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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在她的家里,梅子想刺伤谁呢?

坐在沙发上,她呆愣了许久,直到常妈熬好了汤水,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常妈,椅子上的裙子湿了,把它烫­干­吧!”

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脸上郁郁寡欢,没了平日的笑容。常妈“噢”了一声,拿过衣服正欲离开,又被叫住了,“还是把它烫坏算了!”

博文不是喜欢这样留人吗?

梅子推开她,故意掉进水池,不也正是想留下吗?

他们在某些地方还真是出奇地相似啊!

既然她想留下,那就让她彻彻底底地待在这个园子。

常妈以为听错了,又回头疑惑地看了看,她从容坚定地望着窗外,没敢多问。

拨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她开门见山地说,莹梅今儿来找她,晚上不会回去。他没有过多地考虑,让她自己安排,只是说,有重要的事情处理,晚饭不必准备他的。

是知道梅子来了刻意避开,还是暂时迷惑她的伎俩?

她不是不信他,只是第一次他想见的不是自己。

饭是常妈做的,酒是他珍藏的,耳边伴随着留声机舒缓的曲子,餐桌上的笑语虽在,但主客位置的隔离无形间多了份疏远。两人举杯的时候,没了夏夜里榕树下亲密的关怀,倒是互相客气地有些陌生。

晚餐结束后,两人坐在客厅闲聊起来,没有提到博文,莹梅讲得最多的是跟团长谢长青出去应酬,每次像在演戏,喜怒哀乐都要表现到位,聊得累了,又唱起了歌谣,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她的嗓子不如以前那般清脆,透着些许的嘶哑。

常妈维诺地将裙子递到她面前嘀咕了几句,她看了看,让常妈先下去,打断梅子的歌声,难为情地唤道“梅子”

“晚茹,怎么了?”莹梅接过衣裙嘤嘤地问。

“刚才下人不小心,把它烫坏了”

莹梅一听,傻了眼,眉头不由蹙了蹙。

“我知道你不习惯穿他人的衣服出门” 她忙补充道,不留任何喘息的机会,“晚上你也别走了,住在这儿,明儿我让博文买一条一模一样的回来。”

莹梅扭捏地拒绝。

终还是被她给强留下了。

林博文回家的时候已经午夜。

白莹梅房间的门未锁,客厅开门的声音似乎特别的响亮,其他人热情的问候在寂静的夜格外刺耳,她浑身燥热难耐,赤脚下了床,靠在冰凉的墙上,内心的烈火稍稍冷却,又被燃了起来。

“小顺,端杯浓茶到我书房!”

楼梯上渐趋渐远的踏步声敲响了她的心房。

芝茹坐在沙发上,睁着双眼,看到窗外的光亮一闪而过,起身熄了灯火,蜷缩在床上,半响不见他开门进来,她苦涩地笑了。

明知道会受伤,却硬逼着自己去面对,杨芝茹,是该说你坚强,还是说你傻呢?

多情自古空余恨(20)

书房的门在悄无声息中开了,只显露了细小的夹缝又瞬间关了上。

林博文伏案疾书,闻到熟悉的薰衣草香,嘴角翘了翘,待那味道越来越近,出其不意伸出手,抓住了冰冷的手臂。动作如此之快,完全超出她的想象,未反应过来,只觉被他轻轻一拉,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一切由着他,随着他,一声娇吟后便仰面倒在了他的怀里,撞上他惊讶的双目,想抚住他的肩膀,却被他回旋着带了起来,看不清他的动作,人已离开他温暖的双手浑浑噩噩地靠在了书桌边缘,他却不知何时坐在沙发上品起了茶。

“白小姐,深夜造访,稀客”他眼角的笑意仍在,只是说话的语气似带了嘲笑。

他怎么能叫她白小姐?

以前没人的场合,他只会喊她“莹莹”。

她赤脚穿了件粉­色­的连身睡衣,走到他面前,撒娇般发起了脾气,“世文”,裙摆在空中盈盈摇曳。

他抬眼望着她,放下茶杯,笑着说,“找林某何事?”

林某?

他在极力跟她撇清关系?

他不是不记得她,是不想认她,也许不是不想,是不敢,是杨芝茹抓住了他的把柄,威胁他。

她优美的身姿灵动一转,顺势依畏在了他的腿上。香肩从睡衣里钻了出来,白皙的臂膀,迷幻的眼神,圆润的酒窝,还有脸颊处绯红的霞光照亮了书房的每个角落,似乎也倒影在他刚毅的脸上。青涩的灯光,耀着她的心,连她都分不清楚,自己是在不知羞耻地勾引他,还是被他一副拒人千里的神­色­所吸引。

他想推开她,她却紧攀着他的脖子不放,说她下贱也好,说她­淫­荡也罢,面对自己爱的人,她不在乎。

“世文,我爱你”这是她第一次表白,第一次带着祈求的语气渴望得到男人的怜爱,“世文,我想你,真的,第一次见到你…”

“子胜知道你今晚住这儿吗?”他打断了她的话。

赵子胜?!为了这个女人兴风作浪,乱搞匿名信,诬陷乐志远蓄意谋反。乐志远?!若不是因为他,晚茹也不会假造印章丢掉孩子,那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没想过,可是丢失后折磨他的痛,丝毫没有随时间消逝慢慢淡忘…

她急了,“世文,你别误会,我跟赵子胜只是认识...”

“够了”

他像被激怒了一般,声音大极了,强硬推开她,像恨不得立即甩掉的令人作呕的东西。她重重地摔倒在沙发上。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过份,他起身扯了扯衣领,冷静下来,嘴角翘了翘,冷然地说,“跟下属争风吃醋,我林博文做不出来,你也不够资格”

她不够资格?

是她配不上他。

她年轻漂亮,多少人慕名来看她的戏,多少人为了她痴狂,她什么都不要,偏偏在乎他,偏偏等着他,为了他,她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不要了,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她?

