了不争的事实,而且林老太太在他儿子婚姻大事上决不会退让,林博文早晚会成为我妹夫。他什么都能给你,就是给不了你这个名份。你可以成为张太太,李太太,永远都别想当林太太。”

联姻?聘礼?

博文没向她提及过。

博文虽然经常哄她,可不会在这事儿上欺骗她,若是真订了亲,为何每次见面,他都不道明,偏偏这个时候说出来,他在撒谎,他在调拨她和博文的关系…可他没道理挑唆。

她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恐怕让你失望了,我不在乎。”

想起了第一次相遇时,她对他说的话,“我不想我丈夫不开心”

心里明明比谁都在乎,却一次比一次逞强。

这丫头,怎么会傻得让他心痛?

多情自古空余恨(14)

没有再继续寻找常妈,她径直下了山,临走时知会了小和尚,如果有位­妇­人打听她的去留,就说她已经在山下等着了。

踏在石阶上,轻风微微拂动,摇曳的枯叶便悉悉飘落下来,砸在她的脑袋上,不是一般的沉重,想低着头,却倔强的强忍着。

张晋良真是可恶。

他凭什么对她说这些?

开始是替身,现在是做着不切实际美梦的“林太太”。

她又没得罪他,又没招惹他,不过是在寒水寺嘲笑过他,不过是每次遇到时多瞪了他几眼,不过是在他面前无所畏惧。

对不起,你是个坚强的女孩…

她终于低下了头,笑了,眼泪却啪啪地滴落下来,拦都拦不住。

原来,她又错在了坚强。

上山的人渐渐密集,她捂着嘴,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一不小心哽咽了一下,便附带着咳嗽几声,掩饰着。 踏着青石板的落叶,心里默默地念着,一片,两片…不知道数了多久,踩了多少,只知道跟着他们,沿着他们,她不会迷失,她可以回家,她只有脑子昏昏地才会忘记所有的一切不快。

“少­奶­­奶­”

常妈担心的呼喊把她从噩梦中拉了回来,她愣了愣,问常妈,怎么在这儿?不是在庙里吗?常妈也是一头雾水,说,一个和尚的提醒说她早离开了。她是下了山,可似乎应该在常妈之前,常妈既然先她一步到山脚,没道理不会在路上发现自己。

是他在背后恶意搞鬼?

先把常妈支开,然后专门找机会伤她 。

太可恨了。

回了家,未调整好情绪,便接到博文的电话,问她今儿玩得开不开心?

她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拽着电话线,苦涩地笑着说,“开心”。

回答了不开心又能怎样?把张晋良给毙了吗?世上能逼迫他的人,他只有就范的份儿。

他说开心就好,晚上想吃她烧的菜,还要喝她熬的咸咸淡淡的粥。

她“嗯”了一声,威胁”地口吻说,如果不准时回来,她会全部倒掉。

他爽朗地笑了两声,挂了。

下午写了张菜单给常妈,让她照着准备好。常妈见她面容苍白,问她要不要休息休息,晚饭的事儿还是她自己来。她摇了摇头,说博文难得在家吃一餐,不能让他失望。

摆上了烛台,点燃了橘­色­的烛光,熄了璀璨的灯火,去了蝴蝶兰的湿气,淡淡的清香逐渐弥散开来,片片跳动的紫­色­身姿顿时让寂静的餐桌洋溢着温馨。

为了表扬他准点到家,她故意躲在了客厅后门,待他脱了风衣,扯了扯着衣袖,趁罗顺离开的空荡,便小心翼翼地跺步到他身后,伸出手准备从身后抱住他,不想他竟突然回了身,未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快,她吓愣得呆站在那里,手僵在空中,心惊­肉­跳的,半天未回过神。

他嘴角翘翘,笑望着她,她赌气捶了他一拳,却被他握了住,眼神穿过她,对身后的人说,“晋良,请自便。”

“嗯”

闷闷的一句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脑子一片空白,意识里被林博文牵着,随着他的步子进了餐厅。

那人不是要走吗?怎么会回来?