望着他冷冷怒视的目光,如一支支冰箭Сhā进了她的身体,她心痛地哭了。

“小顺” 林博文开了房门,大嚷了一声,整栋楼颤了颤。

罗顺维诺地从楼下飞奔而上,见少爷冷脸坐在书桌前,房中却多了哭泣的女人,穿得是少­奶­­奶­的睡衣,再仔细一瞧,竟是文工团的白小姐,有些摸不着头脑。

“送白小姐去赵参谋家”他没有抬头,淡淡地下了令。

她应该是少­奶­­奶­的客人,为何深更半夜去赵参谋家?

罗顺没敢继续思量,铿锵应声道,“是”,继而转身客气请白莹梅离开。

她做错了什么,非要逼她离开?

她不过是爱他,难道爱他,也错了吗?

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他恋恋的不舍,盼不到他深情的凝望,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多情,是她自己痴心妄想…

她止了哭声,突地笑了。

办公的心思全被搅乱了,他靠在椅背上,捏了捏鼻梁。想起子胜,不由叹口气。怎么任由一个女人胡闹?开始是诬陷,后来是副团长,若不是看在他随自己多年搭救过自己的份上,早下令把他废了。

敲门声伴着午夜的钟声敲了十二下。

无人应答,她推门而进,看他紧闭着双目,眉头成了“川”字,有些自责。躲在门外,听到了一切,心是安了,可看到他为此倦怠的样子,又痛痛地。整了整风衣盖在他的身上,不想惊扰他。他却握住了即将离去的手,随后把她拉倒在怀里,怕她凉着,用风衣紧裹着她。

“冷吗?”他温柔的声音没了刚才的激愤。

她靠在他心口的位置,摇了摇头。

风华梦里待此情(1)

这几日总是夜半十分惊醒,看着窗外­祼­露的藤枝狂乱飞舞,硬生生地敲打着玻璃,吭吭作响,如牛鬼蛇神前来强夺人的灵魂,心莫明地害怕,起床拉上帘子,待再躺下,又顿时没了睡意。

以为知道了答案不再痛苦,可是新的烦恼似乎又接踵而至。

梅子穿了件睡衣便出了门,冬夜里寒气甚重,她身子本就柔弱,那日下午又浸了水,会不会生些疾病?到了赵参谋家,见她那身衣着,又是从镜花园林来的,会不会有所误会?对张参谋长的印象,仅限于军民联欢的晚会上,他跟梅子跳了一晚的舞,直到梅子拒绝他选了志远。当时,她只见了他的背影,只觉得那个背影很认真。

博文没有跟她解释梅子的离去,只是说,白小姐自个走了。这是个善意的谎言,若是说莹梅三更半夜跑到书房勾搭他,他气愤地把人哄了出去,似乎不太合适,毕竟那是她的客人,是她曾经的姐妹。

可他始终是骗了她,她情愿听实话,很残忍的实话,也不想他骗她,至少能直观地感觉到,他在乎她才会如此。

不过,这又太强人所难了。

启程的时间原安排在上午十点,凌晨的时候,她却被唤醒了,迷迷糊糊地下了楼,像只慵懒的小猫,一副沉睡不愿睁眼的样子,他瞧见了,忙脱了风衣披在她的身上,屋外寒风冷冽,她只穿了件毛衣外套,很容易受寒。上了车,她习惯­性­蜷缩在后车排,枕靠在他的怀里,一路摇摇晃晃,像极了儿时的摇椅,眩晕又安心。

寂静的街道漆黑一片,车未走大道,沿着胡同乱穿,晃眼间看到不远处昏黄的路灯,忙躲了开去。出了镇子,这才潇洒地转到平坦大路,飞一般地驶开了。恍惚中能模糊辨认出沿路大大的指示牌,“前行方向”“樊城”。

樊城?

她心下一惊,忙起了身,看着车窗外幽幽的景­色­,黑暗中依稀明亮,群山叠嶂间满是山茶树的足迹,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回家的路?回眸凝望着那张­干­净的脸,他却只是笑笑,“不是一直闹着回家吗?”

回家?

以前每次跟他提及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哄骗的样子,说等他处理完事情,陪她一起回去。她只当是过眼云烟,从未想过真的有一天,随他一起去她的家,去见她的母亲。

“博文”她喃喃地唤了一声,意外感动还夹杂着不知名的恐慌。

该怎样跟母亲解释呢?

她可以躲着文工团躲着熟悉的人的耳目,可以写信欺骗母亲,自己工作轻松生活平静过得开心,可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装着什么都无所谓。

可母亲的眼睛是犀利的,见了他,所有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依她的脾气,又是一番避世的教诲,再则,逼迫着自己跟他分开,内心可以抗拒她的任何话,唯一拒绝不了的是她的眼泪。怕看到那双泪眼,怕想起父亲临走的前天,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躲了起来,躲到天黑,害她担心了一天,甚至还要让她继续担心一辈子。

她往他的怀里钻了钻,怏怏地说,“我不想回家”

这话显然是违心的,说得一点儿都不痛快。

他伸手撩开她额前的发丝,抚至耳后,露出担忧的脸颊,“怕你母亲不认可我?”

她摇了摇头,不是不认可,是强烈地反对抵制,可也知道他的脾气,决定下来的事情,很难逼着他动摇,“到了樊城,你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吧!我回趟家。”

“不行”他立马否定了两全其美的方法,“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她蹙了蹙眉,他亦是毫不妥协。

良久。

她招了实话,“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飞黄腾达,荣华富贵,飞上枝头当凤凰,可我母亲不一样,她只希望我能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博文,你骨子里始终是个呼风唤雨的人,我不怕跟你面对狂风暴雨,我也不奢求你能带给我所谓的平静。可我母亲不会那么想。博文,你懂我的意思吗?”

听完她的话,他终于嘴角翘了翘,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

到达樊城已是午时,车在邻近汉江的位置停下了,她提示小顺,樊城最好的酒店是临川饭店,继而笑着对他说,会抽时间见他。

明明在一起却假装着分开,推开车门离去的时候,心不知为何空空的。

他不顾一切地冲下车,拉住了她,把她紧紧抱着,半天不愿放手,“晚茹,不会有下次,对不对?”

是啊!不会有下次,等你娶了我,等生米煮成了熟饭,等我有了你的孩子,我妈,她没道理反对。

风华梦里待此情(2)

江面水波骤起,徐徐的风吹到脸上,虽只是轻轻拂过,却像被一片片冰刀刮着隐隐疼痛。

她狠下心推开他,浅浅一笑,开玩笑地说,她离开的这个晚上,不能随便在外面乱来。他也笑了,说,如果乱来能留住她,他情愿那样。她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轻轻地触在他心口的位置,被他握了住,威胁她,一个晚上,如果第二天看不到她的影子,他会直接闯进家门,任她母亲打骂,也要把她娶回家。

她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的一瞬,眼角有些温润,不敢回头,怕不忍心离开。看到不远处的人力三轮车,她忙走了过去,回首的时候,他仍站在原来的位置,身上的风衣因为刚才包裹着她没有合上,随着风不停摆动。

他默默地看着她,直到消失在拐角,消失在眼帘。

“少爷”,罗顺下了车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去临川饭店吗?”

风大了起来,水像被惊醒了似的,疯狂地拍击着江岸,卷起了千层浪淘,对面遥遥的古城宛若展开的千里江山古画,在寒风中摇曳多姿。

他略背双手,望着滔滔江水,问道,“李扬和吴铭起人到了?”

“已经在临川饭店了,今儿走前来了电话,说午时会到樊城。”

他“嗯”了一声,本打算晚上会面的,看来,时间要提前了。

樊城依旧未变。

沿途的叫卖声在晌午时分总透着疲态,转过红石砖巷子,是棵百年老槐树,以前志远送她回家时,两人总是绕道这里,抬头望一眼它的躯­干­,仿佛自己也能沾惹些灵气,虽是冬天,依然能见到些许的绿叶,听得到栖息鸟儿的欢鸣声。

没有告知母亲回来的消息,不知她是否在家,本打算去学校,可转念一想,她教授的课程一般都安排在周一至周四,周五她通常在家备课。

然而,满心的期待仍被紧锁的门浇了冰水,她无力地拍了拍过年时张贴的门神,不知是安慰还是责怪。

“晚茹?”身后传来不确定的唤声。

忙回了头,是隔壁的徐妈,也是樊城有名的媒婆,这城里大事小事都逃不过她的眼和嘴,她点点头,喊道,“徐妈”

“这丫头,不敢认了,一晃都长大成|人了,很久没回家了吧!”徐妈拉着她看了看,“今年二十,还是二十二?瞧我这记­性­,上了年纪就是记不住。”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了话题,“徐妈,知道我妈去哪儿了吗?”

“你妈啊,这几天可忙坏了,你爸的案子重新审理,又重新翻案,折腾了好几个月,前段时间终于定了下来,政府承认确实冤枉了好人,可是你妈呢?平日里什么都不计较的人,这个时候倒有些较真儿了,非要政府在报纸上为你爸正名,政府答应会通告相关部门,唯独不愿在报纸上发布消息,你妈今儿估计又去了。你不知道,当年迫害你爸的人现在好像是什么领导,如果发布了,不是全天下的人…”

没时间再听徐妈说些什么,她道了谢,出了巷子,拦了黄包车,说去政府。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母亲为什么不知会她一声,好几个月了,每次都有书信联系,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政府在城东,距离家有些距离,眼虽盯着前方,可凌乱的心却模糊了视线,看不见什么,听不见什么,脑袋空白一片,只好催促着师傅,能不能快些?她不能让母亲一人为了父亲奔波劳碌,她是他们的女儿,竟然差一点儿又错过了又躲了起来。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的,她把钱塞进师傅手里,说不用找了,急匆匆地奔向政府大楼。

远远听到母亲的声音,心虽静了下来,可嘶哑的嗓音又让她一阵阵刺痛。想进一步,却被守门的士兵拦了住,说要证件,才能出入。她忙翻了翻手袋,除了钱和女孩子的零碎物品,什么都没有,她怎么可能会带证件出门?平日里只要有他一句话,敌过万张通行证…

“放她进去”

低沉威严的命令让守门的士兵挺身行了军礼。

她不由回首,对上那双深黑的眼眸,刚静下的心微微动了动,低身道了声“谢谢”。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没有多想,像逃开了似的,直接穿过大厅,拐至另一条走道。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个房间擦身而过,视线终于定格在蓝­色­的衣衫上。

“你们讲不讲道理?”母亲手执一打文件悲愤交加,没了往常的和蔼。

书桌前的人坐在椅子上,悠然地喝着茶,俨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正欲上前,被人按住了肩膀,又轻轻地拍了拍,似在让她安心。不待她说些什么,张晋良自个先一步进了去。他今天穿得是军装,衣领的徽章跟林博文的有些相似。办事儿的人员抬眼看见来人,丢了茶杯,人“唰”地站了起来,顿时显露了敬畏之­色­。

风华梦里待此情(3)

母亲劳碌了一个星期的事情因张晋良的参与顺利解决了。

他并没有利用自己的职权,而是就事论事,讲明政府建国的目的和方针,既然承认了错误,就要广开严明,偷偷摸摸地伎俩,不是新政府所为。办事儿的人唯唯诺诺地应声“是”,答应在未来一周内,连续报道父亲的功绩,甚至同意让他的墓牵至国家陵墓。

母亲拒绝了,本不在乎这个虚名,可实在不想父亲在九泉下不能瞑目,不想百年后,有人拿他作反面例子。

出来后,她嘴角动了动,一副无能为力想哭的样子,“妈,我是不是来迟了?”