背后嘹亮的脚步声不止是讨厌,还有些后悔。似乎今天下午­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他。如果知道他要来,她早把这些菜用油盐酱醋糖辣独独做上四份,要么是酸的可怕,要么是咸的可怕,让他那张毒嘴,尝尝酸甜苦辣的味道。

多情自古空余恨(15)

本就准备了两副碗筷,不想看到那张厌恶的脸,她要回房,却被林博文抢了先,命常妈再备副餐具。虽临着他坐着,她却忐忑不安,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饭菜没了胃口。好在燃的是蜡烛,给细滑的脸上涂了一层橘红,若是白炽灯光,卡白的脸­色­不知会把人吓成什么样子。

他不是多疑的人,可派出去的人给的报告太让他心里犯怵。

“张副司令单独见过杨小姐,至于跟她谈了什么,听不清楚,只是两人距离很近,几乎是贴在一起,张副司令紧牵着杨小姐的手不放,最后杨小姐对他笑笑,离开了。”

“今儿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

她竟然对他说,开心。

现在他带了人回来,倒要看看,她怎么开心?

席间的谈笑风生让她成为另一只摆设,微笑着,倾听着,沉默着,脑子里却不停念叨着“散席”“结束”。

“饭菜可合口味?”他举起杯子,示意了一下。

张晋良回了礼,“不错”

他握住了餐桌下她的手,就餐时,他向来不会这样,她潜意识里挣扎了一下,见他望着自己,又顺从地任由他牵着。

“若是喜欢,多留些时日,再尝尝晚茹做的点心。”

还要停在嘉渝镇?

她身子微微一动,听到“不了”的答复,顿时松了口气。

“安阳的事情一日解决不了,军区便一日不得安宁。司令是担心拖得久了,张扬联合了第四军团的吴铭起共同发难,战事一触即发,这边恐怕无招架之力。”

他嘴角微微一翘,松开她的手,她明白地起了身,斟满了一杯红酒,见对面的酒杯也是空的,不得不转到了那人的身边,极不情愿地倒满了。

“司令待人一向宽厚,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也是我们敬重的长辈,谁敢在他老人家面前动刀动枪。再说了,建国已有四年,一切皆成了定局,百姓生活稳定,经济逐渐复苏,张扬是识时务的人,明白“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不会有谋反这种愚蠢的想法。不过话说回来,若他张扬真有了谋反之心,我林博文首当其冲灭了他”

张晋良端起酒杯,与他的碰了碰,玻璃的响音似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有了世文这句话,就算他联合了吴铭起,司令也可以高枕无忧啊!”

餐厅里回荡着虚假的笑声。

这顿饭吃得特别压抑,除了公事,倒没提及其他,饭后两人也是在客厅里坐着,听着留声机的曲子,慢慢品着清茶。

她帮常妈收拾好一切,见来人没有离开的打算,便走到博文身边,悄声说,自己先回房了,待他点了头,继而对张晋良礼貌一笑,径直上了楼。

她没有注意,有两双眼睛始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紧锁眉头为了谁?她浅浅一笑因为谁?她匆匆离去又是何种原因?似乎每个人都在猜测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卧房的门敞开的时候,她没有知觉,显然已经熟睡了。

他今天喝得不是很多,却昏昏有些沉醉,手摸索了半天找不到开关,只好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床边,脱了衣服,不闻不问钻进了被子,触到如凝脂的肌肤,禁不住搂着她,探索她的后颈,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她被闹醒了,躲着他,后来­干­脆推着他。

拒绝他?

因为别人拒绝他?

“博文,不要,我好累”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累?是上了丽茗山惊喜过望?还是晚上见到了“分别的人”悲痛欲绝?上午,她怎会任由其他男人牵着自己的手不反抗?现在,他不过是想要她,她倒抗争的利害。手再次探进她的睡衣,她越是推托,他越是感到为了别人而抗拒,动作再也没了轻柔,变得莽撞。

客厅里的钟响,让他清醒过来。他不能这样待她,她不喜欢,她会走掉。克制压抑了心里的火气,他放开了她,起身准备离开,不想被她从身后抱了住。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不一样,她柔情似水地问了他一句,“博文,怎么了?”

是啊,他是怎么了?谋反也好,政权也罢,世上所有的事都能在他的掌控中,可他却发现,唯一掌控不了的是她,怕伤了她,怕失去她。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她靠在他的背上,喃喃地说,“博文,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一人,这辈子只属于你一人”

他知道她从来不撒谎。

无论心里暗藏的不悦有多少,囤积的不满有多深,顿时随着那句话烟消云散,找不到一丝踪迹。

多情自古空余恨(16)

芝茹没想过林太太会主动打电话找她。

记得林太太在时,他向来是三更半夜趁着园子的活物遁迹了才溜进她的屋子,活像见不得光的偷­情­男女。林太太走了,他才光明正大地随时随地出出进进。她一直明白这层关系,本身也不是特别在意,根本没考虑过有一天会面对他的家人,她只是纯粹地想跟他在一起,就像待在这个园子,­干­­干­净净地,不惹世俗尘埃。

“丫头,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吧!”