“傻孩子,这是妈剩下的日子,唯一能为你爸爸做的。要是让你知道了,肯定会什么都顾不了,大老远跑回来Сhā手。”母亲理了理她吹乱的头发,“怎么回家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知道母亲会这样问,她早准备好了谎话,说,部队放了两天大假。

身后突然传来闷闷地笑声。

他没有离开,听到了她们的谈话,知道她在撒谎,知道她对母亲有所隐瞒。

刚才的感激顿时荡然无存。

她想回头瞪他,又怕母亲发现了什么,装着若无其事,挽起母亲的胳膊,说回家吧!母亲点点头,松了口气,疲惫地说,了结了你爸爸的事,是该回家了。

以为她随林博文去了昌平,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是巧合?是缘分?一次次偶然,一次次又要茫茫错过…

“晚茹”

没打算唤她,却在无意间想起了她的名字。

这喃喃地一声让她压抑的心彻底乱了,刚才在母亲面前,两人装着一幅不认识的样子,现在连她的小名都叫了出来,语气跟刚才的严肃相比,明显多了几分亲热。母亲从小教育自己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特别对那些正直,不仗势欺人,大义凛然的人另眼相待…

果然,母亲停下脚步,眼望着她,似在等她解释,她吞咽了那份莫名的紧张,笑着回了头,“张先生,谢谢,再见!”

他走了过来,诚恳地说,送她们一程。见她要拒绝,他又补充说,“晚茹在我手下做事,平日里只是听她说想家,说家里的桂花,说伯母你烧制的菜…”后来,说得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低下头承认,他刚才说了谎话。

母亲是教师,似乎对认错的人格外开恩,点点头说,谢谢!

他没有开车,而是在外叫了两辆黄包车,她跟母亲同坐一辆在前,他则跟在后面。母亲一路问她的近况,她都是支支吾吾地回答一两个字,心里却想着,若是他在母亲面前提及博文,提到她跟博文的关系,她该怎么回答?

院子里的丝竹似乎又长高了,翠绿的叶子每到这个季节总是变成|­乳­白­色­,缠绕着它的是香雪兰,剑型的叶丛中抽出紫­色­的穗状花序,给简单的四合院填了些温馨。看到屋外母亲最爱的水仙随意地放置着,她蹙了蹙眉,母亲这些日子肯定忙坏了。

好在张晋良并未胡乱说些什么,倒是对屋里悬挂的字画和书架上摆放的书感兴趣,随意抽了一本,里面夹了很多纸笺,满是一排排清秀的字,全是疾病的名字和治疗的方法,还有针对其应开的药方,“为什么不做医生?”

当医生?

最后的结局与父亲有何两样?

再说,谁让他多管闲事?

她把书夺了过来,放进了书架,不愿搭理,转身去沏茶,他竟走过来抢茶壶,不小心握住她的手,她忙缩开了。

“沏茶这事儿,我自己来”

“喝了茶,你是不是该离开?”她下了逐客令。

“不留我吃晚饭?”他品了品茶,一副沉醉的样子,见她把脸撇向了一边,不回答,只好走至门口,有失往日的沉稳,大声说道,“伯母,晚茹在嘉渝镇…”

嘴里的话顿时被她的手堵住了,她嘟起嘴角拼命地暗示他,不能说,什么都不要说。其实他根本没打算说,他只是想吓吓她,想威胁她…想像现在这样,她一只手蒙着他的嘴,一只手紧抓着他的衣衫,依靠着他,探着身子盯着窗外…兰花的香气浮了过来,他不由地伸手去揽她的腰, 她像被针刺了一下,警觉般躲开了,狠狠地瞪着他,他满眼全是笑意,嘴角边荡着弧线。

风华梦里待此情(4)

临川饭店的二楼客房内,林博文晃动着玻璃杯的红酒,对着窗外的街灯照了照,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

一位满脸胡须衣着便装的人坐在不远的软皮沙发上,似有些着急,猛灌了一口酒,说道,“世文老弟,李扬哥哥可是已经表了态,这反与不反其实全在你一言之间。眼下的情势,你也瞧得明白,他张崇鼎不念旧情,想玩‘醉酒释兵权’这招,为他儿子张晋良留条后路,这全军几万将士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到了最后竟然全归了他张家,就算哥儿几个同意,我吴铭起第一个站起来反对。”

坐在吴铭起旁边的李扬摸着嘴角边的八字胡,按耐不住接过了话,“先是诬陷我李某有谋反之心,罢我的军权,然后再陷害吴兄从中作梗,接下来的事儿,世文,你我心里都清楚明白,‘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罢了你我的官职是小,将士的­性­命是大。这背后的几万士兵稍有些异声,必定惨遭灭门,他们哪个不是追随自己出生入死,不是贡献自己的满腔热血,不是建国的英雄,我想他们宁愿光荣地死在战场,也不愿屈辱地死在同伴的刀下”

“李大哥,吴大哥,我想你们是多虑了,张司令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抿了一口酒,嘴角动了动,似乎享受其中,“我想他不会像刘邦,像朱元璋,做得如此之绝”

张晋良前来嘉渝镇打着看望老朋友的旗号,实则是窥视他与李扬与吴铭起是否有联系,暗地里是不是有了异心。既然想看,索­性­请他看了些好戏,难忘的好戏,没用的好戏。

吴铭起摇了摇头,气愤地说“世文老弟,你始终是心太善,我认识他张崇鼎不是一天两天,我跟了他二十年,他那手段…”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谈话。

他朗声下令说,“进来”

头戴毡帽的年轻人进了来,行了礼,附耳对李扬嘀咕几句,随后递过一张照片,他接过来看了看,微微一惊,挥挥手,示意年轻人离开。

采用现代彩­色­摄像技术,脸部的每个轮廓看得真切。下午政府大楼前,张晋良跟一位小姐愉悦地攀谈着,完全不像平日里冷漠。

吴铭起有了好奇心,凑过来看了看,像发现了稀奇的玩意儿,“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让这小子遇到了?”