林太太显然是有备而来,语气铿锵有力,虽然和蔼依旧,但突如其来的架势多少还是让她的心悬在空中,落不下来。

她把紧张强压在心口,坦然一笑,问,“林太太,你的偏头痛好些了吗?”

一听她的话,林太太乐了,“丫头,什么时候来一趟昌平?我的偏头痛是好了,可心病又犯了,别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知道他们肯定是糊弄我,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

想让她去昌平,却又不把暗含的意思说破,隐隐觉得那是一条死路,有去无回的死路,就像进这个园子,进来了,什么都能改变。

她左右言它,推辞说,“林太太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一个民间医生…”

看破了她的意图,林太太决定不再绕着弯子,“我已经跟世文打过招呼,他说看你的意思,他不反对。”

几个月不见,还是那么霸道,安排了她的一切。

挂了电话,她没来得及多想,直接拨到了林博文的办公室,是罗顺接的,说少爷正在开会,等商讨完了政事,给她回过去。她“噢”了一声,说不用了。

既然他前两周把她带了出去,肯定是想好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存心让世人知道,让林太太知道,她现在是他的女人,再说,她是不可能被他藏在镜花园林一辈子。

“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林博文的女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

他说过的会做到,她还惧怕什么呢?

常妈看她坐在沙发上闷了一上午,说,名缎坊最近到了新货,热销的场景是三年来镇上不曾见过的,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她不喜欢凑热闹,以前梅子去逛的时候,她都在外候着,始终觉得人多的地方太过烦闷,她呼吸困难。不过,不知名缎坊旁边的书店是否有了新书?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玉清河岸铺陈的白露和青石板上的湿重在冷冽的风中依旧沉淀着,虽接近了中午,阳光仍穿不过云雾,只显出园园的轮廓和火红的颜­色­。短短几日,罩在身上的外衣俨然已挡不住寒气。

“芝茹姐?”人群中响起了怯生生地问候。

她停了步子,循着声音望去,渐渐探出的小辫让她不由地笑了,“小雯”

文工团最近没有新戏,小雯趁着闲荡的功夫,出来转转,远远看到她的背影,不敢相认,上次虽见了一面,也没怎么仔细打量,确实了是她,忙奔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开心得连连惊喜大叫。

找了茶楼靠窗的位置,两人点了壶掬花茶。

“芝茹姐,他们说上次你来剧院了,跟一个大人物在一起?”见她点头,小雯面露忧郁之­色­,“自从你走后,老听她们说莹梅能当上副团长,其实全是你安排的,是真的吗?”

梅子成了副团长?

她的心突地咯噔一下,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向来这团长一职是资深的艺术家担当,不仅熟悉剧场剧务剧本,而且有丰富的舞台历练,实际的指导经验。梅子在剧团不过两三年演了些角­色­,其他的并没有接触过,她怎么有资格担任副团长?上次在包厢见到梅子没有多想,难道因为她已经是副团长了,才没有演出新剧?

“我就说嘛!芝茹姐不是徇私的人,肯定另有隐情。”小雯突然把声音压得奇低,“其实她们原是猜测,莹梅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有染?

沏茶的手猛晃了一下,心瞬间慌乱地找不到方向。

小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解释,“如若不然,她哪儿那么容易当上副团长啊?”

她拼命压抑着,克制着不稳的情绪,笑着说,“这话到我这儿便止了吧!空|­茓­来风的东西,不信也罢!”

小雯很乖地“嗯”了一声,神秘地凑近邪笑道,“芝茹姐,那人是你的对象吗?”

对象?