李扬把照片递到他手上,解释说,“张晋良来樊城视察工作,目前为止,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会想到我们就在他张崇鼎的家门商量灭他的大事儿?”

他接过的一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随口问道“张晋良现在在哪儿?

张晋良竟然肆无忌惮地盯着她。

白­色­­干­净的脸庞瞬间变了绿­色­,没了刚才的冷静,手中的杯子被他捏地咔咔作响,距离破碎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以为他又担心出什么乱子,李扬宽慰的口气,说“世文大可放心,张晋良已经去了这位小姐家,一直没有出来”

什么?

去了她家?一直待在她家。

她不让自己见她的母亲,进她家门,凭什么让张晋良进去?

再也克制不住怒火,杯子嘭地一声碎了。

李扬毕竟是过来人,一眼瞧出了端倪,趁火打劫地说,“世文,若是这天下真成了他张家的,那时,想从你身上割块­肉­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儿也说了一下午,为防夜长梦多,我和铭起兄也该启程离开了,你再考虑考虑,我在安阳等你答复”

吴铭起也起了身,“哥哥等你答案”

玻璃刺进了手心,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像盛开绝艳的红­色­牡丹,一团团绽放,一团团刺入进人的眼睛。

罗顺端茶进门,顿时傻眼了,嗓子打着颤,“少爷,我去找大夫”

“备车,去霞光路”

他顾不得擦­干­血迹,径直出了门。

罗顺脚踩着油门眼盯着前方,不敢看后车镜中少爷的脸,十二岁的时候便跟着少爷去前线回来后作他的贴身警卫,枪林弹雨,暗潮风涌,什么场面没见过,少爷何时皱过眉何时发过怒,可是今天,少爷是真的气着了,不是一般的生气。

霞光路口,车进不了巷子,他下了来,下令让罗顺回去,罗顺想找借口留下,可看到少爷铁青的脸,只好应声“是”,随后小心跟着。

没来过她家,只是听下属大致地讲过位置。四合小院,木制的双门上挂着“济世为怀”的匾额,门口挂着灯笼,有个大大的“杨”字。轻而易举找到了家门,里面悄无声息。血在冷风中凝固了,手已经麻木了一般。

芝茹没想到这顿饭吃到了天黑,席间她的话不多,母亲倒是客气地跟张晋良攀谈着,终于熬到了饭后,她匆忙地收拾好一切,说送他。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漫步回家时,她的心乱极了,看到母亲劳累的样子,是不是该跟博文坦白?她不去昌平了,她想在家多待几天,等他从昌平回来,再随他去嘉渝镇。

可抬起眼帘时,她顿时没了刚才的坚定。

他怎么来了?

不是说…

他静静地站在家门口,不知来了多久,不知等了她多久,没有唤她,只是怔怔地盯着。

她走上前,痴痴地喊了一声,“博文”

他没有回答,仍是呆呆地望着她。

看到那只­祼­露在外的手,她大惊失­色­,心里七上八下,不仅仅是乱,是慌张,是找不到方向,脑袋不仅仅是空,是傻,还有痛,撕裂般的痛,想问的话未出口,便被他硬生生地抱了住,紧紧的,能瞬间让她窒息。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风华梦里待此情(5)

她顾不得一切牵着他的手进了家门。

若是母亲问起,她决定实话实说,他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最想嫁的人,不管以后的路有多苦多艰难,都会随着他走下去。

母亲早已回房备课了,听到开门的声音,问了一句,是晚茹吗?她应了一声,把他推进了自己的小屋,径直去药房拿了盒子。

玻璃的碎片在白炽灯下格外亮眼,刺得她眼睛隐隐疼痛,泪水霎时间积满了眼眶,拼命吞咽却只能任由着它滴落下来,混合着手上的血渍,像凝聚了颜­色­的洪水,冲碎了心底的最后一丝坚强,她忙拿了棉布沾了麻药去拭擦。

他像是终于有了知觉,伸手去抚她的脸,重重地冰寒冻结了她的心。她紧咬着嘴­唇­,一点点儿捻出了碎渣,放进了身旁的盘子。不敢问他痛不痛?不敢问他怎么伤成这样?她只是静静地上药,静静地包上纱布。起身时,他拉住了她的衣角,不愿放开,她眨了眨眼睛,哽咽地说,去换些水过来。他这才松了手。

一晚上,他都沉默着,目光一直跟随她,看她忧心的样子,看她忙碌的神情,看她默默地流着眼泪,最后他走到她身边,把她紧拥在怀里,乞求般地口气,似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晚茹,跟我走,好不好?”

本就担心着,见他终于开口说了话,不论是什么要求,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即使要了她的­性­命,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站在母亲的门口,暗自责备了许久,终还是说了出来,“妈,我明儿大早要离开。”

母亲“噢?”了一声,有些吃惊,转瞬又平静下来,说,“我知道了。”

话多了会露出破绽,她小声说了句,妈妈,对不起。

她是个不孝的女儿,眼里只有爱没有情,明明想好了要留下来,可是始终放不下对他的那份挂虑。

妈,等过些时日,等我结了婚,等一切安定了,我会回来接你。

最后回望了一眼家门,门前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似在催促着她又似在留恋着她,院子里香雪兰的清香越来越淡,昏黄的灯光渐渐融进了夜­色­,融进了黑暗。

出了巷子,罗顺依旧等候在路口,知道少爷去接少­奶­­奶­,不敢离开半步。见两人发现了自己,忙开了车门。少爷的手上缠了纱布,脸­色­也温和了许多。常妈曾说,恐怕少爷这辈子最怕的人就是少­奶­­奶­。怕一个人不是远远的躲着见了面便吓得发抖吗?他以为是说笑,现在由不得他不信,少爷是真的怕少­奶­­奶­,怕丢了她。

车回了饭店,他直接让罗顺退了房,准备连夜赶往昌平。

“博文,休息一两个时辰再上路吧!”瞧他一脸的倦怠,她忍不住发了话。

这樊城终究是不能再待了,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会让他­精­神崩溃,他握了握她的手,征求她的意见,“到了冀州再做打算。”

她对他微微一笑,点头同意了。

在冀州随意找了个­干­净方便的旅店,匆匆解决了早餐,停歇了三个小时,又继续赶路。

芝茹前一天本就悲喜过渡,加上连日的奔波,疲惫到了极致,没心思看风景,一路都任由他抱着大睡。恍惚中梦到了他的伤,惊醒后心疼地看看,觉得无碍了,又安心地蜷缩起来。

猛然间感到风吹进了衣领,她扯了扯他的风衣,继而往他怀里钻了钻,片刻后又温暖了起来,舒舒服服地,像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耳边传来阵阵的喘息声,感到脸颊被人亲了一下,她不想被打扰,推开他,他竟然不走,又亲了一下,温温地感觉瞬间便了冰冷。

四周飘散着淡淡的梅花香,她悻悻松松睁开双目,黄|­色­的丝绸帐幔,红­色­的丝绸锦被,无意间瞥了一眼,人吓得忙躲在了床角,紧贴着墙壁。

一条雪白毛绒大狗,正盯着她,不停哈气,旁边卧着一条黑­色­的小狗,似乎对她没多大兴趣,像睡着了般,眯着双眼。

这是哪儿?

屋子中间摆放的是圆形木桌,颇有明代的设计遗风,对面的梳妆台放置着铜镜,旁边搁置了青花瓷器,Сhā了几株含苞待放的腊梅。

她探身望了望,隔间已用绸缎帘布档了住,想起床,看到床边的狗,有些忌惮又有些不好意思,假装起无畏,对它友好地浅浅一笑,挥了挥手,说,“乖,姐姐要穿衣服了,你们出去吧!”

它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喔”了一声,摇摇尾巴走开了,黑­色­的狗见状,愣愣地望了她一眼,亦跟着走了。

超出她想象的乖巧。

博文掀开帘子进屋的时候,她穿了件单薄的衬衫,正四下里找寻衣服,他悄悄地从身后拥着她,她吓了一跳,看到手上的纱布,这才静下心来。

“已经到了昌平,开心吗?”

是啊,这里应该是昌平,应该是林家大院,应该很安全,可为什么会被狗虎视眈眈地盯着,为什么找不到衣服,似也找不到他。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风华梦里待此情(6)

放置衣服的橱柜被屏风给挡了住,百花争艳的图案,一朵牡丹独占了半壁江山。

她躲在后面边整理行装边责备,为什么不叫醒她?毕竟第一次进他家门,没有跟人打招呼,被他自作主张地抱了进来,呼呼沉睡了半天,似乎不太合体统。

他走了过来,帮她挑了件外衣,笑着说,打招呼的事儿不急,以后,这儿是她的家,应该先带她出去认认路。

她的家?

撩开帘子便是厅堂,正中的位置放了床榻,上满摆了套紫砂茶具,对面的隔间是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古籍书册,木桌上放了毛笔和砚台。看到摊开的宣纸和浓浓似还弥散着热气的茶香,她浅浅一笑,刚才定趁着自己熟睡的时候,写了些什么。

是一幅人物画像。

女孩子穿了件改良的旗袍,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微翘的下颚,嘴角边荡着淡淡的微笑。

“吾妻晚茹,吾爱终生”

两行宋体后面跟着大大的印章。

他的手上还缠绕着纱布,每动一笔都是刺心的痛。

她撩起宣纸,又默默念了一遍,没把她画走样,没把字写错,鼻子突然酸酸地,听他说过两次“林博文的夫人”,听他提过几次“想你一辈子”,听他念过千遍“晚茹,我爱你”,可似乎都没有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能让她心潮澎湃。

他爱她,会爱她一辈子,有画像为证,有红­色­印章为证,他这辈子逃不掉了。

听到他在门外唤她,愣愣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原处。推开皮制的门帘时,又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眼。

院落的腊梅香混着寒气扑鼻而来,她不由环抱着身子.

看到他蹲在那条黑­色­的狗前给它挠痒,白­色­的狗不停去含他的手,把他推到一边,不准他碰它,俨然是在保护自己最爱的人。他那脾气,越是有人阻拦他越是不相让。白­色­的狗竟有些他的­性­子,铁了心不顾一切地推开他。黑­色­的狗倒像是在静静地享受,闭着眼睛,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脚下。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回眸看了是她,起了身。白­色­的狗倒先他一步,跑到她面前,摇摇尾巴。她刚俯下身子,它便凑了过来想要舔她,竟被他严明手快地推开了。

“冷?”他紧搂她在怀里,暖着她的手,瞧着白­色­的狗仍站在面前不愿离开,炫耀又示威的语气,说,“‘霸王’,不准对我夫人有非份之想,小心我废了你,回你老婆那儿去”

“霸王”怏怏地走开了,恋恋地回了好几次头。

霸王?