她愣了愣,这话题转换得太快,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第二军团的领导”上。再对着小雯的问话,她顿时觉得每回答一个问题都是如此的艰难,“是”与“不是”,都给了他和自己无形的压力,不是逼着他面对林太太,便是逼着自己面对着文工团熟识的眼睛,只好微微一笑,说“别老在我的身上打转了,你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多情自古空余恨(17)

忆起上次匆匆一见梅子对博文的态度,不敢继续追问她的近况,不敢再请小雯照顾着,她可以成为副团长,显然已不是那个躲在她怀里撒娇,躲在她肩上哭泣,依靠着她的梅子了。

太阳总有冲破云层的那一刻,不论多么留恋皑皑白云,不论白云给了它多少憧憬和依恋,终还是会被融化掉,会消失掉。

她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光线照在脸上,她想逃开,却躲不掉。

“乐大哥开始酗酒了”

小雯聊到自己的情况,竟摇头叹气地提及到乐志远,她又是一愣,在一旁静静倾听着。

“乐大哥每晚央求我出门帮他打些酒回来,醉了的时候满嘴都是胡话,说什么要弃笔从戎,当个编剧这辈子都会被人牵着鼻子,有人看你不顺眼,一句话能解决掉你的­性­命,一跟指头能抹掉你的所有,一个私心能霸占你的一切,只有当兵,有枪有权,才能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志远?!

他是个才华横溢的作家,一直为自己的伟大追求奋斗着,发誓要阅遍天下剧著,他怎么会有这种思想…

“小雯,不要再由着他了”

明明说好不再管他,可她始终不忍。从包包里取出书,递给黄小雯,刚从书店买的《易卜生戏剧选》,“如果他还要买醉,就把这个送他吧!”

他追着这本书很久了,每次自己去书店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看,好像已成了习惯,今天总算买到了,希望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

最后提醒了小雯,这书跟她无关。

小雯诚恳地点了点头。

从茶楼出来,两人沿着玉清河闲逛了片刻,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岔道口的地方,依依道了别,她说,过段时间会回团里跟大家聚聚。小雯补充说,就算不见大家,也不能不见她。她笑了笑,欣慰地摸了摸小雯的头。

若要去文工团,若要不被非议,她只能以林夫人的身份出现,若要成为林夫人,她只能去昌平。

昌平?

林老太在他儿子的婚姻大事上绝不会退让。

杨芝茹,以前不必介怀的,现在依然,该紧张的不是你,该介意的也轮不到你,有他在,谁都不敢伤你,你担心什么呢?

她低头想笑,心却苦苦地。

回了园子,常妈说她中午离开的时候,少爷来过电话。她看了看钟表,在外面竟游晃了五六个小时,想打个电话知会他一声,可转念一想,自己每天什么时候出门,出去见了谁,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他什么都知道...

可她呢?

梅子当了副团长都茫然不知,林张两家何种关系不敢确认,每次都是道听途说,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她开始看不清,读不懂。

蜷缩在床上,她头痛的厉害,脑袋炸裂了一般难受,向被子里钻了钻,寻着冰凉的气息,想让自己的心如从前慢慢冷却淡忘,却怎么也做不到,它很乱很乱。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床在意料中微微一颤,等待着丝被一层层被拨开,半晌不见动静,她闷在里面等待着,忽地胳膊被冰了一下,她忙向后缩了缩,手顿时被抓了住,像黑夜中束手就擒无反抗之力的田鼠,躲在哪儿躲多久都会被猫头鹰吃掉。

好像又是十五,月光斜照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清亮却有些寒心,她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正好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由眨了眨,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想跟我回昌平?”

她起身摇了摇头,连自己都搞不清是“想”还是“不想”,“我不知道去昌平能做些什么?”

他笑了,“做林博文的夫人”

“是唯一的吗?”她紧张地问。

“天下无双”

多情自古空余恨(18)

行程订在了这周五,从嘉渝镇到昌平大约两天的车程,想着冬至前赶回家,与林家上上下下的人能聚聚,不知道林家有多大,只明白常妈说了一大堆叔公姨太。需整理的东西不是很多,准备了两个箱子,除了衣服之外,也不知道备些什么,毕竟能叫得上名字的东西,林家都不缺。

常妈在一旁竟然开起了玩笑,说太太其实最想抱孙子。话到嘴边似乎又觉得自己说错了,忙打了住。她不在意地笑了笑,翻了翻桌上的几本书,随意挑了两本一起放了进去。

如果不是上次的意外,她现在应该挺着肚子了。未婚生子?! 母亲一直希望自己过些平淡的日子,若是知道她没名没份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呼风唤雨的人,定会被活活气得半死…

“少­奶­­奶­,有人来园子找你”常妈在楼下唤她。

找她?谁知道她住在镜花园林?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再说就算知道了她跟博文的关系,也不一定知道博文住在这里啊?