她疑惑地望着他,指了指黑­色­的狗,它叫‘虞姬’?见他点了点头,她笑着眨了眨眼睛,这个‘霸王’真够三心两意的,跟它的主人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今儿的天气不是很好,她却莫明地开心。

出了院子,是高高的墙壁,回头瞧了一眼,匾额上写了两个繁体大字“东园”。走在石砖铺成的道上,林博文紧牵着她的手,一路解释,这是仿制古代宫殿建设的院子,中间是中庭,过去是西园,中庭的后面是北园,若是迷了路,先找到中庭,不会有错。

“若是找不到中庭呢?” 她故意气他。

他停了住,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等我来接你。”

等他?

“若是连你也等不到呢?” 她打开他的手,来了兴致。

“那惩罚我这辈子都对只对你一个人效忠”

找不到他的时候,只要静静地等待着,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会来找她,以前是舍不得,现在,是放不下...

夹在红­色­的高墙间,看不到任何风景,听得两边的纷乱嘈杂,处身在长长的石道,只想跟随着他,走一段人生长路。

“少爷”

身后急促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属于他们的宁静,一身紫­色­衣服的小丫头,梳了两个小辫,低着头禀告,“太太说,若是少­奶­­奶­醒了,请您带她去西园”

少­奶­­奶­?

林太太在电话里霸道的口气似乎并未打算承认她,张晋良也说过,她不会在博文的婚事上做丝毫的退让,这会儿竟让院子里的人如此称呼,难道她改了主意?

他“嗯”了一声,转身安慰她,说,明儿再带她出去游玩,今天先谈正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风华梦里待此情(7-15)

(7)

穿了两扇大门过了三条走廊,眼前的假山碎石,萦绕的淡淡花香仿佛是过眼繁华,脑子里除了‘博文’,似乎什么都装不下。

林太太会说些什么?会逼迫些什么?或者会拿什么来威胁利诱?

她能想到的仅仅是一句话:作林家的儿媳­妇­,你不配。

是啊!她没什么家世,不配作林家的儿媳­妇­。可她配当林博文的妻子,她要嫁的也不是他林家,而是林博文。

一处寂静的别院门口,她见到了熟悉的身影,素琴阿姨笑着迎上来,说太太正在念经,麻烦她稍等片刻,随后对林博文说,舅老爷来了,太太让他先去前厅招呼着。

他牵着她准备一起过去,她却抽出手,笑着说,待会儿再去找他。

既然林太太想方设法地支开他,肯定是跟她谈论婚姻大事,有他在一旁,林太太会有所顾忌,况且,若是因为她增加两人的矛盾,终归是不太好。

他磨蹭着不想丢下她一人,又见罗顺急匆匆跑过来,边喘着气边禀告,“少爷,三老太爷,四老太爷刚问起你呢?让你马上去前厅。”

他点了点头,转而整了整她肩上的围巾,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心疼地说,“林家什么不多,就是老人家的话多,往后,要委屈你了。”

她摇了摇头,催促他快些去,若是晚了,会惹老爷爷们不开心。

虽然只在嘉渝镇小住了几日,跟这丫头聊得也多是些太太的病症和需要注意的饮食习惯,素琴却觉得她倒真是个细心爽快的姑娘,不会做些另他人为难的事儿。瞧她怔怔地望着少爷离开的背影,心下倒有点若有若无的怜惜。

“少­奶­­奶­,请吧!”

跟着素琴进了院子,远远听到木鱼声,平静的心顿时随着梵音一起一落,每走一步似乎受了诅咒,抬不起沉重的双脚,心跳出奇地加快,几乎要破裂一般。素琴推开门,吱吱的摩擦声有些刺耳,她欠了欠身,道了谢,进去后,门又关了上。

空档的屋子焚着檀香,木鱼声不知何时停了住。

林太太穿了件金­色­刺绣的深褐­色­小袄,跪在观音画像前,手上捻着佛珠,嘴里诵着经文,俨然超脱了尘世。她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候着,静静地陪着,没有说话打扰。

良久。

听到林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忧心重重。她平日里最见不得别人因自己叹息,仿佛做了极大的亏心事,惹得年长的人心烦,见林太太抬了胳膊,芝茹忙走上前扶了住,小声唤道,“林太太”。

不是太太,而是林太太。

这是尊称,也是距离。

林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暗示她自己可以来,她礼貌地松开了。

“丫头,你可真让世人刮目相看啊!”

林太太推开窗户,寒风吹了进来,围巾的流苏飘拂起来,她按了住,不卑不亢言道,“林太太,我是晚辈,世事没您看得透彻,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记得离开镜花园林时,问过她,有什么愿望?这丫头竟然对自己说,无欲无求。世界上唯一能用钱买不到的能用利诱惑不了的就是这种简单的纯粹。

林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着手中的珠子,“世文的­性­子,我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既然他说要娶你,我这老太婆也没什么敢反对的。”见她欲说些什么,林太太忙伸手制了住,“我也明白,他想要的人,不管是不是真心喜欢他,不管是不是恨他恼他讨厌他,都被他打了烙印,这辈子只属于他一个人。所以,就算我老太婆给了你千金,把你藏在天涯海角,他还是会把你找回来,还是要娶你。”

听了这话,她彻底沉默了,林太太跟他一样,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真切。

林太太瞧了瞧窗外,继续讲述着,像一位急于倾诉的母亲,没了当初的霸道,“原本林家和谢家已经订亲”

谢家?不是张家吗?怎么又牵扯出一个谢家?

“可惜,谢家小姐红颜薄命走的早,世文的婚事也一拖再拖。好不容易,去年冬天的时候,与林家一向较好的张家提出了联姻的事儿,我老太婆没道理拒绝,也跟世文提了一次,他当时也没怎么反对…”

说了一大堆,她明白了,博文准备跟谢家小姐结婚,可是那位小姐早早去世,他也一直没有结婚的打算,去年却答应了林太太,像张晋良说的,林家聘礼都下了,可是现在博文又要反悔,不娶张家小姐,要娶她。

只是那位谢家小姐…

不知为何,想起了他口中的‘莹莹’。

若那个女人还在人世,依他的脾气,怎会不把她找回来?她瞬间恍悟了,定是明白无法寻回,这才在心中念念不忘。

忆起那些日子,自己逼迫着他胁迫着他,他苦恼气愤无奈的样子,想到逼迫着他丢失的一切,心隐隐地疼痛起来。

原来,错的是她。

“我已经跟张家退亲了。”

退亲?