常妈说门口的士兵报告是位漂亮的小姐。

小雯?毕竟这园子不是常人随便进来的,她蹙了蹙眉,说自己出去看看。顺便换了身衣裳,拎上包包,知会了常妈,她要出去逛逛。

从侧门出来,夕阳正斜照在脸上,光线刺得她睁不开双目,听到立正的踏步声,她习惯­性­地欠欠身,以此答谢。待亮光渐渐凝聚,天­色­像敛起的雨伞收拢了一切,只觉得那团亮光越来越小越来越耀眼,最后定格在娇艳的脸上,她有些恍惚,不确信地唤了声,“梅子”

“晚茹”

莹梅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像极了娇艳欲滴的玫瑰,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神秘的火热,她欢声雀跃地奔到她面前,紧抱着她,撒娇的神情依旧。

她脑袋顿时“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克制着手足无措,笑着拍了拍莹梅的背。

怎么是梅子?

她知道自己住在镜花园林?

不可能。

明明不相信。

她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明明不记得。

可它总在关键的时候浮了出来。

“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谁告诉你的”所有客套的问话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反而是她一直在欺骗着梅子,知道梅子想住镜花园林,知道梅子喜欢博文,就连上次在剧院也没有一句实话。

一声疼痛的娇喊,莹梅全身瘫软趴在她的身上,她紧张关切地问,“梅子,怎么了?”

“刚才走了太远的路,腿酸了”她扶着芝茹,撩起细腿,优雅地甩了甩,继而对她嘟起嘴角,“晚茹,我渴了”

显然,出去逛街是不可能了,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虚情假意的话让自己的心都透着寒,说,看自己都开心过头了,进了园子给她熬红豆汤。

镜花园林的冬天别有一番景致。四季常青的山茶树挂满了桃红,一朵朵像荷花般清秀,粉­色­的月季傲然开放于枝头,似想与其一争芳华。池塘四周摆满了墨菊,花瓣随风散落在小径,在水面,淡淡地花香弥散着整个园林。

莹梅的嘴边虽挂着笑,心里却翻江倒海,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曾经的那个晚上,她第一次见到他,知道她想住镜花园林,他笑着对她说,只要她吻他一下,便让她住在园林一晚。她不记得吻了他多少次,不是为了住在里面,只是第一次见到他,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就像一团火,可以瞬间烧掉她的一团火。

她一直在等,等他再次出现,等他来接她,等了整个夏天,等过了秋天,什么也没等到。

他不记得她了?

也许不是不记得,是嫌弃她,嫌弃她失了身。有杨芝茹在,他什么都会清楚什么都会知道。

如若不然,为什么接了她的信,不来见她?为什么志远犯了案子,一次次地包庇?为什么在剧院,也装着不认识她?也许并没有接到她的信,也许是杨芝茹又动了手脚。看他们亲昵的样子…

望着本应属于她的一切,她笑了,她说过会进这个园子,她也说过会住在这个园子…

一阵寒风吹来,她推开芝茹的手,说要整整衣裙。芝茹笑她,天这么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是啊!如果穿得过厚,怎么能被风吹走呢?

看着一池碧水,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顺着风势,跌倒下去。芝茹虽眼明手快,显然已来不及了,她不偏不倚正好跌进了水里。水池不深,水却甚寒。芝茹惊慌地拉她的手。衣服如她梦想般浸湿了。上了岸,浑身虽打着颤,她的心却是炙热。

多情自古空余恨(19)

芝茹脱了外衣罩在她的身上,看到打扫的下人,忙让他通知常妈准备些热水和姜汤。两人似乎又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她有了难题,生了疾病,只要有晚茹在身边,肯定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沿途没有机会打量园子的风景,听到芝茹呼喊常妈,她抬头望了望,是双层阁楼,古代气息浓郁,进了去却是现代风格的装饰,有她喜欢的玻璃莲花花瓣吊灯,有她仰慕的明星剧照,有她一直渴望的木制仿古电话,进了房间,除了那张大床外,全是她梦里见过的。

躺在白­色­的浴缸内,闻着薰衣草的香气,她想象时间就这样停止,永远待在这里,永远静止下去,沉睡下去。

芝茹从柜子里随意挑了件衣服,匆匆下了楼,径直进了客房,敲了敲浴室的门,“梅子,衣服我放在床上了”。

听见应声,拾起了扔在地板上湿漉漉的裙子。

梅子依旧没变,从来不考虑是否会有人闯进屋子,总是先脱了衣服,自顾着舒爽,用她的话说,身子若是被男人看见了,刺伤的是他的眼,若是女人看见了,刺伤的是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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