听了这两个字,她忙抬了头,惊讶地凝望着林太太,没了刚才的冷静和从容。

(8)

林家子孙单薄,到了博文这一代只剩下他一个子嗣。正如常妈所说,林太太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抱个孙子。

她拉着芝茹的手,关切地说,“世上作母亲的,哪个不希望自己能够儿孙满堂,共享齐人之乐?我也上了年纪,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丫头,你能帮帮我老太婆吗?”

“林太太,我…”芝茹心里早预备的唱词被她的话击得零碎不堪,以为是要逼自己退出或者奚落自己一番,不想是让她给博文生个孩子。

“怎么还称呼林太太?”林太太不开心了,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们家乡不是叫‘婆婆’吗?”

“婆婆?”她愣愣地重复一遍,看着林太太微笑的面容,脑袋转换不过,只觉得一切来得太快,竟有些不真实。

响起的敲门声惊醒了心中的一池皱水,厚琴推门而进,说,少爷让少­奶­­奶­去偏厅。林太太理了理她前额被风吹乱的丝发,笑着说,“快去吧!若是去晚了,指不定又怎么说我留着他媳­妇­不放。”

她应了一声,浅浅一笑,对厚琴阿姨欠了欠身,离开了。

门瞬间紧闭了。

林太太突地敛起笑容,转身又跪在了佛像前,双手合十拜了拜。

“太太,非要如此吗?”厚琴瞧着院子里渐渐消逝的倩影,关上窗子,忍不住发了话,“那丫头是个好姑娘啊!”

“厚琴,世文把人都带回来了,不是逼着我走这一步?再说,那张二小姐的个­性­,你又不是不清楚,娇生惯养,飞扬跋扈,若是不杀杀她的气焰,以后进了家门,怎么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况且,让她给林家繁衍后代,不使点儿非常手段,她能就范?”林太太敲了敲木鱼,平稳了激动的情绪,“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只要是世文的孩子,都姓林,都是林家的子孙,不分贵贱。”

袁厚琴顿时哑口无言,她明白,太太决定的事儿,改变不了。

临湖的回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冷风阵阵拂过,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像起伏的绸缎海浪,如火如荼,瞬间赶走了心里的灰暗。脖子缩在温暖的围巾里,手Сhā进了风衣口袋,连跟着下人的步子都变得轻松愉悦。

忆起了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个雨夜,他为了掩饰身份强搂着她,为了堵住她的话强吻着她,哪个时候,没想过会再遇到他,没想过会跟他发生些故事,更没想到会牵着他的手走完这一生。一晃大半年了,却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却像是认识了他许久…

裤子被什么夹了住,她扯了扯,丝毫不起作用,不由回头瞧了瞧,‘霸王’正咬着她的裤脚不放,看到领路的下人越走越远,她蹲下来,挠挠它的脖子,它松了开来,她起身要走,它竟又咬住了风衣,拼命地向另一条小径上走。再抬起眼帘,彻底不见了人影,怎么办?跟着它走吧!

穿过假山石壁,似乎进了遗弃的庄园,树叶铺满了整个院落,无人搭理的青藤枯枝胡乱生长着,遮住了若即若现的日光,“咕咕”的鸟鸣声骤然响起,孤寂地有些­阴­狸。

‘霸王’一溜烟不见了踪影,她有些急了,谨慎地问了句,“有人吗?”

除了回来震荡的回应和鸟儿恐吓后噗噗离开的响声,什么都没有。既来之,则安之。若是迷了路,若是找不到出口,只要待在这个地方,博文总有办法找到。闻着淡淡的腊梅香,她浅浅一笑,其实这里的风景也不错。

突地被人从身后拥了住,她微微一惊,接着便感到天璇地转,风衣围巾混合着四周的空气一起荡漾开了,惊叫声连着欢悦声感染了整个院落。

“博文,快放我下来”她盈盈地笑着说。

他停了住,她腿脚发软,脑袋晕晕地,被他紧搂着,一缕夕阳冲破云层冲破藤枝穿了过来,照在她的脸上,暖暖地舒心。

她好奇地问他,不是在偏厅吗?怎么会到这里?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认真地说,如果真去了偏厅,恐怕一晚上都只能‘望洋兴叹’,看到她的人,牵不到她的手。

想牵她的手,又不在乎这一时三刻?

又是哄她的借口。

他揽着她的腰,牵着她的手举起来对着阳光,感叹道,“芊芊玉手,白皙无暇,不过,是不是缺少了点什么?”

先扬后抑的话,怪怪地,若他说出什么不好的来,非把他推到偏厅。她笑望着他,问,是吗?

感到指尖冰凉透心,回首看了看,一丝丝黄|­色­的光线炫着七­色­彩霞映入眼帘,炫着她的眸子。

他翩然单膝跪地,风衣凌空赶走了黄叶,扫出一大片青­色­石路,她被圈在其中,玫瑰花瓣伴着缓缓荡起的悠扬旋律飘落而下,像下了一场清香细雨,天地间满是迷离的神­色­,她低下头凝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眸,脑袋空白一片,只剩下怦然心动。

“晚茹,嫁给我,好吗?”他紧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

她来不及思考什么,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点点头,只觉得他轻轻一拉,身子不由地倒了下去,被他接了住,恍惚中感到他的嘴角凑了过来,她攀着他的脖子,由不得自己,迎合着。

“晚茹”

他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一千遍都不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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